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湘在张群陪同下,去宁波和离宁波不远的浙北奉化一带游览回来的当天晚上,得到了张群详尽报告的蒋介石失眠了,思绪绵绵,像是一团理不清扯不断的线。
浙江省奉化县溪口镇是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浙北山区小镇。风景很美,交通便利。蒋介石八岁以前,家境富裕,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他是溪口镇上的“孩子王”,常把同他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们打得鼻青脸肿。为这,母亲王采玉不知向别人陪过多少礼,道过多少歉。就在他八岁那年,陡然间,好日子结束了,他好像一下从天堂掉进了地狱。作为大盐商的父亲蒋肇聪病故后,不仅家道开始急剧中落;作为填房嫁过去的母亲和作为“拖油瓶”的他都受到蒋家人的欺负。母亲只得忍气吞声,从蒋家分得三间楼房,30余亩田地和一片竹林单独过日子,窘迫艰辛。12岁时,母亲将他送到离家一百华里的嵊县葛溪村的外祖父家,就读于姚宗元开设的私塾馆。这时,他家孤儿寡母实在凄凉。每当他离家去读书时,母子二人总要抱头痛苦一场。1935年,为一国之君的他,在一篇《报国与思亲》的文章中,很有感情地回忆过这段生活:“中正9岁(虚岁)丧父,一门孤寡,茕孑无依。其时清政不纲,吏胥势豪,夤缘为虐;吾家门祚既单,遂为觊觎之的,欺凌胁逼,靡日而宁,尝以田赋征收,强令供役”,“产业被夺,先畴不保,甚至构陷公庭,迫辱备致;乡里既无正论,戚族亦多旁观,吾母子含愤茹痛,荼孽之苦,不足以喻。”一种强烈的出人头地,改换门庭的欲望与愤世嫉俗交织在一起,成了他愈挫愈奋的动力。他发誓要成为一个人上人,抓军权,完成改朝换代大业。
1906年4月,19岁的他,毅然辞母别妻,只身飘洋过海去日本学习军事。但当时大清学生在日本学习军事须由清政府陆军部保送才行。没有办法,他只好在日本学了半年日语回国。
为了达到目的,这年冬天,他抱病考入了保定军校的前身----通用陆军速成学堂。在军校,他脾气暴躁,有“红脸将军”之称。
山明水秀的故乡溪口似乎就在眼前。竹林环绕,雀鸟啁啾声中,在老宅丰镐房。年仅14岁的他,头戴金花博士帽,身穿黑绸长袍马褂,同本县岩头村比他大五岁的姑娘毛福梅拜了天地。虽然,他不喜欢大他五岁的毛福梅,但不幸的婚姻毕竟还是婚姻,丝毫不影响他很快让毛福梅有了身孕。好容易“蜜月”过完,他逃脱家庭羁绊,迳直留学去了日本。
樱花烂漫的东京。他同张群、黄郛身着和服,在共同租用的20平米的榻榻米上席地而坐,大谈反清创立民国事,意气风发,挥斥方遒。身穿木屐的日本侍女手端髹漆托盘,给他们端来了他们爱吃的、喷香的烧猪肠、拌肚条,让他们大快朵颐。那时日本人不吃猪下水。他们将一头猪的下水全部买下来仅八角钱,便宜得不能再便宜了。
好冷,风雪弥漫的北海道。1910年冬天。他在日本东京士官学校毕业后,以二等兵资格去北海道高田镇野炮13联队实习。家里的照片寄来了,毛福梅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他立刻回信,给长相酷似生母的儿子取了个惊天动地的名字:蒋经国。
当时日本还穷,他们经常处在饥饿中。长官规定,他们每顿只能吃一中碗米饭;而每周要吃八顿大麦饭。菜是三片萝卜干或一块咸鱼。熬到星期天才能打牙祭:吃一顿豆腐青菜。
在连队当了10个月兵,他就喂了10个月的军马。清晨,在寒雾迷朦中,昏黄的灯光下,他在马厩里用禾草擦马,晚饭前还得再擦一次;马还未擦热,自己身上已是大汗淋漓。
