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戏中有戏,峨眉山军官训练团(1 / 1)

争霸四川 田闻一 5550 字 1个月前

峨山军训团第一期开学了。

曙光撕破黎明,阳光照亮山谷。此起彼伏的军号声在山谷间震**、回响,一时间,山鸣谷应,雀鸟啁啾。上午八时,三个营约千名学员,在三个营长的带领下整队跑步入场。一营居中,二营在左,三营在右,面向主官讲话的土台子,站成了一个个整齐的方队。

稍顷,负责值日的一营营长陈之馨(这是中央军的一个军长),迈着标准的军人步武,走上前来,一个转身,台前一站,面对大家,双脚一并,挺胸收腹,可着嗓门喊了一声“立正!”接着,喊了稍息。上千师生做了稍息动作,凝神屏息,注视台上。这时,“团长”蒋介石在陈诚、刘湘、邓锡侯、刘文辉、张群、杨永泰、贺国光等一帮大员簇拥下,鱼贯上了主席台,面向军训团师生集体亮相。

“坐下!”陈之馨可着嗓门大喊一声。上千师生啪地一声打开带在手上的马扎,放在地上,齐唰唰坐下。主席台上,刘湘、邓锡侯、刘文辉、张群、杨永泰、贺国光等一帮大员也都坐了下来,他们横坐一排,蒋介石居中,他那张清癯的脸上笑吟吟的。他们的衣服上都佩了一朵从山里采摘来的带有露水的大红花。

教育长陈诚担任司仪,主持开学仪式。师生们注意到,主席台前,有一只高高的瘦脚伶仃的小桌,桌子上铺着红布,当中拄一只裹着红布的麦克风。台子两边,竖两幅大标语,一幅写的是:“坚决拥护蒋委员长”,一幅是:“攘外必先安内”。当中拉一个横幅,上书大字:“峨眉山军官训练团第一期开学典礼”。

陈诚个子虽小,但声音却大得惊人,他站到台前宣布:“峨眉山军官训练团第一期开学典礼开始,现在,请我们峨山军训团团长,蒋委员长训话!”说时,率先鼓掌。

掌声中,蒋介石走上前来,他的姿态非常奇怪,先不讲话,而是军容严整地在台前一站,双手桌上一按,用他那双鹰眼,朝台下的方队逐一扫过,似乎要把军训团的每一个人都看清楚。素常长袍一袭的他,这天戎装笔挺,脚上着一双锃亮的黑皮鞋,武装带右侧挎一把中正剑。

蒋介石将军帽从头上揭下来,放在小桌上,露出一颗橄榄形的光头。“同志们,同学们!”蒋介石显得有点激动,他两手按在桌上,开始讲话了,护在唇上的一绺胡子神经质地颤动。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的学生了。不管你们是来自哪个部队,以后,都是我的部下……”学员中,绝大部分是川军军官,蒋介石此番话中的意思,人人都是听懂了的。于是,不少人一边听蒋介石训话,一边颇有兴致地打量着台上的情况。张群真不愧为“华阳相国”、“高级泥水匠”,他坐在关系复杂的刘文辉、刘湘叔侄之间,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偏过头,小声对刘湘说几句什么,再偏过头来,听刘文辉说几句什么,一副不偏不倚的样子。

蒋介石在讲话中老调重弹,什么民族要复兴,国家要强盛,就不能搞封建割踞;就得一个国家一个主义,一个领袖一支军队。

然后,他话题一转,谈到沿海一带,经济正在飞速发展,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言外之意,在中国目前的情况下,沿海经济都能飞速发展,说明他领导有方。如果中国没有日本人入侵,如果没有红军割踞,如果中国实现了一个主义,一个领袖一支军队,中国没有了任何形式的割踞,前景是何等光明!

