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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军出峡 田闻一 4142 字 1个月前

刘湘知道武七的心性,满足了他的要求。以后听说武七在峨眉,青城很住过一段时间,遍找武林高手切磋武艺,将这两派的武艺学了过来,融会贯通,武艺精进,手段更为了得。刘湘问明了情况,先不表态,故意说:“高墙深院,又有委员长侍从室派来的人监视着我,戒备森严,我如同住在监狱。武七你背上病中的我,就不怕不仅越‘狱’不成,反而害了你吗?”

“不怕!”

“武七,你是出了家的人,却又为何卷入人世纠纷,冒天大的风险来救我出去?是念在老长官的份上吗?”

“也不是!”武七慨然回答:“甫帅为国为民,抱病出川抗日,却受人陷害,如今既不能报国,又不能回家,这是何等不公,这是逆天理背人心的事!武七虽久在江湖,少在书房,但这点道理还是清楚的:好人应有好报!因此,武七一听邓秘书长他们说知此事,义愤填膺,自告奋勇来救甫帅出去。时间不早了,请甫帅走吧!”说着,窄心箭袖的武七将身子一背,跪在刘湘面前,请甫帅扑到他的背上去。

刘湘听了武七这番话,十分感动,说:“武七,我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能走!”并且将他不能走的理由,又说了一遍。武七知道甫帅的心性,见甫帅铁了心,不再勉强。掉过身来单腿跪在甫帅面前,抱拳作揖泣道:“甫帅既然意已决,武七只好遵命。临别,不知甫帅有什么话要我带给邓秘书长,王司令?也不知甫帅对武七还有何教诲?”

“请你转告他们,现在国难时期,国家民族命运系于一发之际。凡事要从大局着想、出发!‘上面’可以对不起我们,但我们绝对不可以对不起祖国、人民!让他们赶快回去,把四川的事办好,这最最要紧!”刘湘身体很虚,说着喘了喘气,看着长跪在自己面前的武七,很感动,满怀期望地说:“武七,你有一身好武艺,人品武德也都不错,希望你以后好自为之。等有机会时,把你的武艺、武德传授下去,为我蜀中,更为中华武术的传承、高扬,多多出力。请起,去吧!”这时,远处已传来第一声鸡鸣。

武七这就缓缓站起,抱拳作揖泣别道:“甫帅,倘若以后你有用得着我武七的时候,只要派个人,带话到峨眉山九老洞来,给我武七说一声,无论是多么的山高水远路长,情况多么险恶,我武七一定万死不辞!甫帅,请多保重!”说完,再纳头一拜,运起轻功,倏忽一闪,同来时一样,像片树叶,飘出窗棂,越过高墙,不见了踪影。

不知不觉到了1937年岁末。

自知生命快走到尽头的的刘湘,在岁末的这一天,主动约见了《法新社》驻武汉记者沙退尔。这是刘湘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约见记者,也是他最后一次约见记者。《法新社》,是世界上有影响的传媒机构,沙退尔是名记者。

病榻前,《法新社》记者沙退尔,摊开拍纸薄,用他一双天蓝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躺在病榻上的,生命似乎正在加速消逝,身经百战,具有人生传奇色彩的大将军,“四川王”刘湘。

刘湘采用的是答记者问。

“我不想过多地耽误将军的时间。”沙退尔是个中国通,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边说边在拍纸薄上走笔沙沙:“我只想向总司令请教三个问题,好吗?”

“请问。”

“第一,据我所知,天府之国四川,历来就是帝王成就霸业之地。四川物殷民丰,加上山川险塞,进出艰难,因此,民国以来,四川的诸多军事集团都不外向而着力内争。为什么总司令经百般努力,终于取得了对四川的绝对控制权后,却在年前,举动与以往大相径庭。总司令几乎将川军全部调遣出川,而且连总司令本人也抱病出川,对国府入驻重庆,也竭尽欢迎?总司令如此种种,前后相比,判若两人。能不能请总司令讲讲,这个中的原因?”

