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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军出峡 田闻一 4586 字 1个月前

“算了!”王铭章斩钉截铁地说:“你负责把弟兄们带出去!所剩的兄弟,都是身经百战的精兵,你一定要保护好这些川军的种子!”

电话中,陈离显出担心:“之钟!我这边一撤,明天,敌人就一点顾忌都没有了,攻击重心就全部压到你身上了,行吗?”

“放心,滕县再坚守一天决无问题。”电话中,王铭章甚至显得有些兴奋:“刚才接孙(震)总司令从临城打来的电话,说是委员长来电赞扬我们二十二集团军整个打得好……总司令同时转达了委员长要我务必守滕县三天的命令。你们的外围战打得不错!现在只有明天一天了。总司令说,委座已经命令汤恩伯军团前来支援滕县,汤部王仲廉军,明天一早就可以赶到滕县。如果这样,我在滕县就可以同汤部王仲廉打日军一个两面夹击,中心开花!”

“那些中央军都靠得住吗?!”陈离再次提醒。

“靠不靠得住,都没有关系!”听了陈离这话,电话中,王铭章略为沉吟:“我已经作好了最坏的准备,如果实在不行,我全军上下与城共存亡就是了。总之,我们保证完成任务,不辱使命,不辱我川军声誉!”

看王铭章坚持,电话中,陈离说:“那好吧,我遵命。之钟兄,请你们保重!”说完,挂了电话。

深夜时分,虽然已经作好了明天战斗的精心布置,王铭章仍然不放心,骑上他的雪里红,带着李少昆去巡视四门。两匹马前后相跟。这是一个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城外,日军不断升起来的一颗颗照明弹,挂在漆黑的夜空中,像是骷髅的一双双眼睛,在远方竭力向城里窥视。一路而去,城内一派肃静,老百姓大都已经撤了,人去房空。高而厚实,在夜幕中呈环形幅射而去的城墙上,处处都是一派紧张备战的气氛。锯齿形的城碟间,晃动着部队紧急调动的身影……

最让王铭章感动的是,好些坚持不撤,留下来与川军共同战斗的居民,这时正在给忙碌备战的部队送去吃的,喝的……竭尽所能的帮助、慰劳部队,到处热气腾腾。游动的火把散发出来的晕黄的光,把夜色也烧薄了。

看到这些,滕县县长周以然恍然就在眼前:一个三十来岁的知识份子,模样精干,身材适中,眼睛很亮,穿一身麻灰色中山服,像个大学生。周县长毕业于金陵大学。上任以来,他的政绩,他的清廉,他的爱国,不仅在滕县,就是在整个临城地区都是有口皆碑。

滕县即将关闭之前,他同周县长有过一段对话,令他特别感动。

“周县长!”他说:“你的任务完成了,完成得很好,你应该走了!”

“不,我是一县之长,守土有责,我要与你们川军,与滕县共存亡。”

“守城是我们军人的事,不是你县长的事。”

“不,是你们军人的事,也是我这个滕县县长的事。自七七事变以来,只有战死的将军,还没有战死的县长,请以我始!”

没有办法,只好让周县长留了下来。因为周县长的以身作则,好些和平居民也自觉自愿地留了下来。

不知不觉骑马来在了东门。只见火把游动的夜色中,周县长正带着一帮人,在那道厚厚的木门后垒着什么东西,他们把一根根沉甸甸的麻袋堆到两扇厚厚的木门后,再垒上去,垒成了一座小山、垒到顶。王铭章一看就明白了,周县长心细,他是怕明天日军用大炮轰开两扇木门,再用坦克撞开,带着人趁夜加固。

“周县长!”王铭章翻身下马,走上前去,游动的火把中,周县长掉过头来。

“周县长,这些垒在门后的麻袋,装的是什么,是沙石吗?”

“有的是沙石,有的是盐。”周县长说,他们将城中所庫存的二千多麻袋盐全都用上了。

王铭章心中一热。盐、在当时,是一种极宝贵的物资,尤其是战时。平常日子,在一些偏远的山区,商人往往用一小砣盐就可以换回一张很珍贵的兽皮。有的穷人家,每顿吃饭,合不得放盐,将一砣盐巴用细绳拴着,放到锅里去跑一下而己。有些奸商就是做盐生意发了大财的。

“周县长,你们千万不要这样!”

