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清门户,卷一片刀光剑影(1 / 1)

争霸四川 田闻一 6122 字 1个月前

第二天,成都多家报纸同时在显要位置,刊登了一条消息,标题很长:“近日成都警备司令部抓获沿海潜来我市一歹陡,经审讯后处死”,简短的消息之后配以一篇通讯,绘声绘色地描写了抓捕、审讯、处死牛森的全过程,极富剌激性;只是对牛森其人的真实身分,文中始终含糊其词。外人不知究里,但对于成渝两地的当事人来说,这条消息、这篇通讯可谓具有爆炸性。

接下来的几天,成都的怪事频频发生。冷开泰情报处的一个文字司员,一个早晨去上班,刚出家门,在僻巷中被人用匕首刺死,刺客没有抓到,跑得渺无踪影。

凡是刊登了这条消息,这篇通讯的报纸总编,都接到了一封用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寄去的信,信中只有一行大字,“跟刘甫澄跑,没有好下场。再造谣生事,当心请你吃颗花生米!”信中附上一颗黄澄澄的手枪子弹,末尾署名“四川造反大队。”

心知肚明的刘湘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要成都警备司令严啸虎介入,要冷开泰同严司令紧密配合,并随时向严啸虎提供情报,互相支援;尽快将已经潜入成都的中央参谋团的情报人员悉数捕获,将重庆已经建立起来的情报网打掉。刘湘给这个行动定的是“清门户”。

成都杀牛巷是一条幽长的街巷,也是一条死巷子,著名的袍哥大爷周一龙的公馆就在这条死巷的最深处。

这天上午,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高墙深院的周公馆却像还没有醒过来似的,家中所有的佣人说话走路也无不小声又小声。时年51岁,身着长袍马褂,瘦得像只虾的周一龙由他的如夫人小黄雀陪着,正躺在他家吸烟室里的烟榻上抽着大烟。烟榻上的周一龙,像吹箫似的,用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托着一只镶金嵌玉的长嘴烟枪,很舒服地闭着眼睛吞云吐雾,而躺在他对面的如夫人小黄雀正用一只纸捻捻着火,将拄在烟头上的鸦片烟泡点燃。

烟泡点着了。“嗤――!”地一声,在周一龙苍白的嘴唇一吮一吸间,随着缕缕升起的烟圈,顿时异香满屋。周一龙将一袋大烟抽完时,侍候他的小黄雀坐起身,将一只砌着上等好茶的鼓肚描金弯嘴的小茶壶递上去,见老丈夫不接,小黄雀会意,一笑,弯下腰去,将壶嘴斜斜地插进老丈夫嘴里。

“咕噜、咕噜!”老丈夫闭着眼睛很响亮地喝了两口茶,睁开了眼睛。一双虽然凹陷,却是灵动有神的眼睛转了两转,这就很舒服地吐出一口长气。周一龙向来醉心酒色,本来就羸弱的身体年来更甚,他不得不随时靠抽大烟来提精神。

这当儿,管事来在门外,隔帘小心翼翼报告,刘甫帅新近任命的省情报处处长,原先也在道上混的冷开泰拜访老爷来了。

“啊!”周一龙闻言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笑着骂了一句:“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就晓得他冷虾子要来,就请他进来吧。”

当冷开泰笑着进来时,如夫人小黄雀去了隔壁,唤小丫寰雪儿来接待客人。雪儿上前将烟室四周的窗帘拉开,屋里顿时充满了光明,雪儿为客人泡了茶,轻轻去了。主客在沙发上落坐,中间隔着一张矮脚红豆木茶几。

“你现在是贵人了!”周一龙端起茶碗,一手揭开茶盖,轻刮几下茶汤,尖起嘴喝了一口,将茶碗放回茶几时,一只瘦手拂拂颔下已然苍白的山羊胡,看着冷开泰却又眯起眼睛:“你脚步甘贵,咋个想起看我这个老杇来了?”

“明人面前不说假话。”冷开泰放下了茶碗,正色道:“你周大爷咋个能说是老朽呢!你老人家是宝,这话是刘甫帅说的。我们就打明叫响说吧,我今天来,是求你老出山帮忙的。”

“啊?”周一龙端起架子,眯起羊眼,明知故问:“我能帮你堂堂的冷处长啥子忙?”

冷开泰将来意说明。

“好了,不多说了,你哥子的来意我懂得起!”

