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部队长突然要召见司马辽守喜。
而且立即就去。
临走时,他从正在化验的长谷川信一身边走过,神色紧张地问。
——那天,我喝醉了酒,在江边不知说了些什么?
长谷川信一一怔,说:
——喝醉了,说什么也是胡说呀。
——对,当我是胡说好了。
司马辽守喜就这么简单地说了一句,擦身而过了。
然而,司马辽守喜走后,长谷川信一也被叫去了。当然不是部队长召见,而是另一个佐藤,是课长:
——听说,你想真刀实枪地打仗。
——当然,这是军人的本能。
长谷川信一大声地回答,以掩饰内心的不安。显然,这话是有来头的。
——那么,现在派你上前线,行么?
——当然,服从命令……只是前线在哪?
——现在,战争已经推进到了南半球,巴布亚新几内亚、所罗门群岛一线,知道那些地方么?
——知道,日本作为一个太平洋国家。当然每个军人都了解太平洋上的岛屿。所罗门群岛也是英美的殖民地。
——这么说,你已准备去了。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没有别的想法?
——我们离开日本,从满洲服役到广州,已超过了三年。
所以,派我往前线之际,能否按条例让我回国一次。
——这个,我们知道,不用你说。
——是。
——到那边,是杀敌,在这边。也是一样的杀敌……
佐藤分明话中有话。
长谷川信一一惊,这些话,是有所指的。显然他已听说了什么,一时不知怎么应对才好,只能一个立正:
——碗!
——去吧,你还小,头脑简单,就遂你的愿好了。
长谷川信一忧心仲忡地退了出来。
显然,当日在江边与司马辽守喜说的一切,一切,上司已了如指掌。事悄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司马辽守喜是伍长,泄密决非小事……只是,有谁会把江边说的一切泄露出去呢?
太郎么?不,他平日不爱多话。更不会向上司作汇报。上司也不会留意到他的……可当时在场就三个人!
蓦地,他出了一身冷汗。
是的,当日同守喜分手后,往检疫所走去时,野间直刚好将两位难民送上船回来。野间直一见他,便问了一句:
——有什么秘密呀,三个人跑到江边那么久?
——没事,守喜喝醉了,胡说了一气。也不知说的什么。
当时,是搪塞过去了。
可是,不知他事后找过丸山太郎没有。小孩子,几句话就会哄出来了……
佐藤部队长同司马辽守喜的谈话,就没佐藤课长同长谷川信一的谈话那么轻描淡写了。从一开始气氛就非常严肃、紧张。
司马辽守喜一直立得笔直,大气也不敢喘。
——作为一个军人,尤其是一位军官,你应该懂得严守军牢秘密的纪律!
——是!
——要是泄了密,又该如何?
——军法处置!
——你知道你泄密了么?
——我……有一天喝醉了酒……
——不对,你差不多天天都喝醉酒,太有损大日本皇军的威仪!
——是!
——说,你是怎么泄密的?
——有一天我喝醉了酒……
——不对。
——是,我天天醉酒,有一天醉得厉害……
——酒醉心里明,愈醉得厉害愈清醒,所以你不惜泄露机密……
——我该死,我违反了军纪,愿受军法处置!
司马辽守喜打起了自己的耳光。
佐藤凶狠地盯住了他:
——你知道你泄露的是什么秘密么?
——关于使用细菌消灭香港难民的军令。
——这是什么性质的秘密?
——是军事秘密。
——仅仅是一般的军事秘密么?
司马辽守喜一下子答不出来。
佐藤厉声道:
——这是重大的战略决策,是最高机密!你说,你该当何罪?
——重大战略秘密?
司马辽守喜抽了一口冷气。
佐藤继续厉声道:
——作为一名军官,不管秘密性质如何,都应该守口如瓶。就拿我来说,我对这军事秘密的性质很了解,但我也没有告诉你,只叫你去执行。下级军官,执行命令天经地义、不问为什么。可你,为什么别人倒没问,你却到处乱说,给两位不更事的少年兵也说了,而且还表示了不满。你这已大大地犯罪了。
——是!
