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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奥斯维辛 谭元亨 3842 字 1个月前

史料实录

证言:

南石西的居民吴泰伟说:“我是南石头村农民,世居在此,今年68岁,一向以种水稻、蔬菜为生。日军侵占此地时我已十几岁,见到和听到一些事情。

“日军占领广州后,把惩教场改为难民收容所,男女老少都有,人数很多。日军不让难民进入广州市区内。大门口有卫兵守卫,不让难民随便出入,也不准外人进入。难民的生活很苦,每日只有3两米,年轻的还要种菜、种水稻等。

“难民中常常饿死、病死好多人。起初,日军把难民的尸体集中到一大坑里,想用硫酸之类的药水化掉这些尸体,但没有成功。尸体的气味很奥,大风一吹过,我们就闻到一股腐臭难闻的气味,晚上还会看见磷光。”

吴又说到:“我还记得日军侵占广州后第4年(1942年),我亲眼见到日本兵在稻田中用纱布袋捞孑不虫(蚊子的幼虫),又找人(给饭食)喂蚊子,然后抽蚊血来做试验。”他又说:“我姐夫被日军捉入检疫所喂蚊。后得病,三年后病死。当时南石头村死人不少,拆了六成的房子,生活很艰难。”

南石西居民陈娴(74岁)说:“我的阿4(祖母)也是在南石头难民所被折磨死的,连尸体也找不到。”

南石西居民肖永光(70岁)说:“我弟弟肖树1942年被日军拉入检疫所,关了两个晚上喂蚊子(即强迫让蚊子咬),头都肿了,后来在医院医了很久才好。他1970年过世,才39岁。”

在南石头难民所附近的棣园居民范有生(74岁)说:“1941年12月香港沦陷后天气很冷,许多香港难民坐大眼鸡船(有帆、船头画有眼睛的船)回到广州,冻死一些人,许多人收入难民所。难民所也收容广州市的难民。”

南石西居民梁檬(68岁)说:“自从日军1938年10月侵占广州后,不久就在南石头建立了一个检疫所,一个珠江船只检查站,还有一个日军宪兵队驻扎在这里。在南石头村的西边有一个特别检查站建立起来。约在1940年左右就在我南石头村大肆进行搜集蚊子。每天早土6时左右,就有二三个日本人随便进入村民的房里,用手轻轻地拨开蚊帐,将一只只吸饱人血的蚊子捉入他们带来的小玻璃瓶内带走。日本人日日如常来我村骚扰。还有一个时期,强迫村民割耳朵取人血和打针抽血做试验。我还听说日军捉了人入所割脚筋抽血,有2人逃走。

我村东南边有一个旧炮台改做惩教场,日军把它利用改造为广州难民收容所。我看见日军将一车一车的难民运入难民收容所。那里名义上叫作难民收容所,实际上是用暗刀杀人,是‘收命所’。当时每天死许多人,6个抬尸人都抬不完。

后来在难民收容所里建立一个化尸池,就将难民的尸体一个一个抛下去,不久臭气难闻之极。我们村的村民只有敢怒而不敢言。难民所每天煮饭时,日本军人将药物混进去,难民们分到的饭很难吞下肚,只好挨俄。这又是日本军人的阴谋罪行。”

吴亦源竟然又回到了难民所,回到了冯祺身边。

然而,他却已不是原来的吴亦源了。

开始,冯棋还以为他长胖了,竟红红白白的,很有血色,身上也有了肉。这让冯祺感到奇怪,略有犹豫,却还是忍不住往前扑去,哭喊了起来:

——爸爸!

他该有多少话要说呀。吴叔叔拉去的这些天,又出了多少事,病了多少人,乃至于死了多少人呀!不知几时该轮到自己。本来,这里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哥哥,平日同冯棋玩得最起劲儿。可是,两天前。他也病倒了,那么健壮的身子也没顶得住。听说,人也已扔到了化骨池——也就是那次一位青年农民来找父亲,大家才知道有这么个可怕的“去处”。

然而,吴亦源却变了个人。他见冯棋扑来,连连摆手,大声道:

——你们别挨近我,千万别挨近我!

