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1 / 1)

争霸四川 田闻一 4647 字 1个月前

蒋介石到成都来了,为办峨眉山军官训练团而来。

成都郊外,风凰山机场戒备森严。

四川省政府主席兼川康绥靖公署主任,四川保安司令刘湘,还有负责保卫工作的成都市警备司令严啸虎,一前一后站在机场跑道边的茵茵草坪上,恭候蒋委员长莅蓉。时届不惑之年的刘湘,戎装笔挺,身材魁梧却面带病容。他背着手不住踱过来踱过去,不时皱皱浓眉。看得出,他的思绪陷得很深。严啸虎人如其名,长得很是高大魁梧,穿一身将校呢黄军服,紫酱色的四方脸上疙瘩饱绽,显示出一种硬度和力度。特别是,他那双比刀子还要犀利的眼睛四处梭巡,想要看出什么地方有疏漏似的。那副模样,简直就像刘湘老家川西平原边缘隆起的大邑县原始森林中的一只随时准备出击,机警无比的山豹子。

机场四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大约有一个排的警卫部队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尽管这时候,机场上除了在草坪上踱步的刘湘和严啸虎而外,没有多余的人。长长的跑道边,停机坪上,有两三架黄色的双翅膀飞机整齐地停放在那里,它们就像两三只大眼睛的黄蜻蜓,抬起头,好奇打量着天空,要看蒋委员长乘坐的,即将出现在眼前的专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六月,是成都很美好的季节。从凤凰山机场望出去,在一望无际的成都平原上,是星罗棋布的田野,烟村人家,小桥流水。天气是这样的好,阳光朗照,天高地阔,景色明媚,而刘湘心中却是一派阴沉。

现在是国难当头,危机四伏。占了东北三省的日本人大有大举南侵之势,到了陕北的红军,建立起了稳固的陕甘宁红色边区政权。而在这样严峻的时刻,蒋介石却能不管不顾地不远千里,从南京、重庆一路到成都,还要上峨眉山办军官训练团!办军官训练团的目的无非是抓四川的军队,接着,条件成熟,时机到了,老蒋就会把四川整个从他刘湘手上拿过去。这是显而易见的,也是老蒋蓄谋己久的。看来,这次老蒋是铁了心的!年前,老蒋想方设法让中央参谋团入川,驻扎在重庆,对川事进入渗透。还嫌不够,这次竟要上峨山办军官训练团。如果说,年前中央参谋团入川,老蒋对他是过哄,这次则是过抢。对老蒋的手段,他算是领教了!不用说,峨山上又是一派更甚以往的明争暗斗。

沉思默想间,只听严啸虎一声:“甫帅,蒋委员长来了!”刘湘这就抬起头来,手搭凉棚朝西边天上望去。

开始,只能听到西边天上隐隐传来飞机的轰鸣声。接着,一架银白色的四引擎美国最新产大飞机率先从云层中钻了出来。十一时,蒋介石乘坐的专机,在两架战斗机保护下,平稳地降落在凤凰山机场。

刘湘、严啸虎大步迎上前去。

蒋介石此行有些秘密,来前要求成都方面尽量秘密,不要张扬声势。

机门开处,蒋介石出现在舷梯旁。他身肢颀长笔挺,着黄呢军便服,手上戴着白手套,左手拿一根拐杖。他右手半举起,微笑着向刘湘、严啸虎点头挥手,缓步走下舷梯。跟在他身后,鱼贯而下的有张群、杨永泰;还有高级幕僚陶希圣、俞济时,秘书曹圣芬和总统侍从室主任钱大钧。蒋介石的几名侍卫官,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律身着整洁的法兰绒中山服,跑前跑后,注意保护。令刘湘吃惊的是,那个近新走红、能量很大却职务不高的特务组织――蓝衣社的头戴笠也来了,跟在最后。

