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田家三郎(1 / 1)

定徐县北十里外的大漳村,有一户姓田的人家。

他们大漳村的土地并不算肥沃,好在距离定徐县城很近,村子里便有许多人家会在农闲时挑着担子进城,卖些杂货贴补家用。

田家三郎便是其中一个。

田三郎会点编织竹篾制品的手艺,平日里没事便从山上砍些竹子,同妻子一道做些簸箕、小筐、沥水篮子之类的物件,挑到定徐县卖掉。

这类物件的价钱不贵,有时候田家夫妻二人辛苦好几日,手指被竹篾划出许多细密的伤口,最后能赚回的,也不过是几枚辛苦钱。

况且许多时候,忙活一天也卖不出一个筐子。这也是常事。毕竟寻常人家买一个簸箕,仔细点的话可以用上好些年。

即使如此,田三郎依然会在空闲的时候上山伐竹,毕竟若是闲下来,可就连一文钱都没了。

这日,田三郎又像往常一样挑了担子到定徐县去。他听闻定徐县的郭家要办寿宴,说不定能碰运气卖掉几个竹筐。

但他刚走了几步,距离郭家大宅还有百步远的距离时,就被同样挑着竹编制品的货郎给拦住了。

“你也是卖竹篮子的?”

那人看了眼他担子里的东西,撇着嘴嘟囔:“郭家这样的富贵人家,怎么会需要几个破竹筐?我劝你还是别过去了,省得遇上那些个脾气不好的杂役,平白还挨一顿数落。”

田三郎叹了口气。

想想也是。那可是光城西的一栋宅子,前后就有四进的郭家。

这种寻常百姓家的竹篮筐子,怎么能入了郭家的眼?

“估计今天又要白忙活一趟了。”田三郎念叨了一句。

他倒也没有多难过,毕竟这样的日子才是常态。

挑着担子走到了他平日里常去的街巷附近,没想到在这儿倒是遇见了一个相熟的货郎。

那货郎看起来还算年轻,脊背却习惯性地佝偻着。

田三郎也是十几天前才与他结识。

那货郎看着温吞不起眼,却卖得一手好糖,没过多久便积攒了不少回头客。

据买糖的人说,同样的价钱,那货郎糖就是要比别人家的要好。分量足,杂质少,也难怪能有这么好的生意。

“要是我也能有那样的手艺就好了。”田三郎心想。

他媳妇怀了孩子,眼看就到了生产的日子,他却连请个好产婆的钱都没有。若是他也会些个能赚钱的手艺,家里就不用过得这么紧巴巴的。

他本以为那货郎会去郭家。

毕竟他的糖都是顶好的货,挑去郭家肯定能入了那挑剔管事的眼。

尽早将糖卖了,还能赶在天色未暗就回到家。

等他到家,媳妇也肯定烧熟了饭菜在等着他,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聊天吃饭。

若是有了孩子,还能将孩子也一并揽在怀里,与他讲讲今天遇到的稀罕事。

田三郎面上露出了一抹笑,叫了许大郎一声,提醒他郭家最近在办老爷子的寿宴,肯定用得上他的糖,他若是尽早过去,说不定还来得及占个显眼的位置。

没想到那货郎却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不仅如此,他还拿出一包糖,要换他担子里的竹簸箕。

田三郎哪有不依的道理,赶忙挑出几个最结实的交予许大郎。

换来的糖被田三郎卖了三十文钱,他高兴得直到进了家门嘴角都是向上翘起的。

因为这些钱足够妻子生产的花销。

不仅如此,说不定还能剩下十几文钱。到时候便可以从隔壁的朱屠户那里买几斤剩的碎肉,添在粥饭里,给饭菜里加点荤腥。

……

得了那三十文钱后,田三郎有好几日都没有到定徐县来。还是后来听同村的人闲聊,他才知道最近定徐县流行起了许多新鲜的吃食。

“是城里那家江福阁吗?”他问道。

他有一次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地叫卖时,曾路过这家名叫江福阁的酒楼。

那时正值饭点,里面传来烤得喷香的鹅肉味,他馋得站在原地使劲吸了好几口香气,然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江福阁哪能做出那些让城里郎君们都争相吹捧的美味来?”

村人撇了撇嘴,告诉他,是在据他们二十多里外的蓬柳村,有一家名叫“许家食肆”的铺子做出来的。

而且他们定徐县最有名的那个陈家也入了股。

蓬柳村?还姓许?

田三郎心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不会是他认识的那个许姓的货郎吧?

他心里觉得不可能,却还是和乡人说了自己的猜测。

本以为会受到同村人的嘲笑,觉得他是发癔症了,没曾想那人皱着眉头思考了好一会儿,才面露迟疑地开口:

“这说不准……,若真如你说的那个许大郎最开始时是个卖糖的货郎,可能真就是同一个人。”

“是不是同一个人,去看看不久知道了?”旁边有人插话道。

“就是,正巧我们几人要去蓬柳村买许家食肆的吃食,不如你同我们一起去。”

插话的这几人肩上挑着担子,是他们隔壁村的年轻人,家境与他们差不多,农闲时也经常去城里,要么卖菜,要么给人做脚夫。

见到他们,刚与田三郎搭话的人有些疑惑,“你们去那许家食肆作甚?那些吃食可是贵得很,你们买得起?”