一下子,吓得所有人都直往后退。冯棋也惊呆了:

——你这是为什么?

——我身上有毒菌。日本鬼子搞的。很可能是鼠疫,染上了,就没救了。千万别靠近我……

话没说完,他便把头转向墙角,猛烈地干咳了起来。

他在发高烧。

冯棋隔着半丈远站着,哭声道:

——爸爸,爸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亦源含泪道:

——日本鬼子比蛇蝎还毒呀!

原来,吴亦源在那个幽静的地方“疗养”了一些日子,果真白了,胖了,身体也恢复了。

于是,一天早上,一位军医模样的人走来了。他皮笑肉不笑地说:

——你们喝足了,喂饱了,也该派上用场了。不能总呆在这里吧。

就在同一天,那里面有15个人被提了出来,一同推进了一部密封的罐笼车里。

15个只在敲墙的“笃笃”声中相知的难民,第一次见了面。吴亦源发现,其中有几位是当日与他同时从难民所里带出来的。

——他们要把我们带到哪去?

——说要派用场,派的什么用场?

显然,不会有什么好事。

只有吴亦源敏感地想到了:

——恐怕,是要拿我们做什么试验,所以才把我们养起来,养到一定程度……

车颠得很厉害,不知走在一条怎样坎坷的道路上。

果然,到了一个地方,让他们下来了。

这里似乎是个医院。

几个日本兵给他们一个个做了颇为严格的身体检查:称体重,量血压,又验了尿与粪便,还抽了血。

另外一些非常规检查,连吴亦源也弄不清是什么了。

折腾半天之后,15个人又一同被押走了。他们在阴暗的小道上转来转去,走了好一阵,来到一栋楼房的后面,那里有一个往下开的小门。

——下去!

押送他们的日本兵厉声道。

15个人迟疑了一下,就被日本兵一推,连滚带砸,一头栽进了地下室。

地下室的门,轰地关上了。

所有的窗子都给密封住,屋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一摸,竟是夹层,钉得死死的。

——要把我们闷死么?

没等把话说完,吴亦源已觉得身上被叮了一口,伸手去摸,又觉得另一处又被什么咬了一下……身上似乎爬满了什么,耳边又轰地响起一片蚊子嗡嗡的叫声。其他14个人也都“嚼啪嶙啪”乱打了起来。

——天哪,不是蚊子就是跳蚤。这是要让它们把我们的血吸干呀?!

有人叫了出来。

吴亦源周身已痒得不行,索性在地上打起滚来,他说:

——恐怕,还不仅仅是为折磨我们……

——我们死定了……

有人绝望地说。

——不会让我们一下子就死。不然,进来前他们不会做那么多检查。

吴亦源还相对冷静一点。

两天下来,所有人的头都大了,胳膊、腿也都肿了,有人已开始发烧……

终于,铁门又“轰”地打开了。

15个人又给带到了医院模样的地方,做了各种各样的检测。

又折腾了大半天。

而后,便又被塞进了闷罐车,一直开回了难民所。鬼子把他们分头一一送回原来的难民屋里。

他们不仅仅被当作了活体试验,还被赋予了“特殊使命”。

佐藤所矢口否认的“先礼后兵”的真正意义便在这里了。

吴亦源猛咳一阵后,昏厥了过去,没有人敢靠近他,只有冯棋端上了一小盅水爬了过去,放在他身边。

他苏醒过来,摇摇头:

——我很渴,可是一喝水,就更加危险了……说说,这些天怎么了?你坐远一点说,别面对着我……

冯棋把他走之后没两天,便出现了大批病号,而后又一个个被拉走的事讲了一遍,还讲到了难民所围墙边上的化骨池。

吴亦源咬牙切齿:

——卑鄙的阴谋,杀人不见血呀!