接着,他谈到了当前形势的严峻:占了我东北三省的日本人狼子野心,有大举南侵之势。在陕北,被我团团包围的三万红军尚存。中华民族处于一个前进一步生,退后一步死的历史非常时期。

“非常时期急需非常人才,在当前,最最急需的是军事人才。”蒋介石说:“我深信,峨山军官训练团就是党国军事人才的摇蓝。望同志们,同学们努力!”

谈到这里,蒋介石对此次他从成都到峨眉路上看到的现状进行了批评。

“我从成都乘车来峨眉,途中看到好些来峨眉军训团受训的学员根本就不像军人,他们坐在滑杆上,仰卧踞傲,哪像一个革命军人,哪像一个国军军官!这样的军人能打仗吗,这样的军官带领的部队能打仗吗?我们这次军训首先就要扫除这些陋习。”

蒋介石平素不擅言辞,不擅演讲,这是众所周知的。但他在峨山军官训练团一期开学典礼上的这番讲话,虽然时间不长,一口话也难听,但显然有感而发,暗含威棱。这,让军训团师生每个人深有感触。

蒋介石讲完话,在陈诚领着全团师生站鼓掌之时,蒋介石就领着台上一帮大员退场了。然后,教育长陈诚对军校的课程设置、时间安排等等作了一些说明、安排。快中午时分,峨山军训团第一期开学典礼结束。

在军训团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作为教育长的陈诚,不仅每天一大早同师生们一起出操,升旗,还和副团长刘湘及邓锡侯、刘文辉等不定期地给师生们上大课。陈诚要求,师生们听完课后,要作深入的讨论,他强调:大家要自觉地树立以天下为己任的军人责任心,将领袖的教导自觉地融化进行动中,融进血液。

以刘湘为代表的四川军阀同蒋中央的矛盾斗争、方方面面的利益划分及各人的性格特点,在他们的讲课中都表现了出来,甚至表现得火花飞溅。

陈诚第一次给军训团上大课。课堂上,他口无遮拦,非常嚣张,他不仅大骂共产党、还含沙射影地大骂地方军队,甚至将矛头直指刘湘、刘文辉。

“在我看来。”陈诚看了看在陪坐在侧的刘湘、邓锡侯、刘文辉:“现在龟缩在延安一隅的共产党,其实同全国各地的军阀割踞没有什么差别。共产党和各地军阀都应该消灭,都应该消除!”说到这里,个子矮矮却筋繃繃的教育长激动起来,脸也红了,筋也涨了,做出一个他的招牌姿势:右手捏成拳头,挥来挥去,加强着说话的语气:“这些地方军阀在一方作威作福,不知天高地厚,自高自大。有的人,花几个钱从外国买回来几架破飞机,就说是空军,那也叫空军?连送封信都不敢去。

“有的人躲在山沟里当土皇帝,钱多得来连自己都数不清……”听讲大课的上千师生都唰地拿眼去看刘湘、刘文辉叔侄。刘湘的脸唰地一下红了,有棱有角的脸上流露出明显的气愤,而刘文辉那张黄焦焦的老太婆脸上,在泛出一丝森冷的同时,有种幸灾乐祸的表情。那意思是,你刘甫澄以为你的四川王能当得长久么?怎么样,老蒋这下来收拾你了吧?邓锡侯皮肤白晰的宽盘大脸上,流露出的是茫然和惊愕。陈诚骂完了,话题一转,开始自吹自擂:“我们中央军在这方面就不是这样的。拿我陈辞修来说,向来洁身自好。我母亲那么大年纪了,现在都还住在南京一条小巷我给她老人家租的一间小独院里。不像有些地方军阀,华屋如云。这方面,连共产党都对我不得不服。有次,共产党从福建打到我的家乡,他们打土豪斗地主,却没有动我的家。为什么呢?因为我陈辞修是个出了名的穷光蛋。”陈诚讲完话后,正要宣布各队拉回去讨论时,刘湘走了上来,手掌两拍:“陈教育长讲得好,讲得妙。教育长,不知我可不可以讲两句?”