“是,老前辈硬是火眼金睛!”对于成都东门一带赫赫有名,就是在整个成都也是手眼通天,嗨得开的这个龙头大老爷的老道,一踩九头跷,冷开泰是清楚的。

“好,那我就帮你哥子一把,可话说明,事后你可不要过河拆桥哟!”周一龙似乎对冷开泰的保证有些不放心。

“不会不会,我都是这行出来的,未必我还会手拐子倒起拐?不仅不会过河拆桥,我还要请甫帅给你老人家记功、嘉奖。这也是甫帅开了口的。”冷开泰作古正经保证。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那你睹个咒!”周一龙要冷开泰赌个死咒。在三十年代的四川帮会中,封建迷信盛行,他们深信赌咒发誓这一套。

“好,睹就睹,如果我冷开泰说话不算话,天打五雷轰!”

周一龙这就当即要手下人去通知遍布四城的五排以上的兄弟伙到家开会。

冷开泰早有准备。当周一龙手下二十多个得力爪牙奉命而来,来在龙头大老爷的客厅里时,只见正面墙壁上已然钉上了一幅刘湘戎装笔挺的大照片。看徒儿们吃惊的样子,龙头大老爷周一龙招呼他们坐下,指着冷开泰介绍。冷开泰他们虽是第一次见,但名字都是晓得的。

“都看到了吧!”龙头大老爷周一龙说:“冷兄原来也是我们道上的人,现在是刘甫帅的新贵,堂堂的省情报处处座。冷兄今天代表刘甫帅来,就是要请大家帮忙。”周一龙将他的手下大将一一给冷开泰介绍后,要冷开泰将来意说明。

冷开泰这就用他谙熟的袍哥语言将中央参谋团的势力如何向成都渗透,渗透的严重性及后果,对在座的袍哥头目们作了详尽说明,希望哥子们为刘甫帅的“清门户”服务,这个服务,是为成都服务,也是为自己服务。刘甫帅愿意为在座各位哥子提供足够的津贴,并亮了完成各项指标的钱数。

在座的袍哥们心中都有个打米碗,为刘湘的“清门户”出力,卖乖讨好得钱,何乐而不为?因此,袍哥头目纷纷表示愿意。特别是听到有足够的津贴,一个个就像吃了鸦片似的,欢呼雀跃,袍哥语言说得像闹山雀似的:

“你冷哥子不是外人,只要你哥子打了招呼,咋说咋好!”

“只要是周大爷开了腔,我们不得拉稀摆带。”

“刘甫帅的钱是比够了的,我们负责替刘甫帅清好门户,保险把事情整巴式。”

还有提劲的,说是:“哪个进了我们这个九里三分的成都城,都得皈依服法,哪怕就是他老蒋来了,也只能是说得脱,才能走得脱。”

在下的袍哥都是些“嘴子”(会说),像这样任随他们溜溜说下去,简直就没有个完了,端坐其中的龙头大老爷周一龙,这就轻咳一声,羊眼一闭,用瘦手把颔下一把山羊似的花白胡子一摸。龙头大爷就是龙头大爷,周一龙这个招牌动作一做,就像兽王出山,百兽噤声。

“好了,我这就来给大家把活路铺排一下,大家下来马上摸倒做。”周一龙当即给他的手下大将们一一作了明确分工:张三负责跟综、李四负责绑架,王五负责恐吓、林麻子负责暗杀等等。就这样,黑道出身的冷开泰,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调动了成都及附近县市这支潜藏于民众中的不安分的、不可小视的袍哥力量。他胸有成竹,摩拳擦掌,准备全面出击了,将中央参谋团滲入成都的力量一举铲除**平。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依据牛森提供的重要情况,冷开泰顺藤摸瓜,很快查明,康泽近期向成都方面渗透进来了三名情报高手兼杀手的全能特务,犹如埋下了三颗定时炸弹,决定予以立即清除。这三名全能特务的官阶都是少校,一个叫代刚,潜伏在春熙路上,借开一家相馆为掩护。一个名叫陈三才,掩护职业是上海驻成都的北冰洋公司经理。第三个叫黄逸定,有一手好厨艺,被不明究里的美食家、省政府秘书长邓汉民不久前延聘到家中作了高等厨师。

冷开泰去抓代刚时,考虑到春熙路是全市最繁华的街道,白天去,如果交火容易伤人。这就晚上去,代刚开的相馆是两层楼,楼下营业,楼上住人。当天晚上,特务们明明看到楼上代刚那扇窗户有灯光,可是,当冷开泰在下面布好警戒,让成都警备司令部的四名警员化装成地段警察,上去叫门时,里面的灯一下熄了。四名警员情知不好,在用万能钥匙打开门之时,闪身而进。可是,屋里哪里还有人。