“非常时期,我们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周县长说时,用手指着稀薄的光照中,城墙上那些川军刷上去的“生在四川,战在山东,死在滕县!”大标语说:“抗战军兴,你们川军各部纷纷请缨出川抗日,迄今死了多少官兵!今天,你们为我们守藤县,可以战死在这里,我们作为滕县人,岂能连几包盐都舍不得的。我们也可以和你们一起去牺牲!”周县长的一双眼睛亮闪闪的。说时,看东门的两扇木门已经垒好,夯实,这就同王铭章造了别,又带着二十多人,拉着板车,往别的城门加固去了。

看着周县长带着一帮人渐渐远去的身影,听着他们拉着装载着盐袋的一辆辆板车,在青石板镶成的街道上辗过时,发出的咣啷声,王铭章不禁思绪翻腾,那双虎虎有神的眼睛里有些湿润。守土御敌,本是我们军人的天职。滕县并不富裕,为了此战,周县长和这些自觉自愿留下来帮我们守城的和平居民,不惜舍弃所有,甚至他们的生命。我们有这样好的县长,有这样好的百姓,何愁打不败日本人,何愁守不住滕县!为了这样的人民,我王铭章纵然就是九死不不悔!少有流泪的王铭章,这会儿不禁流泪了。

“师长,你怎么了?”随侍在侧的副官李少昆问。

“哎,一颗渣滓掉到我眼中去了。”王铭章掩饰着用手揩了泪。翻身上马,李少昆也赶紧上马,再一路细细巡视而去。巡视的结果让王铭章感到满意。滕县虽说没有台儿庄大,城里也没有那样多,可以用作依托作战的坚房石垒,但是从防守的角度看,滕县还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要塞。环绕四周的城墙,一律高大结实,基脚足有五、六尺厚;一个个棱堡,大都是用大石块建造的,坚固得炮弹打上去,也会像核桃一样弹回去。随他守城的官兵虽说只有4000多人,但相当精锐,大都是随他参加过当年的成都巷战的百战精兵,官兵士气空前高涨,弹药也够。

他在心中算着一笔帐。蹄声嗒嗒,好像在为他高奏着一曲英雄进行曲。

滕县是座四周坚城环绕,纵横好几平方公里的古城。好些街道都由青石板铺成,两人骑马前后相跟。马蹄落在青石板路上嗒、嗒有声,在夜幕中磕打出串串火星,在这紧张备战的深夜里,这就不仅传达出了大战前的某些紧张和深沉,也让激战前的守城主将王铭章的心思在这靜静的深夜里,特别地清晰。

时到如今,他的部队,在武器装备方面已有相当提升。出川时,那些打兔子都不行,老掉牙的川造步枪已经全部换正了中正式。这种步枪,上了刺刀同日军肉博决不吃亏,就武器性能上比,也不差。川军最擅长使用的木柄手榴弹也是够的。这种手榴弹,在性能上比日军使用的手榴弹优良。日军使用的是93式和97式两种手榴弹。93式延时爆炸5、6秒,重373克,装39.5克tnt炸药,是一种比较轻便的手榴弹。97式手榴弹是在91式手榴弹的基础上改进而成的,重450克,装56克tnt,引信延时4、5秒。这两种手榴弹铸铁弹体产生的弹片都不均匀,破片太大,柱状弹体,把握和投掷都不便,我军将它称为“甜瓜”手榴弹。而自己部队使用的手榴弹是德国M24手榴弹的仿制及改进。这种手榴弹因为有一个长长的中空木制手柄,把握和投掷都好。这种手榴弹,在大都个子小,臂力大的川军手里往往发挥到极致,投掷得既远,扔得也准。日军冲锋时,很吃了川军的亏。淞沪大战中,杨森的部队与日军在进行巷战时,一个叫李志忠的士兵,就用14颗手榴弹炸死日军70多人。这种手榴弹体积较大,为川军最爱。战斗中,官兵通常将其装在布袋里或吊挂在胸前或插在皮带上。这种手榴弹在川军手里,可以玩出许多花样。可以单独投,也可以结束使用。非常厉害,最让鬼子害怕。

部队上有一句话叫新兵怕大炮,老兵怕机枪,特别是轻机枪。由此而见,轻机枪在战斗中有至关重要的作用。自己这支守城部队,已经普遍配备了捷克式轻机枪。这种轻机枪的性能远较日军的“歪把子”轻机枪优越。日军的“歪把子”轻机枪,枪托向右侧弯曲,枪的口径为6.5毫米,弹容量为30发,侵彻力小,停止作用差,结构复杂,很容易出现机械故障。而捷克式轻枪机性能优异,初速830米/秒,表尺射程1500米,射速550发/分,全枪重量轻,枪管可快速更换,射击精度也相当好。记得部队刚配备了这种轻枪枪后,就显示了强大的战斗力。在晋北一次战斗中,麾下一个15人的加强班守一个碉堡时,在一天里,用一挺捷克机枪打退了日军3次冲锋,歼灭日军200多人。