雪幕中飘飘而致的绝密信件。好友、当了上海督办的陈其美催他回国参加辛亥革命。他只身潜离北海道时,彤云密布,雪花纷飞。日本追兵追来了。
凭着顽强的个人奋斗,在以后孙中山领导的推翻清王朝的斗争中,他终于露出峥嵘且受到孙中山先生的赏识。这么多年来,他南征北战,东征西讨,为了实现他一个国家一个领袖一支军队一个主义的预想,当一个真正的堂堂大中国的总统,在前进的道路上,他砸烂了多少钢牙都咬不动的铜碗豆,扫除了多少拦路虎,识破了多少假善人?更让他费尽心力的是,终于将他视为洪水猛兽的红军赶到了陕北。
现在,对日问题可以稍缓,而解决四川刻不容缓。本来,这次“四川王”刘湘入京,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刘湘答应他派10个师的中央军入川的,可是,竟遭到刘湘的明确拒绝。以他的脾气,是断断容不得刘湘这样的。但是,张群劝他,不如退一步进两步,改派一个参谋团入川。这,可能刘湘不会拒绝,因为刘湘听到军队就敏感,听到什么区区一个团,很可能就会疏忽,而只要中央参谋团入川,事情就好办了。犹如打进去一根楔子,又犹如撕开一道口子,而只要打进去一根楔子,撕开一道口子,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他一想,缓急之间,这也确实是个办法。四川历来就是一个独立王国,现在更是,被刘湘搞得来针插不进,水泼不入,一时还真急不得。因此,他听从了张群的建议。张群、杨永泰第二天在同刘湘的智多星,总管邓汉祥谈到此事时,邓汉祥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只说需请示甫公。事情仍然悬吊吊的。然而,现在此事已经笃定了!就在张群陪着刘湘去宁波一线参观游览时,康泽通过他在宋子文公馆中的内线探得了刘湘的底牌:刘湘同意中央派参谋团入川。这样事情就好办了。张群真是有眼光的,会办事,是个笑面虎!
这会儿,张群、杨永泰如在眼前。这两人有相似的地方,张群是四川人,杨永泰是广东人,两人个子都不高,都已经有些微微发胖,平时都爱穿西服,皮鞋锃亮。但性格却迥然有别。张群肤白爱笑,动作洒脱,会交际,足智多谋,最会调和人际关系。杨永泰肤黑,四方脸上戴一副玳瑁黑边眼镜,说话做事一板一眼,为人严谨,侍才傲物,得罪了不少人。
杨永泰同张群同属政学会中的领军人物,两人虽性情迥然有异,却互相欣赏,交情不错。杨永泰早年作过广东省省长,在北洋政府作过国会议员。南京政权建立后,张群日臻显达,而杨永泰默默无闻。中原大战前后,张群荐杨于他,及至见面时,杨议论时局,不中他意,当场端茶送客。时过不久,一日他将一重大问题交付张群,嘱为妥筹处理方略。张群决事素来持重,必待衡虑周详方始报命,独此番交卷最快,所拟方略又极合他意,遂疑可能有人背后代为捉刀,将此事问张群。张群也不隐瞒,说此人就是委员长弃之不用的的杨永泰。这才引起他的重视,以后他用了杨永泰,发现其人果真有才。以后,杨永泰向他献了许多治国方略,什么剿灭共产党宜七分政治,三分军事;在剿匪区域内实行联保制,收缴民团枪支组建保安团、修筑碉堡、征工筑路、开办农村合作社等等。事实证明,杨永泰提供的这些方略,都是行之有效的。杨永泰也相当有才具。
这个晚上,他在他的委员长官邸召集有张群、杨永泰、康泽、郑大冲参加一个小型会议,四个人中就有三个四川人,专门讨论四川问题。其中,康泽也是一个不可小视的人。康泽是四川安岳县人,出身农家,黄埔军校第三期毕业生,在校期间就展露锋芒,受到他的重视,毕业后选送苏联留学。回国后,康泽先后在国民党党校和陆海空三军总司令部政治训练处任要职,进行反共宣传活动卓有成效。
会上,先由张群简要通报了这次他陪同刘湘去宁波和委员长家乡奉化一行的情形。他特别问起张群,刘湘游览了他的家乡奉化和老宅丰镐房以及妙高台等名胜后有何评价?
