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世界大战庞大的战争齿轮紧紧咬噬着、快速向前转动。欧亚两大洲虽然仍然漫卷着战争齿缝间挤轧出来的烽火硝烟,腥风血雨。不过,大局已日渐明朗且可喜。
在这个初夏的日子,在中国战时陪都重庆,林园沐浴在薰薰骄阳中。
像卫兵一样拱卫着林园,镂刻着西方蔷薇花图案,爬满了青藤的铁栅栏,从大门两边分开,呈圆孤形向纵深伸展开去。园中建筑中外合璧,美轮美奂、楼台掩隐,占地宏广。林园前后,茂密得海涛般铺向远方的片片树林,渐次呈现出浓绿、浅绿……轻风徐来,雀鸟啁啾。园内,那浓密树荫掩隐中的红柱黄瓦宫观式建筑,若隐若现,飞翘的檐角上悬挂的风铃,不时随风鸣响。一群白鸽响着鸽哨,在极有沟壑的林园上空辗转飞翔,平添了温馨安祥气氛。
林园,不愧是名园。整个看去,像是国画大师张大千笔下的一副水墨画,悦目动人,散发着一种深远而幽静的气息。
林园本是蒋介石建在陪都的官邸。建成之时,国民政府主席林森有次应委员长邀请去作客后,流连忘返,抚着颔下一把浓黑的胡须,赞叹不已。
蒋介石正想笼络林森,当即说:“既是林主席看得起,中正就将这座园林送林主席吧。”
林森一听,喜得心头乱跳,却连连摇手,说一口福建味很浓的官话:“不可,不可。君子不夺人所好。委员长的情领了,美宅不敢领受!”而委员长真心要送。“尊敬不如从命。”林森也就接受了,说是:“那就却之不恭了。不过,我是暂时借住委员长的官邸。这一条,委员长一定要同意,不然,林森万万不能接受!”蒋介石知道林森的意思,笑着同意了。以后,委员长没有要,林主席也没有还,这座美丽的庄园因林森的名字而得名。
蒋介石把“林园”送给了林森,在市郊黄山另建一别墅,从规模上,从外观精美程度上同林园比,当然就差了。年前,1943年8月1日,林森因病去世,林园理所当然地为蒋介石收回。
这天上午十时,天气很好。
委员长处理完了公务,步出后门,沿着林中一条用从宁河小三峡运回来的精美绝伦的五彩细石镶嵌铺就的小径往前走去,心中如同鹿撞,他要到溪边去找正在钓鱼的陈小姐。委员长今天气色很好,穿一件玄色长袍,身肢越发显得颀长挺拨,脚蹬—双黑直贡呢朝元布鞋,手中拿着一根象征身份的司的克。司的克是英译名,也就是拐杖。走起路来,他脚步轻捷,腰肢笔挺,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好多岁。那份少有的洒脱、欣喜,还有一分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暗暗激动,都是抗战以来所没有的。这让跟在他后面的侍卫组组长杨中良心中感慨莫名。
人逢喜事精神爽!委员长今天可说是双喜临门。年前,败局已定的日本人,一再拼命发起战略攻击,竟然一股作气打到了贵州独山,独山离重庆只有一百多公里。那时,局势真是异常严峻危急,让委员长提心吊胆,坐卧不宁。如果不管不顾的日本人真是拿下了独山,就有可能进入四川,而日本人一旦进入四川,就危险了,那还得了!那些日子,用四川人的一句话说,委员长硬是连脚指拇都抓紧了。关键时刻,川军再显神威。贵州省政府主席兼二十七集团军总司令杨森,指挥他的由川军组成的20军,汇同孙元良率领的部队,击退了日军来势汹汹的进攻,解了重庆之危。尤其是孙元良,身先士卒,率先头部队仅900余人,就单独收复了独山的南丹等要地,再创战争奇迹。战后,孙元良被升为兵团司令,并被绶予了青天白日勋章,杨森调任陪都重庆特别市市长。这一切,当然都让委员长心生高兴,但是,侍卫组长清楚,真正让委员长私心窍喜的是,最近,夫人宋美龄到美国治皮肤病去了,委员长可以放放心心地同陈小姐在一起,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了。