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命进京的四川省政府主席刘湘,带着他的秘书长,智囊人物邓汉祥,在下关机场一下飞机,暗暗心惊。他万万没有想到,来下关机场迎接他的有那么多中央大员,而且连委员长夫妇也来了。
“委员长好!”“夫人好!”刘湘快步走上前来,向蒋介石夫妇连连问好。
“甫澄,此行还好吗?”向来少言寡语的蒋介石同刘湘握手,清癯的脸上努力挤出些笑意。站在蒋介石夫妇身边的张群、宋子文、孔祥熙、杨永泰等人向刘湘鼓掌表示欢迎。刘湘注意到,这些中央大员,都属蒋介石亲信,好些与蒋、宋都是沾亲带故。也许蒋介石注意到了刘湘问询的眼色,汪(精卫)主席呢?这就着意对刘湘解释,“汪(精卫)主席本来也是要来接你的,临时有事。”说着,转过身来,手一比:“上车吧!”
“委员长先上,夫人先上。”刘湘逊步,手一比。
这时,一辆辆锃亮的小轿车依次缓缓而来。像接待外国大人物似的,礼宾司官员请蒋介石夫妇先上了车,然后,让刘湘带着邓汉祥上了第二辆车,等所有的大员都上车后,车队又是首尾衔接,由护卫车队护卫着,向南京城急驶而去。
刘湘下榻在宋子文的公馆。当晚,蒋介石在他的委员长官邸设宴款待刘湘。
暮色朦胧地走近时,是张群来接刘湘的。
“快请,快请!”当刘湘听副官张波报告说张院长来了,这样吩咐时,门帘一掀,张群进屋来了。张群个子不高,体态微胖,宽面大耳,鼻正口方,西装革履,风度不凡,面露微笑;他左眉眼睑上有颗醒目的朱砂痣。这是一颗福痣,据说,蒋介石之所以特别信任他,这是原因之一。
“甫帅!”张群进来就哈哈一笑,端起双手一揖,很诙谐地说:“俗话说得好,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自家人,我是不请就进来了。”张群很会做人,深怕冷落了邓汉祥,这又调过头来看着邓汉祥:“鸣阶倒是长胖了些。”说时,用他那双见微知著的细长眼睛看定刘湘:“不知甫帅的胃病最近好些没有?”语气中透出关切。
“老病了。”刘湘说时,请张群坐。张群也就坐了。这中间还有一段时间,他们先摆摆龙门阵。
落坐后,一个年方二八,长相清丽,头上梳两个发髻,着红绸短袄绿裤的小丫寰手托一个髹漆托盘,轻盈而进,来在茶几,给张群捡出一盘沙利文点心,一碗四川盖碗茶,低下头缓步而退,并轻轻带上门。
张群左手端起茶船,右手揭开茶盖,用茶盖轻轻刮刮茶汤,抿了一口茶,感叹道:“这盖碗茶,用的是我们四川的茉莉花茶,茶是好茶,但毕竟是下江人泡的,没有泡出味道来,不真楷。”
“这就已经不容易了。”刘湘知道张群这是有意同他拉老乡关系,客气道:“这次来,委员长夫妇亲自到下关机场接,实在是不敢当得很!还有劳宋(子文)部长、张院长你们。宋部长不仅把他这么好的公馆让给我住,还给我们配备了这些训练有素的厨师、丫寰等,实在是不好意思。”
“应该的,应该的。你是委员长请来的贵客,无论怎么服伺都不过份。”张群毕竟是外交部长,玩起了外交辞令。说时,又很认真地问了问刘湘的“胃病”。其实刘湘得的不仅是“胃病”,而是严重的胃溃疡。刘湘刚才进入不惑之年,这个年龄段应该是男人的黄金时期,但由于他长期生活不正规,对自己的病也不注意,近来越来越严重了。
“也不知是咋回事?就是肚子整天涨,有时还痛。”刘湘苦着脸说:“美国人在成都办的那所华西大学,其附属医院的医疗技术设备应该都是第一流的吧,我去检查过,也没有检查个名堂,不管它的!”说时摇摇手:“人是富贵命,有时不管它,反而好些。”
“甫帅,大意不得啊,毕竟年龄一天比一天大,身上担子又重!”张群显出真诚的关切:“四川的名医那么多,甫帅该好好看看,比如梓潼县的蒲辅周,就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大名医,不知甫帅去找他看过没有?他看病,根本无须你说病症,一摸一个准。而且他可以用两只手同时给两个人摸脉,摸得十拿九稳;他开的药方,最多也就是九味,药也是最一般的。不像有的医生,给你来个大包围,开的药达几十味,一大包,牛药似的,药方也怪,啥子经霜三年的甘蔗,蟋蟀一对,还要原配,他们故作高深,那是庸医。”张群对四川十分熟悉,能说会道,说起来如数家珍:“蒲辅周是名医,名医就能化腐朽为神奇,他有将一般用到极致的本领。蒲辅周还有一个绝技,善针灸。听说那年军阀孙传芳盗了慈禧太后的墓,一时千夫所指,孙传芳害怕,久而久之,得了一个怪病,总是心跳心累。于是,孙传芳慕名化了装,专门从杭州入川,去到梓潼县请蒲辅周看病。蒲辅周看后,说是要扎针灸。孙传芳问怎么扎?蒲辅周拿出一根长及尺余的金针说,要从他心脏处扎过去。孙传芳吓着了,说,这一针扎在心上,岂不是要扎死人吗?”
“是吗?我还没有听说有这事!”刘湘听得眼睛都大了,被吸引了,问:“最后呢?”
“梓潼县那个蒲辅周,知道找他看病的人是臭名昭著的大军阀孙传芳吗?”邓汉祥显然也不知这事。
“当然不知道。”张群笑道:“虽然医家治病大都不问来者何人,不过,我想,如果蒲辅周知道这乔装打扮而来,找他看病的是大军阀孙传芳,可能就会这样给他一下子!”说时做了一个金针从心脏处扎过去的姿势,三人都笑了起来。
“甫公问那长长的金针怎么能从孙传芳的心脏处扎过去?”张群言归正传:“那是夏天。而且蒲辅周事先给病人说好了的,扎针时,无论医生有何动作,求医者都得照办,孙传芳答应。是时,蒲辅周手执一根长长的金针站在孙传芳面前,吸引着他的注意力,而他的一个助手却悄悄绕到孙传芳后面,忽然将一瓢冰凉冰凉的井水举起,劈头盖脑给孙传芳迎头浇泼下去。就在孙传芳一惊,心脏一提的瞬间,眼疾手快的蒲辅周手上的金针已经在孙传芳胸上穿过了一个来回,达到了目的。”
“哎呀!”刘湘听到这里,大大吃惊了:“蒲辅周的手劲有这样大吗?孙传芳当胸处被扎了一针,病就好了吗?”