“灵山秀水”张群说。
“就这样简单?”显然,他对刘湘用“灵山秀水”一句话四个字评价他的家乡并不满意,“灵山秀水”的含意还不如“钟灵毓秀”。他想,难道在刘甫澄眼中,我的家乡还值不起“钟灵毓秀”四个字?
“啊,还有!”张群敲了敲头:“刘甫澄还评价了委员长写的字。”在家乡,他在不少风景名胜地都留了字。
“怎么评价的?”他来了兴趣,他对他的书法是有信心的,他从小练的是柳体,很有功力,长大后加进了自己的个性。字如其人,他的字,一个个又瘦又硬。
“刘甫澄夸委员长的字写得好。”就在他的笑容在清癯的脸上尚未消失,张群又说:“不过,刘甫澄又说,委员长的字写得太规范了些。不像历史上的唐宗宋祖,写的那些字呀,真是龙飞凤舞!就是流氓出身的汉高祖刘邦那一笔字也写得出类拔萃。再有,明末清初,闯到我们四川成都建立大西国,当了不到三年的大西国皇帝的张献忠。杀人如草芥,差点将我们四川人杀完。大字不识几个的张献忠写就的七杀碑,那碑上的七个钢叉大字也是挟风带雷。”
“七杀碑?”他一愣。
“是。”张群解释:“那是张献忠大肆杀人的理论依据,‘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
“你看过张献忠写的七杀碑?”他好奇地问。
“看过,以前一直就摆在成都少城公园里,过后不知弄到哪里去了。”张群说:“张献忠那一笔字,特别是七个杀字,确实是腥风血雨,挟风带雷的。”
“这不是胡扯嘛?”他生气了:“刘甫澄无非是变相贬低我缺少帝王气!他提到的帝王都是些什么东西?明代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和尚出身,一脸的麻子,又丑又痞。刘邦更是一个无赖,在家时竟把读书人的帽子拿来当尿壶。还有差不多将四川人斩干杀尽的张献忠?他把我同这些流氓无赖比?他怎么不把我同清朝的中兴之主,比如康熙、乾隆这些写的字比比呢?”他发了一阵脾气后,让张群继续说下去。
“不过当去宁波参观天下第一藏书楼《天一阁》时,刘甫澄绕室徘徊,颇有感触。”张群说。
“他这又是怎么了?”
“刘甫澄说,以往,他总以为宁波是个骑在算盘上的城市。”
“骑在算盘上的城市?”