在侍卫组长看来,在这样一个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三妻四妾的社会,执掌国家最高权力的委员长,反而在私生活上如此受限制,也真是可怜!但是,这有什么办法呢!当初委员长向宋美龄求婚时,人家是有条件的,这就是要求委员长:一是要笃信基督教;二是要在婚姻上对她绝对忠诚。据说,当时,委员长很犹豫,认为宋美龄的要求太过份了,是委员长的密友张静江一句话将他点醒:“你这不只是同宋美龄结婚,你这是在同财神爷结婚,在同美国人结婚!”委员长的婚就这样结了。人是社会的产物,婚姻不可能那样单纯。纵然一般人结婚,也讲究门当户对,大人物的婚姻更是往往带有政治的、经济等诸方面的考虑。
凭心而论,委员长同宋美龄结婚后获益非浅。抗战最困难的时候,委员长让夫人宋美龄代表他去美国求援,夫人凭她在美国从小长大和受教育的背景、人际关系,本身的才能还有“夫人”的身份而大获成功。1943年的美国权威杂志《时代》,曾以显著版面报道夫人在国会山演说的风彩:“这位身着黑色旗袍的苗条文雅的妇人,由副总统华莱士领着步上讲坛。她十分沉着地站在那里,先以那双大而黑的眼睛,继而以动人的微笑,向她面前的听众表示感谢。她讲话缓慢,发音清晰,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种种事件,她的演讲引起全场掌声雷动。
“她的演说不长,但她面面俱到地讲到她那在受苦受难的人民和他们的理想,她的丈夫及其献身精神……”
抗战期间,在重庆的美国作家布克如此描绘夫人宋美龄:“她比我们以前所见到的更美。身穿蓝色软缎中式旗袍,雅致、动人。她唯一的装饰品,是镶有宝石的空军徽章大扣花,这是总司令(蒋介石)为感谢她从事‘航空部长’的工作而送给她的。她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象熠熠生光的玉髓,白白的瓜子脸象木兰花瓣那样白晰。卷曲的黑发,松柔地从前额梳向后颈,在那儿打成一个光滑的发髻。
“在一间陈设简单的屋子里,我们在长桌的一端坐下,服务员用千日红花细瓷杯沏茶时,我觉得蒋夫人焕发着引人的魅力,在那罕见的美貌后面,蕴藏着魄力、才能和力量。”
然而,人的天性是喜新厌旧的,特别是作为一个男人。委员长虽是一国元首,新生活运动的倡导者,然而,既然是个男人,就有男人的欲求和希望。何况,陈小姐确实是一个年轻美丽,不可多得的可爱的女性。没有办法,就这样在爱情上打打“游击”吧,打打“游击”也自有乐趣和刺激。委员长也许就是抱着这样自怨自艾的心情来到了林中,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溪边专心致志钓鱼的陈小姐。
这是林中一条约有丈宽的小溪。溪这边有茂密的垂柳,垂柳依依拂水,溪那边是茵茵绿草地。草地和小溪在这个时分,一边罩在金阳下,一边因为茂密的垂柳遮挡了一些阳光。因此,在清澈的溪水中,一边呈现出暗蓝色,一边浮光跃金。
天气已经有些热了。丰满合度的陈小姐,穿一身合体的白绸衬衫蓝绸长裤,坐在一棵婆娑的柳树下钓鱼,静静的,呈现出好看的剪影。她的头上戴一顶巴拿马草帽,在她的面前,摆一根进口的美国钓杆,略呈孤形的钓杆顶端,一根莹白如玉的细丝线,斜斜地垂入水中……
