在前面的章节中,我们在理论上解决了人的问题,把他视为一个拥有力量和需要的实体。但是,应该进一步明确,对马克思来说抽象的实体并不是孤立存在的,他一直把人放在一个特殊的世界中,放在一个由他人、制度和观念等构成的世界之中来考察,并且认为他的每一种力量和需要都把他和他所处的时代紧密联系在一起。就实现他的力量所必需的对象这种需求来说,它提供了每个个体与世界之间的联系。然而,当人们说力量在对象中的“实现”、“现实化”、“表现”和“确认”时,这并没有用一种具体的方法对实际发生的事情说出多少实质性内容。作为马克思赋予每个人的由感觉、功能和状态组成的这个奇怪的混合物——力量,它在对象中如何准确地得到实现呢?人和自然界是马克思使用的证据,而且它们让他能把这些对象看作人的本性的一部分,但这种力量在人和自然界中实现的标志是什么?现在,我们的注意力将不得不用来关注这些问题。
在马克思的体系中建立起来的人的力量和世界之间的关系就是三个相互联系的过程(即知觉、关系和占有)形成的结果。我称之为过程,但是我可能会很轻易地把它们视为不同的事件或同一过程或事件的不同方面,因为它们在大多数情况下是同时发生的。但是,它们的独立功能要求在它们之间做出的区分必须予以保留。知觉是人与自然界之间发生的直接关系,这种关系是通过人的感觉实现的。但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马克思所谓的“感觉”也是人的类力量。它们的“同一”是两种重叠关系的同一。这两个关系是一个单独整体中的两个不同的侧重点,这个整体可能会沿着任何一个方向发展。[1]感觉是与自然发生联系的力量;而力量就是在它与自然相互影响中产生的感觉,是在朝着内在目标发展的运动中产生的感觉。
另一方面,关系(Verhalten)与我们理解事物的方式有关系,尤其是与我们如何理解它们自身的目的有关系。它建立了一种模式,确定了地位和价值,因此也包括为我们针对世界的其余部分采取的行动而构建的整体理论框架。
上面提到的第三个过程是占有,它是人的感觉与自然之间的相互作用,在这种相互关系中涉及的力量利用了它们为了自己的目的而与之产生了联系的自然界。在马克思的著作中,“占有”一直是指人的这样或那样的力量的实现。
为了能够区分这些过程,我已经打破了它们之间的同一性,这种同一性实际上是不可能用这种方式被破坏的,因为每个过程都包含在其余两个过程的运作之中。知觉能直接产生并且也必然产生一种关系,而关系提供了意义和结构,这又是知觉未来的目标。从人知觉到了一些事情那时起,被觉察到的对象就拥有了一定的规则和价值。进言之,关系就像是面对知觉时的一个礼物。这种礼物就是人们想要找的对象物,就是人们认为毫不相关的一些东西。
而且,当人认识到自然的时候,当他对他自己与自然之间的关系进行定位的时候,他也就占有了它。[2]在使用所包含的力量时,知觉本身就是一种占有活动。这同样也适用于关系,它为任何力量的使用都设置了限制,并用这种方式决定了他可能取得的成就。而且,与之相反,占有只能通过知觉和关系,而且必然是在知觉和关系之后才可能出现。最后,通过它导致的人和他的对象发生的变化,占有甚至能够说影响到了未来的知觉和关系。在这三个过程中,占有的地位是最突出的,而且在马克思的后期著作中,知觉和关系完全被包含在占有之中。
马克思说,“感性……必须是一切科学的基础”,我们就可以假定,这包括马克思主义科学。对此无论如何,马克思并不关心针对这一主题来表达自己的观点。当然,他意识到,在五种感觉和人的其他力量之间存在着一些差异,而那些力量也经常被称为“感觉”。我们发现他是如何把感觉区分为“肉体的”和“精神的”(或“实践的”)这两类,而且他有时候又专门谈到了这“五种感觉”[3]。然而,他绝不会为了下面的解释烦恼,即他在讨论中提到的这些感觉是如何必然地依赖于其他感觉之上的,或者说在什么意义上它们是不同的。通常根据知觉理论得到解答的这些问题是绝对不可能被提问的。
因此,我倾向于认为,马克思根本就没有一种感觉理论,但是作为它的替代物,他拥有一种更宽泛意义上的人与自然之关系理论,这种理论包含着五种感官及其内容甚至更多的东西。至于个人力量和关系同等看待,马克思曾一度走得更远:“个人力量(关系)(pers?nlichen M?chte(Verh?ltnisse))由于分工转化为物的力量这一现象。”[4]根据这一解释,被认为是感觉或力量的事物也被看作一种恰当的手段,通过这种手段人们了解了自然并与之相互影响。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知觉、判断、**、思考、感觉、意识、需求、生殖、爱和意志等,每一种都让我们觉察到了实体的某个特定方面。如果我们没有通过看、听等感觉而与它们发生联系,那么这些实体对我们而言仍是未被认识到的。它们都是负载着个体和他的对象之间(在内在关系中它们结合到了一起)的相互影响的工具,而且这种影响力在不同程度上会发生变化。