“原因很简单,为了抗日!”病榻上的刘湘说时一笑,他虽满脸病容,气息虚弱,但思路敏捷而又清晰。说话间,那一双永远炯炯有神的眼睛,尽情地传达着他内心**和伤痛。

“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们中国人的感情。我是四川人民的儿子,是中国人民的儿子,而且是一个四川农民的儿子。我真诚地爱着四川,爱着我的祖国。

“我不否认,在抗战之前,我是不允许外部势力进入四川的。我这里说的外部势力,指国内而言。”在拍纸薄上走笔沙沙的《法新社》记者沙退尔含笑会意地点了点头。

“‘七七’事变之后,我们的民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皮之不存,毛将焉在’、‘国难当头,匹夫有责’!这样的古训,这样的道理大义,是深深浸透在我刘甫澄血液中的,指导我自觉的行动,我就是不这样都不行!”

看沙退尔又是连连点头,刘湘继续说下去:“你明白了这个道理,你就不难明白我在‘七七’事变之后所做的一切了。我刘甫澄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而且是一个非常爱国的中国军人。我要在这里特别强调一下,爱国!爱国不爱国是完全不一样的。因此,在这样的时候,我宁肯舍弃一切,甚至生命。今天,我感到唯一遗憾的是,我的病来得太不是时候了!”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谢谢!谢谢刘司令长官,你回答得很好,你的回答让我很感动。现在,我想问的第二个问题是,据说,在国民党上层,在对日问题上存在着明显分歧。总而言之,蒋介石先生是主张抗日的。而以汪精卫先生为代表的一批国民党上层人士却认为,对中国最大的威胁不在日本,而是在苏俄支持下的中国共产党人。对这个问题,你怎么看?”

刘湘略为沉吟。

“不错,汪精卫先生是看到了问题的一个方面,汪先生不愧为政治家。事实摆在那里。国民党要抗日必然削弱自身的力量。这里我也不隐讳,仅是在淞沪大战中,我们的精锐部队就打掉了一半,而原先被包围在延安的共产党中央和他们的军队,人数不过三万,人平不过五颗子弹,情况真是万分危急。因为抗日,共产党被解了套,发展得非常迅速。我看过毛泽东写的《星星之火,为什么燎原》。毛泽东承认,是日本帝国主义发动的侵略战争,给中共的发展提供了一个极好的机会。

“但是,大道理要管小道理。我们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兄弟阋墙’,‘兄弟阋墙’这总不是一件好事。国民党、共产党,只不过信仰不同,但都是中国人,是兄弟。而打进我们的国门的日本人是强盗。是强盗,兄弟间就要团结起来打强盗!我们四川乡下有句老话叫:‘兄弟打架,就是打破头,也是镶得起的’。”

“好。”法新社记者说:“我问刘长官最后一个问题。就是将军的身体。如果将军不出川,在川内好好调养,将军的病,即使退一万步说,不能根治,痊愈,至低限度也不会恶化。而今将军的身体健康状况急转直下,这是有目共睹的。将军出川以来,也没有得到施展抱负的机会,处处事与愿违。将军对于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有些后悔?”

“后悔!后悔什么,后悔我不该出川?”刘湘又是浅浅一笑。

“是。”

“不,我不后悔!”刘湘坦然地说:“我不隐瞒,我承认你说的都是事实。但是,我刘甫澄出川,本身就是一个态度!如果我们这些中国军人,在国难当头的时候,在一边猫起,偷奸耍滑,打自己的小算盘,往后退,那还谈得上军人这个神圣的名称!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国家的独立、尊严,民族的生存,更不要说国家民族的昌盛了!我刘甫澄作为一个军人,哪怕现在就是死,也死得干净,死得其实,死得心安理得!我唯一的遗憾是没有能上前线亲手杀敌。”想了想又说:“这里,我想顺便谈谈对抗日前途的展望和对我个人的评价!”