他竟又挣扎了起来,敲打起墙来了。

——笃(这是问一号间),笃笃笃笃(问死亡人数)……

声音很快便传到了6号,6号又传到了5号……一直传到了1号。

于是,1号报出了死亡人数,又从一个房间一个房间一直传到冯棋这里。

——笃、笃、笃、笃……

冯棋默默地数着:

——17, 18,…… 45…… 62、63。

“笃”声停止了。这说明,I号死了63人。

很快,2号的死亡人数也报出来了,是91人。

3号是58人。

4号是72人。

5号……6号……7号……

而后,冯棋主动敲响另一面墙,问9号到20号的情况。

9号48人。

10号102人。

11号……12号……

20个难民间,累计起来,一共死亡了989人。

而这仅仅是靠江边这一排房子的死亡人数。

还有另一排20个房间。

照此推算,这一段时间内,死亡人数已在2000左右。

人夜,“笃笃笃”的声音还在响着。

哨兵已习惯这一声音了。他们以为是号子里有人精神不正常,已懒得再理。让他们敲去,这有什么意义?

但这一夜的声响,却分外惊心动魄。

在这个本来只能容下一两千人的难民所,到这天,据这些活下来的人统计,还活着3700多人。加上近些天拉出去的2000人,也就是说,最多曾关过6000多人。

而且,还有源源不断的难民运到。

还会膨胀。

还会有人死去。

每个人都在提心吊胆——连一声咳嗽都不敢。他们怕被日本兵听见马上被拉去,没等咽气便扔进了化骨池。

风声、水声,都避而远退。整个世界,只余下这休人敲墙的声音。

这个声音是报告死亡。

是死神在叩门。

恐怖正笼罩着整个难民所。

吴亦源喘着气,分析了情况。他告诉大家:

——日本鬼子根本就没打算放我们任何一个人出去。事实上,从香港有难民来这里到今天为止,没有一个人出去过。那么,日本鬼子把我们集中在这里干什么?很明显,是要我们全部死掉,也就是把我们统统消灭掉。要回广州,我们没有别的路,只能逃……

——可四面都是高墙,怎么逃?

一位年轻小伙子问。

——我们不是有一两个人抽出去做苦工的么?要留意,总归有办法。不过,得快。当然,我是跑不了的……

——为什么?

——我已感染了,他们用我来感染大家,而且,如果是鼠疫的话,传染得很快,你们得赶快逃,趁还没有感染上……

——你还没来,就已经病倒了那么多人,你这病不算什么。

——可为什么明知我病了,反而不拉走呢?

——很可能,我身上的病菌又是另一种,他们分明是用多种病菌、通过不同途径,在对我们进行灭绝。

所有人都沉默了。

吴亦源拼尽最后一口气:

——你们,趁还没感染上,快逃吧!

很快,出去当苦工的小伙子,发现难民所靠北边,有一条通往珠江的地下排水暗沟。只要把上面的盖板揭起来,人就可以钻下去。很显然,暗沟就从高墙底下过去的,一个潜泳,便能进人珠江。

到了珠江,要么顺流而下,要么尧到对面去,这样,便有了生路。

刻不容缓。

所有会游泳的难民都行动了起来,其他人也尽可能给他们以帮助,逃出去一个是一个,无论如何要揭露日本鬼子这一种族灭绝的罪行。他们设法从皮鞋底下拔出铁钉,或者砸烂搪瓷口盅,制成挖墙的工具——找到砖缝,而后把砖缝的泥灰剔去。几经努力,一块又一块的青砖松动了……

这天夜里,云层密布,漏不过一点月色与星光。

几块青砖撬动了,取了下来。洞口只够一个人穿过去。

一个小伙子自告奋勇:

——我出去探路,你们一个一个跟着来。白天,我已把暗沟盖弄松了。

他机灵地钻了出去,而后,又回头把冯棋抱了出去。吴亦源微笑着无力地向冯棋摆摆手。

冯棋身子小,又机灵,正好当他的助手。

他们很快潜到了临近江边的地方,沿着墙根往北边爬。

忽地,他们嗅到了一股极为难闻的腐臭气味。

那气味是从墙边两幢黑孩酸的屋子里传出来的。

有人从那屋里走出来。

前边一个,后边一个,当中似抬着担架。这时,正好探照灯光扫过,他们看见,原来,那上面放的竟是死尸,不是一具,而是两具叠在一起。

这么说,这两幢是停尸房?