刘湘、严啸虎向蒋介石立正、敬礼、问好。

“嗯,好好好!”蒋介石一边走上前来同刘湘、严啸虎握手。一边微笑着频频点头:“四川一直是我心仪上的向往之地。这里人杰地灵,沃野千里,物华天宝。当年,汉昭烈帝刘备因之而成帝业。现在,四川更是党国的大后方、精神、物质双堡垒。”说话间,八辆漆黑锃亮的高级小轿车挨次开了过来。蒋介石要张群同他上了中间那辆加长的“克拉克”流线型防弹轿车,待刘湘等一行人上车后,车队首尾衔接,向城内疾驶而去。

十多分钟后,车队进入了成都市区。阳光朗照下,只见大街两边的芙蓉花、夹竹桃盛开,像天边漫卷的红霞。繁花似锦、雀鸟啁啾,简直就像是进了一处流动的公园。鳞次栉比的茶楼酒肆,从车窗外急速流过,所有的店招都很讲究,这就引起了蒋介石特别的兴趣。

看委员长对成都感兴趣,作为成都人的张群感到高兴。他指着从车窗外急速流过的店招介绍:“委座请看,饭馆大都名‘味腴’、‘聚丰园’;茶馆大都名‘品香’、‘饮涛’、‘静安’。委座请看,这些店招或是红纸裱糊的纱灯,或是长方形黑漆金字牌匾。饭馆门前写有‘酒饭便宜,炒炖俱全’;茶馆注明‘河水香茶’;旅馆门楣两边的对联大都是‘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蒋介石笑容可掬地点点头:“是,成都是一座中国传统文化浓郁而厚重的城市。”

猛地,车队停了下来。蒋介石正想问出了什么事,成都警备司令严啸虎快步走上来,向委员长报告,说是不巧遇上了成都人一年一度的“城隍出游”,车队不得不停一会。严啸虎说时,有一丝赧然和不安。

“唔!”得知原因后,蒋介石神情轻松地点点头,挥挥手,说:“没有关系,上你的车去吧,耽搁一会不要紧,我正想看看你们四川的风俗民情呢,机会难得。”严啸虎提起的心,这才咚地一声落进胸腔里,这就急急到前面布置警卫去了。

听着张群的解释,蒋介石的目光透过防弹玻窗看去,前面的十字路口正在过一支奇形怪状的长队。长队前面,敞蓬八人大轿中端着一个硕大的城隍木质雕像。城隍彩衣着身,栩栩如生,神气活现。八个抬轿者,身着浅蓝色绸质短装,将一乘木质城隍抬得闪悠悠的。紧跟在城隍后面的是怪眉怪样的“三神”同行。簇拥在三神身边的旗、锣、伞、扇,都是两对两出,与戏台上官府出巡的仪仗大体相似。接着跟上的,有吡牙咧嘴的牛头马面鬼卒;有手执阴阳伞,头戴写有“正在拿你”白色高帽的无头鬼;有手持铁锁链,吊着长舌头的鸡脚神。每种“鬼”群二、三十人。紧跟上的还有阴五昌、阳五昌,每起五人。他们头上皆扎有一尺多高的纸钱;脸上红绿相间,目光灼灼,手持铁叉,凶神恶煞,状若捕人,给人阴深恐怖感。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些“罪犯”。他们全由“鬼役”用铁链拖着走。“罪犯”因生前在阳间作了恶,正遭受酷型,他们身上血淋淋地插着刀,铁叉贯肢,跟在这群受罪的“鬼役”后面的则是一群衣着鲜亮的儿童。他们一律扮成神仙或英雄,骑着骏马,锦鞍玉辔,两侧由仆人扶持。最后是几顶神轿。有彪形大汉扮作判官在前引路,他们手执生死薄,背负两米来长的大算盘。吹吹打打中,“城隍巡行”在鼓乐高奏、鞭炮齐鸣中缓缓而行。两边街沿上,是摩肩接踵看热闹的人们。

“我记得从美国留学回来,满腹经纶的胡适先生说过,我们中国之所以贫穷、落后,在于五鬼闹中华。”张群说时,搬起指头一一道来,如数家珍:“‘贫穷’、‘疾病’、‘愚昧’、‘迷信’、‘灾荒’。这胡适的五鬼闹中华论,不知委座以为如何?”