司马辽守喜开始发抖了。
——你应知道,从一开始,我们在满洲就耗费了巨资建立了“731”部队。光前年,昭和15年,这支部队的预算便上千万,与此同时在华南建立的“波字8604”部队,费用也同样高昂。
耗费这样的巨资为的是什么?一句话,就是要把战术上秘密使用的细菌武器,当作重人的、正规战上的战略武器来使用。不是一个一个战斗小规模杀伤敌人,而是大规模地削弱,乃至根除敌人的战斗力。我作为一名医生,自然了解这一重大的战略意义。当然,我们这么做,也是在极端秘密的状况下进行的。除了主要执行者,一般士兵,乃至中下级军官都不可能知道。难民所之所以让当地苦工出出进进,也是造成一种迷惑。本来,大规模难民迁移之际,就会诱发疫情。我们只是趁这个机会,加速对这些不安定因素的控制——最大的安定便就是消灭他们。同样,这对于我们今后对敌国采取此类战略,也是很有必要的。这是手段,也是一种试验,最终为的仍是实现战争目标。
——是……
司马辽守喜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哼,你害怕了么?或者为已经杀死了那么多人而战栗了么?你——是个军人?!
司马辽守喜只好两脚一并:
——我是军人!
——是军人就不应该有恐惧。亚洲本来就是亚洲人的,不应该由白种人来指手画脚。他们的手伸得太长了,香港、还有东南亚,纵横上万里,全成了英国、法国、荷兰人的殖民地。美国人也占了菲律宾。十多年前,美国还制定了《民族出身法》,对东方民族采取了极端歧视的态度,对这些,作为亚洲最优秀的大和民族,能束手待毙么?我们建立帝国起步太晚了,竟让他们把四面八方的亚洲土地都占去了。正是为了这一神圣的使命,我们才来到这里,才对在白种人长期奴化下的香港难民采取这一战略性的灭绝政策一一他们已在英国人手下生活近10年了,连当奴才的身份都忘了,有什么必要对他们客气……
佐膝部队长的一番宏论,说得司马辽守喜诚惶诚恐:
——我知道我罪不可赦,听凭部队长发落。
——这下知道了?可你还有不知道的。如今“支那人”的地下组织,也机敏得像狗一样,似乎嗅到了一些什么气息。现在他们正千方百计刺探这方面的情报。
——是么?
——到时你就知道了。听说,你对士兵反复强调自己是军人?
——是。
——我原来是个有学问有名望的医生,为了圣战,才穿上了军服。但我并没去打仗。是不是?
——是的。
——照你的说法,不上前线就不算是军人,那我也不算军人了?
——不,不……
司马辽守喜更慌了。
——哼,既然你那么渴望刀对刀、枪对枪,我就成全了你。我不为泄密一事惩罚你,让你上前线好了。
——谢部队长。
到此,司马辽守喜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他连超过三年可以回国的要求都不敢、也不会提出了。他只能说谢。
——你回去吧,随时等候命令。
——是。
史料实录
丸山茂证言:
1942年8月中旬,我患了疟疾与19红热病,回到了部队本部,故此不知道后来南石头发生了什么事情。按规定在前线作战三年以上者,可分批返回内地,我不安地做着返回的准备。
然而,仅仅在这三四个月间耳闻目睹的一切,也够折磨他一辈子的了。他说:
由于南水部的派遗人员也是由宪兵队厨房供应饭食,我们有机会听到宪兵的谈话。有传言说要把收容所的200多难民带菌者转移到北江上游的昨占领区。这是日本军方坏到骨健的战法。他们连那些幸存下来的人都不放过,把他们作为“菌种”在敌方阵地展开细菌战。
当年的宪兵,迄今未见有人站出来揭发,自然,他们的“纪律”更严酷一些。而他们参与杀人的程度有多大,如今更无法知道了。难民所附近,有大批日军驻防。
至于向他吐露了真相、连醉酒也无法度日的的场守喜伍长,却早已被灭了口。
丸山茂在证言中有这么一段:
10月的某天,我听到的场守喜叫我,就到宿舍外与他见面。他说:“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回国。我被派拄新几内亚,你回去后,希望能去探望我的母亲,她住在福冈的赤间车站附近,告诉她我很好。“说着,他把所画的简图和住址交给我,这是我听到的场守喜所说的最后的话。