再比较重机枪。92式重机枪是日军广泛使用的,口径7.7毫米,表尺射程为2700米,由30发供弹板供弹,枪身重26.6公斤,总重量竟然高达63公斤,这种重机枪性能也不好。自己的守城部队目前使用的重机枪性能也比日军的好,这是1935年金陵兵工厂在德国MG08型基础上改进生产的马克沁重机枪,威力大、火力强、可靠性较高……

再有,如果汤恩伯王仲廉军明天一早果能赶到,不仅坚守一天两天没有问题,而且还有可能打龟尾寿三一个两面夹击!我国古代有句流传至今的哲语:“天地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而我王铭章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全都有了!你龟尾寿三其奈我何,明天休想从我这里过去!

这样一想一算,王铭章越发充满了信心。

3月16日天刚亮,龟尾寿三指挥部队猛烈攻城。这天,急火攻心的他,改变了战术,将三板斧改为一板斧狠劲抡起砍出:飞机炸、大炮轰的同时,大批躲在坦克后的步兵实行集团冲锋,可是效果还是不大。龟尾寿三惊讶地发现,滕县守军的火力,比起打外围阻击战的川军,又要强出许多,而且,无论是单兵作战和整体协防的战术素养,守城部队都相当高。

简直是没有办法!

他不无忧愁地注意到,外面虽是打得天红,枪声炮声震耳欲聋,却是,只见开花不见结果。一排排炮弹落到坚固的城堡上,犹如一颗颗通红的果子,被挡住撞得稀烂。飞机炸、大炮轰的作用也相当有限。城墙高厚,守军火力很猛,坦克根本冲不进去,躲在坦克后面的步兵,反而成了城上川军的活靶子,轻重机枪泼水似的泼下来,加上城上守军扔下的手榴弹炸得铺天盖地,日军死伤惨重。

“王铭章的,厉害厉害的,撕拉撕拉的!”骑在那匹漆黑如炭的东洋大马上,带着一群官佐,躲在足够安全的距离外,举起望远镜看去的龟尾寿三,那刀削似的脸上,又是痛苦地一阵搐动。他总算领教了守城主将,也是川军饶将王铭章的厉害,记到了王铭章这个让他锥心疼痛的名字。

打到中午时分,仍不奏效,龟尾寿三下令停止进攻。他要改变进攻方式了。

城外,出现了可怕的沉默。

在你死我活,激战正酣的战场上,突然出现了沉默,是很可怕的。王铭章是个很细心的将军,他感到奇怪!已经耽误了时间的龟尾寿三,不是急如星火,要尽快打下滕县吗?怎么突然停下来不打了?这其中必然有诈!为了弄清原因,他抬起头,看了看电灯厂那根高高的烟囱。这根高烟囱,鹤立鸡群,龟尾寿三不知是疏忽了,还是没有意识到这根高烟囱的军事作用,没有把它打掉。

“师长!这不行,危险!”李少昆瞪大了眼睛,知道将军的意思,急忙劝阻。可是,哪里是他可以劝得住的!王铭章两步上前,抓着嵌在烟囱后的铁梯扶手,蹬、蹬往上爬去,身手敏捷。李少昆只好赶紧跟上去。上去才发现,烟囱顶上确实是个最好的观察哨,望下去,一目了然。圆圆的烟筒四周,其实很宽,每一边都足可以躺下两个人。

他们并排着躺在烟囱的一边,王铭章端起手中的望远镜朝下望去。视力很好的李少昆,用肉眼就可以看清,在空中直线距离不到三千米处的城下安全地方,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龟尾寿三,显然已经心中有数了,他的瘦脸上挂着一丝得意的狞笑,对簇拥在他身边,骑在马上的官佐们,得意地说着什么,布置着什么,东比西划。有的军官还仰头枭笑起来……

上午激战留下的硝烟尚未散尽。在城下几百米处,日军正在重新集结。

“咦!”李少昆见状有些吃惊:“这龟儿子龟尾寿三肯定是打了啥子毒条(四川话,毒计)!”