陈诚看着刘湘,结巴着说:“可以,当然可以。”长得又高又大的刘湘,走上前来,将摆在小桌上,用红绸裹着的麦克风提起,用劲一礅,礼堂里发出一声轰响,发泄着他心中的愤怒。陈诚万不谙刘湘会来这一手,吓得拄后一退。这明火执仗的一幕,引得上千名师生不由得笑了。军训团师生大都是川军将士,最多的是21军的军官们。这哄地一笑,明显是对刘湘的支持。

“刚才陈教育长的话是有感而发。”刘湘一上来就点题,针锋相对:“我刘甫澄不懂政治,也不会说些含沙射影的话。在这里,我只想强调一下军事方面的问题,也是当下最严重的问题。日寇正在南下,看来还要大举南下,亡我之心不死。面对敌强我弱之势,我们惟一的办法就是以弱避强,集中相对优势兵力,化劣势为优势,以空间换取时间,将看似强大的敌人最后拖垮拖败拖死。大家讨论时,一定要把我们(泛指他和邓锡侯、刘文辉)讲过的游击战术摆到相当重要的地位……”

陈诚讲话,将矛头对准“地方割踞”,而刘湘在这里却大谈游击战;两相比较,各有所指。这一天的大课,就在这样的明争暗斗中结束了。

刘文辉讲大课,主要讲气节。他用历史上文天祥、岳飞、史可法这些宁死不屈的民族英雄为例,最后,虽说归结到军训团师生要拥护蒋委员长,蒋委员长就是我们当今的民族英雄这一点上,但前言不搭后语,总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细细咀嚼,觉出其中有种地方割踞意味。

邓锡侯讲大课泛泛而论,听起来中规中矩。什么,我们要枪口对外。我们过去是枪口对内,从今以后,要在一个领袖的统帅下,步调一致枪口对外云云。表面上看来,不偏不倚,貌似中肯,细究实质,却真是滑得可以,“水晶猴”的绰号在他身上当之无愧。政治方面,蒋介石带来的人中,杨永泰、贺衷寒这些政客都卖力兜售一个党一个主义,一个政府一支军队那一套,绝口不提孙中山先生制定的联俄联工,扶助农工等三大政策和民生政治。军事方面,蒋介石带来的军事教官周严卫、魏益三等人更是在陈诚支持下,同刘湘等针锋相对,大讲反游击战和战争中的碉堡战、阵地战等等。

这个晚上,刘湘离开了他住的一号楼,往三号楼走去。三号楼住的是他的幺爸刘文辉,他要去看幺爸。此一时彼一时,昨日的仇人,今天的同盟军。在蒋介石的压迫下,在军训团一段时间,他看得出来,幺爸对他的怨恨早就没有了,也想和他谈谈。不过,幺爸抠起一副老辈子的架子,他这是主动去将就幺爸。

夏季,在成都是热浪滚滚,而在峨眉山却是最好的时节。特别是到了晚上,凉风习习,一轮皎皎明月升起来了,明月在暗蓝色的天幕上巡行,将远山近寺涂上了一层颜色不一的银辉。

红珠山别墅群这时非常安靜。走在花木扶苏,月光迷离的山道上,刘湘边走边想,一会儿见了幺爸,幺爸会说些什么,他又应该如何应对。毫无疑问,现在他与幺爸惟一的梗阻就是盛产鸦片的原宁属西昌大小凉山的问题。

在政治手段上,政治谋略上,他知道他不如“水晶猴”邓锡侯,更不如“多宝道人”幺爸刘文辉。蒋介石现在近距离地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他需要同他们联合起来对付老蒋。他去找幺爸,就是这个目的。但是,如果幺爸挽死挽活地同他谈大小凉山划过去的问题,或是将此作为谈判的先决条件该怎么办呢?

