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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色重庆 何建明 4776 字 1个月前

来,我在这里向兄弟姐妹们先敬一杯:希望你们多支持我的工作,也让养育我们的父母能有个更好的地方安息……一日,老郑让儿子将自己的6个兄弟姐妹叫到家,然后备了桌酒席。他开门见山举杯说道。

哥,你当村干部这么多年啥事我们都依着你,这你心里特清楚。三峡移民我们也不难为政府,但搬坟的事我们没法同意。你不是不知道,咱们的父母才过世几年,两位老人家入土后的魂灵还没安顿下来,你要动他们的土,我们不答应。最小的两个弟妹首先站起来反对,于是一桌热腾腾的饭菜谁也没动一下筷子。

当大哥的老郑找不到一句管用的话可以对兄弟姐妹们说的。老郑那只端起酒杯的手颤动了半天,最后还是放下了。他知道兄弟姐妹们对亡父亡母的感情,所以最后只得挥泪下跪在兄弟姐妹们面前……好兄弟好姐妹们,我的心情跟你们一样,可你们想想,三峡水库马上就要建成,父母的坟地是早晚要搬迁的,总不能以后让老人家的坟泡在水里呀!那才叫真正的不孝。再说,坟地不搬,大伙儿就不能重新安个好家,亡父亡母真有灵知道的话也不会安宁的是不是?你们看在大哥我的面上,我一定挑块更好的风水宝地让我们的父母,让全村的祖先们安息,啊,我当哥的就求你们这一回了!

老郑一边抹泪一边向兄弟姐妹们磕头……

兄弟姐妹们说啥好呢?一个个抱头痛哭了一场。但他们无法接受亲自动手去给自己的父母迁坟。于是老郑只好请了几个外地民工,自己和他们一镐一锹地将父母的坟墓掘开,然后再搬迁到一块新坟地。

这一幕,乡亲们全都看在眼里了。后来老郑动员大伙儿搬坟时,多数人配合得非常好,可也有人家死活不干的,甚至只要见老郑上门就张口大骂,说你们当干部的让我们搬家挪窝已经够损的了,还要掘墓挖祖坟,天地不容!

无奈老郑只好苦口婆心地一次次做工作。别人骂,他默默听着,别人骂渴了,他端上一碗水;别人骂累了,他再跟人家掏心窝窝话。直说得人家不能不点头称:那就搬吧?!

搬,可以答应你,但我们有一个要求:不管怎么说,让埋在地里的人再挪动迁移,是不孝的事。你支书得为我们祖上的人穿丧戴孝,否则我们就不搬!

老郑闷了一口气,知道只有这样了。为了三峡工程,为了完成百万移民,我老郑就当全村那些先亡的老祖宗们的孝子吧!

于是,村上每起一口棺材,老郑就按照当地的风俗,全身上下披麻戴孝,一路护送灵柩到新的安葬地人土。进而双腿跪下,磕上3个响头……全村34座坟墓,老郑他都一一这样做了。

但当老郑要动手搬第35座坟墓时,墓主的后代却怎么说也不干了,并且出来一大家的人阻挡。姓郑的,你有能耐在别人家的祖坟上动土我不管,可要想掘我家的祖坟,你姓郑的就算从我裤裆下钻过,老子也不会让你动一铲土!

已经当了20多天孝子的老郑哭笑不得,说全村的人要住新房,现在就等平整你们这个坟穴了,这么着,我老郑为了全村移民给你们求情作揖,给你们祖上当回孙子总成了吧?