“你看,这龟尾寿三像不像我给你讲过的‘狼与狈’故事中的狈?”王铭章很冷静,他一边举着望远镜继续往下看,一边好像很随意地一句。

李少昆心中一震。这个故事,他印象很深。王铭章是个博学的将军,也很风趣,闲事爱给下属讲故事。这个故事说的是:一个黄昏,一个打了柴的樵夫从山上回家,在旷野中被一群狼围住了。樵夫急中生智,将他打的柴,从两个大箩筐里尽皆抖出,堆成一座高高的柴山。他爬到柴山上,手拿扁担,让围着他转的狼们无可奈何。狼上来一只,他打一只……僵持了一会,狼们开了一个会,派一头狼去驮来一只四不像的东西。这东西很怪,像狼,却比狼肥,奇丑无比,不能走路,这就是“狈”,它是狼们的狗头军师。“狈”对围在它身边的群狼们鬼鬼祟祟地耳语一阵,于是,群狼们这就小跑着,有组织上去,将樵夫所站的柴山下的柴,一根根衔去,很快让柴山摇摇欲坠……此计很毒。幸亏有人及时赶来,赶跑了群狼,捉住了狈,化险为夷。

“师长!”李少昆领会了将军的意思,他用手指着遥遥远方,在多位军官簇拥中,骑在漆黑如炭东洋大马上的龟尾寿三说:“看样子,这个龟儿子东西就是那个奸诈无比的‘狈’!俗话说得好,蛇无头不行,鸟无翼不飞。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我早就听说这龟儿子龟尾寿三是个人精,让我将这拿主意的‘狈’杀了!”

“那当然是好!”王铭章一笑:“但你怎么杀得了这个‘狈’?这么远的距离,未必你一枪打得中他?再有,你一枪打出去,日本人一炮还回来,我们不也就完了?”

“师长,这事算我的!”李少昆满有满握地说:“师长请下吧!我们下去说!”

“好吧,我今天就要看你李少昆搞个啥名堂?!”王铭章说时同李少昆先后起身,弓着背,退下去,沿着那嵌在烟囱壁上的铁梯,蹬、蹬下地。

“兄弟,把你手中这枝三八大盖枪借我用一下。”跟在王铭章身后李少昆,离地还有两步,却不下了,伸手从迎上前来的弁兵手中提去他手里那枝三八式步枪,右手执枪,左手扶着铁梯,蹬、蹬、蹬,动作轻快地往上而去。李少昆提在手中的那枝三八大盖枪,是从日本人手里缴获的,这种枪,有效射程达四千余米,射击精确度很高。

王铭章知道李少昆的用意了,但是,想制止也来不及了。他不无担心地举起望远镜望上去。李少昆站在了铁梯最上一格,来了个金鸡独立。右脚在铁梯的最后一格站定,左腿从铁梯的另一边挽过去,用左、右两只腿固定住身体,身体略微后仰,就像在演高空杂技。然后,出枪、瞄准、觑起眼睛,三点一线。右手食指轻轻勾住了板机。王铭章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只见李少昆将板机勾到了位时,只听“咔――蹦!”一枪,是清脆的二声,前抑后扬。开了枪的李少昆还注意观察了一下,这才左手提枪,右手扶梯,返身快速跑下来。动作之快,像道闪电。

“师长,快离开!”就在李少昆大声呼喊时,弁兵扑上来,用身体掩护着站在离烟囱有相当距离的王铭章。这时,只听咚、咚两声,日本人两炮打来,将高高的烟囱打得四分五裂,粉尘、砖块迸裂四溅,幸好,没有造成任何损失。

“师长,龟儿子尾龟尾寿三这个‘狈’被我解决了!”李少昆见师长毫发未损,高兴极了。他说:“我是亲眼看到龟尾寿三的‘沙罐’被我一枪打得对穿对角,从马上栽下去的,死了!”