好办。他想到了邓汉祥教他的拖刀计。在这个问题上拖一拖幺爸,话给幺爸说得活摇活甩的,设法让幺爸将这事放一放,把主要精力集中到如何对付老蒋上来。这是完全行得通的!主意已定,心头变得轻松起来,这就抬头颇有兴致地打量起峨眉月。

一轮上弦月高高地挂在深蓝色的夜空中,不远处就是在月光下显得朦胧而巍峨的峨眉群峰。缥缥渺渺中,它们好像是一群起舞弄倩影的仙女,欲露还藏。他不禁想起小时上私塾时,老师教过的几首咏峨眉山月的诗。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这是李白的《峨眉山月歌》,比较起来,他更喜欢苏轼的一首《洞仙歌》,诗前有跋:“余七岁时,见眉州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岁。自言尝随其师入蜀主孟昶宫中,一日大热,蜀主与花蕊夫人夜纳摩诃池上,作一词,朱具能记之。今四十年,朱已死矣,人无知此词者,但记其首两句,暇日寻味,岂‘洞仙歌’令乎?乃为足之云。”这就有些故事性了。苏轼的《洞仙歌》是这样的: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攲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苏轼这首词,既婉约又豪放,既写月夜又抒情,很切合他此时的心境。“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现在峨山上的情况难道不正是这样吗?最近这段时间,老蒋、陈诚把工作抓得很紧很细,变得法子瓦解他的川军。他们不仅在一个个班中,将所有的学员全部集体加入国民党,而且私下老蒋和陈诚分别找人谈话。旅团一级的军官,由陈诚找去谈。旅以上的军官,由蒋介石找去谈,且效果明显。他的手下贴心大将,多年来跟随他南征北战的唐式遵,还有王缵绪、范绍增都被蒋介石找去谈了话。尽管他尚不清楚,这些人是否已被老蒋招安了过去,但至低限度,这些人对他的态度变了。变得躲躲闪闪的,尤其是王缵绪,看到他,跑多远,眼光都是虚的。

花径两边,是一排排郁郁葱葱的大树。风过处,将梦幻般的银光抖落满地。

转一个拐,三号楼别墅就在眼前了。只见楼上的客厅里亮着灯。刚到门前,幺爸的贴身副官李金安,一下钻出来,看他是一个人,显得有有些惊讶:“或呀,甫帅,你怎么是一个人?”

“就是一个人,未必在这样地方哪个还敢来做啥子,哪个还能进得来!”

“也是。”李金安架势点头,说时,腰一弯手一比:“甫帅,请!我们军长知道你今晚要来,派我在这里等。”

刘湘点点头,由李金安陪着朝里走去时,心想,知我者幺爸也!

“金安!”刘湘上楼时,语气亲切地问走在旁边的李金安:“军长有客么?”

“是,邓军长在这里。”

“这些天,军长的客多吧?”

“多哟,甫帅手下师长王缵绪才走。”

“啊,这个王治易就是爱到处蹿。”刘湘的语气显然是不满的,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个他并不怎么看在眼里善于钻营的师长,几年以后,当他率军出川抗战之时,在四川省主席一职出现真空,群雄角逐之际,王缵绪在能量很大的刘文辉支持下,当上了四川省政府主席。刘文辉支持王缵绪,是因为王缵绪以割让大小凉山为条件交换的。可是,四川省政府主席岂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可以当得了的?就在王缵绪当上川省主席不久,因“七师长造反”,蒋介石不得不将四川省政府一职从王缵绪手中拿过来,由自己兼任了一段时间。而幺爸却终于遂了愿,从王缵绪手中拿过去盛产鸦片的大小凉山,建立了西康省,将省会设在雨城雅安,躲在那里,韬光养晦。山高皇帝远,幺爸舒舒服服在那里当了多年的西康省政府主席。直到1949年冬天,幺爸同一落千丈的蒋介石的历史宿怨总爆发。幺爸联合邓锡侯、潘文华等川中实力派人物,在彭县隆兴寺举行了举世闻名的“刘、邓、潘起义”。局势顿变,打破了蒋介石“成都决战”的如意算盘,与跟进的解放军刘(伯承)邓(小平)大军,形成了关门打狗之势。让心存幻想的蒋介石蒋经国父子惊慌失措,丢弃了他们在大陆控制的最后一个具有有战略意义的大城市成都,在成都凤凰山机场仓促起飞,去了台湾。