“是,孙传芳被蒲辅周当胸处被扎了一针,病就好归一了。”
“张院长见过蒲辅周这个人吗?”邓汉祥问。
“见过,他到成都行过医。别看蒲辅周长得文文静静,手劲大得惊人。我听说,他给学生讲授扎金针银针的手艺时,面前摆一大叠又绵又软的新津大草纸,高可盈尺,蒲辅周执于手上的金针或银针是那么细,有的比头发丝稍粗一点,可是他一针扎下去,能力透纸背。”
刘湘就像听一个惊险故事似的,听了也就完了,并没有真正往心里去。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多年以后,新中国成立,蒲辅周被调到北京,成了中央领导人毛泽东、刘少奇的保健医生,给许多中央领导都看过病。高龄去世后,《人民日报》是登了报的。
“我们成都,名医辈出。”张群兴致勃勃继续说下去:“又比如骨科专家杜子明,也很了不起。杜子明是回民,长得像张大千,身手敏捷,颔下有一把漂亮的大胡子,他那一手推拿的本领简直绝了。又比如名医曾砚石……”张群说的杜子明,新中国成立后,也被调去了北京。
“张部长不愧为我们真资格的成都人,知识渊博、渊博。”邓汉祥说:“惭愧,我是四川省政府秘书长,连身边有蒲辅周、杜子明、曾砚石这样的名医都不清楚,真是灯下黑。回去后,我得去请这些名医给甫帅好好看看病。”
“这也难怪,我们天府之国历来是藏龙卧虎之地。”张群说着掉起书袋:“魏颢《李翰林集序》谓:‘自盘古开天地,天地之气,艮于西南。剑门上断,横江下绝。岷峨之曲,则为锦川。蜀之人无闻则己,闻则杰出,是生相如、君平、王褒、杨雄、纵有陈子昂、李白,皆五百年矣。’”
“看,一说起我们四川,我就没有个完。”张群说时看了看表:“哟!时间到了,甫公,鸣阶,我们走吧,委员长在专候呢。”
刘湘站了起来。
“我就不去了吧?”邓汉祥说:“我一个小小的秘书长算什么?”
“去去去。”张群说:“怎么能不算什么呢?鸣阶过谦了,过谦了!”张群打着哈哈:“你哪是一个小小的省府秘书长,鸣阶先生德高望重,委员长是知道的,以后川事还多有借重呢。”这就是话中有话了。三人说笑着出了门,乘车去了委员长官邸。
委员长官邸离秦淮河很近,环境非常清幽。车在繁华的中央路一拐,很快驶进了一条闹中取静的模范街,宽阔的公路两边等距离排着一株株高大的法国梧桐树。这些法国梧桐的树冠在空中交错,浓密的树叶密密簇簇,就像是平空撑起的一把把绿色大伞,让骄阳晒不进,雨水淋不进。已是华灯初上时分,这条模范街被幽微的灯光涂抹得幽静深邃,富有诗情画意。
这条模范街上住的都是大员们,一座座华美的公馆,从车窗外掠过。
“这是汪(精卫)主席的公馆,这是于右仁的……”张群不时指点着这些从车窗外闪过的公馆告诉刘湘。刘湘心想,首都大佬们毕竟与地方是不同的,那个阔啊!。
车在委员长官邸门前停下来。两个站在门前,腰带上别着手枪,军容笔挺的卫兵走上前来,虽然认出是外交部的车,卫兵还是来在第一辆车前,“啪!”地皮鞋一磕,胸脯一挺,敬了一个礼,示意接受检查。车窗摇开,张群的副官不无傲慢地递出派司。卫兵接过一看,知道是张群的车,赶紧将接在手上的派司还给副官,胸脯一挺,手中小旗一挥,示意放行。拦在门前那根红白相间拦杆缓缓举了起来,两辆漆黑锃亮的“福特”牌小轿车,前后相跟,徐徐而进。车进了委员长官邸,就像进入了一个大花园,车轮在柏油路上辗出好听的沙沙声。
花径两边排列着油绿的修饰得整整齐齐的冬青和塔松,还有两边的草坪,在这暮蔼初上时分,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的,像是一个高明的画家笔下的一幅水墨画。
委员长官邸很大很深,移步换景。来在一座建筑精巧华美,一楼一底,中西合璧的洋房时,轿车从右边绕出一个漂亮的孤形,上到门前,在平空伸出的巴亭式的大屋顶下停了下来。
早已候在门前的委员长的两个侍卫官快步而上,轻轻拉开车门,一手护着车顶。他们都二十几岁,一律着法蓝绒中山服,年轻俊朗,身手敏捷。
刘湘和张群刚刚下车,侍卫长钱大钧迎了上来。
“这是刘主席吧?”侍卫长钱大钧这是第一次见刘湘。
“是。”张群给他们作了介绍。
“久仰刘主席。”侍卫长说时手一比:“请!”