“砰!”地一声,枪响了,只听上到楼顶的警员惊呼呐喊:“跑了,跑!”警员们这就执枪哄地一声追,上小洋楼四四方方的屋顶。重庆来人代刚好身手,借着夜幕的掩护,已经逃了出去,在与相馆毗邻的楼房间腾挪跌跃,疯狂逃蹿,身姿异常敏捷。

追上的楼来警员向代刚开枪了,在楼下警卫的便衣和警察们,铺天塞海地追了上去,边追边开枪。这时,代刚跑不动了,因为相连的楼房断了开来。他也就不跑了,返身伏在对面楼房的瓦顶上,借屋脊掩护回击,当即将一个追上来的便衣击毙。楼上楼下,一时间“乒乒乓乓”打成一气。夜幕中,密如飞蝗的子弹,像一只只乱蹿的红头苍蝇,来来去去地紧紧咬噬在一起。

春熙路上的商家、住户都惊醒了。有胆大的,刚刚把门稀开一条缝,探出头来,看到这副比看西洋镜还要好看的枪战,马上又缩了去,关上门。枪子不长眼睛,打着了不是好玩的。重庆来人,全能特务代刚看看插翅难飞,在打死打伤多名警员便衣,子弹用尽时,用最后一颗子弹饮枪自尽。

抓陈三才是第二一早。陈三才机警,闻讯后先一步跑了。前去抓拿陈三才的警员、便衣赶去忠烈祠街北冰洋公司时,公司还没有开门上班,没有一个人。这些军警、便衣,以为陈三才不知昨晚上发生在春熙路上的事,因为这些全能特务是互不通音问的。他们猫在北冰洋公司对面的一间饭馆里,优哉游的哉吃完早饭,等陈三才一上班就抓人。不意公司上班好久了,不见陈三才。特务们慌了,这就上去一个便衣,对公司里的人说,自己是一个客户,专门从外地赶来找陈工程师的有急事,问陈工程师在哪里?

公司里人不多,两三个技师都是下江人。有个在修电机的下江技师见来找陈三才的人很急,这就说,怪了,陈工程师上班向来守时,昨天下班时,他还说,他今天来得早。说着看表,这个时间了,陈工程师怎么还不来呢?

另一个技师对来人歪歪嘴,看着坐在钱柜边照镜子打口红,有些姿色的年轻女子,学着成都话说:“问这个妹儿嘛,她保险晓得。他们白天晚黑都在一起。”

这时,街对面的一个特务小头目觉得不对,大步走来,进了门,在年轻女子面前将派司一亮一举:“我们是成都警备司令部的。”说时,右手抽出可尔提手枪,红眉笔绿眼睛地对女子说:“快说,陈三才到哪里去了?如果不说,我们立刻带你去警司!”

“警司?”在成都,一说起“警司”这两个字,没有人不害怕,正在照镜子打口红,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女子吓得花容失色,立刻招了。她说:“陈三才才走不一会。”

“他到哪里去了?”

“他说他这一早要回重庆去办点急事。”

“可靠?”

“绝对不哄你!”小头目留下一个便衣,让他将女子先带回成都警备司令部去,说来也巧,这时,正好有个有钱人家的汽车路过这里。当时成都的街又窄,轿车少之又少,小头目带两个警员冲上前去,拦下这辆过此的黑壳推屎爬状的“福特”牌轿车,将“派司”一亮,就像当街打劫一样,三个人钻进轿车,立逼着司机向牛市口追去。

同陈三才有一腿的年轻女子,是成都本地人。吓哭了,可怜兮兮地对带她走的便衣特务说:“我同陈三才认识不久,他有啥子不关我的事,为啥子要带我走?”

“暂时的。”便衣特务对女子解释:“我们主要是看你是不是说的真话,请你到警司耍一会。你说的话如果是真的,一会儿就放你回来。”旁边两个技师算是清楚事情的由来了,这就劝管钱的姓严的年轻女子:“严妹,他要你去,你就去警司耍一会儿嘛!”一口椒盐成都话说得好笑人。

带着两个警员的特务头目,劫持的是大昌银行一个襄理的私家车。大昌银行襄理是个穿西装打领带,戴眼镜的大胖子,脸色红得像蕃茄。襄理一个劲提抗议、发脾气,他说他是省参议员,你们这样乱整,看过我不去找你们的局长严(啸虎)老虎告你们……但这个特务头目根本不理,逼着司机将车开到牛市口长途汽车站。一问,到重庆的长途车开出去有半个小时了。这特务头目又逼着司机将车开出城,往龙泉驿方向追。