“太好了!”法新社记者喜不自禁。

“小日本尽管可以得逞于一时,但最后的胜利必然是我们的!原因我也不多说了。有天黑就有天亮,而天亮是必然的。我刘甫澄好比是一只报晓的雄鸡。天亮之前,雄鸡三唱,固然是好,但是没有雄鸡三唱,天照样要亮。这就是说,有没有我刘甫澄,抗日都必然胜利。我们四川,我的祖国只会越来越好。好,我的话说完了。”

《法新社》记者沙退尔在采访薄上记完了最后一个字,请病榻上的刘湘看了,并签了字。第二天,刘湘这篇答记者问,在上海的英文报纸《字林西报》发表后,立即为多家中外报刊转载,反响强烈。

年底,四川省参事黄罔,专程从成都来武汉看望甫帅,带来了家乡人民对甫帅的关心。说是连日来,成、渝两地人民自发上街大规模游行,打起“请求刘司令长官回川养病!”等等大标语,同时又派了民意代表来武汉,强烈要求最高当局让甫帅回川养病云云。

刘湘苦笑,指指楼下的岗亭,意思都在里面了。过后,黄罔从傅常口中得知,严密监视着甫帅的委员长侍从室派来的人,对就近的陈诚一日三报。而据可靠人士透露,陈诚是得到了蒋介石的尚方保剑的,“尚方保剑”就是老蒋定下的对甫帅的六字方针:“病医,生养,走杀!”

转眼,新的一年到了。而随着新年的到来,刘湘的病情陡然加重。1月7日,甫帅突然精神振奋,他想家了。他伏在桌前,提笔展纸,给夫人刘周书写了一封信。

“贤卿妆次:

一病月余,痛苦难喻。除告侍从副官数次书函寄达外,顷头昏已减,试作函奉寄如下:

一、余病景象,完全与上年同,所异者口中未吐血耳。现在仍然贫血,不能操劳,奈何!幸美国医生着手即认为胃失血,故能逐渐起色,或者危险时期已经过去矣。

二、军国情势迫切之际,余思虑失捡,致旧疾突发,种种计划未能躬亲达到,不胜忿念。现在前方一切较重事务,虽仍常来电决定。但军事要点已失当断功能,斯亦无可如何耳。

三、世哲、世英两儿明年读书,仍以考入较良中学为善。家中只延请徐老师、唐先生再为照料中文、英语、不必再聘多人可也。至三儿书名为刘蔚文(女儿家,不必有号),即盼照此必定为要。余久病思家念切,尤以三儿、幺妹久不见,殊愀然。但世乱不定,故迭次函阻来也。欲言至多,心神不及,只此后告,并询阖家平安。

1月7日于汉口万国医院。甫澄手启。”

信写完,甫帅让副官张波去到市区,交给民生轮船公司驻武汉办事处的一个姓万的襄理,张副官临走,再三嘱咐万襄理,一定要把甫帅这封信尽快带到成都,交到夫人手中。万襄理连连点头答应,非常慎重地接过信去,说是马上照办。甫帅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找民生公司办事。

这以后,甫帅的身体似乎又有所好转,不时坚持下床,要副官张波陪他在小院里散散步,唱唱军歌,或者写写字。一天,他在挥毫之时,写下了“思亲泪落吴江冷,望帝魂归蜀道难。”张波看出了甫帅思乡而不得回的悲凉。

1938年1月13日上午,甫帅同冯玉祥将军谈了两个多小时的话,甚融洽。甫帅在谈到他的抗日战略构想及作为抗战大后方四川的建设等等问题时,显得很兴奋,完全不象个病人。下午,卫官长曾伟澜上来报告,说是军政部长何应钦将军前来探望。

甫帅让何应钦上来,又谈,谈了一个多小时。不意当天晚上,甫帅突然大吐血,从此陷入深度昏迷,病况一天比一天加重。史载,据当时在场的甫帅亲信张波等人,事后回忆,这个时候,主治医生克拉克博士表现得有些束手无策,没有采取任何有效措施。延至17日,主治医生才说要输血,而此时,甫帅的血管已经萎缩得来输不进去血了。1月20日黎明时分,甫帅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天亮时分溘然而逝,年仅48岁。这时,他从南京到武汉万国医院,刚好50天。