刘湘由张群陪着走进一间华灯灿灿,备极辉煌的小客厅,不,是餐厅,只见委员长、宋美龄夫妇由财政部长兼中央银行行长宋子文、行政院长孔祥熙还有高级幕僚杨永泰等已经围坐在一张硕大的西式橢圆形桌前,小声谈论着什么,已虚位已待了。
见刘湘进来,蒋介石招招手,一迭连声:“甫澄,快这边请!”刘湘、邓汉祥告了谢谢,分别入坐。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当中拄一瓶花,一束是洁白的马蹄莲,一束是鹅黄的康乃馨,显得高洁而雅致。
刘湘坐在委员长夫妇对面。蒋介石看着刘湘,特意说:“我和夫人举行这样一个带有家庭意味的小型宴会欢迎刘主席、邓秘书长,这样气氛活跃些,也随便些。”刘湘说“不敢当。”蒋介石这就指了指陪坐在两边的宋子文、孔祥熙、杨永泰说:“这个,这个,你们都认识吧?”宋子文、孔祥熙、杨永泰站起来欠了欠身子,不说认识不认识,只说“幸会。”
刘湘却看着宋子文、孔祥熙,笑着说:“宋国舅,孔国舅嘛,下无人不识君!”说时看着张群:“张院长就不说了,我们四川人。”又看了看杨永泰:“杨高参。”
张群怕冷落了邓汉祥,专门指着给蒋介石介绍:“委座,这位就是我们经常提起的四川省政府秘书长邓鸣阶先生,他可是甫公的智囊。”
“知道,知道。”蒋介石点点头。
“过奖了。”邓汉祥站起来,欠欠身子,礼貌地向大家点头示意。
“这样吧,‘大令!”宋美龄心细,她看了看蒋介石:“刘主席远道而来,我们就边吃边谈吧!”
“好好好。”蒋介石又是习惯地点点头。夫人这就对外边招手示意开席。头上的满天星灯唰地亮了,室内暗香浮动。很快轻步上来四个身着绿色短襟,头扎发髻的小姑娘,给主客上酒,显示是早就安排了的,她们给刘湘上的是热豆汁,给邓汉祥上的是泸州老窖酒,给张群上的是绵州大曲,给孔祥熙上的山西名酒汾河,给宋子文、杨永泰上的是白兰地,给夫人上的是从美国进口的可口可乐,只有委员长杯子里上的是清花亮色的白开水。与此同时,打扮得像委员长家乡浙江宁波奉化一带的几个小厮,手举托盘鱼贯而上,开始上菜了。
顷刻间,珍馐美味摆满了桌子。考虑得也很细致,川味江浙味甚至西方人爱吃的牛蛙等都上了桌子,应有尽有。一切都按传统进行,张群代表主人张罗,接待客人。主客碰了三次杯子,表示酒过三巡后,家庭宴会就变得随意轻松起来。
刘湘没有想到,委员长夫妇对川菜很熟悉,席间话题主要是谈川菜。蒋介石特意谈起当年大诗人陆游年老由川返浙后,在诗词间流露出对川菜川中美景的回忆。他明白,这是委员长在借机同他联络感情。他一边敷衍,一边注意到席间的宋子文和孔祥熙。这两人都可谓皇亲国戚,鼎鼎大名,是蒋介石的亲信重臣。他两人都毕业于美国哈佛大学,宋子文后来又在哥伦比亚大学继续深造过经济类专业。孔祥熙,是山西太谷人,1890年生,比宋子文大四岁,虽然西装革履,但显得厚重,身上没有那些令人讨厌的洋派头、假斯文。宋子文的长相与宋美龄有几分酷似,高高的个子,戴一副金边眼镜,穿一套笔挺的白色西服,显得比较清秀文静。席间两人都话不多,刘湘感觉宋子文对政治似乎不感兴趣,是个经济型人才。凡涉及到政治方面的话题,他都表示沉默。他对这两个人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心想,这两人还不是靠裙带关系上来的草包,人也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讨厌。刘湘这个感觉是对的。历史表象与实际状况常常有相当大的差距。而且历史人物的脚迹和命运,往往给人以惊奇。若干年后,1953年,丢失了中国大陆,逃到台湾的蒋介石,在开除国民党员的第一批名单中,为首两人就是孔祥熙、宋子文。
酒过三巡,当那个着绿色短襟,长得小乖小乖,头扎发髻的小姑娘上来给刘湘的杯子斟豆汁时,蒋介石似乎才注意到了这点,指了指刘湘的杯子:“四川人都是会喝酒的嘛?川酒没有孬的,怎么给甫澄先生上豆汁?”
“我胃不好,喝豆汁最好。”刘湘说着,伸手将胸部一摸。宋美龄也知疼知热地说:“我听张(群)院长说刘主席胃不好,特意让她们给刘主席上热豆汁。怎么样,刘主席,喝点热豆汁没有关系吧?”
“很好,很好。”刘湘笑笑,表示感谢。
“那就请菜、请菜。甫澄!”蒋介石看着刘湘,显得很关切地说:“我早听张院长说你胃不好,不要紧吧?要不要在南京治治?”
“谢谢委员长。”刘湘说:“也不是什么大病,带兵打仗的人难免有些肠胃上的毛病。”
“也是,不过也得赶紧治。国家对甫澄兄以后还多有借重呢!”蒋介石抓住这个由头,看定刘湘,端刀直入了:“北伐以来,甫澄兄,你对国家的贡献是大的,对我个人也相当支持。这些,我是不会忘的。我对你也是支持的,也是放心的。现在,看起来是四川历史上最好的时期,不过,我也有隐忧,你知道我的隐忧是什么吗?”
杀来了!刘湘心中一紧,马上回应:“委员长是国家元首,高瞻远瞩,往往从大局考虑。我不过是区区一个四川省的省主席,看问题很窄,对委员长的隐忧,无从得知。不过,以职幕看来,现在是四川最好的时机,我同鸣阶来时,在飞机上都还在议,要将已经提上议事日程的川事,好好抓一抓。如果没有外来干扰,四川很快会出现飞跃的。”
刘湘如此说,张群等人都不禁抬起头来,面面相觑。
“甫澄,你的‘外来干扰’,所指的是什么?”蒋介石的脸马起了。
邓汉祥急了,深怕刘湘捅出来,不断给他做眼色。
“我这里指的是‘赤患’,红军!我怕赤祸卷土重来。”
“甫澄忧得是,忧得好!”这一下,正中他意,蒋介石马上跟进:“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四川不是一般的省,为了作到四川万无一失,防患于未然,我准备派中央军10个精锐师入川,甫澄你看如何?当然,这些入川中央军,绝对听从你的指挥。”这一下,与会的人都有些僵,定定地看着刘湘,他们都知道,蒋介石此举犹如一把刀子,端端递到了刘湘心口上。特别是邓汉祥,他深怕刘湘给硬顶过去。
刘湘知道说漏了嘴,给了蒋介石可乘之机,他马上说:“委座放心,四川现在有足够的军力,四川决无赤化问题。”
“我怎么能放心呢?”蒋介石说着有些脸红筋涨了:“就说年前,张国焘在毛尔盖突然杀了个回马枪,提出打到成都吃大米,情况是多么危急!如果不是他们的后面有薛岳的十万中央军紧追不舍,他们打到成都吃大米非并不可能!”