“胡适之先生说得是。”蒋介石吁了一口气:“不过,胡先生毕竟是一介书生,他看到的仅是表皮。其实,五鬼不难治,难治的是共产党和地方军阀割踞。”张群知道,这是心蒋介石的心病;蒋介石现在明说在看外面的风景,其实,全副心思都在国事上。可能因为严啸虎出面维持、催促的原因,“城隍巡行”很快过去了,车队又行。

车队过了北门大桥后,一拐,进入一条幽静的长巷。接着,车队鱼贯进入了北较场。

北较场,顾名思义,这里历来是驻军和比武的地方。现在是中央军校成都分校,军校占地广宏,高墙环绕,光演武场就有300余亩。全校有师生员工千余人,校中绿树成荫,教室和宿舍等等,无不掩映在绿荫丛中,摆布有序。

委员长当即下榻在军校五担山下的一幢法式小楼里。

稍事休息,军校代主任李明灏前来向委员长问安、请示。李明灏之所以是代主任,是因为,中央军校和全国几所分校的校长,都由蒋介石兼任。为了笼络刘湘,蒋介石送了刘湘一个“中央军校校务委员”头衔。这在当时是相当高的地位,算是殊荣了。因为堂堂的委员长蒋介石是中央军校校长,而在校长之下,能享有这个“委员”名衔的只有何应钦、朱培德、阎锡山、冯玉祥、张学良寥寥几人。

李明灏原是中央军校的校务处长。蒋介石让李明灏带到他军校到处看看,转转。

来到西院队部大楼檐下时,二楼上一位正在洗地板的勤务兵猛然见到委员长,一惊,“哗!”地一声,把放在洗地板上的水桶打翻了,脏水溅了委员长一身。李明灏脸都吓白了,可蒋介石毫不介意,只是从裤兜里掏出手帕揩了揩也就算了。

李明灏刚放了心,问题就来了。

军校因紧靠北门城墙,为进出方便,在较场南边靠城墙处开了洞,设了道门。蒋介石快步过这个城门洞时,只见门楣上镌刻着“存正门”三字,便驻步问李明灏,为啥取名存正门?

“取正气长存之意。”李明灏赶紧立正报告,并临时发挥:“同时也暗含校长名字中的‘中正’之意。”蒋介石点了点头。可是,当蒋介石见到城门洞里竟然镌刻着成都中央分校中的大小头目们,如李明灏、贺鹏飞等人的诗文时,脸上有了不快。

察言观色的李明灏,正在后悔当初没有干脆将此门取名为“中正”门时,蒋介石已经步出城门洞。外面有条护城河。蒋介石一看桥墩上镌刻着“文白桥”三字,立刻拉长脸问李明灏:“想来这是以教育长张文白(张治中的号)的名取的吧?”李明灏一时没有反映过来,不敢隐瞒,点头说是。

蒋介石这就发作了。他指着城门洞训李明灏:“那贺鹏飞呢?这个贺鹏飞又是个什么人?对党国有何贡献?他也配在这城门洞里题诗作文?”

李明灏傻了眼,硬着头皮据实回答:“贺鹏飞是我们军校的一个中校秘书,诗词歌赋还来得。”蒋介石嗤地笑了一声:“糊涂!”说完,扬长而去。李明灏赶紧找人将门楣上、城门洞里的所有题字、诗文都用水泥抹了。