委员长脚步轻轻地来在陈小姐身后一棵大柳树前住步,不声不响地、细细打量心上人。陈小姐只有二十三、四岁,青春洋气。剪短了的黑发齐耳,头上箍一条鹅黄色软缎带。于是,黑光中间流过的一道鹅黄色,这就和她那细细长长,皮肤很好,凝脂似的颈子,桃花似的面容以及一点樱桃红似的嘴唇形成了对照,显得格外动人。虽然这时她是坐着的,穿的又是一身休闲的宽松式服装,但那诱人的身材仍然展现得淋漓尽致。从侧面看,她那一双绒绒的长睫毛和睫毛下的美目,棱棱的鼻子;细细的腰身、**肥臀,无不显示出年轻漂亮女姓特有的魅力。或许,这就是西方人所说的性感吧!可以想见,她那全身极为匀称、可人的肌肤线条在宽松衣服的包裹中,是如何畅快地在游动……委员长熟悉陈小姐身体的每一部分,现在一看就能进入状态。她的个子有一米六七,高高的,站起来婷婷玉立,非常迷人。
委员长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地站在陈小姐身后,身心愉悦地想象了一会。然后,悄悄走到陈小姐身后,突然伸出双手,一下扪着了她的眼睛。正在专心致志钓渔的陈小姐吓得尖叫一声,伸出一双莲藕似的玉手去搬委员长的手,就要挣扎。可是,当她的手刚接触到委员长的手时,就立刻知道是谁了。
“呀,吓死我了!”陈小姐将委员长扪在自己的眼睛上的双手搬开,调过头来看着笑吟吟站在身边的蒋介石,娇嗔地说:“我还以为遇着强盗了呢。”
“委员长住的地方有强盗?那还得了吗!”蒋介石笑着说时,唇上护的那绺短髭,像平时那样有些神经质地颤动,但陈小姐感到今天委员长的每一根胡髭,都洋溢着欢愉和笑意。
“这么高兴?”陈小姐看委员长高兴,适时逗趣:“老太婆在美国又给你争取到美援了?”在陈小姐嘴中,一言九鼎,无比尊贵的夫人宋美龄竟被她说成了“老太婆”,说时还瘪了瘪嘴,语气中满含醋意。
委员长也不生气,反倒乐得哈哈的,他说:“唔,不是的。我是因为同你在一起高兴!”委员长说着坐下来,坐在她身边。
知趣地、若隐若现地跟在委员长身后一段距离的侍卫组长杨中良,这就赶紧趋步上前,将早就准备好了,提在手上的两个尼龙软垫垫在草地上,请委员长和陈小姐坐在尼龙垫上。然后将一根上了饵食的进口美国渔杆递到委员长手上。
蒋介石接杆在手,笑嘻嘻地看了看坐在身边的陈小姐,说:“我们来比赛钓鱼,看谁钓的鱼大,鱼多。”说时,将手中的钓杆一甩,将钓线抛进了水中,委员长聚精会神地看着水面上的浮子。
“看我的!”陈小姐高兴地叫了一声,身子往后一仰,握在手中的钓杆将浸入水中的银色细线绷紧。她站了起来,将浮子慢慢拉到岸边,用劲一提,阳光闪烁中,一条四、五寸长的泥鳅在银线顶端蹦蹦乱跳。
蒋介石见状乐得大笑。
“看你的呀!”陈小姐示意委员长钓杆顶端正在下沉的浮子,笑道:“鱼咬钩了!”委员长这就站起来,用双手将渔杆往上一提,却提不起来。
“好!”委员长高兴地说:“我钓着大鱼了!”说时用劲往上一提,只听“啪!”地一声,钓上来的竟是一只大乌龟。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委员长气得满脸通红。
陈小姐笑得弯下腰去,笑着说:“我钓的虽是泥鳅,但还同鱼沾点关系,你钓的乌龟同鱼类没有任何一点关系。”
“谁说的没有关系?”委员长强词夺理:“钓鱼容易,钓乌龟还真不容易。乌龟大补,我在日本留学时,日本人就特别爱吃乌龟,连好些日本人的名字都带龟字。”
“啊,还真是的。”陈小姐不知是被委员长说服了,还是迎合他,在杨忠良替她取下泥鳅,重新钩上饵耳后,将手中渔杆的线往水中一甩,说:“我今天也争取钓一只乌龟。”
钓了一会,蒋介石毕竟有事,他问伺候在侧的杨忠良多少时间了,叹了口气:“委员长也不是好当的!”说时报歉地对坐在身边的陈小姐解释:“我得去主持召开一个重要的军事会议,张群、陈诚、何应钦、陈布雷他们肯定已经来了,在等我。午饭后,我们一起回城去!”