“我们哪里是要买来吃啊。”对方颇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几人是要买了许家食肆的吃食挑去城里卖。”

“我姊夫跟着那些商贩去过一次蓬柳村,听他说,那许家客舍的吃食在定徐县里可好卖了,他们一趟下来就赚了半贯钱,他一个做挑夫的都得了十几文。”

“我们几人便商量着也去蓬柳村买些吃食挑到城里卖。”

“那吃食不能久放。咱们虽然没有人家的驴车,一下也卖不了那么多东西,但兄弟几人脚程并不慢,一来一回估计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大漳村的村人“喔”了一声,心里不免也有些心动。

他们有的力气自己未必没有,既然能赚到钱,那自己为何不也试试呢?

“那你们可有本钱买?我听闻那许家食肆的吃食并不便宜。”

“银钱咱们是没有多少,但我听说那许家食肆也收粮食的。”

他们担子里装的都是今年新收的麦子,家中有其他粮食的也都装了一点。

“粮食我家也有,那你们等我挑点粮食来,和你们一同去。”有人当下便做了决定,转身就要回家挑粮食去。

临走前,他还不忘推了推田三郎,“三郎你要不也和我一起去?若真是你认识的那个许大郎,说不定还能和他搭上几句话,咱们的生意也能稍微好做些。”

田三郎刚刚一直没插话,便是在思考这件事。

他倒没有跟许大郎套近乎的想法,毕竟自己当初也没为人家做过什么事,人家平白无故的为何要帮你。

他们家粮食虽然不多,但硬要匀出一点来,也不是做不到……

田三郎站在原地思忖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回家挑了担子,和那几人一起,向蓬柳村赶去。

……

“这五香豆干一包就要六文钱吗?那这糖锅盔呢?”

“……竟也要三文钱两块?”

到了蓬柳村,问过各色吃食的价钱后,几人才明白这生意没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首先便是那吃食的价钱,最便宜的也要一文钱。

他们挑来的那些粮食加在一起,拢共也就够换十来包五香豆干的。

卖到城里还远不及他们给人做脚夫赚钱。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了办法。

“这可咋办呢?”最开始撺掇他们来蓬柳村的那人苦恼地搓了把脸。

以现在这种情况,他们一人顶多能匀得两包五香豆干,拿到定徐县去赚不了三文钱。

辛辛苦苦这么一趟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几人一时间都有些沮丧。

许是几个大小伙子站在院子中间手足无措一脸丧气的模样太过惹眼。过了一会儿,屋里走出一个人来询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几人闻言,扭头看向来人。

看清对方模样的那一刻,他们都楞在了原地。

怎么会有人能长得那样好看!

他们贫瘠的语言描述不出第一眼见到谢虞琛时的惊艳和震撼,只觉得就算是城里巫使说的什么九重天上的仙人,也不过就是这副模样了。

许久,众人才回过神来,放低声音,小心翼翼向面前的人解释了他们的窘况。

那容貌不输神明的青年人听完,点了点头,神色温和地对他们道:“这不是什么大事,若是银钱不够,便打个欠条登记下来,等将那些吃食卖出后,再过来补上便可。”

几人顿时楞在了原地,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然还会有这样大的转机。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向面前的人连连道谢。

“进屋取货去吧。”那人笑了笑,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转身就从院子右侧的走廊离开了。

“他就是许大郎吗?”有人回过神来,扯了扯田三郎的衣袖。

田三郎下意识摇了摇头,正准备说些什么,就看到偏房有一人朝他们这边走来。

他愣了一下,扭头对同伴道:“这才是许大郎。”

“我刚听说你们要赊些货物是吗?过来登记一下……”

“诶,这不是田三郎吗?”

许大郎听谢虞琛说门外有几个别村来的货郎,想买东西但是银钱不够,让许大郎给他们赊个账,没想到刚走近便看到一个熟人。

“是我。”田三郎应了一声,搓了搓手指,神色不太自然。

没想到许大郎竟然真的就是这间许家食肆的掌柜。

许大郎本人倒是不甚在意,领着他们进了客堂。登记过留了欠条后,便让他们拿着货走了。

“这几样吃食都不禁放,若是挑回去应当尽快卖掉。”临走前,许大郎嘱咐了一句。

几人拿到货,本想再与那面容俊雅的郎君道声谢,毕竟他们不过第一次见面,对方竟然就让他们赊下这么大一笔账。

也不知那郎君与许大郎是什么关系。

许大郎却摇了摇头,说他们想见的那位郎君已经休息了。

最后几人只好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千恩万谢地挑着货物离开了蓬柳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