跟随甫帅多年的贴身副官张波,在清点甫帅衣物时,发现甫帅留有两副亲笔。一是甫帅录自后人对蜀相诸葛亮最后时期高度概括的名诗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一是甫帅留给出川川军的遗嘱:

“余此次奉命出师抗日,志在躬赴前敌,为民族争生存,为四川争光荣,以尽军人之天职。不意宿病复发,未竞所愿。今后惟希我全国军民,在中央政府暨最高领袖蒋委员长领导之下,继续抗战到底。尤望我川中袍泽,一本此志,始终不渝。即敌军一日不退出国境,川军则一日誓不还乡,以争取抗战最后之胜利,以求达我中华民族独立自由之目的。此嘱。”

见物思人。在场的傅常、余中英、周从化、张波、曾伟澜等人无不哭倒在地。

张波收拾甫帅遗体时,发现甫帅去世得很平静、很安详,但似乎又心有委屈,心有不甘,很不放心。一副威严的浓眉紧蹙着;一双素常炯炯有神的眼睛也是睁着的。张波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将甫帅紧蹙着的双眉抹来展平,睁着的眼睛抹来合上。

“甫帅啊,你就放心去吧!”

“甫帅啊,你怎么就这样去了呢?我们怎么向你的夫人,向你尚年幼的儿女,向全川七千万父老乡亲交待啊!”多年来跟随甫帅南征北战,忠心耿耿的傅常、余中英、周从化、张波、曾伟澜等人见状又悲,跪在甫帅遗体前大恸失声。

这天,似乎老天也感到悲痛,感到不平。本来好好的天,倏忽间天低云暗,白日转为黑夜,飞沙走石,大雨倾盆,电闪雷鸣。而且,这种怪天气,一直持续到午后。这种奇怪的天气,据当地人讲,是武汉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

刘湘死后,自他出川以来,对他表现得很冷漠、很防备,处处置他于死地的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中枢,却突然表现得备极伤痛,对刘湘备极哀荣。1938年1月22日,国民政府明令褒恤刘湘,将刘湘原来的二级陆军上将衔,追赠为陆军一级上将。国民政府令:

“川康绥靖主任、四川省政府主席刘湘,才猷练达,器度恢宏。早岁绾领军符,维护地方,勋勤凤著。嗣膺兼圻主任,整军施政,悉洽机宜。尤于国家统一大计,竭诚匡助,卓识渊博,至深嘉赖。近以奉命抗战,统率师旅,亲赴前方,筹策辛劳,宿疾遽增,遽闻溘逝,震悼良深。刘湘着追赠陆军一级上将,发给治丧费一万元,派内政部长何健前往代表致祭。并交行政院转行从优议恤,生平事迹存备宣付国史,用示国家笃念功勋之至焉。”

2月8日,蒋(介石)委员长特电国民党中央常委,以“川故主席刘湘兼绾军符,历膺疆寄,翊赞中枢,忠贞自矢。去岁领袖抗日,不幸赍志遽殁,勋在党国,宜有特典以昭矜式。拟请由常会决议,转函国府,予以国葬。”2月12日,经中常会第六十七次会议通过。

刘湘灵柩归去时,蒋介石又特派军政部长何应钦代表他到场,向刘湘的灵柩致哀送行,并送上亲笔撰写的挽联。在大量的悼词、挽联中,张澜祭刘湘一文显得格外与众不同。他与刘湘交往20年,情谊甚笃,刘湘在川时对张澜也极为尊重,每有大事,总是要向张澜请教。张澜在这篇祭文中,对其生平大节,多有涉及,情真意挚,出自肺腑。文中有这样入木三分的句子:“川政循轨,建设救国,三年于兹。中间所历,环境多碍,不免谗讥。拥护中央,统一抗日,矢志不移。冀察失陷,沪战复起,江浙濒危。一朝受命,督师东来,胆寒岛夷。出师未捷,大星遽殒,江汉流悲。三军痛哭,举国哀悼,柱折天亏。忆昔赴宁(南京),国家大事,待公询咨。救亡必战,时论推许李、白、刘齐(指李宗仁、白崇禧、刘湘等主张抗战甚力)。胡天不吊,丧我元戎,突于此时。国难严急,复兴根据,威谓川宜。今公之死,国固损失……”