蒋介石一贯惟我独尊,反对部下张扬。当初孙元良率部驻川东时,曾题了“夔门天下险”五个大字,并叫人镌刻在一堵洪流滔滔的险峻崖壁上。就为此事,蒋介石知道后,心急火燎地打电话叫孙元良乘飞机去南京见他。一见面,他就将孙元良骂了个狗血淋头。他骂孙元良不务正业,是个沽名钓誉之徒。贺衷寒算是蒋介石的亲信了,可就因为贺衷寒将自己的文章搜集起来,冠以《一得集》名出版,也被蒋介石叫去骂了一顿,《一得集》也被蒋介石贬得一钱不值。而知道委员长心思的胡宗南和戴笠,在这方面却讨尽了便宜。他们知道该怎样在“最高领袖”面前装愚守拙,夹起尾巴做人,讨领袖欢心。胡宗南几十年里从不准许任何人在公开场合挂出、展出他的照片;当然更不允许在报刊上刊登。胡宗南之所以进升很快,成了蒋介石最宠爱的陆军上将,这方面不能不说是一个原因。特务头子戴笠在这方面做得更是高明。戴笠爱漂亮的女人、漂亮的房子、漂亮的汽车……是“五子登科”之冠。可是,他在蒋介石面前总是夹起尾巴做人,伪装得很好。就汽车而言,在蒋介石面前,戴笠坐的汽车之烂,连蒋介石都看不过去,要他换,他却不换,振掁有词地说,国家正是困难时期,崇俭戒奢是领袖提倡的,作部下的正该如此。其实,他的好车最多。

下午,蒋介石给中央军校成都分校全体师生训话,刘湘等人在旁作陪。

较场坝的检阅台作了临时布置。离地三尺的台上,后面壁上交叉悬挂着国民党的党旗和国旗;中间是一张蒋介石的全副戎装像。台子两边挂一副大标语。一边是:“服膺蒋委员长领导”;另一边是:“一个领袖一个国家一支军队”。台下,接受训话的师生,站成一支支整齐的方队。蒋介石两手支在桌上,对着麦克风一边讲演,一边大幅度地作着手势。

蒋介石的演讲水平不高,他说一口难懂的浙江奉化音很重北平官话,又不断加进“唔、嗯”等语助词。好在他的话比较短,主要说,中央军校的前身是黄埔军校。这所军校为党国培养了许多军事干才。现在,国家正是多事之秋,内忧外患,国家等待同学们早早学成,报孝国家。

现在,中央要在峨眉山办一个以培养,提高现役团以上高级军官为目的军官学校。这是第一期,以后还要接着办下去。蒋介石说时,特意调过头去看了看刘湘,刘湘面无表情,漠然对之。

“我们办这个峨眉山军官训练团!”蒋介石强调:“就是要加强地方对中央的向心力,为国家培养,储备高级军事人才”。蒋介石这一番时间不长的讲话,在军校师生听起来,可能有些缺少逻辑,前言不搭后语,但在刘湘听来却是闷雷滚滚,暗藏杀机,句句惊心。

蒋介石讲完话后,李明灏带领全校师生热烈鼓掌;振臂高呼了一些坚决拥护蒋委员长之类的口号,然后,军校师生排成一个个整齐的方队,经过检阅台接受委员长检阅。

嚓、嚓、嚓!师生都不带枪,军容严整;一个个方阵经过蒋介石面前时,师生都挺胸抬脚,迈着鹅步,唰地调过头来,向站在台上的委员长敬礼。蒋介石也频频还礼,他看来很满意,清癯的脸上挂着笑意。

蒋介石由刘湘陪着,一行人是第二天一早离开成都去峨眉的。

天气很好。坐在轿车上,一出成都,就像是坐在快艇上,快速航行在成都平原千里沃野海浪般的碧波绿涛之中了。

“凡到四川的人,在领略了天府之国的富庶之余,如果没有领略到三峡之险,剑门之雄,青城之幽,是一大憾事。”一路上,蒋介石看来心情很好,他对陪坐身边的张群大发议论:“诗仙李白有言‘蜀国多仙山,峨眉邈难匹’。峨眉,是中国四大佛教名山之一,如果没有领略到峨眉之秀,那更是遗憾中的遗憾了。”

“是的。”张群马上接道:“我们乡人,郭沫若曾经在一首诗中这样写道,‘我生峨眉下,未曾登峨眉,峨眉号称天下秀,不知是否信如斯?’是否信如斯,委座一会就可以看到了。”

“这个郭沫若是会写文章。”蒋介石点点头:“听说,他家就在峨眉山下?”