“现在红四方面军已经被打到陕北去了!”刘湘硬顶一句。看蒋介石还要说什么,很会见风使舵,很会调和气氛的宋美龄知道,丈夫的急燥脾气又翻了。在这样的场合,哪能希望几句话就能解决问题,让刘湘同意中央军入川呢?她笑了笑,看着蒋介石说:“大令,刘主席这次进京时间有的是。下来再谈吧,吃菜吃菜!”说时,笑吟吟地用筷子指了指满桌的菜。
看邓汉祥频频向自己示意,刘湘这时思想上忽然电光石火地闪出一些有关四川的警句,他决定吓一吓老蒋,这就做出一副很诚恳的样子,对蒋介石说:“委座,自古有言,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后治。四川历来如此。目前川省战乱刚平,省内种种流言、谣言四起,不稳定因素很多。对中央军入川,碍难之处甚多,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对委座汇报清楚的。”
蒋介石果然听进去了,“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后治”,四川确实历来如此。他泛起眼睛想了一下,一锤定音:“这样,这个事下来由张(群)院长、还有永泰先生一起同邓鸣阶先生详谈,具体谈!嗯?”
“好。”刘湘马上答应。蒋介石中了邓汉祥设定的拖刀计,这是刘湘求之不得的,他却表面上做得很冷淡,看着邓汉祥交待:“委员长交办的,我们一定认真执行。鸣阶,你下来同张院长他们好好衔接一下!”
“是。”邓汉祥马上应承下来。
委员长为刘湘进京举办的一场家宴,就这样在不尴不尬中结束了。
刘湘偕邓汉祥回到下榻处,已经是晚间十点左右了。他们进到客厅,副官张波上来给刘湘脱了大衣,挂起在衣帽钩上时,珠帘一掀,宋府的小丫寰给甫帅送茶点来了。明灯灿灿下,他们不由眼睛一亮,只见这位进来的小丫寰,有点气度不凡。在长相上,她属于成都的小家碧玉类。但成都的小家碧玉大都脾气燥辣,而这位吴侬“小家碧玉”显得很温柔。
他们最初是把她小看了,看她这么年轻,这副打扮,又来亲自上茶,以为她只是个小丫寰。她个子不高,腰肢柔软,体态轻盈,长相十分俊俏,眉似远山,目如点星,发如墨染。浓浓的一头黑发梳在脑后扎成一个髻,显得有些逗,这就越发衬出她的皮肤白皙朗润,五官精致。小丫寰上来,拈出几盘江浙一带的糕点,水果。用带有江浙味的北平官话一一报来:“这是燕窝酥、这是委员长家乡的名点宁波麻糖。”最后捡出两碗四川盖碗茶,放在花几上,刘湘感到这小丫寰很有趣,也很亮眼,就问她:“你们江浙一带喝的都是龙井,而且泡茶方式也不一样。”说时,随手端起茶碗,一手揭开茶盖,轻刮茶汤,用的是四川名山顶上雨前茶,在刚掺进去的鲜开水中,茶叶像一群芭蕾舞演员踮起脚尖在跳芭蕾舞似的:“这是谁泡的四川盖碗茶,泡得还像个样子呢。”
“这是我学泡的!”小丫寰微微低着头,她很会说话:“我家主人告诉我们,来的是贵客,是天府之国四川来的省政府刘主席。为了迎接刘主席,我们专门接受过培训,主人要求我们作到刘主席在京期间,有宾致如归感。”刘湘心想,这小丫寰口中的“我家主人”就是宋子文了。宋子文对我这样无微不至,也就是蒋介石的意思,这么一想,心中很是受用。而且小丫寰的声音很好听,真有白居易诗中描绘的“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美妙韵味。
“这么说来,”刘湘显得很有兴趣:“宋公馆中留给我们用的一切人,比如你,还有厨师,花工等等都是受了专业培训的?”
“是。”小丫寰眨了眨睫毛绒绒后的大眼睛。又轻声问:“不知刘主席、邓秘书长对我们的工作满不满意?”
“满意满意,很满意。”刘湘和邓汉祥都这样说。
“如果刘主席、邓秘书长对我们这些下人中哪一个不满意,请及时告诉我。”
“告诉你?”刘湘很好奇:“咦,你是?”
“我是一个总管。”小丫寰说时仍是低眉顺眼。
“不简单,看不出来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珍丽蓉,刘主席、邓秘书长你们以后叫我小珍子好了。”邓汉祥想,这小丫寰真是了不得。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却连我姓谁名何,是干什么的,都在底下摸得一清二楚。
“不。”刘湘抚掌笑道:“应该叫你小珍珠。”
“小珍珠?好!”邓汉祥轻轻鼓掌:“小珍珠,妙极了。”
“刘主席,如果你们没有什么事,我就出去了。有事唤我,请按玲。”小珍珠说时指了指茶几下的按铃。
“有事咋敢找你?”邓汉祥笑,“你是小总管,应该找你的手下人。”
“能为刘主席、邓秘书长服务,是我的荣辛。”小珍珠说时去了,嫣然一笑,明眸皓齿,身轻如燕。
“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邓汉祥看刘湘对这个小珍珠似乎很感兴趣,试探着说:“甫帅如果对这个小珍珠有兴趣,我们这次回川,把它带回去如何?”
刘湘闭上了眼睛,将身子很舒服地靠在沙发背上,摇了摇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不过说说而己,这小丫头看起来舒服、养眼睛,如此而己。我这一生不会停妻另娶,也不会养妾。俗话说得好,玩物丧志。一个人如果沉沦在男女私情之中,那是比玩物还可怕的。如此,还谈什么事业?我们来谈正事吧,刚才委员长同我一席谈,完全没有出乎你在飞机上的估计。”
看刘湘要深谈下去,警惕性很高的邓汉祥赶忙做了个暂停手势,嘘了一声,又用手指了指房梁和四周。刘湘明白,邓汉祥这是在示意,恐怕这客厅里安有监听设备。想想也是,宋家兄妹都是从美国回来的洋学生,同美国方方面面有很深的关系。美国是世界上各个方面都是最先进的国家,监听设备也是。作为委员长舅子的宋子文,在客厅里安装监听设备,监听他们的谈话,是完合可能的。
刘湘说:“我们干脆下楼去,在花园中走走!”