张群详细解释,说刘甫澄从小就听说宁波商人,认为宁波商人精于算计,他印象中,宁波是个满城响着算盘的城市。不意这这次去,他发现这个濒临东海的浙江第二大城是个风景很美,很幽静的城市。一条大江穿城而过,江两边绿树成荫。特别是明朝嘉庆年间兵部右侍郎范钦开创的天下第一藏书楼《天一阁》,给他印象很深。他说,待以后天下太平,他解甲归田后,也要在他们大邑县安仁老家办一个藏书楼。他说,他不会像刘文彩刘老五那样,有了钱就买田置房,他要学范钦办藏书楼。
“不想刘湘还有这样的雅兴!”蒋介石笑了笑,长叹一声,说是,以后天下太平,他要把宁波《天一阁》修得更好些,现在《天一阁》,已经有些破损。
然后,话归正题,他宣布:以后,就由他们四人着力解决中央入川事。并透露了一个秘密,就在张群陪刘湘、邓汉祥去宁波和奉化一带游山玩水时,康泽已经通过他的内线,掌握了刘甫澄对中央入川的底线。委员长说时笑吟吟看了看康泽,要他给大家说说。这就表明,原先躲在幕后的康泽,已经走到了前台。
康泽身上留有明显的出身劳苦人家的痕迹:骨胳粗大,皮肤黑红粗糙,眉重眼深,身量不高,相当笃实,粗手大脚。他穿一身军装,一副标准的军人姿态,正襟危坐,连风纪扣都扣得巴巴式式。康泽罕言寡语,不显山不露水,委员长点到他的名后,他还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康泽说一口地方音浓郁的地方川北话。他说:“其实我也没有做啥子,不过就是确切掌握了刘甫澄的底线――他同意中央参谋团入川。接下来!”说着,他特别看了看坐在旁边,盯鼓眼看着他的张群和杨永泰,“接下来的事情还多,还得看张(群)院长和杨(永泰)高参他们同刘湘、邓汉祥他们谈!够得磨嘴皮子!这方面,我就不行了。”
张群同杨永泰听康泽这样一说,一下就笑了。蒋介石注意到,这是张、杨二人怕康泽抢了他们的功。作为特使的郑大冲,坐在旁边洗耳净听,要时敲敲边鼓,补充一些四川的事情。
是的,接下来,中央参谋团入川诸多细节,张,杨二人同邓汉祥还够得谈,这里面,名堂多着呢!外交是门很深的学问。就在委员长就中央参谋团入川事沉思默想间,睡在身边的夫人翻了一个身,中断了蒋介石的思考。他的思绪倏忽一闪,转到了夫人身上。静静的夜里,夫人睡得很熟,虽然看不见她,但照样可以感受到她的温婉。他们睡的是一间硕大的西式铜床,很舒服,按照美国人的习惯,他们虽然同睡一床,但各盖一床被子。
想到身边的夫人,蒋介石心中充满了温馨和慰籍。宋美龄从小在美国长大,并念完大学。她风姿绰约,仪态出众,通晓六国语言。她的二姐宋庆龄是先总理孙中山先生的夫人,大姐宋蔼龄是时下正作国民政府行政院长、富甲天下的山西人祥熙的夫人,哥哥宋子文是国民政府财政部长兼中央银行行长。在中国,有蒋、宋、孔、陈(立夫、果夫兄弟)四大家族一说。他们家就是四大家族中的三族。在中国,夫人和她的家族,如雷贯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是最先在先总理孙中山那里看到宋美龄的。那时,他已经成为孙中山最器重的左膀右臂。一看到她,就双眼一亮,爱上了她。宋美龄虽然从小在美国长大,在美国读完大学,全盘西化,却是一个入乡随俗,聪明好学的人。她随在孙中山身边当秘书的父亲到上海后,很快学会了上海话,对中国文化也很快有了深切的理解。于是,他不顾追求陈洁如时的山盟海誓还回响在耳边,不顾一切地追求宋美龄并向她求婚。
宋美龄在答应嫁给他前,曾给他约法三章,一是要从此信仰基督教,皈依上帝;二是从此不得再在外面找女人;三,她原是有恋人的,她要他给她的恋人以补偿。对宋美龄提出的这三条,他颇有些恼火,因此对这桩婚姻有些犹豫。同他要好,曾给了他许多财政支援,颇有政治眼光的张静江对他说:你应该答应。因为,你不仅是同宋美龄结婚,还是同财大气粗的宋氏一族结婚,更是同世界上最强最富的美国结婚。因为,宋家有美国的背景。