尽管主要关注的是五种感官,但是马克思的“知觉”概念可以说涵盖了个体与自然之间的所有联系。根据列宁把知觉视为现实世界在人脑中的反映,或根据萨特把知觉视为人对世界逐渐形成的意识,这两种对知觉特征的概括同样是正确的(或不正确的),正确与否依赖于在什么程度上一个特征允许另一个特征存在。也就是说,从把它们看作强调相互作用的不同方面这一点来说,它们都是正确的。但是,如果把它们看作对整体的解释,那么它们就都是不正确的。[5]
在前面的讨论中提到的马克思对科学的看法,揭示了对于人通过知觉能够学到什么存在着重要的限制。对马克思来说,人的感觉仅仅让他与表象产生关联;作为最重要关系的所有事物的本质只能通过长期的调查研究来获得。在这里,控制实验(在这儿是可能的)、简化论、对受到破坏的关系的重建等诸如此类的东西都利用了直接知觉的结果,并以此来揭示“隐藏在它们背后的基础”(hidden substratum)。[6]
作为外在于类的对自然界产生的知觉,人对他人的知觉向他呈现的就是表象而不是本质。知觉自身绝不可能解释说明人的本质。在马克思看来,通过他自己与其他个体(对他来说,他们体现了同样的类特征)之间的比较,人首先确定了他作为一个人的身份。[7]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它们的表面特征所吸引。但是由于在人类历史上存在着不同年代和不同阶级,所以,这些实际上由人的力量采取的形式以及他们的对象都拥有了很多可能性。尽管如此,马克思注意到,经过详细考察,人的表象不仅作为讨论别人时的所有内容,而且作为他自身真正的本质都对观察者触动很大。[8]人的潜能(人在其他时代和其他环境中将会发展成的事物)在这种比较中完全被忽视了。正是用这种方式,我们的知觉误导了我们。我们的知觉的弱点就是这个世界的表象,而且对于马克思来说,这个重要的限制对人的思想和行动均产生了影响,因为世界包含了比它的表象多得多的内容。
[1] 马克思说:“确证自己是人的本质力量的感觉。”(《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305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2] 马克思声称人的力量是“通过自己的对象性关系,即通过自己同对象的关系而对对象的占有”(《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303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305页等。还可以参考《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104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在那里他提到了人的“五种和五种以上的感官”。
[4]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118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5] 马克思对这种知觉方法的积极性来自于观察者和被观察者这两个方面。当他谈到共产主义条件下的感官时,这一点是不言自明的。“感觉为了物而同物发生关系,但物本身却是对自身和对人的一种对象性的、人的关系;反过来也是这样。”(《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304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6] 对于马克思的著作而言,这些区分的重要性可以从下面这段文字中看出来:“剩余价值和剩余价值率相对地说是看不见的东西,是要进行研究的本质的东西,而利润率,从而剩余价值作为利润的形式,却会在现象的表面上显示出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51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7] 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60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8] 当然,这里存在着这样一个区分,即马克思不得不意识到的我自身的“内在性”与另一个人的“外在性”之间的区分,以及我极具个性的需求、爱、恐惧等与我如何发现他人的外表和行动之间的区分。早先对“相互影响”的讨论允许我们承认,马克思可能把对他自己动机和愿望的个人理解看作对他人的动机和愿望的理解了;而且与此同时,当他把自己的意义与他人的外表和行动联系到一起的时候,他们的外表和行动成了他自己的反映。为了理解我们赋予别人的动机和愿望怎么能被看成是他们的表象,就要认识到马克思对表象的使用与他对“感官”的独特使用是联系在一起的,这一点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