邓汉祥说好。
走在夜幕中的花园里,这时的宋公馆特别幽静,梦一般迷离。花径两边隔很远才有一盏西式路灯,这种西式路灯很别致,下半截高脚伶仃,上端弯着腰身,戴一顶博士帽似的大灯罩,灯光幽微,很像是一个身穿黑色西服,手上拿着博士帽,向主人弯腰鞠躬的仆人。
他们将接下来要进一步施展的拖刀计谈得非常具体,连每个细节都想到了。他们大概在花园中盘桓了两个小时,才回到各自的卧室睡了。
第二天上午九时,按照事前约定的时间地点,张群、杨永泰到刘湘下榻处来了。邓汉祥将他们迎进一楼一间精精巧巧的西式客厅里。茶点已经摆在桌上。面朝花园的落地长窗开着,微风清新,送来花园里的花香和雀鸟的婉转啁啾。初升的阳光,随着起伏的窗帘投进金箔似的光斑,在地毯上闪灼游移。这一切,似乎表明,今天真是大有希望的一天。
张群进屋就夸邓汉祥:“鸣阶,你真能干,客厅布置得这样典雅有致,气氛营造得这样好。”
“哪是我,是宋公馆的小管家小珍珠。”邓汉祥说时,让了坐。三人围桌落坐后,邓汉祥比比手,示意请茶。
杨永泰也不多说,唰地一声拉开他带来的一个黑色三倒拐公文皮包,拿出一应笔、拍纸簿摆好,准备亲自纪录,显得很慎重。厚厚的眼镜片后,他翻着一双死鱼似的鼓眼睛看着邓汉祥,咄咄逼人地说:“昨天,委员长给刘甫公谈派10个师的中央军入川事。刘甫公的态度不甚明朗,说是事情来得突然,容下来让我们同你细谈。怎么样,我们就开始谈吧?”杨永泰打上门来了,语气咄咄逼人,好像今天就要把这么大的事定下来似的。
邓汉祥看了看张群,满眼都是意思,这个人怎么这样说话呢?究竟是他杨永泰说话算话,还是你张院长?张群明白邓汉祥的意思,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甫公给我交待了,我也不想隐瞒。甫公意思是很清楚的,这就是:中央军现在暂不宜入川。”邓汉祥一句话封门,看杨永泰一惊一愣,张群也显得有些惊愕,邓汉祥这就细细解释:“四川的事情不简单,尤其是外省军队入川,最容易生事。这,我是贵州人,我最清楚。比如民国年间,袁世凯想皇袍加身恢复帝制,云南的蔡锷首先举旗开始了护国战争,蔡锷接着引兵入川,汇同川军与北洋军队大战。这段时期没有问题。可是老袁去后,川军就驱赶滇黔军出川,滇黔军不干,导致打了多年的混战,直打得川省涂炭,云贵川局势混乱不堪,后患无穷。”
“这个不同!”杨永泰没容邓汉祥再举例,他很霸气地反驳:“地方势力之间的军阀混战与中央军入川是两回事。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一个领袖,能容忍自己的国家是五胡十六国。如果那样,国家不成其为国家,军队不成其军队。那就只能是一片散沙。道理是很清楚的!
“如果如鸣阶先生如此说,我们今天来这里谈,谈什么?没有任何意义。委员长的意思是很明确的,中央军这次必须入川。这也是委员长这次请你们来京的目的。至于中央军入川多少人,驻在何地,何时入川,怎样入川?这些细节可以讨论。这是个原则!”
看杨永泰态度生硬,咄咄逼人,张群怕事情弄僵,赶紧出来打圆场,笑道:“鸣阶刚才那番话,表达的是对川省现实的忧虑,鸣阶作为四川省府的秘书长、大管事,最清楚四川的事,鸣阶这样说,这也是情理中事。而永泰兄传达的是委员长的意思,双方立场不同,表达的当然也不尽一致。但这个,这个,这个委员长定下的大政方针,原则上也是不能动的。”张群确实圆滑,话虽说得娓婉,两边都不得罪,却进退有据,很有份量,同时定下了调子:“我们今天的谈判,是在昨天委员长同甫公初步达成的基础上谈具体细节。”话弯了一转,还是弯到杨永泰那番话的意思上去了。
“问题是!”邓汉祥寸步不让:“甫公明确告诉我,他并没有同意中央军入川呀!”
“是吗?”张群紧紧跟上:“那么我们在这里就重申,这次无论如何中央要入川,这也是这次委员长请甫公进京的目的。”这里,他偷梁换柱,将“中央军”悄悄改为了“中央”。张群虽然脸上仍然笑微微的,但语气显出了强硬:“至于采取什么方式入川,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这点,都可以考虑,都可以讨论!”看邓汉祥没有什么反映,张群开始进一步试探,话也说得更明确了些:“比如,如果川省觉得中央军入川实在有困难,那么,中央派一个参谋团入川,总行了吧?”
“中央参谋团入川?”事情太出乎意外,邓汉祥问张群:“这个团入川起什么作用?有多大的规模?”
“规模大小等等可以容后讨论。参谋团入川,它的基本职能主要偏向军事上的,起到一个上传下达,中央与川省之间的桥梁作用。”显然,此事,张群已经成竹在胸,而且肯定是征得了蒋介石同意的。
邓汉祥略微思索,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地说:“事情太大,容我向甫帅请示后再说吧?”
张群同杨永泰交换了一下眼色,说:“也好。”说时看着杨永泰,问:“永泰兄,你看呢?”他好像在征求杨永泰的意见,其实是给足杨永泰面子。
杨永泰收起了纸笔,还张群一个人情。他对邓汉祥说:“岳军在委员长面前作了许多努力,才让委员长退了一步。”
“哎,谁叫我是四川人呢!”“好吧。”邓汉祥说:“我下来立即把岳军兄提出来的,中央改派参谋团入川事向甫公报告。事关重大,谈判请稍缓两日。”“那是,这是情理中事,不急,有的是时间。”张群显得通情达理的样子,就势转换了话题:“甫公出来一趟也不容易,甫公年来劳累得很,身心疲惫。现在是江南最好的季节,莺飞草长,风和日丽。委员长很关心甫公的身体,提议甫公不妨去观观钱溏潮,或是到大上海,领略一下东方巴黎的意韵,抑或是去委员长的家乡宁波、绍兴一带看看,鸣阶尽可以放放心心陪着甫公去那些地方散散心。等你们回来后,我们再接着谈中央参谋团入川事,如何?”