好在刚出东门不远,那辆开往重庆的远途客车就看见了。虽然开重庆的长途车不烧木炭,但车况仍然相当陈旧破败,在下雨一包糟,天晴一把刀的东大路上走得晃晃****的。车屁股后面喷起的黄尘,扬起多高。这就与公路两边熟悉的川西平原幽美的景致形成对照。放眼是星罗棋布的田野,小桥流水。一个个林盘(村庄)内,茅竹稻草编就的农舍上炊烟袅袅,正是农人开早饭的时间。

在特务们的逼迫下,戴鸭舌帽的司机开着倒霉透顶的大昌银行襄理的“福特”牌轿车,冒险在狭窄的,坑涯不平的公路上,沿着晃晃****的大客车边沿,呼地一声擦了过去。轿车一擦过去,小头目带着一个警员,开车跳了出去,他将另一个警员留在了大车后。

“停车、停车!”跳下车来的小头目和警员置枪在手,站在公路正中,他们用大张着机头的手枪指着长途客车上,坐在驾驶室中的司机,大声喝停。小头目举在手上的是一只可尔提手枪,警员举在手上的是一只威力无比,俗称手提机关枪的德国造二十响驳壳枪。一粗一细两根管黑洞洞的枪管,在早晨的第一缕阳光中闪灼着可怕的光芒。

惊诧莫名的中年司机停了车,他要坐在副驾驶坐上的助手开门,下车去问问,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不准开门!”这时,坐在前面第一排,白白胖胖陈三才突然蹿起,他像一只突然发威的白老虎,冲上前去,一只手挽紧了中年司机的颈子,一只手举起手枪,对着车上指东比西,大声发布命令,威胁车上的人都不准乱动!要司机助手将门关上,谁乱动就打死谁!

“我身上捆有手榴弹!”陈三才这会儿的样子可怕得很,他喝叫时,拍了拍他涨鼓鼓的腰包,对车下向他举枪瞄准,吼令他下车投降的成都警司小头目和前后对他相夹的警员发出死亡威胁:“你们只要敢乱来,我就拉响手榴弹,大家同归于尽!”说时,将劫持在手的中年司机的颈子又紧了紧,中年司机叫得哎哟、哎哟的。

事情来得如此突然。成都警司小头目只得叫前后两个警员同他一样,往后退一箭之地。

顷刻间,车上吓懵了的乘客们这才醒悟过来,明白遇上了歹陡劫持,一车人,男女老少哭的、骂的、还有对凶神恶煞的歹陡说好话告饶的。

“有话好好说。”成都警司小头目很干练,看样子,还不止是个小头目,他站在车前面,离长途车约有十步的距离,这对车上的歹陡来说,是安全距离。成都警司头目示意大家安静,还对陈三才笑了一下,说:“我是成都警司二处朱开武处长。我们来,是奉上司命令,请陈三才先生回去说说话,没有别的意思。”说时,机智的朱开武发现司机助手是个很机灵的小伙子。小伙子趁陈三才被朱处长分散了注意力,绕到了陈三才背后,看了看脚旁边一个尖顶窝背篓,对朱处长示了一个意。朱开武明白,小伙子希望朱处长尽量分散歹陡的注意力,他要趁机提起尖顶窝背篓,劈头盖脑给歹陡猛罩下去。在四川城乡间广泛流行的这种尖顶窝背篓,可以背很很多东西,背篓的边是用厚厚的青竹拷镶而成,很厚实,背篓也大,不知是哪个旅客放在车上的,这会恰好可以当武器。朱开武给司机助手示意,表示同意。一边竭力稳住车上的陈三才,给他东说南山西说海的。

“没有啥话好说的!”陈三才很横,对挡在前面的朱开武挥挥手:“让开!老子知道你在玩缓兵之计,快让我的车过去,不然,我就炸车!我现在数数,数到十你们还不让开,我们就同归于尽!”说着开始数:“十、九、八……”

“好,我惹不起你,我让开,还不行吗?”就在朱开武带着挡在前面的警员边说边往后退时,中年司机的小个子助手,随手提起旁边的尖顶窝背篓,说时迟,那时快,倏然间往陈三才头上狠命往下一盖一罩。

“哐啷!”一声,陈三才握在手中的枪被背篓打落在地。与此同时,陈三才被紧紧地被拷在了尖顶窝背篓里,动弹不得,像是拷住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大公鸡。训练有素的成都警司二处朱开武处长带着他的两个警员,猛虎扑羊般打开车门,扑上车去,生擒了重庆派来的全能特务陈三才,给他戴上了手铐,这才松了口气。