“少昆,你硬是得行!”王铭章迎上前去,伸出双手,紧紧抱着李少昆,上下检查一遍,见他没有受伤,这才放心。

李少昆击毙了旅团长龟尾寿三,这就引起了攻城日军的混乱,争取了时间,延迟了日军对滕县的进攻。但是,日军虽然临阵折主将,但毕竟这是支相当精锐的部队。而且,尾龟尾寿这头“狈”事先已经设计好了新的作战方案。

下午,日军改变了进攻方式,变遍地开花为重点攻击。这手厉害,让守城的川军防不胜防,处于被动!东门城墙被轰垮了一个缺口,日军趁势拼命往里冲、突,川军拼命堵。而最麻烦的是,这处堵住了,不知日军下一步又要重点进攻哪里。

日军进攻的重点忽东忽西。西关突出的一段寨墙,在两个小时中,落下炮弹三千余发,寨墙被轰开了一个二十米宽的缺口。双方势在必得,势在必争。日军集中了轻重机枪数十挺,对准缺口猛射,掩护步兵攻击前进。守在缺口两边的川军避开火力,一会,日军以为川军已经伤亡殆尽,开始冲锋,被川军打了下去……这时,滕县已经弥漫起暮色。

天低云暗中,滕县进入了白热化。

东关缺口处,硝烟弥漫中,只见日军约五、六十人,持枪猫腰,陆陆续续跳进了缺口,摸了过来。守军营长严得平身边只剩下的六、七十个兄弟。而且,好些都负伤了。伏在瓦砾堆两边的他们,缠着绷带,军衣褴褛,已看不清他们的面目,只剩两个眼珠在转,只能看到他们仇恨的眼睛。营长做了个手势,弟兄们会意,隐忍不发。他们将摆在面前的多枚手榴弹一一揭开盖子,拉着了弦。当日军进到眼前时,“给老子打!”营长严得平一声喊,率先将手榴弹扔出去。轰轰轰!顷刻间,二、三百枚手榴弹同时扔向敌群,爆炸开来,威力无比。冲进来的日军遗尸五十来具后,全都被吓破了胆,赶紧掉头,屁滚尿流抱头鼠窜而回。

夜幕像乌鸦的翅膀,一下就裹紧了滕县。按照日军以往的惯例,夜间是不作战的。但这天,日军急了,拼命地攻打,设法让守城川军力量分散,而又突然重点突击。此时的滕县,险象环生,几乎所有的城墙,都被日军的炮火打得壑壑牙牙,残缺不全。

双方都在抢时间!时间就是胜利!

日军的炮火夜以继日,震耳欲聋,打得天红地红。守城川军四城告急,军力不敷分配,而这时,王铭章身边的警卫连,就是他唯一的机动部队了,他带着李少昆,率领这支部队,哪里危急增援哪里,而且,总是身先士卒。主帅上前方,守城官兵士气高涨,轻伤不下火线。周县长也是这样,他带着自愿留城的老百姓,在枪林弹雨中运伤员、堵缺口,为守军运弹药,送去水和干粮,穿梭往来,不怕牺牲,不遗余力。

北端城墙又被日军重炮轰开一个大缺口,闻讯赶来的周县长带着一群百姓,二三十人,抱着盐袋冲上去堵缺口。

“周县长,危险!”伏在缺口一边,浑是血,军衣褴褛的吴端营长见状,急得大声呼喊时,已经迟了。哒哒哒,日军的机枪子弹扫来,在夜幕中,像张牙舞瓜的毒蛇扁圆形口中吐出的火焰似的信子,将周县长浑身上下舔了个遍。黑暗中,周县长倏然一闪,倒在了地上。他带在身边,抱着盐袋冲上去堵缺口的二三十人,也悉数倒在了血泊中。

“狗日的日本鬼子,我同你们拼了!”吴营长眼睛都红了,一边将放在身边的手榴弹拉弦,一边大声喊:“兄弟们,扔手榴弹……”

轰轰轰!一阵天女散花般的手榴弹爆炸后,在日军的鬼哭狼嚎中,吴端营长挺着刺刀,带着全营残存的四五个十个兄弟,冲上去,消灭了突进来的敌人……

王铭章既指挥有方,临危不乱,守军官兵勇敢善战,敢拼敢打,协同作战,更有周县长一干人壮烈牺牲的激厉,多处被打开的缺口终于在深夜时分扎住了,暂时化险为夷。一天来不间断血战终于结束了。检点守军,4000余人折损大半。王铭章心中清楚,这时,敌我两方,就像是一对拳击手,攻和守的都累了。攻的一方暂时休息,积累精力,只等天亮后,对守的一方发起最后一击。千疮百孔的滕县,经不起明天日军钢铁洪流的倾泻打击了。

深夜。嘀、嘀、嘀!在王铭章权且作为指挥部的地下室里,孤灯一盏如豆。他要收发报员向在临城的总司令孙震发报,表达了他不惜牺牲,明日继续率余部坚守孤城,与城共殉的决心。同时询问战区情况,以及前来增援滕县的汤恩伯军团王仲廉军,明日是否能赶到滕县,如能,王部赶到滕县的具体时间是什么云云。