“这样最好。”邓汉祥随机转舵,使出拖刀计,马上接受了张群的建议:“甫公这次进京,确实想忙里抽闲,到宁波去看看有天下第一藏书楼之称的《天一阁》,也顺便到委员长家乡奉化溪口看看。这是甫公多年的心愿。至于大上海就不去了,大上海无非是楼高一些,街宽一些,车多一些,西洋化一些而己。”
“那最好了。”张群当即敲定:“估计甫公什么时候可以起程?”
“随时都行。”
“那就后天吧。”
“好。”事情就这么大体定了。
第一天的谈判就这样结束了。
下来后,邓汉祥把他同张、杨的谈判以及他对这事的考虑、判断,向刘湘作了详细报告。他认为,这次老蒋是矮子过河――淹(安)了心的。既然如此,中央参谋团入川,看来是可以接受的。如其不然,弄得来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不好了,就被动了。接下来,具体要同张群谈的是,参谋团驻扎的地点,人数及作用等等。刘湘同意他的看法。笑言一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脱。那就走到哪黑哪息吧!”然后,他们的话题转到了后天去宁波参观《天一阁》藏书楼及去老蒋家乡奉化溪口看看转转上。
邓汉祥有个每天记日记的习惯,这天晚上,他在自己的屋里,坐在办公桌前,拧亮台灯,在日记上记下了这样一则:“上午张群、杨永泰走后,我将情况向甫公作了详细报告,我们分析了委员长的意图及张群谈话中的含意。看来,这次中央的态度很明确,即:可以暂时不派中央军入川,但无论如何得派一个参谋团类的组织入川。中央参谋团,究竟这是个啥东西,用意何在,目前尚不明确,不过可以考虑。甫公又表示,尽量再顶一顶,拖一拖,实在不行,就让他们派中央参谋团类入川,不过事情要弄清楚。甫公笑言,现在也只能是走到哪黑,就哪息了。”写完,合上日记本之时,门外响起侯鑫的声音:“报告。”
“进来。”进来的是邓汉祥的副官侯鑫,长得小个子小眼睛小鼻子,眼睛总是转,耗子似的。邓汉祥总叫他侯三,这是语言上的简练,也是一种昵称。为了精简人事,刘湘、邓汉祥他们这次出来的带的人少,侯鑫兼管一应杂事。
邓汉祥看定侯鑫,交待:“我要陪甫帅去外边走几天,甫帅的张波副官随我们一道去,家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侯鑫一听,喜从中来,架势点头表示:“秘书长你就放心,伸伸抖抖走你们的,家里的事有我照应,一切保险整巴式。”他心中揣有一个小秘密,别看他个子小,却**大,好色。他一来就看上了宋公馆留守的小总管小珍珠,这些天总拿话去勾搭小珍珠,看来有门。甫帅、秘书长还有张波一走,这家就是他的。他就好下手了。
“还有!”邓汉祥专门嘱咐:“我这间办公室,在我走这些天,任何人都不准进来,更不准随便乱翻我的东西。就连你也是,嗯?”说时,下意识地将摆在桌上的那个黑皮大日记本合上,放进抽屉,上了锁,钥匙揣在身上。
“秘书长只要是打了招呼的,保证照说照办。”侯鑫连连答应,眨巴着一双猴子眼,他注意到了邓汉祥这个细节。
刘湘由邓汉祥陪着,带着甫帅的贴身亲信副官张波,还有一个侍卫,是第三天离开南京去宁波的。这天早晨,刘湘、邓汉祥等一行一去,解放了的侯鑫撒开脚丫子就去找小珍珠。在后花园里,他找到了小珍珠,其时,她正牵一只浑身雪白的哈叭狗,在后花园中溜达。这种狗挺好玩的,一只小小的蒜头鼻长来抽起,一双水汪汪的大黑眼睛,个子很小,披一身雪白的毛。据说这种狗,原先是清宫里经多年培养出来的耍狗,慈禧太后生前就喜欢这种狗,总是抱在手上玩。侯鑫走上去时,样子很滑稽的哈叭狗虽然牙都没有几个,却表现得很勇武,远远看到迎面而来的侯鑫,就像知道他要做坏事似的,汪汪汪一个劲叫着,扑上去咬他。小珍珠用拴在哈叭狗颈子上的皮带带着了狗。
“哎呀呀,小珍珠,我找得你好苦!”侯鑫根本没有把挣扎着扑上来咬的哈叭狗放在眼里,含情脉脉地看着溜狗的小珍珠。小珍珠停下步来,似乎受不了他热辣辣的目光钉视,微微低着头,一边用皮带拉着要扑上去咬侯鑫的哈叭狗,一边说一口好听的吴侬软语:“你找侬做什么?”
“看你呀,想你呀!”侯鑫嘻皮笑脸地说:“他们一走!”随手一指:“我就自由了,我至低限度可以好好看看你呀,难道让我好好看看你还不行么?”侯鑫开始同小珍珠调情。
“我有什么好看的呀?”小珍珠说时抬头一笑,越发桃红李白,明眸皓齿,让侯鑫一下半边身子都酥了。
“你就是好看,我咋都看不够!”侯鑫涎着脸说。
“听说你们四川的姑娘也好看,尤其是成都的,一个个都是小家碧玉。”
“那些婆娘好看是好看,可是,脾气燥辣得很。哪像你,长得像根葱似的,又嫩又白又水淋,脾气又好,像我们四川的发馍馍,又白又泡。”
“你不要净捡好听的话说,你们男人都是这样!”小珍珠说时,欲言又止,将头一勾,露出一截雪白丰腴的鹅颈,让侯鑫更是心猿意马,周身燥热,不能自持。而小珍珠却牵着早就不耐烦了的哈叭狗要走。
侯鑫趁着四下无人,上前一步,手一伸,拉着了小珍珠的手,死皮涎脸地不要人家走。
“你要干什么?”小珍珠似乎一愣,话却说得软绵绵的。
“我想要干什么,未必你不晓得吗?”侯鑫欲火烧身,急中生智,他说:“走,你到我屋里去,我送你一样东西、好东西!”他知道,女人都是喜欢男人送东西的。
“啥东西?”小珍珠显得很天真,抬起头来看定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欣喜和好奇。说时看了看他的手,侯鑫放了手。
“你看了就知道了,保险你喜欢!”
