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启德机场上的英军高射炮队,早餐还没吃完,便被从云层中闪出的日本飞机当作目标扫射与轰炸。英军没来得及还击,便被彻底摧毁了。
机场上的五架皇家空军飞机、八架民航机,其中还有一架是泛美航空公司的“菲律宾飞剪”号巨型飞机,也都在猛烈的爆炸声中身首异处了。带有螺旋桨的民航机头如可怜的花猫趴跪在机场中。
整个香港狼烟突起,悲声冲天。
粉岭、大埔一线迅速崩溃。
史料实录
日方统计,共取得过36次细菌战的重大胜利。
石井四郎宣布:“一旦使用细菌武器。鼠疫跳蚤是最好而效力最大的一种细菌武器。”
石井自信地称:“现代化的武器唯一的就是细菌武器。日本对细菌战是有把握的。”
三少年没有追随酒井中将属下的第38师从广州出发,以从深圳打人港九。
他们已经到广州有一些时日了。
广州由日军占领了3年,“治理”颇具成效,似乎看不到战乱的迹象。虽不时可以见到临街排队搜身的情景,以及乞丐见到日军如老鼠见猫一样到处躲藏的慌乱状……当然,轰炸后留下的废墟还在。
丸山太郎就站在冯棋家的风筝铺原址的弹坑旁。他对那些细碎的竹蔑百思不解——这里过去是干什么的呢?
他没有想到风筝,一直没想到。直到过了50年,也就是半个世纪后,他再度见到冯棋之际才恍然大悟。
当时,他满脑子都是老鼠、跳蚤、嶂螂、还有蚊子。
他们现在归日军华南防疫给水部管——这是对外的名称。
其真实名称为——波字8604部队。
“加茂部队”后来不也叫作731部队了么?
野间直、长谷川信一、丸山太郎三个人,担任的都是同一个任务——捕鼠。
当然不用他们亲自去捉。
开始,他们只是按上级给的名单,在广州市内,逐家逐户把捕鼠的笼子送给居住在城中的日本侨民——这些侨民,大都是近两三年过来的。有的是随军家属,也有的是文职人员。一见这几位少年到来,他们都很高兴。如果时间允许的话,还拉他们进家里去,问长问短,关怀备至。
——到底是蛮夷之地,老鼠都有猫那么大,白天就敢大摇大摆登堂入室。好像它们才是真正的主人,太猖狂了。是该把它们统统消灭掉……
——老鼠横行,怎么算王道乐土?
就这样,数百上千个鼠笼便发放下去了。
以后,每天早晨,他们便开上一部军车,挨家挨户去回收已关在笼中的老鼠。当然是要活的。但不能说。笼里要是死老鼠,有时还问上一句:
——怎么是死的?
——天刚黑就进了笼子,闹了一夜,不弄死还能睡么?你们不是捕去集中处理、烧掉么?死活还在乎什么?
——是的,是的。
以后也就不再问了。
多问,便要泄密了。医官早已叮嘱过,搜集活老鼠干什么、不必多问。这是军事秘密,更不可惹起别人怀疑。
也许,让若干稚气未脱的少年见习技术员去“回收”老鼠,只当是闲差,不会引起人们猜三道四。几个孩子嘛。
他们毕竟还是孩子。
有时,收到一只肥硕的老鼠,他们还用棍子往笼里戳上几下:
——好小子,吃得这么油光油亮,拿去只怕煎得出油。
——广东人吃这种家鼠么?
他们甚至逗得老鼠在笼中发了怒,左冲右突,吱吱乱叫。
送鼠的日侨也被逗乐了。
没有人怀疑这捕鼠的意图。
——晦,这只太瘦了,可还这么凶,该不是饿疯了?来,拿点什么吃的,逗逗它,让它跳一个。咦,它还能站起来,像人一样拱手呢——这中国老鼠……
他们还把几只老鼠关在一个笼里,让它们彼此争斗。
末了,还会叹气:
——老鼠同蚂蚁不一样,老鼠会自己同自己斗,蚂蚁可从不这样……
这是丸山太郎发出的感慨。
但野间直却说:
——蚂蚁,不,工蚁是绝对效忠蚁王的。大家都忠于一个王,当然彼此就不斗了。老鼠又没什么王不王的,缺乏统一领导,所以才乱来。
长谷川信一反问:
——照你说,还是蚂蚁好。
野间直眼一瞪:
——这还用说么?