“军长!”上了楼,李金安就颠颠跑到厅前,喜孜孜地报告:“刘甫澄刘主席看你来了。”

“啊!”里面刘文辉轻咳一声:“请他进来。”李金安这就站在一边,伸手替刘湘撩起竹帘。

“哈哈!”看见刘湘进来,邓锡侯附掌笑道:“我们正在说曹操,曹操到。”

“你们说我做啥子?”刘湘做出一副很随便的样子,旋说便旋坐了下去。

“晓得你要来。”刘文辉不冷不热地指了指茶几上的茶:“茶都给你泡好了。”

“幺爸客气。”刘湘端起茶来,一手拈起茶盖,轻轻刮刮茶汤,喝茶时,看了一眼幺爸这间客厅。同他的一号楼摆布大体一样。一间长方形的客厅,布置得相当简洁。一张办公桌,靠壁一溜几架黑漆书柜,书柜里没有几本书,书都是幺爸自己带来的。围茶几摆成品字形的一溜竹沙发。办公桌上有部电话,不过,打外面的电话要经过总机转。

“好茶!”刘湘呷了一口茶,将茶碗放回茶几上时啧啧赞叹:“我抿一口就尝出来了,是名山顶上的雨露茶,肯定是幺爸从名山带出来的,决不是这里供应的啥子龙井,铁观音等茶。那些茶,我们四川人吃不惯,那是下江人喜欢的东西。”刘湘在找话说。

“我一上山就想过来看看幺爸的。”刘湘看着刘文辉解释:“可就是忙,穷忙,麻烦事也多。这不,忙了这几天,有了空,立刻就过来了。”

“你当然是忙。”刘文辉抠起幺爸的架子,就一句话,并不多说。

“嗨,晋康!”刘湘做出一副天真的样子,又问邓锡侯:“咋个我一来,你说‘我们正在说曹操,曹操到’?你们在说我啥子?”

“我正在同自乾说那些下江人,把我们逼惨了,尤其是你刘甫澄更是首当其冲。”邓锡侯一句话挑明。

“咋个说我刘甫澄更是首当其冲呢?你们接着说,我愿洗耳恭听。”

“这个,要自乾说才说得清白!”“水晶猴”邓锡侯将话朝“多宝道人”身上引。

“请幺爸赐教!”刘湘又说。

“这个嘛,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刘文辉终于放下架子:“哪个没有看出来?这些天峨山军训团里唱的啥子戏,人家背后头又在做啥子名堂,哪个不晓得?只是都不说罢了!还有,人家下江人把重庆参谋团升格成了行营,调顾祝同为行营主任,,贺国光为参谋长。而且,听说,行营还要往成都迁,这是啥子意思?矛头是对准哪个的?不说都晓得。”个子矮小,身着长袍,在这样夏天的夜晚还在长袍外套了件黑绸马褂的刘文辉说时,袖子几抖,宽袍大袖中抖出一只瘦手,在头上几抠,一副常见的谋略家特色出来了。刘湘暗暗心惊,想,幺爸就是幺爸,你看他消息多么灵通,问题看得好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幺爸向来说话做事谨慎,不见兔子不撒鹰。素常间,明明好好一句话,从他嘴里说起来,都得掰碎掰碎,不想今天这番话说得这么痛快直接。看来,幺爸对他的来意很清楚,不想绕圈子。

“那咋个办呢,幺爸?我来就是请教幺爸的。”刘湘也直接。

“这个时候,你想起幺爸了?”

“哪个叫你是我的幺爸呢!”