“好,那我也走吧。”陈小姐说时也收了鱼杆。侍卫组长杨中良替委员长、陈小姐拿着渔杆跟在后面,蒋介石同陈小姐手挽手走在前面。走了几步,侍卫组长杨中良快步上去,把拿在手中的拐杖递给委员长。
“谁叫你递这玩意给我?”不意蒋介石调头一声怒喝,接着挽着陈小姐的手,在前面走得雄纠纠的。侍卫组长愣了一下! 委员长无论什么时候手中都爱拿根油光锃亮的拐杖,所有的大人物,手中往往都爱拿根拐杖,拿拐杖并不是真的需要拐杖,而往往是在抠一种派头,这,侍卫组长知道。但往日手中爱拿拐杖的委员长,这会儿怎么忽然发怒了呢?猛然间,侍卫组长恍然大悟,用手狠狠捶了捶自己的头。对了,委员长今天因为是同陈小姐在一起,恨不得自己变年轻,变成一个小伙子,变成一个白马王子。而这个时候,自己给委员长递拐杖,岂不是把委员长显老了吗?真是昏了头,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了!
蒋介石向来遵守时间。当一身国粹打扮的他,轻步走进林园小客厅时,围坐在一张长条桌两边,虚位已待的张群、陈诚、何应钦、陈布雷等要员们赶紧站起来向委员长致意。
“唔,都坐、坐。”委员长坐下了,手两招,他今天气色很好,格外和气。委员长坐在铺有雪白桌布的长条桌的上首位置,面前照例摆的是一杯清花亮色的白开水,其他人面前摆的是一杯清茶。
委员长正了正身姿,倏然间,先前脸上的随和**然无存,严肃起来,用鹰眼挨个审视了在座的大员们一番,这是他的习惯。
“唔!”蒋介石说话了:“日本人已经快完蛋了,可他们最近还要跟我们搞一个‘洛阳决战’,希望败中求存。日本人,嗯,虽是强弩之末,但也不可小视!唔,辞修,这方面你是怎样布置的?”
被点到的新贵,刚从何应钦手中接过军政部长一职不久的陈诚,将脯脯一挺,开始报告,他在委员长和同事们面前侃侃而谈。其实,蒋介石召开这个会议的要点并不在这里,要点是新形势下的反共。委员长开始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但当他听陈诚报告,在即将展开的洛阳会战中有一支川军时,也许抗战以来,川军的突出表现给了他深刻的印象。就说最近的独山反击战吧,杨森是四川人,他的部队是川军,孙元良的部队虽说不是川军而是中央军,但孙元良也是四川人,成都人。因而他特别问了一下,这支川军是哪支部队,当他得知是李家钰率领的三十六集团军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特别关照陈诚:“川军打得!嗯?”陈诚会意,连连点头,说:“是是是”。蒋介石意犹未尽,竟背了一首关于川军的顺口溜:“不是说嘛,四川兵,个子小,爬山打枪真灵巧吗?”在坐的大员们都惊了,平时不苟言笑,日理万机的委员长竟知道这些,还背起有关川军的顺口溜来了?不过,这个有趣的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新任军政部长陈诚,是委员长的心腹大将,浙江老乡,黄埔军校的学生,自然对委员长召开这个会议的目的心知肚明,适时将话题一转,谈到了核心问题。他神色俨然地说:“这里需要特别向委座报告的是共党共军问题。抗战之初,共军全部加起来,人不过三万,人平子弹不过五颗。抗战中,共产党的军队接受国民政府整编,被整编为第八路军和新四军,政府照册拨发给他们军械粮饷。其实是上了他们的当。他们在下面另搞一套,招兵买马,抢占地盘,游而不击,现在已经发展到正规军二百多万人,力量空前强大。”
“是的。”蒋介石打断了陈诚的汇报,鹰眼闪霍,环视左右:“现在,共产党已今非昔比。共产党要同我们最后争夺天下了。目前,新四军在东南沿海一线十分嚣张,对上海、南京、武汉等大城市虎视眈眈。而且,据悉,共产党上层已经制定了一个秘密计划:这个,这个,就是南守北攻。唔!”他又挨个看了看与会者们:“就是说,他们要首先同我们争夺东北,而且,他们已经派了许多军事、政治骨干去了东北。抗战时的抗联,本身也就是他们的部队。到时,他们会从苏联人那里接过许多先进武器装备部队,还要接收日本人的武器,这样一来,他们在东北的部队绝对一流,堪称精锐!危险!”说到这里,他喝了一口白开水,表情显出痛苦忧虑,似乎他喝下的不是水,而是苦药。
“而反观我们,抗战很快就要胜利了,我们的主力部队,国军精锐却大都还在滇缅一线。抗战期间,作为四大国领袖之一,东南亚盟军总司令的我,不能不顾全大局,不得不把我们的许多精锐部队调到这一带作战。现在,我们要对付的主要敌人,不是日本人,而是共产党。我们要注意首先控制沿海大城市,要同共产党争夺东北三省。麻烦的是,我们在滇缅一线的精锐部队,一时运不到这些地方去,可谓鞭长莫及,让我着急!一句话,在这抢时如抢宝的紧急关头,你们有些什么意见,我想听听!”