第二天,我看到兵舍窗外转移部队在做军装检查。他们这些转移部队要打什么仗呢?正准备回国的我们不由得背上一阵寒冷。在那班人里面有南水部第一科细菌研究班的清水伍长。转移部队中只有的场守喜和清水是长期在前线作战的。他俩应是回国的对象,为什么他俩不能和我们一起回国呢?大概是参与了滩石头细菌战而要封住他们的嘴巴吧。
几天后,当我知道猛部队(20师团)要调到断几内亚死拼时,我终于明白了为了杀死参与滩石头细菌战的清水和的场守喜,才把他们送到新几内亚去。
第二年,九山茂退伍回了家,遵嘱到了福冈的赤间牟站,按简图与地址找到了的场守喜的老家。但的场守喜的母亲不在,只有一位女孩于,是的场守喜的妹妹。丸山茂能说什么呢?只能按的场守喜的喊托,说上三个字:
“他很好。”
并没说新几内亚的事。
战后,丸山茂又查看了福冈县府的回国人员名单,当中没有的场守喜的名字。后来,过了8年,他们又拜访了赤间市一个办事处,也同样查不到。
后来找到了的场守喜的名字,不过是在“波字8604”部队部分失At人员的名单上。
50年了,他不可能回来了。
丸山茂悲愤地写道:
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把情同手足的部下赶上死地,以便灭口。我们枕是在这样的上司领导下作战,把全部的青春都浪费在其中。
我讨厌战争,发动开战的那帮人,是以动听的语言,在钻宪法的空于。PKO法案之后是征兵制。不管有多么美丽堂皇的借口,发动战争都足罪恶。
丸山茂、的场守喜,在当时的日军中多少还是有一点良知的。他们可以说是被迫参与了战争。可那些丧尽天良视折磨人摧残人为“儿戏”的俊略者几却有更多、更多……
多少天了,小船仍无法接近客船。口军的戒备分明增加了,防范更加严密了。
何之华失望了。看来,近期内已不可能与组织联系上了。
往后,也不知有什么办法联系……如果押往难民所,能有别的途径么?
客船上的“减员”也非常迅速。一星期下来,已经有上百人因病给带走了。死在船上的也有10余人。死者当场就被扔到江水中了。船上的恐怖,恐怕不亚于难民所里。
何之华与冯祺还没染上病,但也都消瘦下来。因为他们吃起来比较留意,不是急急忙忙打了粥就吃……却也难保哪一天不拉肚子、发高烧。人的抵抗力毕竞是有限的,谁都难逃鬼门关。
正在焦虑之中,这天,上来一个新的苦工送粥。趁人不注意时,问她:
——你就是何之华老师?
——是的。
——有一份东西要交给你……
刚说到这,舱门上正走过来几位穿白大褂的检疫人员,冲着里面问:
——有谁不舒服么?
——没有。
——没有怎么嘀嘀咕咕的?
他们走了进来,白了苦工一眼:
——还不快出去,小心得病。
苦工只好出去了。那份东西也没来得及交出。
来人在何之华这个舱中,抓去了两位已发了病的难民。
以后,就再没见到那苦工出现了。
后来,有人被绑在了桅杆上。难民们都吓坏了,不知怎么回事,但谁也不敢去看。
只有冯祺趁船上没有日本兵与汉奸时,悄悄走近看了一眼。
他发现,被绑在桅杆上的,竟是那位苦工。
苦工嘴巴吸动了一下,已说不出话了。
他身上穿的衣服,结着厚厚的血痴。分明是已遭到了严刑拷打。
几天之后,他便死在那桅杆上,被“风干”了——后来,难民们中有人告诉冯祺,类似他这样被绑上桅杆,冻死、风干的,已经不下10起了。有的是会游泳,跳下珠江想逃跑,给抓回来的;有的是在船上吵架,也有的不知道为什么原因,臂如现在这位。
只有冯祺知道。
何之华最终失望了。显然,这位民工,是地下组织托付来的。
那份东西,也不知藏到何处了。
这位苦工很是难得,他显然并非组织上的人,可始终宁死不屈,没有把何之华招出来。
但是,他又是怎么暴露的呢?
发现苦工异常的,却是长谷川信一和另一位士兵。
因为平日苦工是不允许与难民说话的,当时他做检疫巡查时,发现这一苦工违反了规定,在询问什么,便怀疑上了。
当他把何之华所在舱室的病人带走后,便找到这位苦工,他的“警惕性”,不是没由来的。
那天,司马辽守喜从本部回来,便没法找到了他,问是谁泄露出去的。他说,有可能是野间直,但没最后弄清楚。司马辽守喜说,就不用查了,只能是他,因为他没被提拔当兵长,一直想立功。
长谷川信一当时叹了一口气:
——也好,我宁可去战死。
——只怕不是为了让我们去打仗。
——为什么?
——这是一种惩罚。
——为设么?