“真的?”
“真的,哪个龟儿子骗你。”
“那好嘛。”小珍珠答应了。
“那就走嘛!”这时,侯鑫心跳如鼓,适时提出邀请。他没有想到好事,或许马上就会成真。其实,他哪有什么好东西可送给小珍珠的?他除了一身少校军服,两套便装,还有就是一只手枪,一百发手枪子弹。他为人吝啬,舍不得花钱,总是吃欺头(四川话:占便宜)。在成都时,经常去茶楼酒肆戏院消耗了,都是能拖就拖,能赖就赖。他现在千方百计想把这个他梦中幽会了一百遍的小珍珠,设法哄到他的屋里去,哄上床。
“现在就去呀?”小珍珠风情万种地瞟了他一眼。
“现在!”
“现在不行。”
“咋呢?”
“我手头还有好些事。”
“那你说啥时候?”侯鑫急得都快跳起来了。
“黄昏时分嘛。”小珍珠轻言细语地说:“只有那时我才有时间,也只有那时方便些。”“那好!”侯鑫赶快敲定:“一言为定,天打麻子眼眼的时候,我在我的屋里等你!”“你说什么时候?‘麻子眼眼’?”小珍珠听不懂他这四川话。
“咦?就是《西厢记》中人约黄昏后的时候嘛!”侯鑫解释。大凡四川人都爱看川戏,王实甫的《西厢记》是省府秘书长邓汉祥副官侯三的最爱,他不知看过多少遍。人不缠绵情缠绵的他,对戏中的“碧云天黄花地,晓来谁染霖林醉,总是离人泪”“待月西厢下,无风门自开”等丽词艳句记得很熟,开口就来,而且有他独到的体会。这会儿,他觉得,小珍珠比《西厢记》中的崔莺莺还要漂亮动人十分。
“好嘛。”小珍珠答应他了。
侯鑫一直站在花径上,痴呆呆地看着小珍珠牵着哈叭狗离去。一时,真是三魂魄魄,六窍幽幽,好像整个人都随着小珍珠去了。
侯鑫整个下午时间都呆在他的屋子里,像掉了魂似的,先是翻箱倒柜,看能不能找到一样可以送给小珍珠的礼物。可是,没有。那么,现在到街上珠宝店去给她买一只黄金戒指什么的吧?却又舍不得。当兵的钱来得不容易,况且,他本身又是一个品行不端,总是想占女人家便宜的人。在成都,他嫖妓玩过的女人不少,何尝花过一分钱!把省府的牌子一亮,把那些梭姨子(妓女)吓都吓退了。但是,小珍珠是堂堂的宋公馆管事,同他以前玩过的那些梭姨子不能同日而语,完全没有可比性。他能弄倒小珍珠,简直就是走了桃花运,在做春秋大梦,总不能以自己是四川省政府秘书长的副官就把人家小珍珠吓倒了吧?
那么,小珍珠来要东西,怎么办呢?他睡在**,双手勾着头想来想去。人说,江南出美女,看来小珍珠就是美女中的盖面菜。年近三十的侯鑫在成都是安了家的,但男人安了家并不一定就会收心。不是说嘛,家花哪有野花香。他就最喜欢采野花。到了南京,他初初见到花容月貌的小珍珠时,疑为是遇到了仙女。及至弄清小珍珠还是宋公馆的一个小总管,心中更是赞叹不己。他对秀色可餐的小珍珠垂涎不己,可没有,也不敢动打猫心肠。而小珍珠却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对他也是有情有意,不时对他眉目传情。
这就让他在欣喜之余,对镜审视。心想,咦,怪了!我侯三有哪点接引了这个有才有貌,手中还有点小权的金陵佳丽呢?他个子矮小,还有一点罗圈腿,一张猴子脸上尽是骚疙瘩,这些疙瘩的广度密度和硬度,足可以做磨刀的砂轮。他是一个周身雄性荷尔蒙四射的人,见到年轻漂亮的女人,一双癞哈蟆眼睛就亮了,脚就走不动了,当然,这是在秘书长背后,如果是在秘书长面前,他是不敢做出这副熊样的。人说苏杭一带出美女,其实,六朝故都金陵才真正出美女。因为苏杭一带的美女,是典型的南国佳丽,而南京的美女兼有南北美女之优长。宋时,随着金兵的大举南侵,宋朝的京城迁到临安,就是今天的南京,大批中原人也南迁。久而久之,经过多少年多少代的浸润,到今天,眼前跳出个小珍珠这样的金陵美女,是自然而然的。对镜审视的结果,他从自己身上找不到一点可以吸引小珍珠的地方,只能这样解释:情人眼中出西施!是王八看绿豆----对眼了。哎呀呀,万不谙我侯鑫到南京交了桃花运,我侯三今天可是要上演《卖油郞独占花魁》这一出了!