这话后边仿佛还有话,说得长谷川信一一征,下意识把两脚一并:
——晦,你说的正确。
太郎才巧岁多,不甚了了,也没在意这一争论,照旧在逗老鼠。
每天,军车载满了老鼠,开回到东山原来一所大学里面。
那原来是百子路上中山大学医学院。
防疫给水部以此为据点,是顺理成章的。
谁也不知道这些老鼠有什么用处——包括日侨——更不知道这军车开往何处。中国人见日本军车开来,惟恐躲之不及。
三少年只看见车厢两侧栉次鳞比的房屋、骑楼,凋敝、陈旧、几乎没什么生气。只是路上的行人还不少,来来去去的,像蚂蚁一样忙碌。
偶尔恶作剧地在车上吼上一声,路上的行人就似炸了营般,四处奔逃。
他们仍生活在恐怖之中。
“治理”,无非是恐怖的统治。
野间直觉得,这一条条的街巷,就如同自己当日在雨水中为蚂蚁画下的迷宫。只是蚂蚁并不按迷宫的路径行走,而这些中国人却规矩得多,只在这规定的路径上钻来钻去。
马路上偶尔也能见到压死的老鼠。
有时,还可以看到四处乱窜的鼠群。
它们的生命力太旺盛了。
每天,重复着这单调但不无刺激的行程,耳边是不绝的老鼠“吱吱”叫声……
终于到了。
这院子中一片阴森。铁栅栏有差不多两人高,里面密密的竹林、树丛,挡住了视线。地面总是潮湿的、泛起泥浆。阳光让楼房与树木切断,偶尔漏进一点。外面有一层严密的铁丝网,中国人是无法靠近的。
三少年不明白的是,不远处还有马厩,可里面的马却从不见有人骑出来。
他们按例行的程序,将老鼠交到第四课。
那里,由渡边军医中佐任课长。进去,得先越过铁丝网,收鼠的职员捂着个大口罩,从不正视几位少年,连说话都只有几个字:
——来了?往这放。
——完了,你们可以走了。
谁要左右旁视,马上就要遭到训斥:
——有什么看的,不该知道就不要知道。
所以,三少年谁也不敢再东张西望了。
其实,里面一切都封死了,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太郎有一次晚上从旁走过,发现里面点了灯。他下意识往那边看了看。
只见棚子里挤满了汽油灌——但分明不是用来装汽油的。汽油灌很整洁,已弄得一点油渍都不见了。正好有辆车开了进去,从车上卸下一件件很大的行李。
行李中似乎有什么在动。
不会是老鼠吧。
可又是什么动物呢?能有这么大,几乎是个人了……
正想看个仔细,哨兵喝斥起来了。
几天之后,部队长召集第一课的成员来训话。
部队长是大佐,官阶已相当高了,平日很难见到。由于站得远,三少年只觉得部队长的身影有点熟悉,一开口,那温文尔雅的腔调,马上就唤醒了他们的回忆:
——你们都是我军中的优秀分子。我军又是大和民族中的优秀分子,而大和民族,则是亚洲民族中最伟大最优秀的民族。亚洲的希望就在我们身上。现在的大战,就是要把亚洲人从英国人、美国人、法国人、荷兰人的殖民统治中解放出来。所以,我们攻下了香港、攻下了新加坡、攻下了菲律宾,正向南洋群岛挺进。是谓“天下大治,千载一时”,现正是我大和民族千载难逢之一时,以天下大治为己任也。我们是圣战之师,你们更是天之骄子。我们这支部队,是直属天皇的。我们有自己的飞机,还可以直接调动各种急需的军事设备……你们是国家之栋材、民族之希望……所以,要严守机密、严肃纪律,不可有丝毫之懈怠……
对,没错,正是当日那位佐藤军医——现在是大佐了,还是这支秘密部队的部队长!
野间直不由得兴奋地捅了捅长谷川信一。
其实,大家都认出来了。
三少年都没料到会在这里与他不期而遇。
散会后,野间直不由自主地朝让部属簇拥着的佐藤俊二走了几步。
他并没意识到自己要干什么。
但佐藤俊二马上就发现了他。于是,佐藤走出簇拥的人群,径直来到他身边:
——你是……
——报告,我是一课检索班的野间直……
——野间直?……对,你是我亲自从县里招收来的。还有两位呢?
野间直兴奋得直叫:
——是长谷川信一、丸山太郎……
本已看着这边的两少年,赶紧走上前几步,行了个军礼:
——我们在!
——噢,还这么年轻。在满洲学习得怎样了?
佐藤似乎什么都了解。
——给家中的报喜信,写的全是“成绩最优秀”!
野间直赶紧声明。
——很好,很好。后生可畏,今后就靠你们了。
——谢谢部队长栽培!
三少年“啪”地一下并腿,响亮地说:
佐藤部队长在他们每人头上轻轻地摸了一下:
——好好干。
而后,像军人一样来了个卯度转弯,与随从走远了。
野间直直立了很久,目送部队长远去。
长谷川信一嘟嚷了一句:
——可惜,只是派我们收老鼠。
野间直瞪了他一眼:
——收老鼠就不是圣战了?穿上白大褂就不像军人了?你的思想有问题!部队长这么器重我们,这么多年还记得我们,你不觉得说这话可耻么?
太郎赶紧为长谷川信一解释:
——他不过是想去打仗。
——这也是打仗!
野间直一字一顿地说。
三少年没再争执了。
一车又一车的活老鼠,就这么源源不断地从惠爱路向东,开往百子路。三少年与其他穿白大褂的日本军人,每天定时发放鼠笼,又定时一早收回活鼠……
日侨们干得很起劲儿,不仅把自家老鼠捕尽,还就近放到中国人的住处。
中国人不敢拒绝。
可在他们当中却引起了莫名的恐惧——虽说日军不再像刚进城时那样烧杀掠抢了,可这些老鼠——是烧杀掠抢的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