张静江是他的浙江老乡。张静江不仅极善理财,而且极有政治头脑,足智多谋,先后同孙中山、蒋介石过从甚密且对他们财政支持颇多,1914年,张静江应孙中山之邀,去广州作过国民政府财政部长。蒋、张之间的认识交往,不仅具有传奇性,而且极有趣。
1926年,时任北伐军总司令的他在南昌,面对国共联合的武汉革命政府挑战,他因为自身资历浅、威望低号召力不够,无法应对挑战而一筹莫展。那是一个秋雨濛濛的黄昏,一乘装饰豪华的马车翩然来在了总司令部门前。从车上下来的是骨瘦如柴,一只腿行走不便,但点子极多,手中又很有钱的张靜江。蒋介石闻讯大喜,赶紧迎出门来。结果,神秘人物张静江用他的计谋和金钱帮助他度过了难关,转危为安。从此,两人关系更进一层,非比一般,成了莫逆之交。
他听从了张静江的话,1927年,他同小他十岁的宋美龄蒋结婚了。那是一段美妙的记忆,他至今记得1927年12月1日上海《字林西报》上刊登的一篇他们婚礼的报道,可谓淋漓尽致、惟妙惟肖地地展现出了当时的情景:
“新娘穿一件漂亮的银色旗袍,白色的乔旗纱用一小枝橙黄色的花别着,轻轻地斜披在身上,看上去非常迷人。她那美丽的挑花透孔面纱上,还戴着一个由橙黄色花蕾编成的小花冠;饰以银线的白色软缎拖裙从她的肩上垂下来,再配以那件长而飘垂的轻妙。她穿着银白色的鞋和长袜,捧着一束用白色和银色缎带系着的淡红色麝香石竹花和棕榈叶子。”
婚后,宋美龄不仅成为了他生活上的亲密伴侣,而且也是他政治、经济、外交、军事方面的得力助手。他曾经动情地,不无夸大地对美联社名记者布克说过,夫人宋美龄的价值要超过6个精锐师。
三更时分,在**辗转反侧了好大一阵的蒋介石又走进了睡乡。睡梦中出现了他进入四川时的情景,这是他现在最为期望的。
按照电话上的约定,上午八时左右,张群提前一小时来到了刘湘下榻的宋公馆。邓汉祥的副官侯鑫迎了上来,说是甫公由秘书长邓汉祥陪着在后花园散步,要不要去通知他们?说时,一双猴子眼眨巴眨巴,似乎在巴结中显得有些心虚。不过,这时的张群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就是这个邓汉祥的副官,姓侯,长得也像猴子的副官,为了**,竟将主官邓汉祥的日记偷给小珍珠看了,让小珍珠和幕后的主使者康泽都立了一功。也让他对刘湘就中央参谋团入川事心中有了底。如果说,历史如同一部宏大的架构复杂的高楼大厦,有时,一个小人物就在其中起了关键的难以想象的枢纽作用。
张群摇了摇手,说:“不必去打扰甫公的好兴致,你带我去后花园就行了。”来在后花园,张群让侯鑫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他自个在这里等。这时,一轮红日缓缓升起,红日越过高墙,无数绚丽的霞光将身后一丛丛沾满露珠,如同水洗过似的油绿翠竹染出一片金红。早晨的阳光非常纯净,像一只彩笔,渐次在花园里涂抹上颜色深浅不一的金粉。氤氲着一缕缕乳白色晨雾的花径两边花红柳绿,浓淡相宜,雀鸟啁啾,如诗如画。这时,身着长袍马褂的刘湘,一只手背在身后,同邓汉祥说着什么,沿着花径过来了。
“嗨,那不是张院长吗?”邓汉祥看见了站在竹笼后的张群,说时手一指。
“这么早,岳军?”刘湘看见了张群。
“甫公真是勤于国事呀,这么早就起来了!”张群笑着走上前来,以赞扬代替了问候。
“这些人也真是!”邓汉祥显得有些生气:“张院长来了,他们也不赶紧通报,让张院长等在这里!”
张群赶快对邓汉祥解释:“你的副官侯鑫要来通报,是我不要他来打忧你们的。”说时看着刘湘和邓汉祥:“我们不是外人,不要介外。千万不要叫我张部长,叫岳军,这样亲热些。”
“好好好。”刘湘点头答应:“以后改过,叫岳军。岳军还没有吃早饭吧?”