《卖油郞独占花魁》这出戏,取自明朝作家冯梦龙的三言二拍,他也是在看川戏上看来的。戏中,卖油郞钱财使尽,心机费尽,好不容易挑漏趁花魁娘子酒醉,得以同她睡在一起。可卖油郞心好,一晚上,对呕吐不已的花魁娘子尽心尽力,一会儿端去痰盂,一会儿给她轻轻捶背,曲意奉迎,折腾了一个晚上,就是没有占有花魁娘子的身子。这卖油郞真是天下第一傻子!今天晚上,他侯鑫要唱另外一个版本的《卖油郞独占花魁》了。但是,小珍珠不会那么容易被放倒的,她来后该如何呢?动粗,来硬的?这,他想都不敢想。忽然,他一声有了!从**一骨碌而起,兴奋得眼睛发光。他有计了。女人多爱喝甜水。秘书长的办公室里有他从四川给秘书长带来的一瓶槐花蜂密,秘书长喜欢将这蜂密兑水喝,说是提精神。不如拿来,给她兑一杯蜂蜜水,里面再勾兑一些麻药。秘书长有时睡眠不好,要吃两颗安眠药才行。安眠药就是麻药。只要哄得小珍珠一吃下去,很快就会麻倒麻翻。那时候,她动弹不得,大马拴在槽头上,就好任由他处置了。
想到就干。当他把这一切阴谋完成时,暮色已经走近。终于,久盼中,门外响起“笃、笃”的敲门声,声音显得有些迟疑。他快步上前,一把拉开房门,站在他面前的果然是日思夜想的小珍珠。在他眼中,小珍珠欲露还藏,雨打梨花般不胜羞怯,好像明白她这一来会怎样似的。
“你真来了?”他深怕她跑了似的,一把握着她丰腴的手臂,拉了进来,随手关上门,暗锁叭嗒一声锁上了。小珍珠一身的香水味香得他头发昏。
“怎么把门锁上了?”进屋来的小珍珠显得很沉着,东看西看的,说着把手一摊:“你不是说要送我什么东西吗?拿来呀!”小珍珠的来到,是侯鑫一心期望的,却又是他没有想到的。现在,这美如天仙的小珍珠就在眼前,伸手可及。朦胧的夜色中,可以感触到她丰腴的躯体。他用狼一样发红的眼睛撕扯着她的衣服,那些美妙温润,起伏有致的线条在他眼中有模有样地流动,让他越发感到急切。他真想立刻将他摁倒在**,尽情享受,但他没有这样大的胆子。现实再次提醒他注意这样一个事实:这看似美貌文静的姑娘,可是大名鼎鼎的宋子文宋国舅宋部长家中的一个小管家。如果盲动,自己这颗脑袋只有搬家的。但又一想,这样身分的姑娘都爱面子,而且说不定早就不是处女身了。只要将她放倒,弄了,那她就是黄泥巴掉进裤子里――是屎也是屎,不是屎也是屎,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到时,她就是想闹,也不好意思闹了。主意打定,他开始沉着应对,他说:“小珍珠,你请坐,我最怕站,站客不好打整。”
“我整天都在坐,不想坐。我来,就是来看你送我的东西的!”
“不坐也可以。”侯鑫乘势将她的小手一逮,逮住了就再也不放手。“东西我马上拿给你看,你总得先喝点水,我请你喝杯我从我们四川带来的槐花蜂蜜兑的开水,蜜蜜甜。”说时,将早就兑好的了的“水”杯递到小珍珠手上。小珍珠坐了下来,接过杯子,先闻了闻,说:“是香,我倒要看看你们四川的槐花蜂蜜蜂糖水有好甜!”然后抿了抿,却并不真喝。侯鑫的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喝呀,喝呀!”侯鑫一双小眼睛放光,架势摧。
“砰!”地一声,小珍珠发作了,将水杯在桌上一礅,杏眼圆睁:“姓侯的!”小珍珠突然发怒,用一根葱指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打的啥馊主意,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哪有啥东西要送给本小姐,你是想占本小姐的便宜,说!是不是?”
“咚!”地一声,西洋镜拆穿了,侯鑫只觉得思想上一根早就繃紧的神经断了,他情不自禁地给小珍珠跪了下去,伸手将她的两只**一抱,搂得紧紧的,声泪俱下地说:“小珍珠,小管家,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一见你就爱你想你。这么多天,我夜夜都不能入睡,茶不思饭不想,我都快活不下去了!”
小珍珠显得很镇静,她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馊主意?你到南京的第一天我就看出来了,你看我的眼光绿眉绿眼的,就像是要锥人的锥子。”
侯三趁机耍赖:“小珍珠那么聪明一个人,还有看不出来的?知道就好,你就成全了我吧?”
“要想如愿,也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快说、快说,我一定答应你,你只要答应同我睡一觉,我就是为你去死都可以。”
“说话算数?”
“肯定!”
“你们秘书长是不是有个每天记日记的习惯?”
“是呀!”侯鑫惊了,他不明白小珍珠为什么对秘书长记日记感兴趣,而且还知道秘书长有这个习惯。
“你们秘书长到南京后也是每天记日记的吧?”
“是。”侯鑫似乎有些明白了。“啊,我记起了。”侯三投其所好,给小珍珠送大礼了,他说:“就在秘书长同中央张(群)部长他们谈判之后,在他陪甫帅离开那南京去宁波前夕,当晚,我去找秘书长请示工作。秘书长好像记了一则非常重要的日记,我进去时,他事情做得有些神秘,一边将日记放进抽屉,锁上,还特意嘱咐我,在他陪甫帅离京期间,任何人不得去他的办公室。看来,秘书长是怕我们看他的这则日记。”
“对对对!”小珍珠显出了兴奋,点头如捣蒜:“你赶快去把你们秘书长的日记拿来,我要看他这则日记。”
“那你说话要算话哟!”侯鑫完全明白了。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做出豁出去了的架势。
“肯定。”
作为四川省政府秘书长的副官,侯鑫已经大体估计到了小珍珠的身分,也明白了她为什么要看秘书长的日记。他当然明白,自己若将秘书长的日记偷出来给她看,无疑是犯罪,大罪,甚至是死罪。但是,这时,已经对小珍珠迷进去了的他,已经欲火烧身,欲罢不能了。他说:“小珍珠你等着,我马上去拿来给你看。”
很快,侯鑫做贼似地从秘书长办公室里偷来了邓汉祥的日记本,交到小珍珠手中。小珍珠开始验收。她随手拧亮桌上的台灯,依序,三两下就翻到了邓汉祥近期记的那则重要日记,看后,相当满意。她合上日记本时说:“侯三!”小珍珠说的是一口带江浙味的北平官话,小珍珠其实叫他是“猴狲!”小珍珠笑道:“好,很好,猴狲,这日记本今天晚上我要用一用,明天一早还你。”
“那你答应我的事呢?”“猴狲!”说得口水滴嗒的。
小珍珠也不说话,只是啪地一下拧熄了台灯。
屋子里一片黑暗。已经激动得头晕目眩的侯鑫、“猴狲!”一下跳上去,将小珍珠抱起来,抱上了床,庖丁解牛般三两下剥光了她。微茫的光线中,躺在**,用手扪着眼睛,做出不胜羞怯样子的小珍珠,真是美不胜收。侯鑫真像只騒猴子,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大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