朱开武让手下将罩着陈三才的尖顶窝背篓揭去,拉下车来,当即搜查了陈三才全身,陈三才身上哪里有手榴弹,他刚才完全是提虚劲。

好一番折腾之后,去重庆的长途客车才得以脱身。而这时,原先被朱开武等三个成都警司强行征用的大昌银行襄理的小轿车,趁着兵慌马乱之际,早就溜了。没办法,成都警司二处处长朱开武带着两个警员,将戴上手铐的重庆全能特务陈三才押到附近的乡公所去,再派人回去送信,让警司派车来接他们。

比较起抓捕陈三才、代刚的费事颇命,成都警司去抓捕那个有一手好厨艺,打进省政府秘书长邓汉祥家的重庆全能特务黄逸定时,就相对容易多了,也特别有趣。

有一手好厨艺的黄逸定,是个对女人特别有兴趣,走到哪里骚到哪里的骚鸡公。有言,百步之内必有芳草。长得仪表堂堂,心地肮脏的黄逸定却管她芳草不芳草,摘到蓝里就是菜。对女人的选择,他认为,相貌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年轻丰腴性感。他一到邓公馆,见到厨下做粗活的女工倪秀芬,就眼睛一亮,浑身一震,觉得这女人简直就是《红楼梦》中的“多姑娘儿”,这种女人是他最为喜欢最为垂涎的。全能特务黄逸定有相当的文化,自然是看过《红楼梦》的。然而,如鲁迅所言,一部《红楼梦》在不同人的眼中是各不相同的,道学家看到的是礼,**棍看到的是**,靠力气吃饭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爱多愁善感,人比黄花瘦的林妹妹的。在黄逸定眼中,身材很好,丰满异常,大洋马似的倪秀芬,活脱脱就是《红楼梦》中的“多姑娘儿”。书中,号称凤辣子凤姐的老公贾琏,在与凤姐不能同房时,迷上了肉蒲团似的多姑娘。那一段绘声绘色的描写,是他永远津津乐道的记忆:“贾琏溜进来相会,一见面,早已神魂失据,也不及情谈款叙,便宽衣动作起来。谁知这媳妇子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体筋骨瘫软,使男子如卧绵上;更兼**态浪言,压倒娼妓。贾琏此时恨不得化在她的身上。”

有道是玩物丧志,玩女人更是会让人迷得头晕目眩,找不到北。黄逸定就是这样。混进省府秘书长邓汉祥家后,他一眼就相中了倪秀芬,并将她花言巧语搞到了手。一般而言,在大户人家、有钱人家的公馆里,手艺好的厨师是相当有地位的,且黄逸定受过特殊心理训练。他厨上手艺不错,对女人的功夫更不错,倪秀芬对于他,自然是手到自来。直到黄逸定被成都警司抓捕后,倪秀芬在被传唤询问时,这个二十多岁乡下来的,身材高大,特别性感的粗活女工不以为耻,反而抱怨说:“事情怪不得我,要怪就怪黄逸定特别能哄。硬是连天上飞飞的雀雀都能哄到手板心里。”意思是,既然黄特务连天上飞的雀雀都能哄到手心里,她落到他的手里,是太自然不过的事。

省府秘书长邓汉祥是个文人,也是个美食家。文人又加美食家者,大都会吃会做菜,比如离成都不远的眉山县出的宋代大文人苏东坡就是这样,东坡肘子等好几样流传至今的美食,就是他发明的绝活。而且他还有烧肉的秘诀,意思是烧肉时,火要小,不放水,慢慢煨云云。而邓汉祥却是只会品尝不会动手做。对近新聘名厨黄逸定绝好的厨艺,邓汉祥每每赞不绝口。文人总是特别讲理,显得谦和,每吃到一品好菜,堂堂的省政府秘书长都要礼贤下士地对名厨黄逸定道一声辛苦,给一些赏赐。比如两百,三百元钱,比如两瓶好酒,比如街上流行的舶来品,比如一只非常精致的外国打火机等等。而这些赏赐,黄逸定前手接来,后手就转送给了倪秀芬,他知道,女人特别爱这些小玩意。这一送二送三送,量变到质变,时间稍久,加深了倪秀芬对他的感情。