“报告委座!”蒋介石的话刚落音,又是陈诚“啪!”地一声站了起来,挺胸收腹。他人虽不高,却很精神,说话也冲。“请委座放心!”陈诚提劲:“辞修拟在三条战线上同时出击,彻底消灭共党共军,指日可待。”
“唔,三条战线!哪三条线?”委员长看着自己的爱将,似乎受到了鼓舞,鹰眼闪亮:“你说来让大家听听。”说时挥了挥手,让陈诚坐下细说。
“一、打好与日本人的洛阳会战,收个抗战豹尾。二、我正同美国人通力合作,夜以继日地将我们现在滇缅一线的精锐部队向东三省,向沿海一线的战略要点,比如:上海、青岛、葫芦岛还有南京等大城市空运、海运,这方面进展顺利。”陈诚振振有词:“三、我最近特意去西安作过一次巡视,检查胡宗南的反共布置。发现胡宗南按委座训示,将他60万人的精锐部队将共党巢穴延安围得铁桶一般,枕戈待旦。只等委座一声令下,他就可以一股作气端掉共产党的老窝子……”听到这里,蒋介石点了点头。众所周知,胡宗南部是国民党最大的一个军事集团,部队装备训练也好,是蒋介石着意放在西安一线包围、钳制延安的一枚棋子。纵然是抗战最紧张的时期,蒋介石也没有将胡宗南部撤去抗日,可见,哪怕就是最紧张的日子里,蒋介石也没有忘记反共。
陈诚报告完他的军事准备后,喊操似地用一句话结尾:“总之,日本人投降之时,就是共产党在中国灭亡之际,他们休想钻我们的空子!”陈诚这番话说得可谓漂亮极了,很对蒋介石的心思。陈诚说完后,特别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他的“冤家”对头、新任陆军总司令何应钦。
何应钦将大盖军帽放在桌上,大背头梳得溜光。他不屑地看了看陈诚,一张有些虚胖而白晰的国字脸上露出一丝笑,是嘲笑。他用一只手,下意识地摸娑着放在面前的那顶大盖军帽上的军徽。
“敬之!”蒋介石注意到了何应钦不以为然的表情,点道:“你的看法呢?”