晕黄的灯光下,李少昆发觉,经过这一天的激战,将军一下就瘦了,素来讲究军容严整的他,军衣上裹满硝烟,多处弹痕累累。特别让李少昆感到触目惊心的是,一颗敌人的子弹擦着将军的腰部打过去,子弹打进军服,斜斜地在后背上拉出一个大大的口子,如果敌人的这颗子弹再偏过去两公分,就直直打进了师长的胸膛,后果不堪想像。将军别在腰上的手枪套是打开的,露出里面那只铐漆锃亮,小巧玲珑,却杀伤力巨大的可尔提手枪,手枪是上了膛的。灯光在将军那张五官清楚的宽盘大脸上摇曳,将军显得很沉着,有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将军高大,冷静如山,只有一副大刀眉不住地抖动,暴露了将军内心的不平静。将军一边看着收发报员收发报,一边从军服口袋里摸出一盒皱巴巴的烟,掏出最后一枝烟叨在嘴上,李少昆用打火机打燃火,给将军点上了烟。将军平时是很少吸烟的,这会儿却狠狠地吸上一口,再吐出来,猛烈地咳了起来。

收发报员的手指灵巧地在电键上跳动。孙震将军回电了。

回电中,孙震将军简略地告诉王铭章,二十二集团军所属部队,此时正在沿临城一线浴血奋战,尽可能打击、迟滞日军矶谷师团对台儿庄的进攻步伐。孙震同意他继续率部坚守滕县。还说,汤恩伯军团王仲廉军已到临城,现在他正通过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将军督促王仲廉,在天明以前火速赶到滕县!这里,孙震总司令并没有说明白,究竟王仲廉明天能不能赶到滕县?看得出,对这支装备精良的中央军,纵然作为集团军总司的孙震也无可奈何,他只能求助李宗仁,而即使如五战区最高长官的李宗仁,能否对这支骄兵悍将的中央军指挥得动,也大成问题!王铭章对这支中央军已经不报希望了,他决心率部以死殉国,尽量争取滕县陷落的时间。

新的一天又来到了。十七日黎明时分六时许,进攻滕县的日军孤注一掷,60余门大口径的榴弹炮、山炮、平射炮集中对滕县轰击,同时二十多架日机临空反复投弹、扫射。县城里,除北关一座孤零零的美国教堂,日本人怕引起外交纠纷放过了外,全城笼罩在一片火海中,烟雾弥漫,墙倒房塌,爆炸之声不绝于耳。两个多小时后,日军倾巢出动,在坦克掩护下,向几处轰开了缺口的地方进行冲击。与此同时,日军用猛烈的炮火对城内实施遮断性延伸射击,以防守军调动增援。

就在王铭章千方百计调动部队保住了最为危急的东门缺口时,日军一部又冲进了南城,日军以八辆坦克作前导,掩护步兵百余人冲锋。在该段指挥作战的营长王承裕,这时手下弟兄只有14人,他们临危不惧,不退,高喊杀敌,战至午后三时许,全部为国捐躯……终于,潮水般的日军从多处缺口冲进了城,所剩不多的川军,与日军展开了逐街逐巷逐屋的争夺战。到处是枪声炮声和川军泣血的咒骂,呐喊。。

王铭章自知已到最后关头,他在西关一株燃烧的柳树下,他向临城总司令部连续发出三电,自知援军无望,他以掷地有声的语言,向孙震表示:“……职忆委座成仁之训,及开封面谕嘉慰之词,决心死拼,以报国家,以报知遇,职王铭章叩铣。”

黄昏时分。坚守了近四天的滕县全线失守。整个滕县沉浸在血海中。在升腾的狼烟中,零零落落的川军官兵还在坚守,他们在残垣断壁间向日军射击。逐街逐巷逐屋逐城地同进城的日军战斗,拼命。这里、那里不时传出骤然响起的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和川军官兵同鬼子同归于尽时,乡音浓郁的喝骂声:“龟儿子日本鬼子,老子就是变成鬼,也要来找你们这些龟孙子拼命……”

王铭章将军带着师参谋长赶渭滨、副官长罗辛甲、贴身少校副官李少昆及一班卫士,被敌人压到了东关城楼下。在多名日军军官簇拥中站出来的敌酋,相貌与龟尾迥然有异。他长相粗鲁,用戴着雪白手套的双手,扶着指挥刀,通过身边的翻译,要王铭章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