“没有呀。”张群故作亲切随意:“我听说甫公带有大邑的唐场豆腐乳,还有四川泡菜来,我就是专门过来赶你们的早饭的。”
“那就一起走吧!”刘湘笑着手一比,三人谈笑着进了一楼小餐厅。刘湘的早餐非常简单,稀饭馒头就卤牛肉,还有他的家乡的唐场豆腐乳,红通通的四川泡菜。张群就着稀饭馒头、唐场豆腐乳,四川泡菜时,连声叫好。
刘湘慢条斯理喝着一碗白稀饭,用筷子不时戮一点唐场豆腐乳进嘴,显得很没有胃口,他看着吃得很香的张群,笑笑说:“岳军,你这么一早扑爬筋斗赶来,是不是委员长是下最后通谍了?”
“这倒也还不是。”张群解释:“委员长原先的意思是派10个师的中央军入川,后来经过我们多方转寰,委员长考虑到甫公的难处,同意派一个参谋团入川,起一个中央与地方的桥梁作用。”
“桥梁作用?”
“对,桥梁作用,杨永泰拟了一个具体的方案,一会儿带来。”
“那好。”刘湘说:“我一会儿参加,我要看看这究竟是咋回事。”
“那最好了。参谋团主要是起点军事方面的作用,预防红军回蹿。参谋团驻在重庆,以免对川事务有所制肘。”张群说:“如果甫公参加,我想今天就可以定下来,签字。”
“哟,岳军那么有信心?”邓汉祥想起一些细节:“中央参谋团准备由谁当团长,可以透露吗?”
“可以,当然可以。”张群一副无事不可对人言的样子:“团长拟由贺国光担任,贺国光是甫公早年在四川速成军校学习时的同学,同甫公关系不错,贺国光这个人也好处,厚道。这,甫公是知道的。”
刘湘既不表示反对,也不表示欢迎,只是一笑:“俗话说得好,天上飞的九头鸟,地上的湖北佬。”话没有说完,意思却是清楚的,贺国光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张群见刘湘不表示反对,这是默认,张群心中暗暗高兴。
“甫公、鸣阶。”张群吃好了,放下了筷子,腰一直:“你们就放心吧,我不会手拐子往外拐的。”
当当当!这时,壁钟敲响了九下。会谈的时间到了。
他们三人上楼,到了那间备极精致的小客厅刚刚坐下,杨永泰就到了,他们围桌而坐,开始谈判。
为了以示慎重,双方都没有用秘书,杨永泰就是总秘书。他唰地一声,拉开他带来的那个三道拐大黑皮包,拿出一迭打印好的薄薄一式两份的文件,给了邓汉祥一份。看着刘湘说:“甫公,我将拟进川的中央参谋团给你汇报一下?”看刘湘点了点头,杨永泰这将中央参谋团入川的任务、规模、驻地、团长等等都简要地说了一遍。参谋团是一个小规模的的组织。团长贺国光,副团长杨吉晖。下设军事,政训、总务、别动四个处。
邓汉祥多了个心眼,问这四个处的处长都是些谁?
杨永泰闪烁其词,说是还没有定,只要团长定下来就好办了,处长是些谁,无所谓吧!