“敬之以为!”何应钦慢条斯理地说:“局势并不是那样乐观,我们目前要做的工作很多……”在场的大员都知道,陈、何这两个“生冤家死对头”这会儿又较上了劲。论资格,何应钦比陈诚老得多,原来职务也高得多,甚至一度连委员长也不得不让他三分。可是,何应钦在历史上同蒋介石有过过节,最大的过节是1936年的“西安事变”。何应钦在“西安事变”中的趁火打劫,让蒋介石伤了心,暗暗记恨在心。当时,南京分成“战”与“和”两派。以宋美龄、宋子文兄妹为首的主和派,主张同张学良,杨虎诚谈判,一切以保全老蒋的生命为出发点和落足点,而主战派的首领就是何应钦,他主张对张、杨实施武力讨伐。在蒋介石看来,这是何应钦想在讨伐西安张、杨的混乱中,一举夺去他的命,从而篡夺国家最高大权。宋美龄也是这样认为的。当时,身在南京的夫人,在写给被张学良、杨虎城软禁在西安的蒋介石的信中,称“南京局势,戏中有戏”。
“西安事变”之后,紧接着就是抗战。抗战正是用人之际,为了内部关系尽可能地缓和、稳定,一致抗日,委员长仍然让何应钦担任军政部长兼总参谋长,表面上对何很重视,很信任,心中不存任何介蒂。可是,以蒋介石的为人,不是那样可以轻易过去的。果然,年前日本人刚刚露出彻底失败的迹象时,委员长便开始动手“医治”何应钦了。有天,委员长去何应钦处调看全国部队序列,当他翻看何应钦送上来的,记载着全国部队序列的厚厚册子时,突然皱起眉头质问:“怎么搞的?我早对你说过,要借抗战的机会,将地方部队逐渐淘汰,而且要尽可能地削弱共产党!然而,现在地方部队在你手中却是越来越多,共产党的力量也是变得越来越强大!”好像这两个过错,都要归罪于何应钦似的。何应钦也没有作过多的解释,他知道,蒋介石同他算账的时候到了。借这个茬,蒋介石将军政部长这个军中最重要的职务,从何敬之手中夺了过去,给了一直眼红此职的他的爱将陈诚。一鞭子下去,紧接着又是一颗糖,这是委员长的惯技。而且,何应钦毕竟不是等闲之辈,委员长将陈诚原先担任的陆军总司令一职,给了何应钦。这对何应钦,面子上也下得去。之所以将何、陈二人的职务对调,委员长公开的理由是,八年抗战中,敬之太累太辛苦了,陈辞修年轻些,该是让他来累来辛苦了!
当何应钦说下去时,委员长做出一副虚心听取意见的的样子,而且破天荒地在摆在面前的一本拍纸薄上不时记上几笔。
“职以为!”何应钦似乎有些不踩祸事,不管不顾地说下去:“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一口吃不成胖子。共产党的问题,当然要解决,但不是这个时候。对共产党,我们目前还是防,等彻底打败日本人,结束这场抗日战争之后,再集中力量解决共产党,事情要有个轻重缓急!”何应钦说到这里,特别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陈诚,这就不仅有些卖弄老资格的意味,而且显然是在教训陈诚。
陈诚气得一脸通红,就要插嘴。蒋介石却把手一挥,制止了陈诚。蒋介石说:“唔,敬之说得对。”说时连连点头,做出一副很赞赏,鼓励何应钦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共产党马上就要同我们大打,争夺天下了,这是毫无疑问的。”何应钦当然知道蒋介石的心思,主动谈到这个问题:“我看,要打倒共产党,现在有两张张牌必须打,而且还要快打,打好!”何应钦此话一出,全场肃然,都看着他,听他继续说下去。
“当初,中日之所以大打,打成今天这个样子,其中很重要一个原因是共产党在里面捣鬼。”战前出了名的亲日派何应钦,旧话重提:“结果是,鹤蚌相争,渔人得利。毛泽东在他的《星星之火为什么可以燎原》一文中就公开承认:共产党是钻了两个空子,一是钻了中原大战(又称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大战)的空子,更主要的是钻了中日大战这个大空子……”在座的大员们当然都记得,1933年7月,蒋介石在南京召开的最高国是会议上,军政部长何应钦的表现。会上,他将中日两军的力量作了详细对比,用数字代表他的观点。披露出两军在军事实力上的天渊之别,给汪精卫、周佛海这些对日主和派提供了最好的理论根据。