情是迷魂剂,色是自杀刀。时间稍长,黄逸定似乎忘了自己是谁、是来干什么的了。他就像一只原本野性十足的鹰,丢进了金丝笼,吃喝无忧,还有人护着宠着,时间一久,身上的野气就渐渐消褪,鹰也就不是鹰了,成了一只等人来笼里抓来杀的骚公鸡。美食家省府秘书长邓汉祥对他是如此厚爱赏识,黄逸定在邓公馆的地位日渐上涨,连管家也要来巴结他了。在身理上,黄逸定已经将“肉蒲团”倪秀芬垫在身下,可以日日充分消受,心理上也有优势。加之邓公馆高墙深院,买菜打杂等等都有专人负责,黄逸定的嗅觉和斗志都越渐迟钝起来。他整天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过问,也从不看报,一门心思同大洋马似的粗活女倪秀芬厮混,混得来不醒白天和黑夜。这样,自然而然的,与他同时接受任务,潜入成都的两个重庆全能特务代刚和陈三才的命运,他浑然不知不觉不问。况且,他们本来就是单线联系的。

抓黄逸定,是成都警备司令严啸虎亲自出面找邓汉祥交涉的。当邓汉祥听完严啸虎的述说后,吓得脸色煞白,连连说:“好险好险!这家伙会不会从我这里弄走了什么情报呢?幸好你们这时来,不然,他哪天完成任务要走,肯定要投我的毒!”

严啸虎说:“具体情况等抓到他再说。”接着他们商量了抓黄逸定的细节。

那天,晚饭后,黄逸定接到管家通知,说是秘书长第二天有事走得早,要他第二天天色打麻子眼时起床,到厨下给秘书长熬果羹。黄逸定说好。

按照原先拟定下的周密计划,那一天,从早到晚,严啸虎派出的两个极为干练的警员,其中一个是警司行动科的科长麻子三,他们化装成勤杂工,在秘书长的卫士长邓根的巧妙配合下,不动声色地对黄逸定作了全程严密跟踪监视。他们是第二天黎明时分抓捕黄逸定的。让他们惊讶不己的是,当天晚上,黄逸定同体态极为丰满的女工倪秀芬的苟合之地,竟然选在平时少有人去的后院猪圈旁一间堆放泡菜坛子的小黑屋里。

作为名厨,黄逸定的住宿条件相当优越。邓公馆很大,是四进的大院,房子很多,除最后一个院子,房子的建筑都是传统的中国式,深庭广院,青堂瓦舍,院子中花草树木蓊茂。邓家人住最后一进大院,建筑上与前面三个院子不同,是花园洋房,当中一幢法式小洋楼,掩映在浓荫花草中,保持着绝对的安静舒适。

邓公馆人多,卫士、弁兵加上杂七杂八的厨师、花工等男女佣人,足有一百多。这些人住在什么地方,多少人住一间房子,都是有规矩,有讲究的的。比如,便于警卫,第一个大院住的就是秘书长的卫士、弁兵等,第二个大院全都住男工。第三个大院住女工。而前面三个大院中,又拦有几间小小的独院,住独院的都是有相当身份的人,比如卫士长、管家类。黄逸定住的是二进大院边上单独拦出的一个小院,一道月亮门。

四进大院的邓公馆,整体造型像很是别致,两头小中间大。而在四进大院之后,如同乡下有钱人家的百年大院,又拖了一个大大的绿色尾巴,这就是大院之后,有一个矮墙环绕中的林盘,其中大都是些百年老树,浓荫覆盖,染绿了半边天。而在大院与最后的密林之间,有一个显得荒芜,有些鬼气森森的小院作为过渡。这个小院里,一间间相当陈旧的明清式木质房子里,大都堆放着废弃不用的家具等等杂物、还有就是堆放着陈年水菜,泡菜,咸菜、豆瓣大坛子。有好些倒狼破败的房子空着,屋子里蛛丝布满。

邓公馆里,所有的佣人,说起去到“后面”都视为畏途。因为,据说,小小院里,早先年间,有想不开的丫寰在哪间屋子里吊死过,天气不好的时候,白天都能听见有人哭。再有,鬼气森森的破败小院毗邻着后面一片矮墙环绕中古木参天,黑蓊蓊的密林里,有大蟒蛇出没。还有些精怪,也都是成了精的。小院和后面矮墙环绕中的密林,有道厚重的木门与之隔开,一把大锁经年累月锁住大木门,中间还用一根大木头杠顶,深怕有什么精怪钻进来。除了一早一晚喂猪的老头提着潲水桶进来喂猪外,这荒败的小小院里根本没有人。小院里惟一的生气来自大猪圈,圈里养了三四头肥猪。猪是不怕鬼神的。小院当中有一个小小的圆圆的天井,天井中有一个小小的花坛。花坛上,七姊妹,鸡冠花倒是开得很艳。