“好嘛,一会我也有事求你。”刘文辉说:“对付这些下江人,回他几趟峨眉拳就行了。”

“回他几趟峨眉拳?”刘湘没有领会幺爸话中的玄机。

“目前而今眼目下,就像两个人过招打拳。他们打来的是黑虎拳,招招都是杀着。我就侧身,回他几趟峨眉拳,峨眉拳柔中有刚。”刘文辉说时,比划了几下,做出打拳的姿势,很笑人。

刘湘笑笑:“幺爸的话有些高深,能不能明示?”

“自乾,你就明说嘛,这里没有外人。”邓锡侯也这样说。

“自古道,大官不如现管,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刘文辉侃侃而谈之前,眯了眯眼睛:“他下江人的势力范围,现在主要是在南京、上海等沿海一带。从全国来看,现在可谓五胡十六国。”刘湘知道,幺爸口中的下江人,主要是指蒋介石。

“他下江人现在头痛的事还多,他是想到处都按倒,可是,按倒葫芦浮起瓢。”刘文辉开始往深里说:“他的当务之急,首先是陕北的红军,是南下的日本人。这两处,如果他一处弄不好,马上就会要他下江人的命。而在西安坐镇指挥剿共的少帅张学良,听了红军‘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话,已经按兵不动。我听说,下江人,这几天为这些事焦愁得寝食难安,很快就要离开峨山去西安督阵。他一离开峨山,那个个子比我还矮的下江人镇得住堂子么?”

“肯定镇不住!”邓晚锡侯笑。

“这期峨山军训团第一期,只要老蒋一走,也就只能是虎头蛇尾,不了了之。雷声大,雨点小。事情过去了就了。原先川局是啥子样子,今后还是啥子样子。那些想跑到下江人那里去吃糖的人,还得再跑回来。如果有铁了心的家伙,要跟下江人走,好,我们就给他来个秋后算帐。

“最要紧的,是我们三家要联手!”刘文辉说时指了指邓锡侯,自己和刘湘:“不是有个寓言吗,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把筷子折不断。我们只要联起手来,下江人其奈我何!”

“好,妙!”听到这里,刘湘豁然开朗,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双手一拍:“还是幺爸高明。幺爸这番话,让我有拨乌云见青天之感,心中舒畅。我心中有数了。”

“甫澄,你这下子心头舒畅了,是不是也该让我们舒畅舒畅?”刘湘心头一紧,只见幺色爸盯着他,目光灼灼,不依不饶,又说:“甫澄你现在是权力顶天!”说时搬起指拇一一数来:“四川省政府主席,川康绥靖公署主任。四川剿匪总司令部改为保安司令部,你又兼保安总司令。也笑人!西康省都还没有成立,何来川康绥靖公署?甫澄,是不是该说说我建西康省的事了?”

刘湘使起了拖刀计,他说:“幺爸,不急嘛!好事不在忙上。”

“这个事情咋说?”刘文辉勾了勾指拇,那是往烟枪上压大烟泡的样子。

“哪个事?”刘湘稳起。

“咦,将大小凉山划给我的事嘛。”刘文辉叫明了。

“哎呀,这个事大!”刘湘往蒋介石身上推:“我有啥子不好说的,幺爸嘛,啥子事都好商量,脑壳打开了都拼镶得起的。这事,我给蒋委员长提过。”

“他老蒋咋说?”

“他说最近头痛的事多,急着要办的事也多。此事放放再说。幺爸你如果不信,可以直接去问蒋委员长,就几步路,方便得很。”刘湘这就是在撒谎了,也是把幺爸量干了。他知道,幺爸同蒋介石的关系糟透了,幺爸决不会去问。因为幺爸不去问还好些,一问事情更糟。

看幺爸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这就显出很诚恳的样子说:“幺爸,你看是不是这样?过一段时间,时机到了,我再在委员长面前提?如果不然,急了,事情完全弄僵,以后就不好转寰了。”说着,好像是在给幺爸下话:“幺爸!要不,你就先把西康省建起来,以后,我把凉山补给你就是了。”

“不行。”刘文辉将老太婆脸一垮:“如果没有大小凉山,我宁肯不建省,光是一个光板板康地,我拿来捞球!”刘文辉骂起了怪话:“俗话说山大无材。那么一块康地光是地盘大,人又少,穷得叮当响,尽是藏人,不毛之地,财赋收入还不如外面一个县,我拿来做啥子!”