峡江有个风俗,当孝子的是要披麻戴孝,当贤孙的可得跪地走火盆哩!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就是让全家人都出来当老子的孝子贤孙也不成!人家把话说到绝处。

面对一个70多人的大家庭,无奈的老郑不得不暂时放下铁锹。将刚刚扮演孝子的那张哭丧的脸又变成笑脸,他请这个家庭的几位长辈和主事的人都到自己家里,丰丰盛盛地备了两桌酒席。可人家根本不理那一套,吃也吃了,吃完抹抹嘴照样不让迁坟。老郑欲哭无泪,左思右想,没个结果。一日,听人说这个家族中有个人在县城公安局工作,老郑便连夜赶到县城,给这同志讲移民道理。人家是党员干部,到底觉悟不一样。郑书记,你甭多说。三峡移民道理我知道,走,今晚我就跟你回村上做家族亲叔老伯们的工作!

在这位同志的帮助下,这个家族的人终于同意迁坟了。但在挖坟时又出现了一个奇怪现象:那座自年老坟是用石灰砌的,坟上长着一棵枸叶树,树根顺着石缝往下长时,正好覆盖了半个坟穴。待扒开掩土后,家族的人一看这奇观,又大嚷起来,硬说这是他们家族千年不衰的风水,谁都不能动!而且说谁动了这风水,必会天诛地灭。几十个人无论如何再也不让老郑他门扒坟土了。

老郑急得无计可施,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两眼泪汪汪地乞求道:大伯大叔婶婶嫂嫂们,如果这树根须正是你们家,风水的话,动了它要真出事,我老郑愿拿全家人的性命给你们作抵押!

村支书老郑的这一跪,真把这个家族里那些尚有点唯物主义思想的人打动了,他们相互做起工作来:算了算了,省长铁心帮大伙儿平地建新村也是为大家好,相信老祖宗看在这分上也会原谅我们的。

当这口百年棺材费力地从墓穴中被人挖出并抬起时,满身披麻戴孝的老郑仍一丝不苟地跪在那儿……好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风水仍旧让这个家族的人原谅了老郑。

那天,老郑迁完最后这穴墓,回到家时巳是深夜。当已是饿得肚子咕咕直叫的他轻轻推开有十儿天没有回来的家门后,顾不得拉灯就直扑小厨房,掀开锅盖,伸手抓起里面的东西就哗哒哗啦地吃了个透饱。完后,他怕吵醒了妻子和孩子,便蹑手蹑脚钻进被窝躺下。可不足一小时,便觉得肚子不对劲,后越发咕咕作响,胃中不时泛出酸水……

爸,你啥时冋来的呀?干啥子翻来覆去?肚疼?女儿被吵醒了,倚在他的床头问。

那锅里是啥子东西?我吃了就,就疼……哎哟!老郑实在忍不住地在**打起滚儿来。

女儿一听,大叫一声后便呜呜地哭了起来爸,那是馊了几天的剩菜剩饭,是准备喂猪的呀!你吃它干啥子嘛?呜呜……

老郑不由自嘲地苦笑道傻闺女,哭啥子?是爸给村上搬坟饿馋了才吃错的口贝

女儿哭得更凶了:爸,你就不能心疼自己一点吗?我难过死了。呜呜……

乡亲们就是在老郑的这般虔诚和真情下,心理得到了平衡,搬迁和建新村的工作因此顺利丌展起来。

经过一个秋冬,整整齐齐的移民新村矗立在高高的山坡上,就像外国电影里经常看到的城堡一样漂亮。这时候的村民又有新的意见了:郑书记你不能偏心眼,我们过去住的老宅基风水好,现在也不能比別人差嘛!

难题又出给省长了。

老郑在村里工作了几卜年,太了解农民们的那点心思了。他灵机一动,说:明天大伙儿都到村委会开会。

第二天,村民们都来了。

只见老郑双手叉在腰际,高声说道为了公平、公正分配移民新村的房子和宅基地,我已经提前将新房子编成号。大家知道,绝对地让我老郑要按照过去大伙儿住的房子和宅基好坏来分配,肯定没法子分了。别说我这个假省长,就是真省长来了我想他也没有这本亊。因为我们三峡移民不可能将过去大伙儿住的老宅基一模一样地搬迁过来。但有一点大伙儿比我看得明白,现在我们盖的移民新村要比大家过去住的房子好,而且又有自来水,宅前宅后又有能通车的宽畅的道路。所以我们只能捂住心口凭良心做事,求得大伙儿心服口服。啥子办法呢?我老郑只有土办法一个:抓阄。有人说抓阄虽然是硬碰硬,但希望运气多一些。那好,我事先已经想好了:这回我们不是一次抓阄定乾坤,而是两次抓阄,即先抓一次阄是确定正式抓阄的序号,第二次抓阄才是按先前抓出的序号进行房号宅基地的正式确定。大伙儿看这样行不行?