“确切地说,郭沫若的家在二峨山下,嘉陵江畔的嘉定(现乐山)沙湾。”

“历史上唐宋八大家之一,文坛上标炳千秋的三苏(苏洵、苏轼、苏辙)父子,也是峨眉山下人?”蒋介石越发来了兴趣。

“总体上说是。但三苏,其实是嘉定府辖地眉山县人。”

“峨眉、眉山?”蒋介石品咂着:“这中间有没有什么出处?”

“有典故。”张群说:“峨眉最早见于《禹贡》和张华的《博物志》,还有郦道元的《水经注》。陏唐以后,峨眉就是四大佛教圣地之一,山上有七十多个气概非凡的庙宇;终年四季,前来朝山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山上千年香火旺盛。

“至于为什么叫峨眉呢?郡志上说,‘此山云鬟凝翠,鬓黛遥装,真如螓首峨眉,细而长,美而艳也。’这和《读书记》上所说,峨眉‘高出五岳,秀甲天下,震旦第一山也’的意思是一样的。山高而秀美,确是峨眉的特色。眉山是峨眉的延伸”

“中肯,中肯。”蒋介石品咂着这番话,赞叹有加。

车行三个多小时后,过了秀丽的青衣江,巍巍峨眉便扑面而来。蓝天白云下,只见它经天接地,凝碧耸翠,乳白色的烟云在它四周缭绕、升腾。

车队直抵山下驻地,蒋介石的专车徐徐驶入离名山起点报国寺里许的红珠山别墅群,入住四号楼。这是一个环境非常幽美的所在,高墙环绕中,茂林修竹,繁花似锦,雀鸟唱鸣,清风送爽。蒋介石毫无倦意,张群陪着他观山望景。

军训团的要人们都住在红珠山别墅群。委员长住的四号楼,楼高两层,砌石为台,屋基高爽,整幢房屋的梁柱墙壁地板都为木材建构,避湿防潮,冬暖夏凉;四周回廊环抱,是西方森林别墅风格。在占地广宏的多幢楼的别墅中,四号楼最具特点。

张群凭栏指点着对蒋介石介绍红珠山的由来。他说,从整体上看,别墅群中这一湾绿水穿过其间,而又相偎相依的几座圆圆的红色山丘,犹如几颗红色宝珠,摊放在一个硕大的晶莹剔透的翡翠盘里,在千峰竞秀万壑涌翠的峨眉山麓,形成了万绿丛中一点红的自然奇观。有个很美丽的传说。相传很古以前,峨眉山上有九位美丽的仙女下来游玩。游玩了还不尽兴,她们见涧水碧绿可爱,纷纷脱衣下水沐浴。这事被她们的父皇玉帝知道了,十分恼怒,将七姊妹化为七颗红珠,永远钉在这翠湖边上。又有一说是,从前有位罗汉转世的和尚从南海来朝峨眉山,一路走来口念弥陀,手捻佛珠。行至山脚翠湖畔,不料佛珠线断,掉下七颗佛珠,化为七座红色山丘。久而久之,其中六座红色山丘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只有其中一个,始终不变,赤土如灼,朝晖夕照,红光闪烁,红珠山名由此而来。

蒋介石嗬嗬笑了。而这时,委员长侍从室主任钱大钧走来,请委员长并张院长赴宴。

峨山军官训练团第一期学员约千人,集中住在帐篷城里。

在名山起点报国寺外,一顶顶白色的帐篷漫延开去成阵成营,漫山遍野,蔚为壮观。军训团三个营,每个营为一个区段;之间相互连系又相互独立。这中间也是有等级的,连长、营长各自住一个精致的小帐篷。三个排长住一个帐篷,事务长和附属人员,如文书住一个帐篷。学员每个班视人数多少,分住一个帐篷或两个帐篷,炊事帐篷是单独的。这样,一个连有七至八个帐篷。

在这片帐篷城中,环绕着两个主体建筑。一个是升旗场,一个是大礼堂。升旗场是露天的,大礼堂很大,光线好,可容二,三千人在里面听讲、开会,但相当简陋。屋顶、墙壁是都用茅竹芦草编织的,四周用木柱支撑。