——据说,“支那人”地下组织已怀疑上了我们这支部队。
——不可能吧,如果你不说,连我们自己人都不会知道。
——敌人有敌人的嗅觉……
也正是这番对话,使得他多了一分怀疑,所以,同另一位士兵,把那位苦工找到了。
他把苦工带到一个办公室里。
——说,你在船上干什么?
——我在分粥。
——不对,你问的是别的……
——我只问他们是不是吃得惯。
——恐怕不是问这个吧。
——没问别的。
——我跟了你几个舱了,你分明是在找什么人!
——说。
——我……有个亲戚听说也从香港回来,所以,想查找一下,可没找到。
苦工说到这,就怎么也不变口供了。至于亲戚的名字,显然是假的,船上根本没有,信一只好打发他走了——没有证据。
可走出门,野间直来了,也许,是平日风闻野间直杀人不眨眼,这位苦工竟打了个哆嗦。这下子野间直盯上他了:
——你害怕什么?
——不,不,我是有点冷。
野间直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命令:
——回去。
长谷川信一不知道野间直要干什么,只好又跟这个苦工回到了办公室。
——把衣服全脱下来。
野间直吼叫了起来。
苦工脸色大变,却不得不脱剩一条短裤。
野间直戴上手套,在他下身摸索了一阵,才叫道:
——把衣服穿上。没料,长谷川信一却脑子里一闪,叫:
——等等。
苦工伸出去拿衣服的手像触电似的缩回来,眼神中露出了未曾有过的惊恐。
野间直马上就明白了什么,没等长谷川信一戴上手套,便拎起衣服往折缝处一一捏了起来。
终于,衣角上捏到一个硬块。
他拿过剪刀一剪,从缺口处掉出一张纸片来。
长谷川信一弯腰捡起,打开。别看这纸片折起来比指甲大不了多少,一打开,足有巴掌大,上面竞是一幅地图。
——这不是我们本部的示意图么?
野间直在身后说。
长谷川信一也大吃一惊,马上联想到了司马辽守喜的告诫,厉声问:
——你的,中国间谍?!
苦工知道隐瞒不住了:
——你们灭绝人性,用细菌杀害无辜难民,干都干了,还怕人知道么?
——说,船上有没有你的同谋?
——遗憾,我没有找到,不然,你们这一罪恶早揭露出去了。
野间直拉了一下长谷川信一,说:
——这样的大事,必须立即向上汇报。我们破获了“支那人”的间谍。审问,该由上面来做……
这家伙分明是想争功。但他讲的又的确是纪律,自己已越过职责范围了。于是长谷川信一便打住了:
——哼,我对付不了你,白会有人对付你。
当天,这人就押到了总部。
后来才得知,此人是那边总部的中国苦工,趁两边苦工调整之际,来到了这一边。
几天后,那苦工又被押回来了。他被打得遍体鳞伤。显然没审出什么。所以,上面指示把他绑在船桅上,看船上难民的表现,发现疑点,立即从中抓人。
难民白然是没人敢去多事的。
最后,只发现有一个小孩偷偷去看过,但那孩子太小,不像……
长谷川信一与野间直都记了功,并授予“殊勋乙级”勋章。
还由佐藤部队长亲自授了勋。
佐藤部队长还拍拍长谷川信一的背,鼓励道:
——你在这里立了功。上了战场,更能立功,好好干!
——是!为国尽忠!
长谷川信一的叫声,如鸟叫一般尖利:其实,他心中一沉:看来,立功也改变不了把自已送往前线的决定。
就在接受勋章的第二天,司马辽守喜与长谷川信一同时接到了命令:马上到一支南进的部队报到,不日即将开拔。
军舰已在黄埔港待命了。
司马辽守喜与长谷川信一没有对任何人说,只是丸山太郎发现他们在打行李,过来问:
——你们要调走么?
——我们得上前线去了,是所罗门群岛。
——为什么光调你们两人?
——不为什么。
长谷川信一不想多说了。
可司马辽守喜却苦笑道:
——恐怕、是因为我知道得太多了。我不该知道这么多。
分明他还知道别的什么。可他不会再说了。
野间直在门口来回走着,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没有进来。
丸山太郎脸色却变了:
——是不是因为上次在江边……
长谷川信一与司马辽守喜都不作声了。
——可是……
丸山太郎正要说什么,这当儿,野间直却进来了,白了丸山太郎一眼,对两人说:
——听说你们要上前线了,祝贺你们!