哈哈,省长,你想得挺周到的,信你的,抓吧!

对,抓吧!

老郑会意地笑了,说:好,抓阄的方法大伙儿没意见了。不过,为了保证大伙儿对抓阄过程的放心,因此我想这么做,大家看行不行啊只见老郑先拿出一双疾子和一个只留下一个小孔的铁盒子。

省长耍魔术了!乡亲们好奇地围上前去观看。

看明白啥意思吗?老郑逗大家乐。

嘻嘻,不明白。众人摇头。

于是老郑一本正经道:用手伸进盒里抓阄,容易让人感觉是不是会作假,筷子抓阄可是假不了的呀!不信谁试试!

可不,筷子抓阄,绝对的一是一!

一件本来难上加难的事,经老郑这么扳上来扳下去一番,乡亲们怀着高髙兴兴的心情,自觉自愿地选定了自己的新宅基。且每户门口都建立了一块非常醒目而且永久性的三峡移民标志石板,上面写着:某某某,响应国家号召,光荣当上三峡移民,于几几年搬迁到新村。现为几号房,共几口人。原淹房面积多少平方米,淹房补贴多少元,迁建面积多少平方米。砖瓦结构,开支多少钱等等字样。

洋河村的村民们不仅家家户户有这样一块光荣的三峡移民石匾,而且他们在郑昌省的领导下,利用提前搬迁几年的时间,在别人仍在为苦别故土挥泪时,便已经重新走上了致富之路。

洋河村的移民虽然比别人提前建立了对新家园的感情,但他们在告别故土时的那份情感同样难舍难分,只因为他们比别人幸运的是有位好省长。

巫山出过另一件有意思的故事:

―对年轻的农村夫妇,他们在被政府列人移民名单时结婚的日子也并不长。没想到这对新婚夫妇为了移民的事闹得差点分了家,离了婚。

事情起因是这样的:当村干部征求他们意见迁移到哪儿时,小夫妻很快统一意见说是要到广东去。经过接洽,移民干部们告诉说可以。小夫妻听后非常高兴,后来干部要求每户派一名代表到新家那儿去跟当地政府办理安家等对接手续时,丈夫就说从三峡到广东很远,还是他去合适。

去就去呗,你得挑块好一点的地盖个大一点的家就是。妻子吩咐说。

丈夫说那还用说,这次移民搬迁到广东,是为子孙后代造福的事,不光关系到我们这辈子嘛!

不几日,丈夫从广东那边打电话回来说,广东太好了,当地政府对我们三峡移民也特别好,选的地方好,房子盖得也好。丈夫在电话里一口气至少说了十几个好,末了,他说:我第一次出来,一起来的人他们怕花钱要先回去,我准备再待几天,好好到广州玩一玩,看看广东这边,人家太开放了,嘻嘻嘻,告诉你:我们住在镇政府的招待所,每天晚上还有小姐打电话来问要不要服务?啥嘻,听说,

这里的城市里更了不得,小姐会在大街上拉你走呢!这儿就是开放呀!喂,说好了,我在这儿多待几天……电话就这样挂断了。

开放?小姐?广东原来是这样啊!小媳妇放下电话,一琢磨,从头顶到脚心全都凉了:好个龟儿子那么起劲想到广东,原来是想找小姐开放啊!龟儿子,老娘我不搬了!