团部设在报国寺。过后,夫人宋美龄由南京赶来,委员长原住的红珠山四号别墅改为团长办公室。委员长夫妇移住报国寺七佛殿右侧的吟翠楼。

军校开学之前,素喜山水的委员长夫妇上了一趟峨眉山,直至金顶。那是一个清晨,雨后初晴,委员长夫妇站在吟翠楼上,仰望云烟缥缈的仙山幻景。俄儿云烟散去,只见峨山巍巍,青山凝翠,金顶闪光,矗立云天,格外壮观;遂心潮澎湃,**汹涌,决定作金顶游。陪同委员长夫妇作金顶游的有军训团教育长陈诚、侍卫长钱大钧,重庆行营高参杨永泰和新近来峨山军训团任教员的张治中、罗隆基、周亚卫等。

一声令下,侍从室主任钱大钧立即部署沿途警卫及食宿事宜。这年蒋介石49岁,宋美龄小他8岁,都显得比实际年龄轻,精神健旺,身手敏捷。钱大钧请来禹王宫住持圣钦法师当向导,侍卫队全体出动,弄来16乘滑杆式轿椅,请委员长夫妇及陈诚、杨永泰、张治中、罗隆基等乘坐。钱大钧率全副美式装备、荷枪实弹的卫队前呼后拥,一行人浩浩****经观音阁、洪椿坪到了九老洞。庙中住持源西法师、知客僧等全力以赴接待,忙得不亦乐乎。九老洞多猴,猴们见多识广,不怕人,在房前树上腾挪跌跃,颇多野趣。猴被僧人称为猴居士,委员长夫妇非常高兴,上前逗弄,宋美龄甚至竟敢将花生、胡豆、糖果、饼干亲自送到猴居士上前索食时摊开的毛耸耸的猴掌里。

蒋介石一行五十多人当晚宿在九老洞。山上夜色早到,当夜色飘**在斋厅时,知客僧等一批僧人费尽心机备下八桌主要以山珍野味为主的高质量素斋,恭请委员长一行达官贵人入厅用膳。斋堂上,点一排大红蜡烛,烛光幽微。用膳之前,庙中住持源西法师来在首席,对委员长致辞。他手捻佛珠,拱手告了得罪,躬身谓:“委员长夫妇能来山寺,让九老洞蓬荜增辉,然山寺条件简陋,务请委员长夫妇海涵云云”。蒋介石心情大好,说:“出家人青灯黄卷,一灯如豆,幽静深邃。能有红烛点燃,更是殊为不易。红烛,红烛,红光满堂,这很好,很好!”源西法师这又告了得罪,自去经堂供奉法事。在暗淡的灯光下,面对一桌素斋,蒋介石夫妇胃口大开,赞叹有加,谈笑风生。

第二天,蒋介石一行早斋后向金顶进发。行前,蒋介石特意嘱咐钱大钧送寺庙200块大洋。去时,一深知钱大钧为人的侍卫有意掉在后面,向侍立一旁送行的传化打听,钱主任付了贵寺多少钱?传化据实相告,50块大洋。侍卫知道侍长将150块大洋贪污了,愤愤不平,途中休息时,恰夫人有事偶离委员长一会,侍卫官找去告状。说是,早上,我听见委员长亲自吩咐侍卫长给九老洞寺庙200大洋,还要他给寺上说明,这钱除了斋饭费,另外就是损功德。夫人听了也气,不过在这个侍卫面前没有说什么,只说:“我知道了,不要再对人说起。”并揶揄了一句:“他本来就是钱主任嘛!”