“那咋办呢?”刘湘心中忍住笑,心想,你这个“多宝道人”也有过不去的时候。

看幺爸把脸黑起。刘湘调头问邓锡侯:“晋康兄,你看如何是好呢?你点子多。”

“水晶猴”对刘甫澄唱的这一出岂能有不心知肚明的,看刘湘这样问他,就卖了一个顺水人情:“我看,也只能这样了,只能缓一缓、放一放,心急吃不下热稀饭。”说时看了看刘文辉。

“好嘛!”没有办法,刘文辉只好骑驴下坡了:“甫澄!”他说:“这个事情归你管。你要随时在下江人面前替我催啊!我现在就等你这个消息,我是度日如年。”

“那是肯定的。”见好就收,刘湘看了表说:“你们两位老同学好好摆摆龙门阵。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了。”

邓锡侯却将手两招:“甫公,你不忙走,我还有一事想问问你。”

“请问。”

“王陵基王方舟是你的大将,未必就为了他同刘从云那个假神仙的那点过节,你就让他在重庆长期耍起不用么?”

刘湘一听就知道,肯定是王陵基背后走了邓锡侯的路子,邓锡侯给他当说客来了。

“依晋康兄你的意见呢?”刘湘说时看了看坐在一边的幺爸刘文辉,刘文辉听得耳朵都立起来了,脸色有些愠怒,幺爸心中肯定是恨王陵基的。

“王陵基王灵官这个人的作用,在四川,无人可以替代!甫澄,你就那么放心把他一个人丢在重庆?你如果不用,谨防那些下江人插手哟!”邓锡侯这就是话中有话了,无异于给刘湘敲了一记警钟。刘湘暗暗一惊,赶紧表态:“这个人要用要用。”因为幺爸在旁,不好多说,又看表,说:“时间不待,我先告辞了。”说时起身走了。

这个晚上,蒋介石在他的四号楼接见陈诚,口授机宜。

尽管陈诚是蒋介石手下数一数二的爱将,但在“校长”面前,仍然不敢有丝毫懈怠。他保持着标准军人的坐姿,始终正襟危坐,而且半边屁股悬在沙发外,一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样子。他这是故意的。他对“校长”的脾气,心理特征是太了解了。军人出身的蒋介石,对文人,对政客比较客气,而对军人,一举一动都要求非常严格。

校长的面前摆了一杯清花亮色的白开水,而陈诚面前,连水都没有一杯。

“辞修!”蒋介石脸色阴沉地正在对陈诚交待:“明天一早,我就要带张(群)院长他们回南京去了,回到南京,我马上飞去西安。我要看看这张汉卿究竟是怎么了?东北军、西北军交到他手里,他却不打红军了,嗯!这期峨山军训团的收尾工从作就交给你了,嗯?”

“是!”陈诚大声答应,一下站了起来,信誓旦旦地向蒋介石保证:“校长请放心,学生一定遵照校长指示,让这期峨训团达到既定目的。”

蒋介石端起面前的白开水喝了一口,招招手,让陈诚坐下后,又问:“你对这期峨山军官训练团有何评价,时间快到了,能达到目的吗?”

“能。”陈诚显得很有信心:“一、有校长的亲自坐镇、諄諄教导!”陈诚说话总爱第一第二地罗列下去。

“这批川军军官都认识到了校长提出的一个国家一支军队一个领袖一个政党的必要性和逼切性。认识到走这条道路是大势所趋,顺之者存,逆子者亡!”蒋介石对陈诚这番总结表示赞成。

“第二!”陈诚越发来劲:“基于这个认识,校长又找其中一些高级军官谈话,收效是明显的。就拿刘甫澄的手下大将们来说,先是王缵绪,然后唐式遵、范绍增,现在都动摇了,都表示愿意站到中央一边。”看陈诚还要说下去,蒋介石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清癯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他们话虽如此说,究竟怎样,还得走得看,要看他们的行动。”说到这里,蒋介石看着陈诚,神情有些严峻:“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辞修,你以后在刘湘他们面前说话时,不要那样硬,嗯!”