呸!说什么也不搬!移民干部再来这对新婚夫妇家时,小媳妇一反往常,连门都不让进。说话也是咬牙切齿的。

小丈夫回来了,满面春风,并且大包小包地带了很多东西。

小媳妇没好脸理他。

入夜,她悄悄打开大包小包:口红!肯定是野了心的龟儿子想讨好那些野鸡。啊,还有**!天哪,还是啥子英雄会巾帼型呀!

你个死鬼!你是个不要脸的天杀死鬼!小媳妇愤怒地将大包小包扔到丈夫的头上,然后扯起被子,呜呜地大哭起来,震得寂静的山村全都醒了。

你疯啦?莫名其妙的小丈夫不由吼了起来。

好你个龟儿子,家还没搬到广东,你就野啦?你野呀野呀一小媳妇真的疯劲上来了,上前一口咬住小丈夫的胳膊。

哎哟一一小丈夫疼得忍不住抬腿踢起。妻子倒是松口了,可他的胳膊直淌鲜血。

你说清楚,你到广东干啥子?小媳妇不依不饶,从地上站起来继续责问。你说我干啥子?老子去安家知道吗?吃了一肚子冤枉气的小丈夫两眼泪汪汪。

那你包里还带门红、**,还是啥子英雄会巾帼嘛!小媳妇穷追不舍。你……你为这跟我吵呀?哼,真是傻瓜一个!小丈夫一听就像被阉了一样地瘫坐在地上,直摇头:我结婚时没能上重庆一趟给你买个口红,这次顺便到广州挑个洋牌子带回来,没想你尽往邪处想……

那……那**是啥子事嘛!

这……这不人家城里人会玩嘛,我看着那玩意儿也跟我们以前用的不一样,所以就买几个回来试试,看能不能让你更舒服些……

你个龟儿子!小媳妇噗地笑出了声,满脸通红。

第一次与广东对接的风波就这么平了,但小媳妇的担忧并没有解除。尤其是看到自己的男人在以后的半年里打着到广东去看看新房子的招牌,连续3次出峡江,而且每次冋来不是嫌她土就是说广东那边如何如何的时尚。最让小媳妇产生疑心的是,他每次回来晚上亲热的时候总要换换花样。这花样虽然让她感受也是爽得很哪,可爽完后的她心里越想越不对劲。于是她认定:千万不能移民到广东,要那样他准变坏!

这一夜她辗转不眠。见一旁被花样累得鼾声如雷的他,心火不由从胸中蹿起。打断他的腿?这样可以让他永远别想到广东玩花样了!可她一想,不行。那样还得反过来一辈子伺候他。用剪刀给他那玩意儿割了?也不行,吃亏的日后是夫妻两个人……怎么办呢?小媳妇思忖了半宿,突然想起小时候见父亲为了制伏一头总跳圈的猪崽子,便用尖刀给那猪崽的后腿挑断了一根脚筋,后来那猪崽再没能耐跳圈了。

嘻,这一招好:既管住了他,又不碍大事。

天亮前,她悄悄下床,从柜子里摸出一把剪刀,然后对准男人的脚心,狠狠一挑……

妈呀一一!男人号叫一声,疼得从**滚到床下。

后来是干部出面了。问小媳妇到底怎么回事?

我……我怕移民到了广东他会变坏,所以……小媳妇终于吐出了真情。

干部们听了哭笑不得。

这桩夫妻私案虽然后来以双方的相互谅解为皆大欢喜地了结了,可在移民中像类似这样的一方担忧另一方在搬迁到他乡特别是到了开放地区后会不会变坏的情况绝非个别。

这是世纪之交的三峡移民们所能遇到的情况。故事听起来很离奇,但所反映的问题却是非常现实的,即一些原先比较落后和封闭的地区的人们,一旦到了相对开放的地方后,观念和行为的变化,是一些移民所困惑的。他们因此惧怕离开家乡,惧怕离开习惯了的三峡地区的生活方式,惧怕改变亲人间情感表达的原有形式与内容。

在库区,有位移民干部告诉我这样一件事:

他们那儿有两户人家本在第一批外迁就要走的,可到了7月份第三批外迁时,他们还没有同镇政府签订外迁协议,急得干部们不知如何是好。定下移民名额,就像下了军令一般,到时必须人走户销。完不成任务,干部要下岗是小事,接收地那儿房子盖好了、地划出来了,该花的钱都花出去了,但该去的人没去,咋办?一个人一户人这么拖着不搬,后面效仿起来不误大事吗?