两人不知如何对应,只得点头。
丸山太郎忽然“哇”一声哭了起来:
——你们别走,要走,带上我去……
这一哭,弄得司马辽守喜与长谷川信一的眼睛也红了,只得说:
——打完仗回来,我们会找你的。
野间直却冷笑道:
——你们不是要同敌军真刀真枪干么?还想偷生回来?这哪有军人气概?!
司马辽守喜只好绷紧了脸:
——当然,我们随时准备为天皇捐躯!
——这才像是军人的话。
野间直的口气竞像个军官。
丸山太郎不敢哭出声了,只好一个劲儿地抹着眼泪。
从此,长谷川信一、司马辽守喜便杳无音讯了。
也许,他们真正到了所罗门前线,听说日军在那里打得很苦,几乎全军覆没。有些打散后逃进山林里的。也没几个能活着出来。他们没法适应那边的气候及环境。而他们两人,便是这数万日军中的两个。也许他们早抛尸山林,与那里的腐叶、脏土化为一体,永远回不了日本故土,也不可能再见到丸山太郎了。
长谷川信一并没有意识到,在司马辽守喜向他泄密这一事件被揭发出来后,又马上查出了有中国间谍打进苦工与难民之中,甚至拿到了间谍绘制的“波字8604”部队的示意图。二者联系到一起,又意味着什么?
战后半个世纪里,丸山太郎与“波字8604”部队其他活着回到本土的成员,曾千方百计查找司马辽守喜等人的下落,包括找到司马辽守喜的原籍及亲人,也都没有他们的任何讯息。
包括当年“战死”后寄给亲属的证明也没有。
他们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在人世间消失了。
大屠杀的细菌战,仍在南石头进行,屠场——难民所已嫌太小了,扩展到了泊在南石头码头的客轮上。
同样在“减员”到一定程度时,又有大眼鸡船来作补充。
现在,在江风吹过的江面上,也飘来了难闻的恶臭。
抬尸人把尸体从不同的地方运出——难民所、检疫所、客船、停尸间……
已来不及作什么掩饰了。
连南石头的村民都看到,抬出来的尸体,有的鼻子给咬掉、有的耳朵不见了或脚趾头短了一截……
显然这是老鼠干的。
而这些老鼠,又是日军培育的。它们,都带有鼠疫菌。
有的尸体在板车上或担架上还在呻吟、还在蠕动……
夜间用大卡车运走的,就更没法统计了。
两个巨大的化骨池已经封住了。据说是恶臭难闻,当然,也可能是骨头还未化完,已填满了……谁知道里面放进了多少无名野魂呢?
何之华并不知道自己被怀疑上了。
长谷川信一没有怀疑到她,长谷川信一“上前线”后,也没有人知道那位苦工到过她的住舱,苦工至死也没有招出她来。
当然,她也不知道那份东西是一张“波字8604”部队的示意图。
被怀疑的原因,在冯祺身上。
苦工绑在船桅上,就是当钓饵的。
没人敢去多看上一眼,只有冯祺去了。
可冯祺是孩子,于是,日军便怀疑背后有大人指使。
登记簿上,冯祺是随其“妈妈”何之华来到难民船上的。
他们马上便追查何之华的底细。很快,就查到了当日在香港,她是被“拒签”的不许离境者。但她却回到了广州。
在这点上,野间直有出奇灵敏的嗅觉,他马上想起当日抓回冯祺时,何之华是怎样硬“钻”着上的军车——可以说,她是有意识打进来的。
当然,这只是怀疑。
可非常时期,光“怀疑”也就够了。
对何之华来说,在这难民船上10余天的所见所闻,也同样“够”了。她对日军进行细菌战的怀疑,已经得到一定程度上的证实,用不着到难民所去了。船上的死亡率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了。
她已经不再对地下组织派人来抱希望。
在当前的情况下,派人来已经完全不可能了。日军如此戒备森严,就是一只鸟也休想飞进船来。曾经有只江鸥飞近,也被怀疑是信鸽,立即被打了下来。
而再呆下去也不可能有新的发现。况且,通过苦工之死她感到日军已察觉了地下组织的活动。
唯一可行的,是逃出去。
但个人潜逃的可能性有多大?虽然自已从小就学会游泳,可要游出日军的封锁线却不那么容易……
正在她反复思虑之际,又一条来补充难民的大眼鸡船抵达了。
这条船上的难民全部上了何之华这艘客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