但是,何应钦又是坚决反共的。时过境迁,这会儿,他给蒋介石出的反共高招,确实高明,也有可操作性,让委员长听着舒服,频频点头。这就让何应钦越发来劲,深说下去:“我认为,对日本人,我们可以采取拿来主义!日本人同我们一样痛恨共产党,而日本军队中有不少有识之士,例如,侵华日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大将,日前就通过秘密渠道给我们传递过来这样一个信息,他可以将其掌握的有关共军的资料无偿地送给我们,他甚至可以在如何攻打共军方面,给我们提供一些他的心得体会。”
“好好好。”蒋介石马上点头表示首肯。
“另外!”何应钦继续说下去:“我们还可以打打南京汪精卫伪中央政权这张牌。据我所知,军统局局长戴笠已经在私下在打这张牌了,而且打得很好。汪伪政权中,真正有实力的是周佛海。周佛海就曾放言,‘而今眼目下,东南半壁,究竟今后是姓共还是姓蒋,就是我周佛海口中一句话。’我们要把周佛海抓紧!”话说到这里,被蒋介石适时打断了。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但说起来不好。而且,让蒋介石时常感到奇怪的是,陈诚和戴笠这二人都是他的浙江老乡,黄埔军校先后同学,都是他的爱将,却关系不好,戴笠却同何应钦关系相当好。
“敬之!”蒋介石问:“你还有没有什么高招?”显得很有兴趣。
“没有了。”
“好,敬之的发言很好。”蒋介石咳了一声:“很有见地!”今天,他对何应钦的发言确实满意,尤其在如何对付共产党的问题上,他发现,何应钦确有许多高明之处,给了他许多启发。“敬之!”蒋介石一口一个“敬之”,他看着何应钦,很客气地说:“那就请你在会后,对这些设想作一个详细的考虑,拟出一个书面计划给我!”
“是!”何应钦身子往上一蹭,朗声答应。
“辞修!”看一眼冷着脸的陈诚,蒋介石又说:“洛阳会战的方案,你也给我送一个来。”
“是。”陈诚更是赶进紧身子往上一蹭,大声答应时,挑衅地看了看何应钦。
“诸位还有没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蒋介石环顾左右。
“我看在东北方面,还是文武两手并用为好!”号称“智多星”的张群发言了,立即引起了蒋介石的重视,在国民党上层,张群的地位很不一般。这不仅因为张群同委员长的特殊关系,而且,在许多关键时刻,张群是立了大功的。例如,当年在蒋冯阎大战中,双方打来半斤对八两时,双方都派人去关外争取张学良,谁能争取到少帅张学良,谁就是胜利。结果,张群代表蒋介石去到奉天(今沈阳),将少帅张学良争取了过来,为蒋介石争取到了胜利。
“而且,政治还得要强过军事才行!”看委员长含笑频频点头,一口成都话的张群说得越发具体了些:“我看,这事还是让同共产党人关系不错,在国际上也有声望的孙科孙院长,让他以行政院的名义发表一个声明,说,正在陆续进入东北的共产党,是受了苏俄的指使,目无法纪,我们对苏俄表示抗议!同时抗议苏俄暗中武装共党共军,这样一来,势必引起国际上,首先是美国人的重视。让国际上谴责苏俄和中共,而夫人正好在美国治病。这样,我们或许还会得到一些美援。”
“唔,好极了、好极了!”张群这番话说到蒋介石心里去了,他一边连连赞叹张群高明,一边对坐在身边的心腹、文豪,侍从室副主任陈布雷说:“布雷,你下来后,立即用你的生花妙笔替孙(科)院长写一篇关于东北问题的声明!”
“好的、好的。”周年四季穿一身麻灰色中山服,脸色黄恹恹,行止严谨的陈布雷连连点头答应。
委员长看没有人再发言,高兴地说:“那么,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吧。已经是中午了,我请诸位吃顿便饭!有话我们还可以边吃边谈。”说完,按了一下桌下的暗铃。
很快,几个身穿白色制服的年轻伺者,手中端着髹漆托盘快步进来,将一个个明晃晃的不锈钢盘子依次放在委员长和与会者们面前,这是中餐西吃。每个盘子中都装着西饼、三明治、蛋炒饭,外加一杯清茶。委员长的饭食与大家完全一样,不同的是,他喝的是白开水。
吃完饭,大员们纷纷向委员长告辞,坐上自己的专车走了。自然,陈诚、何应钦这两个冤家对头是分开走的。
下午四时,委员长带着陈小姐进了城,住进了上清寺委员长官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