干部急得直骂娘,可人家就不理不睬。你骂呀,我当做没听见。真要我听到了,我更不走了。移民们心里这么说。干部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去做工作。吃住在那儿,不分日夜地跟主人磨啊磨,直到你松口同意走为止。

我听说后,很想看看这两户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就到了那两户移民家。

两户移民得知我是北京来的,不是移民干部,他们也就没有了抵触情绪,便跟我掏心窝地说出了为什么拖至今日的缘由:

原来这两家有一对老姐妹,她们都是解放初期从另一个村一起嫁到这个沿江的坝子村的。老姐妹俩虽不是亲生姐妹,却情如手足。二老现在都是七十五六岁的人了,走路颤颤巍巍的,可据村上的人讲,她们年轻时可是村上远近闻名的铁姑娘。

20世纪50年代大跃进的时候,她们跟着男人开山造田,甚至还到县城里参加过劳动比赛得过奖状呢!她们的孩子都是那个时候生的,巧得很,都是一男一女。张家的儿子取名福,李家的儿子取名桂,蕴意着两姐妹期待后代的富贵。三峡库区原本是个经济落后地区,60年代初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村上的男人出江搞运输养家,这两姐妹的丈夫有一次同船出江,在回来的路上,触礁翻船在瞿塘峡险滩,连尸骨都未见。失去夫君的两姐妹从此更加相依为命,有米同煮,有奶同喂给相互的儿女。

后来儿女长大了,女儿都出嫁外乡,留下儿子们也开始成家立业。儿孙们各忙各的,老姐妹俩似乎渐渐成了生活中多余的人。三峡移民开始后,干部们动员外迁。当家做主的儿子们带着媳妇一户到江苏一户到广东看中了各自的地方。回来后才跟各自的老母亲说了这事,打这以后这对老姐妹就开始跟儿子媳妇较上劲了:她们说哈也不愿意分开,坚决不同意走。

这两家一个福儿是个孝子,老娘说不走他就没辙了。桂儿因为从小没爹后干什么都听母亲的主张,这老母亲不同意走,他也傻了眼。就这么着,干部来做工作十次百次还是做不通。定好了到广东的福儿知道问题出在母亲不愿与邻居的老婶就此一别,便暗地里做媳妇的工作,说我们干脆依着母亲,同桂儿他们家一起上江苏算了。偏偏福儿不仅是个孝子,还是个妻管严。婆娘眼睛一瞪:不是已经到广东把房子都定好了吗?为啥子又动歪念了?你娘要不了几年就入土了,我们和孩子的日子可是长着呢啊!要想依你娘,那你跟她一起去,我们不管!

嘘,这是啥子事嘛!福儿再不敢多言了,顺其自然吧。

就这么着,移民的事又一拖一两个月没结果。哪知这时候说来就来,桂儿的老母亲突然生了一场病,儿经折腾也没有抢回命来。老妹子的不幸去世,令福儿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这么着,有移民干部来动员福儿一家快办销户手续时,福儿的母亲干脆说自己不走了。

老妹子走了,我孤单单地跟你们迁到老远的地方有啥子意思?不是三峡水库要到2009年才放满水吗!你们就让我在这儿再待上几年,死了也好陪陪老妹子嘛!啊,娘就只有这个要求了,你们跟干部们说说行不?福儿的老母亲流着泪恳求儿子,说完就摸黑上了老妹子的坟头肌在那儿一直哭到天亮。老人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只说着一句话,老妹子呀,我就是舍不得你啊!舍不得你孤单单地一个人躺在这冰冷的荒山野岭里呀……