“请校长明示!”陈诚好像有些不服,将细长的脖子一挺。

“比如,你讲大课说,有的地方军人买了几架破飞机,那也叫空军?你这些话也太打人了。你毕竟还年轻,你不知道地方军阀们的厉害。你没有注意到吧?我听说,你说这话时,刘甫澄气得脸红筋涨的,如果我不在,你再这样,很难保证会出什么事,刘甫澄、刘文辉、邓锡侯这些人,个个都不是好惹的。”

“他当场就给我打转去了?”陈诚说:“刘湘讲大课时,大讲特讲游击战争。怎么着,他刘甫澄是要同我们打游击战吗?刘自乾、邓晋康这些人也是给脸不要脸,不知讲到哪里去了,东说南山西说海的!”

“这你就不懂了!”蒋介石说:“你以为他们不知讲到哪里去了,你以为他们在东说南山西说海吗?才不是,你没有听出他们讲这些话的用意。这些地头蛇没有一个是简单了的,刘自乾有“多宝道人”之称,邓晋康叫“水晶猴”,这个刘甫澄呢,貌似忠厚,其实是个谁也惹不起的阎王,是个很厉害的四川王。好了,对你,我是放心的。我让你来,不过就是提醒你,我走后,你在方式方法上要多注意些,策略些。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事,你可以在电话上直接向我请示。另外!”蒋介石又专门嘱咐:“峨山军训团第一期结束以后,你尽快赶到西安来。”

“是。”陈诚说时霍地站起,胸脯一挺,给蒋介石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陈诚走后,蒋介石又接见了重庆行营参谋长贺国光,给他交待,让他先带一部精干人员到成都,暂住励志社,开展工作,待条件成熟后,行营再移来成都。他语重心长地对贺国光说,要他利用历史上同刘湘也还良好的关系,设法同“四川王”刘湘搞好关系。目前,当务之急是,一定要稳住刘湘。稳住刘湘,就稳住了成都,稳住了四川。四川下一步的问题,容他后一步解决。

贺国光领受任务走后,早就在外面等候接见的戴笠吓稀稀地走了进来,他向“校长”报告了这些天在成都秘密开展工作的情况。他已经在成都秘密布下了一个军统小姐,同时摸清,在刘湘的谍报系统中,冷开泰手中掌握的那支由地痞流氓、袍哥组织起来的基干力量,有相当的杀伤力,也最容易瓦解。他约冷开泰出来吃了了一顿饭,含蓄地向他作了暗示。冷开泰立即表示,愿意站在中央一边,以后他“吃刘家的饭,做中央的事。”

“好好好。”听到这里,蒋介石非常欣慰,强调到:“情报工作何其重要!它是领袖的耳目,行动的指南,对敌人出手的秘密武器。这,对我们是,对刘甫澄何尝又不是!如果这个姓冷的家伙真能被你控制在手,那真是一件太好不过的事情。好吧!”蒋介石说到这里一锤定音:“你的事办完后,不要在四川久留,尽快返回南京。回了南京以后,我还有要紧的任务交给你!”

“是。”戴笠又像刚才的陈诚一样,霍地一下站起,胸脯一挺,给蒋介石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然后,转身,大步去了。

这个晚上,四号别墅楼上的灯光差不多亮到天明。

半夜过后,月亮进去了。峨眉山下层林环绕、偌大的红珠山别墅群已经入睡。万籁俱寂,风过处,竹梢风动,沙沙有声。漆黑的夜幕中,外松内紧,由中央警卫团和委员长侍卫官们双重保护中的四号别墅楼上的灯光,在漆黑的夜幕中闪烁浮动,显得特别的诡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