邓汉祥不好就此事追问,只是有意识地看了看刘湘,意思是,甫公这事你得问,决不能放过!刘湘却没有注意到这点,他已经中计。他受到杨永泰思绪的暗中引导:团长是主要的,几个小处长是谁,无所谓。他在想中央参谋团团长贺国光,贺国光同他一起在四川陆军速成学校毕业后,又上了陆军大学。先后担任过隶属于中央的第15军军长兼开封警备司令、军事委员会办公厅主任、武汉行营参谋长;在1930年至1934年,由蒋介石亲自指挥的对江西中央红军的多次围剿中任参谋团主任。在刘湘的印象中,贺国光能力不算强,但办事认真,为人处事敢于负责。至于副团长杨吉晖根本就名不见经传,不过是配盘而己。
看甫帅在参谋团四个处长人选上没有多说,邓汉祥也不好纠住不放。要知道,张群、杨永泰可是蒋介石的心腹大员,这份提案的背后站着的就是蒋介石,他邓汉祥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太得罪这两个人。刘湘毕竟才是四川的主子,他邓汉祥不过是刘湘的谋士、助手。俗话一句:皇帝不急太监急!他犯不着。接着,刘湘就参谋团的人数,驻地等等细节,又对张、杨二人问了问,就不多说了。看来,杨永泰带来的这份提案,是他们事先在背后经过周密研究过的,文字表述也相当的言简意赅逻辑严密。刘湘提不出什么意见了。向来精明的邓汉祥,心中有些奇怪,这份甫帅即将要签订的中央参谋团入川协定,完全就是有的放矢,简直把他和甫帅的心思吃透了。当然,这会儿,也仅仅是思想上闪过一丝疑问而己。在铸就许多历史大事件的背后,往往埋藏着一些除当事人而外,别人无法知晓的秘密。而这些秘密,或许会永远沉默下去,如同他的秘书侯三在背后的“出卖。”
过场走完了。张群将一份“中央参谋团入川纪要”递给刘湘,说:“甫公,你看,是不是就这样定了?定了,就请甫公签字,委座还在等呢!甫公签字,我们就可以送呈委员长批准执行!”
“鸣阶看看吧?”刘湘接过看了,递给坐在旁边的邓汉祥。邓汉祥反复看过,忍不住再次提醒刘湘:“甫公,你看,这‘纪要’中,参谋团四个处的处长是哪些人,需不需要也明确下来?”
刘湘想了想,说:“算了吧!”杨永泰相当殷勤地,毕恭毕敬地站起来,将已经旋开的派克金笔递到刘湘手中,弯下腰去,指着“纪要”左边空白处,请甫公签名。
刘湘接过笔,在指定的地方签了名。接着,代表中央作为正副谈判代表的张群、杨永泰在“纪要”上也分别签了字。这里,刘湘因为疏忽,犯了一个大错误!这就是邓汉祥大起胆子,要他务必注意参谋团的四个处长都是些什么人?可是,在这一点上,他放任自流了。以后,贺国光的参谋团入川,别动处的处长由带康泽担任,康泽是个全能特务,活动能力强,对四川情况熟悉。他带了一支两千多人的武装特务进川,这些武装特务能量很大,到了重庆后,慢慢渗透开去,四处插手,就像《西游记》中的孙悟空钻进了牛魔王的肚子里,从此搅得刘湘再无一天安生的日子,让刘湘伤透了脑筋。
刘湘回川前夕,蒋介石在他的官邸再次设家宴为刘湘饯行,显示出对刘湘一种特别的亲近和关切。而且,蒋介石这次是真的高兴。
这次,委员长夫妇在官邸里的另一个小厅设宴招待刘湘。暮蔼时分,当刘湘由张群、杨永泰、邓汉祥陪着,进了委员长官邸。一行人沿着花木扶疏的花径,谈笑风生地穿廊过檐,越假山,移步换景,来在庭院深处,跨阶沿,进了一间富丽堂皇的小客厅,转过一道熊猫戏竹屏风,眼前一亮。明灯灿灿间,只见围坐在一张铺着雪白桌布的硕大西式椭圆形桌周围的蒋介石宋美龄夫妇,还有宋子文、孔祥熙、陈布雷等,都站了起来,鼓掌欢迎。这让刘湘不知如何是好了。
“委员长好!夫人好!各位同仁好!”刘湘鼓掌回应。
“甫澄请坐,大家请坐!”站起身来的蒋介石手一比,示意刘湘坐在他右手边。委员长似笑吟吟地看着刘湘:“甫澄,你这次去了宁波和我的家乡奉化一带看了看,感觉如何?”