这样的邻居亲情使一部分特别是上了年岁的人不愿迁移他乡。我还听说过另外一位老爷子的事。

1999年,有一户老人因为儿子在城里工作,所以按照移民条例他可以投亲靠友。上儿子家后不到半年,老伴因病死了,剩下的老爷子怎么也过不习惯。因为城里人住的都是楼房,各家各户互不来往。平时家里人都上班去了,就剩下老爷子一人在家,他又不爱看电视,整天便像关在笼子里似的。想跟邻居说说话,人家见了他这个乡巴佬,躲还躲不过来。老爷子没过上一年,就说啥也要回乡下的老家住。

爸,咱老家那块地方是淹没区,早晚得搬,你不到城里来跟我们一起住还能跟谁在一起嘛?当副局长的儿子以为自己很有道理地劝说父亲,哪知老爷子朝他一瞪眼,背起包揪便出了门,屁股后面扔下一句话:老子跟邻居他们上安徽也不想在你那个城里享清福。

据说后来这位老爷子一直在乡下住到8月底,最后他还是跟了一户邻居上了安徽。那儿的条件比起城市的儿子家显然差了不少,可老爷子愿意呀!他现在跟在过去农村的老家一样,白天种地,晚上跟一起搬迁到那儿的同村老哥们儿搓麻将唠闲嗑。儿子曾经专程到过安徽移民点接老人回城,但老爷子就是不干。过惯了农村那种邻里之间的亲近生活,许多像这样的老人无法适应因移民搬迁后带来的新生活环境。

这是中国农民们之间特有的亲情,它在某种时刻胜过儿女夫妻间的关系,尤其对那些孤独的年长者,他们早已习惯了那种推门便见邻居,关门就是同村的酒友和麻将对手,即使是吵闹打架,那也是有滋有味,有情有义,温温暖暖,笑也笑得痛快,哭也哭得安逸。那才是曰子!

面对这样的百姓,你没有任何权力剥夺他们的这种与生俱来的习性和亲情。一个城市和一个陌生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其乐融融的熟悉了的农家人的生活环境呢?

难在理上都说中国的老百姓是最讲理的。百万三峡移民更是如此!

但有时候,怕就怕讲理了。比如说早先的三峡移民条例上明文规定,那些表现不好,吃过官司坐过牢的人是不允许列人搬迁移民的名单中的。这让许多本不想搬迁到他乡的人感到不理解。噢,我好端端的良民一个,就是因为恋着自个儿的家乡不愿搬迁,你们干部一次次卜.门做工作,逼得我们非走不可。那些坐过牢犯过事的人倒好,还可以安安稳稳地待在库区不走,这是哪门子的理呀?

没有人回答得出来。移民干部非常伤脑筋。

解释只有一种:国家考虑为了不让三峡移民给迁人地的政府和群众带来麻烦,所以作出了如此一条规定。

政府想得如此周到,但在实际工作过程中却并非让做移民工作的迁出地和迁人地千部群众满意。

迁出地的三峡库区认为,既然承认当三峡移民是需要牺牲个人利益而服从国家利益的,那么为什么能让普普通通的百姓做这种牺牲,而那些曾经犯过事,对国家和人民欠过情与债的人就不能牺牲牺牲?

不想走的人盯着这一条问你们移民干部100遍,你干部未必解释得通。既然解释不通,那么一句话:我也不迁。

犯过事的人也有理呀:好好,过去我是犯过事,做过坏事。可现在我出狱了呀!改造好了呀!是个普通公民不是?那为啥就不能让我们也为三峡建设贡献些力量?牺牲些可以牺牲的利益?别人不愿意搬迁,我们愿意呀!我们愿意做一名光荣的三峡移民呀!