“名厨”黄逸定和大洋马倪秀芬,这晚竟将他们尽情寻欢作乐的场所选在猪圈旁,一间光线黯淡蛛网密布的小黑屋里。

色胆包天!看来,这话是没有错的。个子虽然大,但平时胆子不大,见到一根菜里的蛛儿虫都要吓得尖叫的倪秀芬,在这天晚饭后,偌大的邓公馆渐渐被夜幕漾满时,在旁秘密监视的两个化了装的警员和邓公馆卫士长邓根看见她与黄逸定上演了一出只有他们两人之间才能心领神会的带色哑剧。这是邓公馆一天中最安静、最温馨的时分。秘书长一大家人住在三进院中那一排连通的华室里。这时,那一排华室里绿窗灯火,飘**起家庭的欢乐。此外,公馆中的杂役、小厮、丫寰、勤务兵等等一百多号人,似乎一下子都四下消失了,他们都趁机躲懒偷闲去了。用成都话说,就是“蝉”去了。

晚饭后,倪秀芬在厨房里洗完碗后,将搭到胸前的毛根往后一甩,抬起头来,风情万种地看了看坐在一张方桌前抽烟的黄逸定。厨房里灯光昏暗,但昏暗的灯光掩饰不住两个**男女喜悦的神色。这时,厨房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时序已经进入初夏,身上穿的衣服很是单薄。秀芬将毛根一甩间,双眸将坐在一边的黄逸定一瞟,还有很有风情的。特别是,她那本来就丰满的胸脯一挺,高大的身上,挺起来的**,喜玛拉雅山似的。秀芬的相貌一般,但毕竟年轻,年轻丰满再经爱情或许是情欲的浇灌,平添了几分动人。

就在秀芬做这个甩毛根的动作之时,坐在方桌前抽烟的黄逸定一下子被她点燃了,眼睛亮得绿莹莹的,饿虾虾的。昏黄的灯光下,本来肤色不算好,脸色有些发黄的秀芬腾地一下,也被感染了,一张大脸盘红得来像只下蛋的母鸡。

秀芬先走。高高大大的她,轻扭腰肢,这就将她的细腰**肥臀显现得格外分明。回头时,还向黄逸定闪了一下秋波。这一切,让暗暗躲在一边,监视这对狗男女的三个武装男人,不由得都受到感染,出气很粗,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骤然一下升温。

这一夜,偌大的邓公馆表面上无事,平静如水。但是,私下里,邓秘书长的卫士长邓根,还有成都警备司令部派来的两个警官,都一夜未睡,他们从心里到身理都很不平靜。入夜以后,见两个狗男女一先一后,潜入小院,进入那间小黑屋,关了门。他们三人就争先恐后地来在门边,听壁脚。为了听得更清楚些,他们像狗一样,爬在地上,鼻子眼睛凑着门缝,努力朝里看,注意听。他们乐此不疲,心惊肉跳地,心甘情愿地,从心里到身理经受了一夜折磨。

两个性欲、情欲都非常旺盛的狗男女差不多折腾了一夜。四更时分,小黑屋内才安静下来。不久,小黑屋里传出男人粗浊的呼噜声,而处于兴奋状态中的秀芬却似乎还没有睡着。

“老黄,老黄,你醒醒。”不久,屋子里传出秀芬的声音:“时间差不多了吧,天都已经打麻子眼眼了,该去厨房熬果羹了。其他人都好办,秘书长的事,你不能打一点晃晃。你不要睡过了头,误了给秘书长熬果子羹!”

被秀芬摇醒了的黄逸定嘟嘟囔囔的怪起女人,他怪话连篇:“晚上整凶了,我整个人都被你吸干了,这会儿软得不行,起不来了。”

“起不来也不行!”看来,黄逸定硬是被秀芬摇了起来,就在黄逸定开了门,嘴里哼着**词艳调,披衣出门,不意被张在门外的一根绳子绊倒;绊了他一个饿狗吃屎,扑倒在地。

轻而易举地,在屋外守候了一夜的省府秘书长的卫士长邓根和成都警备司令部派来的两个警官,其中一个还是行动科科长麻子三,三人一起动手,将绊倒在地的黄逸定绳捆索绑起来,本来他们是应该给黄逸定戴手铐的。但他们似乎是对在小黑屋中饱饱消受了一夜丰满女人的家伙特别嫉恨,把他捆绑得粽子似的。非常乖巧的重庆来人、全能特务黄逸定这会绝不反抗,架势声明:“我投降、我交待,全部交待。”可是,他仍被一顿好打,打得他鼻青脸肿地才被押出了邓公馆,上了警车。