“感觉是不错的。”刘湘表不卑不亢,就说了一句。
“嗯,听岳军说,你对我的家乡的评价是‘灵山秀水’?嗯,这个,我听了很高兴。”蒋介石将宽大的袖笼抖抖,露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来,在光光的头上扣了扣,将话引上了主题:“这次甫澄你进京,同中央达成了《纪要》,这个,这个,很好,我很高兴。这不仅对于解决四川问题,而且对中央以后解决全国诸多省的问题都开了良好的先例。本来是应该让贺国光来的,他在南昌行辕还有些事,一时无法脱身。”说到这里,他神情严肃了,腰肢一挺:“四川,在全国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我对天府之国四川向来另眼相看,且有一种个人特别美好的感情。这个、这个参谋团入川,以后还要多多借重,多多合作,嗯!贺国光是你的老同学又是朋友,好处。以后你们就要共事了,甫澄,你要多多支持贺国光,嗯!”
“那是自然的,也是应该的。”刘湘说时一笑,笑得有些勉强。
委员长喜吟吟地宣布:“这天是双喜临门。不仅中央同甫澄兄达成了参谋团入川‘纪要’值得庆祝,而且还是甫澄兄的44岁生日。”刘湘心中一惊,他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没有想到委员长竟记得这天是他的生日!这时,坐在委员长身边的夫人宋美龄举起手来,打了一个美国式的榧子。
一个面容皎好,身姿欣长袅娜,身穿大红旗袍的年轻姑娘推着蛋糕车款款而来。蛋糕车推到桌前,在刘湘同蒋介石之间停下来。刘湘看了看,这个生日蛋糕足有五十磅重,状似宝塔。蛋糕上插了44根红红绿绿的小蜡烛,像征他44岁生日。
“这是我让人专门在著名的沙利文店心店给刘主席定做的。不知刘主席满不满意?”宋美龄笑吟吟的。
“谢谢。”刘湘说时细看,在这个足有五十磅重的喷香的大蛋糕上,镌有一副图案,可谓寓意深长。在由乳白色、翠绿色等多种颜色堆出的一副雄鸡状的中国版图的大蛋糕上,一只大手从南京方向伸出来,端端伸向了西南方向的四川,这只手显然是委员长的手。另一只手,显然是他刘湘的手,从西南方向那一道隆起绿色奶油状的一边伸出来,接着从南京伸来的大手,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那一道隆起的绿色奶油带,不用说,代表着泰岭山脉,这种象征意味是非常明确的。
红旗袍姑娘将插在蛋糕上的44根蜡烛点燃了,夫人说:“现在,让我们来为刘主席祝寿吧!”说着,她带头拍手,用英语唱起“祝你生日快乐”歌。其他人同委员长一起,也一边拍手一边唱。夫人声音宏亮,其他人的声音都淹没在了她的声音里。
唱完祝福歌,刘湘在众人喝采声中,弯下腰去,一口气将44根小蜡烛全部吹灭。接着吃蛋糕。生日蛋糕吃过后,开始上宴席,一桌子珍肴美味。吃饭不过是走个形式,在家宴接近尾声时,委员长笑吟吟说:“甫澄兄就要回四川了,我送一份生日礼物给甫澄兄饯行。”这就有一个身穿法绒中山服,侍卫官模样的青年走来,快步走到蒋介石身边,青年手中捧着一个用红绒布遮住的银盘。蒋介石揭开红绒布,两根指拇拈起放在银盘内的一张用精美道林纸打印的清单,送给刘湘。刘湘接过一看,心中大喜,蒋介石拨给了他500万元剿赤经费,还批准四川发行善后公债7000万元。
刘湘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连说:“谢谢,谢谢委员长关照。”说时看了看坐在身边的秘书长邓汉祥,流露出歉意:“可惜我们动身来京时没有一点准备,连一点表示的礼物都没有。”
“这个好办。”宋子文笑着,语意双关地说:“以后我们到四川,甫公只要不要嫌我们人多就行了。”
“那是当然的,当然的。”好像要给这一个挺做作的场面作一个注脚,这时,当当当!隐在黑暗中的座钟敲响了九下,夫人看了看委员长,示意家宴可以结束了。
钟声刚落,蒋介石清癯的脸上笑笑:“刘主席明天要回四川,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就散了吧,让刘主席早点休息!”说着,率先起身。于是,刘湘就任四川省主席后,第一次进京就这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