刘湘灵柩运回成都,是1938年春寒料峭的二月的一个早晨。这天,天空中飘着霏霏细雨。成都人民备极哀痛,在所有的大街小巷中,人民自觉自愿地沿街比户摆香帛、点红烛上供果,家家户户檐下悬掛三角纸旗,上印刘湘遗像。皇城的三个城门洞内,为国求贤的石牌坊和门前的一对石狮子披素戴白花。所有做生意的都关了门,连那些乞丐等等往日有碍观瞻的物事,也全都自觉自愿消声叵迹。成都在等待着甫帅灵柩归来。

上午九时,阵阵摧人心扉的哀乐声从东大街牛市口方向传来。一时,万人空巷,只见军乐队作前导,刘湘的灵柩缓缓而来。一辆被折去了板壁的大汽车中央,载着一口漆黑锃亮的大棺材,棺材一头大一头小,头枕东南方向,当中复盖着一面国旗。车后,是一列缓缓送行的方队,方队又分几个层次。走在最前面的是川康绥署主任邓锡侯。稍后,是中央驻成都行营主任贺国光和邓汉祥、王陵基、王缵绪、钟体乾、严啸虎等一干川中军政要员,其中还有专门从雅安赶来的刘文辉。他们全都头戴白孝,臂戴雪白的绢花,面容悲戚。再后就是甫帅的遗孀刘周书和孩子们。刘周书因悲痛欲绝,几近昏倒,幸有女眷在旁搀扶,相劝,才能勉强拖着步子走。

灵车之前,作前导的汽车上,一领“故上将刘湘之灵”的白布黄字横幅,支在素车的高杆上,其情其状,让人格外伤悲。哀乐声声中,长长的灵柩行列缓缓而来,又缓缓而去。

甫帅的灵柩先是运到督院街省府内设灵、公祭。翌日上午,转往少城公园,由川康绥靖公署主任邓锡侯主持召开成都各界追悼甫帅大会。会上,由治丧委员会主事、省府代主席邓汉祥宣读悼文,中央驻成都行营主任贺国光作了言词沉痛的发言。所有省市党政要员,地方绅耆、名流,如尹昌衡、张澜、刘豫波、卢子鹤、川大校长张真如,华大校长张凌高等都来了。另外,还有“群力社”、“救亡周刊”等四十多个民众团体、各机关公务员,大中学师生共三万多人参加。祭悼台正中,悬挂着一幅刘湘的半身戎装象。遗象上的刘湘,侧着身子。这样,在面光的一方,他的浓眉,他的亮眼,他的隆准……光线将他素常的风彩,展现得淋漓尽致。而在背光的一方,他那紧蹙的眉头,他那抿紧的嘴唇,则稍显模糊,甚至有点悲惨。

遗象之下,在悬挂着国民政府主席林森颁发的白缎黄额“永念忠勋”的祭幛下,左右依次摆放着中央和地方要人,各民众团体送上的挽联、祭幛、花圈。十时正,主持者宣布全市祭悼。立刻,全市喇叭鸣放,所有的寺院、教堂钟鼓齐鸣。所有的大街小巷,停止交通,行者止步,静默志哀。

就在追悼会按照原先的计划进行,将要完结时,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插曲。刘周书坚决要求上台宣读她的祭夫文。成都行营主任贺国光是知道刘周书脾气的,他坚持要先看刘周书的祭夫文。贺国光看后连连皱眉,吩咐下人告诉刘湘遗孀,声称大会时间有限,不宜宣读。原来刘周书的祭夫文上,有这样一说:“吾夫向来体健而量宽,以常情衡测,宜有以长寿而永世。虽有贫血宿疾,究非必死之症,寿只四十有八,亦非应死之年,胡为乎遽殒其生……”了得,这样的祭文怎能在会上宣读。贺国光当即让会议转入下一议程。