是的,墙的那边,隔着水壕,便是检疫所了。检疫所朝这边开了个小门,一旦有人死了,便可以从小门秘密运出,送到高墙内的停尸房。

此时逃跑的人已顾不及这么多了。他们闻着恶臭,沿墙根一个跟一个,首尾相衔地爬着,艰难地越过了停尸房。

小伙子停下来了。他打了个手势,说明下边便是地下排水暗沟。

后边一个年轻人爬了过来,递上撬盖板的自制“工具”。

由于白天已作了准备,这块盖板很快便被掀起,挪到了一边。

轻点,再轻点,千万别发出声音。

终于,小伙子率先钻了下去。往有江水响声的一方爬去。

冯棋紧跟在后。

暗沟里的水,比停尸房的臭味好不了多少,令人恶心。

他们一个又一个地钻了进去。

时而甸伏,时而爬行,时而半弓着腰,时而又平直着身子……距离并不远,可像爬了很久,总是见不到头。

终于,前边黑暗中出现了水光。

——快到头了,大家小心点,干万别让鬼子发现。

小伙子叮嘱道。

待爬出暗沟,发现前边并非珠江——还隔着一大片水田,暗沟只通到水田旁边,把污水排到两块水田中的流水沟里。

流水沟直通珠江。

然而,水田与暗沟中间,日本人已拉上了铁丝网。

小伙子身后的年轻人说:

——到了这一地步,也顾不了那么多,我还带了撬棍,看能不能把铁丝网撑开一个口子,我们从底下爬过去。

说干就干。

他一个人先沿水沟爬了过去。然而,当他刚用撬棍顶起铁丝网时,蓦地闪出一道电光。他还来不及叫出声音,便被电流打焦了。

立即,难民所的警报便“呜——,呜——”地响了。

所有的探照灯光立即投向了这个地方。

从暗沟里钻出来的几十名逃跑者,还没来得及趴倒在地上,便暴露在探照灯的强光之下。他们一个个全惊呆了。

只有冯棋,个子小。他在人群中一蹲,一个滚,便滚回水沟里了。

枪声响了。

人群中应声倒下了十几个。

而后,便是喊话:

——你们休想逃得出去,谁再动一动,就不客气了。

没有人再敢动一下了。

很快,来了一队日本兵,荷枪实弹,把逃跑的人包围了起来。

——将死了的抬起来,一齐走!

逃跑者扶起了中弹的十几个人——他们有的已经咽气了,有的伤口正泪泪地渗出血来,有的断了胳膊有的折了腿……他们就这么一齐走了,沿着高墙,从旧炮台及燎望亭下走过,绕了两个直角的弯,又重新来到了难民所的大门前。

——把死人扔了。

旁边,竟是两个骇人的大池子。夜里,看不见底,也看不清有多长……

小伙子正搀着一位伤员。后边的日本兵在吼:

——把死人扔下。

——他只负了点伤。

——扔下。

没等小伙子反应过来,日本兵便把那伤员一拽,往池子里一推。

小伙子也差点栽了进去。

池子底下,发出一声沉重的钝响。

泛起了掺有石灰等什物的尸臭。

伤员在下面惨叫:

——我没死!我还没有死!

小伙子忍不住了:

——你们太没人性了!

日本兵——野间直狠狠地盯了他一眼:

——你留下!是你领的头吧?