在成都警备司令部,黄逸定很快向亲自审讯他的严啸虎交待了一切,严啸虎弄清了康泽在成都布下的情报网和所有情报人员的情况后,立刻向刘湘报告。刘湘大为振奋,要严啸虎将康泽布下的情报网全部摧毁。

严啸虎让冷开泰率部配合执行。冷开泰非常高兴,因为干这些偷鸡摸狗,趁浑水搭虾扒的勾当,是他和他的那帮袍哥们的拿手好戏。

这天深夜时分,两辆有蓬大卡车,做贼似的,借着漆黑的夜幕,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朝牛市口方向驶去。坐在第一辆从大卡车驾驶室里的冷开泰匪气走十足,两辆车上坐的都是他那些一身短打,窄衣箭袖的兄弟伙们。拿枪的,大都是他情报处的,更多的不带枪,手拿棍棒的是周一龙的袍哥们。

不久,在雪亮的车灯光的照射下,“牛市口”路标闪现眼前。两辆大卡车相继停下,熄了车灯。冷开泰指挥着相继从两辆车上跳下来的五、六十个兄弟,悄悄包围了“浙江银行”宿舍。他们撬开大门,杀死门房,迅速上楼,逐屋搜索。很快,银行里的十一名职员被他们从被窝里莫名其妙地抓了起来,押到楼下,在天坝里站成一排。

被五花大绑,睡眼惺松的职员们惊愕无比,有的质问这些穿黑衣服的人是做啥子的?有的看出了点名堂,以为这些人是来抢钱的,就大声威胁,说是成都警备司令部可是贴了告示的,抢钱可是要砍脑壳的!他们中,性子软的,甚至向这些人告饶,说,你们要钱,拿就是,不要伤害到我们就是。

夜幕中,就有一个穿黑衣的大汉站出来,指着这些被五花大绑,押到楼下,在天坝里站成一排的“浙江银行”职员喝问:“说,你们中,哪些是重庆方面派来的奸细?”

这些死到临头的无辜银行职员,当然不知道这个对他们喝问的就是新近成立的四川省情报处处长冷开泰,更不知道他问的奸细是什么意思!他们中,这就有人大声抗议,说我们这些人都有名有姓的好人,大都是学校毕业的云云。

冷开泰指着这些人喝骂:“‘浙江银行’?下江人来开的银行,还会有好人?你们不说,也好,那就叫你们死在一起!”说时,不由分说,大手一挥,喝令开枪,架在楼上的两挺机枪开始扫射。

“哒哒哒!”随着密如飞蝗的子弹扫过,顷刻间,血花飞溅,惨叫声声。十一名银行职员在一派懵懂中惨死枪口下。在确认这十一人都死后,冷开泰这才率领着他的弟兄们上车,呼啸而去。随后就是收尸队来收拾。

不用说,第二的报纸上又有消息刊登,谓:“浙江银行”名为银行,其实十一名职员全系下江派来的奸细,经查,一个个死有余辜云云。

冷开泰当然不会不知道,他枪杀的这十一名“浙江银行”的职员中大都是无辜者,但他这是故意的。他之所以滥杀无辜,是要夸大成绩,好在刘湘面前请功领赏。

经过一段时间皂白难分的的血腥清洗,刘湘在同重庆中央参谋团的较量中取得了胜利,斩获颇丰。不仅康泽派来的三个全能特务代刚、陈三才、黄逸定被挖了出来,都被杀了;过后又将康泽渗透进成都多家机构的情报人员大都掏了出来,让他们供出了重庆方面的全部秘密。成都警备司令部和省情报处,收缴了康泽设在成都的秘密电台三座,枪支弹药、特务器材若干;由此引发了康泽埋伏在成都中层以上百余名干部向刘湘投诚。与此同时,成都方面通过刘湘的宣传喉舌《蜀中时报》,大肆炫耀战果;让重庆中央参谋团哑子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忍气吞声。而就在冷开泰向刘湘请赏、邀功之时,周一龙的袍哥们却自持有功,在成都东门一带趁火打劫。他们在东郊城乡接合部大白天也敢“拉肥猪”(以索取钱财为目的的绑架)、“剥绵羊”(剥女人衣服),引得成都市民义愤填膺。有多家报纸,对此给予揭露,有的甚至把矛头直接指向了省政府、指向了刘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