有四十个民众团体送上公共提案,要求在毗邻古柏森森的武侯祠侧的南郊公园,为甫帅建墓园、塑铜像,举行国葬。同时,为纪念川军艰难出川抗日,在川军最先出城的成都东门外万年场,请铸塑一尊川军将士无名英雄纪念碑。这两个提案得到与会者一致赞成通过,并上报中央,很快得到批准。

刘湘的灵柩在武侯祠侧的南郊公园国葬。在青松翠柏的簇拥中,刘湘灵柩对面的那一扇硕大的孔雀开屏般的石壁屏风上,镌刻着许多要人提词楹联,其中两篇最有代表性。一是蒋介石的,谓:“板**识坚贞心力竟时期尽瘁;鼓声思将帅封疆危日见才难。”一是四川老乡,时为第三厅厅长,率领一大帮文化人参加抗战的著名文化人郭沫若的,谓:“治蜀是丰皋以后一人,功高德懋细靜不蠲,更觉良工独苦;征倭出夔门而东千里,志决身歼,大星忽坠,长使英雄泪满襟。”

如果刘湘地下有知,看到这一切,不知该作何感想呢!而最动人的是,刘湘生前,他并不太注意的警卫营营长高平藩,还有刘湘生前的贴身少校副官张波都不愿再为官,他们自觉自愿地为刘湘看陵守墓,直至数年后前后病逝。曾经跟随刘湘多年的张斯可、刘亚修、乔毅夫自刘湘去世以后,也是心灰意冷,纷纷辞官回乡。直到解放后,他们才出任了人民政府的参事类职。

川军将士无名英雄纪念碑由绥署、省府出资,专门聘请著名雕塑大师刘开渠担钢铸塑。刘开渠大师不负厚望,经过三年努力,数易其稿,最后精心铸塑了一尊硕大的青铜川军将士无名英雄像,摆放在万年场。这尊塑像将当年出川川军的形象,内在气质展示得惟妙惟肖,让人一看,如身临其境,很是悲壮。

至于刘湘之死,四川坊间有两个版本,并由说书艺人长时间地在城乡数不清的茶馆里宣讲,演绎,竟至不胫而走,传诸久远。两个版本都说刘湘是被蒋介石害死的,但细节又有不同。一个说是,刘湘在入住武汉万国医院,身体渐渐好起来后决心回川。因为走不脱,他接受手下谋士们的建议,不惜用重金买通他的主治医生,美国人克拉克;克拉克给他注射了一种睡过去三天后才醒的安眠药。手下这就大肆张扬甫帅“去”了,并即时报告陈诚,要求将甫帅的灵柩尽快运回川内安葬。殊不知陈诚早就得悉了这一切,将计就计,前来悼唁极表哀痛之时,痛下毒手,让人给装甫帅的棺材打上了若干根长钉子,封死;并尽可能拖延灵柩运走时间,结果把甫帅闷死在了棺材里。另一个版本是,陈诚出重金买通了克拉克,这个洋大夫在给甫帅注射长效安眠药时,采取偷梁换柱的方式,给甫帅注射的不是安眠药而是毒药,让甫帅直接致死。

但笔者从大量有史可查,可据的资料来看,这两个版本都不确实,带有相当的想像成份。蒋介石不让刘湘回川是真,然而刘湘之死,还是属于因病医治无效而死。

刘湘死后,他的精神在川中直接影响了一代人,尤其是他的一纸遗嘱。当时,无论是在前方还是后方,川军每天升旗时,官兵都要同声诵读甫帅的 “敌军一日不退出国境,川军则一日誓不还乡……”事实证明,几十万出川川军以后果然是效法了甫帅精神,前赴后继,英勇奋斗,抗战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