蒋宋一行一路欢歌笑语,经洗象池,过接引殿,到梳妆台时小息。对前来恭迎的圣钦法师,蒋介石很有兴趣地问,此地为何叫梳妆台,有什么典故没有?圣钦法师恭敬作答:昔明万历神宗皇帝朱翊钧之母孝定皇后,年轻时为求皇嗣,特入川登峨眉上金顶朝拜普贤菩萨,路经此地时在贫寺息脚梳妆。后孝定皇后如愿以偿,得子,育皇储朱翊钧,并让朱翊钧顺利登上皇位。休息后,一行人又行,越是临近金顶,山路越发难行,羊肠一线挂上云端。蒋介石夫妇一行都下轿椅,朝上攀缘。

午后,一行人终于登上了金顶。登高望远,茫茫的成都平原尽收眼底,云山雾海,重岚叠翠,风光如画。最奇的是金顶佛光。危崖前,团团翔云翻卷,云中似有海世蜃楼。若有人朝里招招手,就有佛象闪出,也对你招手。就在这里,不知有多少佛徒产生幻觉,一纵而下,不觉坠入万丈悬崖中丢了生命。因而,危崖这之下又叫舍身崖。

闻讯后早早等在寺外的金顶住持传钵大法师,会同千佛顶住持圣味大法师,卧云庵住持昌如大法师率僧众30余人,身披袈裟,以隆重的佛礼迎候。蒋介石、宋美龄夫妇同圣钦大法师等略为寒暄后,也不进舍休息,同往舍身崖畔,朝万里苍山云海眺望。蒋介石拄着手中拐杖,连连赞叹:“名不虚传,名不虚传!昔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而今我登峨眉金顶,不也有临仙境,一揽天下之感啊?”

站在身边的杨永泰会意,赶紧跟上:“登金顶而一揽天下,委员长正是其时!”罗隆基插话:“古圣人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得天下者,必先得人心。”这就不是诌媚,而是有些哲理辩驳意味在里面了。张治中说:“罗兄高论,好是好,不过好事多磨。”见饱学的智囊们在一边咬文嚼字,苦了一边的金顶住持大法师传钵和卧云庵住持昌如大法师,他们很想上前对委员长说些什么,却找不到机会。宋美龄是个精通人情世故的人,当蒋介石一行在法师们陪同下,离开舍身崖转去时。宋美龄向他们走来,笑吟吟的。昌如赶紧趋前施礼:“阿弥陀佛,报告蒋夫人,贫僧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美龄笑道:“请讲。”

“卧云庵历遭回禄(火神)之灾,庙宇毁损不堪,难避风雪,祈求委员长和夫人资助片瓦,盖顶以结佛缘。”宋美龄看了看传钵,示意他也讲。

“金顶是峨山最高处,金顶寺庙是何状况,夫人是看到的。昌如住持要求的,也就是贫僧期望的。况且金顶风大,一般的瓦盖上去还不行。”宋美龄点点头,“懂了。”她转过身去,上前对蒋介石附耳说了几句什么。

“唔,这个么?”蒋介石略为沉吟,招来钱大钧作了吩咐,又特别嘱咐:“让军需处拨运300匹铜瓦给金顶寺庙。金顶,金顶,金顶的庙宇上盖了铜瓦,太阳一出一照,金光一片。”两位大法师的要求都得到了满足,他们喜不自禁,走上前来,对蒋介石、宋美龄躬身合十道:“阿弥陀佛,祝委员长国运昌隆,祝委员长和夫人万寿康宁。”随后,他们迎请众贵宾到稍嫌破旧的金顶佛厅品茗小憩。

金顶海拨3077米,纵然是夏天,山上也是寒意袭人,午后气温更低。侍从室主任钱大钧身负警卫重任,深恐委员长夫妇高处不胜寒,经请示蒋介石后,一行人在金顶前后停留不到两个小时就打道回府了。

这是蒋介石夫妇第一次上峨眉山,也是最后一次上峨眉山。在金顶佛厅品茗小憩时,蒋介石对夫人说:“母亲(王采玉)吃了一辈子苦,终身礼佛。老人家一生最大的希望就是上一次峨眉山,登上金顶,并把峨山的所有寺庙,诸尊菩萨拜遍。什么时候国家安定了,我一定遂老人家这个愿。”说时,眼睛都红了,夫人宋美龄听着也是频频点头。可是,他们不知道,他们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