三峡移民工作中就有这么多谁都有理的事,你说咋办?最后当然只能服从国家政策一个大道理。但具体的工作却难上加难了。

难也得把移民的工作做了,而且要做好。要不,咋叫三峡移民工作是世界级难题嘛!

真还是的嘛!

那一天,负责到安徽对接的干部冋来了,辛苦了几个月,瘦掉了十几斤肉,总算有了收获。当干部们正拿着移民们的对接合同书在总结成绩时,突然听得门外有人大声嚷嚷:出来出来,你们这些干部都是些骗子!我们不去安徽了!安徽那地方我们不愿去!不愿去!

这是怎么回事?县委书记责问负责对接的副县长。

刚才还春风得意的副县长紧张得不知说什么为好:这……我们没有虚报成绩嘛,是他们自觉自愿在合同书上签的字嘛,而且多数还交了部分建房定金的骗子骗子,我们坚决不去安徽那个穷地方门外,黑压压的几百个移民聚集在那儿振臂高呼着,群情激愤。

同志们安静,有啥子事可以说清楚嘛!是我们工作没做好,我们就改进。是大伙儿不清楚的事,没有理解透的,我们再跟大家一起学习领会。县委书记赶紧出来调解。

我们只想问一句话:是不是你们说的,安徽那儿比我们这儿条件好,生活水平髙呀?移民代表说。

是啊,今年你们要去的凤阳全国著名,那儿的条件无论是经济还是自然条件都不比我们这儿差呀!你们去了以后一定会在比较短的时间实现致富嘛!县委书记一副真诚的态度。

扯淡!有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一针见血地反问:既然比我们这儿好,为啥那儿还有人到咱三峡来耍猴呀?

是啊,那儿为啥子还有耍猴的人?一个人的话变成了几十个、几百个人的声音。

耍猴?哪儿来的耍猴?县委书记感到莫名其妙。

别装腔作势了!你们当干部的就知道把我们老百姓当猴耍,还能干什么呢?有人尖着嗓门嚷道。

这话从何说起?有意见可以提嘛?我们什么时候把你们当猴耍了?县委书记有些生气了。

怎么着,不爱听?那好,给你找个证据来!人群里,有人将一个安徽耍猴的艺人拎到了前面。

喂,耍猴的你老实说,是不是安徽来的?

那个耍猴人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吓得连连点头承认是是,我是安徽的,我有证明呀!身份证也有。你们看,你们看嘛一

可愤怒的人群并没有再理会他。大伙儿只是一个劲儿地责问县委书记看清楚了吧:安徽的,还是凤阳的。就是你们要我们去的那个地方!

县委书记终丁明白了,又不得不苦笑起来:好好,同志们,我们明白大家的意思了:既然过去我们一直在向大家宣传安徽比咱三峡这边好,可人家那儿却有人到咱这儿来耍猴糊口不是?好,这个问题最好还是请耍猴的安徽老乡来回答如何?

吵吵嚷嚷的人群突然静了下来,并且窃窃私语起来是嘛,啥子好啥子坏,让人家自己说说到底那儿是穷是富嘛!

来来,安徽老乡过来,不用怕!县委书记亲自将那个吓得躲在一旁的耍猴人叫到众人面前,亲切地问:老乡,我们这儿的人怀疑你们那儿生活条件和经济不如这三峡一带,你说说是不是这样?

谁说的?我们那儿是农村改革的发源地,这一二十年变化可大了!老百姓生活条件比你们这儿要好,整体上要好嘛!耍猴人一听是问这,便开始挺直起腰杆。

那你干啥还要出来耍猴?不会是出来耍猴要饭吃吧?哈哈哈……龟儿子快说!是不是这样啊?

胡说!耍猴人的嗓门高了起来:你们知道我这猴是什么猴吗?它是我花了两万多元买进的北美雪上飞!知道吗,两万多块钱呢!

好家伙,耍猴人也是小财主呀?众人开始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