他一把将那小伙子拽了出来。

其实,所有的逃跑者,都不会送回原来的号子中去。

他们被集中在大坪里,强行跪下,一直跪到了天亮。

有人没跪到天亮便昏倒了。于是,便是兜头一盆冷水,要么,就是一顿皮鞭,直至把你抽醒。

天亮了,日本兵都来了,几条汉奸走狗也来了。

小伙子是跪在最前边的。

野间直指着他说了几句日本话,他当场便被一脚踢翻在地。

那位伍长大兵提来了一大桶井水,命令他喝。他喝了一阵,摇摇头,说喝不下了。伍长便又扬起了鞭子,逼他再喝。

实在是喝不下了。

日本兵竟拿来一根管子,从他鼻孔往里插,插得很深。然后,又从外头往里灌水。

眼看小伙子的肚皮像篮球一样鼓了起来,最后,比篮球还大,上面一根根青筋都可以看出来,肚皮几乎透明了。

小伙子只能仰倒在地上。

这时,野间直背来了一块床板,横架在小伙子的肚皮上。小伙子恐惧地呻吟了一声,已说不出话来。

野间直拉过一个日本兵,就往床板上站。他站在上面还边踩边跳。

“哇”地一声,小伙子口里喷出了水,鼻孔里喷出了水,连耳朵也淌出血来。

身体下边,也是一滩水。

就这么几下,小伙子的肚皮便被压扁了。

鬼子又提来一桶水。

又照原样往里灌。

又再把床板压了上去……

后来,小伙子不仅喷水,也喷血了。

他终于昏了过去。

再被弄醒……

小伙子已奄奄一息了。

——看清了么?凡是要逃跑的,都是这种下场。

一位汉奸摇头摆尾用中国话教训着逃跑者。

野间直又将床板提起,拿到前排两位逃跑者面前,下令:

——你们用头把它顶住,要平!

逃跑者只能照办。

而后,野间直又将满满一桶水提来。这回,他没有给他们灌水,而是重重地放在二人顶着的床板上,说:

——顶好,只要洒出一滴,我就要你们的命,你们的明白?

所有逃跑者,没有一个送回到原来的住处,也不会让他们回去。

他们在各种酷刑下,短短几天内,便全部作为活体实验的对象,结束了生命——那两位顶着床板与水桶的难民,当天便折磨死了。

而这批逃跑者中,唯有一个例外,他便是冯棋。

他当时趴在流水沟中,正好又滚成了一团泥,把他半掩住了,因此,所有人被押走时,他趴在沟底没有被发觉。

但他总归是逃不出去的,他无法越过带电的铁丝网。他知道那是碰不得的。他也尝试从沟底穿过铁丝网,可到了外边,沟底太浅,铁丝网正平水面,无法过去。

他无可避免地被发现了。

发现他的是丸山太郎,他正往这边的水田采集清早来吸露水的蚊子。一见他,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你的,过来。

冯棋只好走过去了。

——你的多大年纪?

-13,不,12实岁。

丸山太郎盯住他半天,才说:

——你的,给我干活。

竟让冯棋帮他提着已装了蚊子的瓶子。

——跟我去,回难民所去。跑什么,过几天就把你们送走,往北江送,送到你们中国人管的地方,还给你们发粮、发钱……

听得冯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门卫见冯棋手提药瓶,也没问什么,便让丸山太郎带了进去。

——几号房的?

——8号。

于是冯棋被径直带到了8号门前。丸山太郎叫人开了门,把冯棋又关了进去。

临走时,丸山太郎还摇摇头,自言自语不知说了几句什么。

就这样,冯棋成了惟一一个活着回到原来住处的逃跑者。

他不明白丸山太郎——这个比自己年纪大不了多少的日本兵为何会放过他。也许丸山太郎尚不知道逃跑者该受怎样的惩处,或者不知道逃跑者该另外送一个去处……

总之,其他的逃跑者都没有回来。

吴亦源很惊诧:

——怎么,你没跑掉么?

他还以为,枪响中,总会有人跑掉……

——没有,一个也没跑掉。

——那……其他人呢?

——不知道,有的给打死了,有的抓回来了。没送回来么?

事后,难民们讨论了半天。都认为冯棋命大,才得以幸免。

惟独吴亦源说:

——大概,是那个小日本兵,见他也是个孩子,惺惺相惜……

丸山太郎最后嘀咕的几句日本话,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直到这时,冯棋才提起那个小日本兵说的“过几天就把你们送走,送到北江去”这句话。

不少难民高兴了。

——这么说,我们有活路了?

吴亦源摇头说:

——恐怕,没那么简单!

但是,悲惨境遇里的人,谁不愿意往好处去想呢?

那个小日本兵讲的可是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