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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军出峡 田闻一 2794 字 1个月前

“砰!”随着闷哑的一声枪响,一缕鲜红的血,从饶师长左边的额头慢慢沁出,像一朵盛开的玫瑰。饶师长慢慢倒地,他饮枪自戕了,年仅43岁。簇拥在他的身边的官兵们,抱在一起,拉响了手榴弹,轰地一声全部壮烈牺牲。这时,残阳急速下坠,好像在掩面饮泣。

饶国华杀身成仁的消息传出,让防守吉安的川军义愤填膺,发誓报仇。他们趁敌立脚未稳,连夜穿过浙皖边界,创造了夜行军百里的奇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第二天拂晓时分一举拿下了广德,连牛岛贞雄师团长都差点被抓了俘虏。陷于敌手一夜的广德,又为川军收复。广德的失而复得,不仅为川军争取了时间,更是大长了川军士气,打击了日军士气,让松井石根大丢面子。日军大本营闻讯甚为震惊、震怒。事后,牛岛贞雄师团长受到大本营处分,命其在接下来的战争中戴罪立功改过;就连认为自己总是百战百胜的松井石根上将,也受到了日本大本营的严厉申斥。

此战一波三折。虽然最终广德还是丢失了,但是,其间的失而复得,尤其饶师长开枪自戕这事,极大地打击了日军士气,提升了我军士气。不要小看这个似乎无影无踪的士气,它的影响是全面的,也是深远的。这事,特别给了日军方面军总指挥,向来瞧不起中国军队的松井石根上将以极大的震动和冲击。据说,为此,他一连多日忧心忡忡,绕室徘徊,焦头烂额,苦苦思索,由衣带渐宽终不解而解悟。这,还并不仅仅是因为麾下牛岛贞雄师团长无用,受到大本营处分,他也受到了日本大本营的严厉申斥。他想得更深一些。爱写日记的他,在日记里写下了这样的文字,记录下了他的灰暗心情和困兽犹斗的凶狠:“广德的得而复失,尤其是川军饶国华师长的举枪自戕,让我的自信心第一次受到沉重打击,深感战局之渺茫维艰,胜利在我眼中似乎正在远去。惟其如此,我更要挥师加快打下南京,尽可能地打击敌军士气,提升我军士气……”

事后,饶国华将军被国民政府追认为陆军上将,灵柩运回后方,运回他的家乡四川省资阳县举行国葬。1938年3月12日,在延安各界举行的纪念孙中山先生逝世十三周年暨追悼抗日阵亡将士大会上,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高度评价饶国华:“从赵登禹、饶国华……诸将领到每一个战士,无不给了中国人民以崇高伟大的典范。”……

据说,以后,每到初夏时节,在饶国华的家乡,在那座茂竹修竹掩映中的将军高大的坟茔里,总有一只杜鹃最先飞出。

“布谷!布谷……”这杜鹃声声呼唤,声音清脆,带着钢音。它绕村飞翔,昼夜呼叫,哪怕口角泣血,声音嘶哑,也不肯有半刻的歇息。家人和乡亲都感动地说,那杜鹃就是饶国华将军的化身。

此战之后,蒋介石借机对刘湘动手了。他假军委的名义下令,命令唐式遵从即日起对二十三集团军负实际责任,将集团军拉到南陵、繁昌、大通,青阳、贵池一线休整。同时下令如次:

1、二十三集团军副司令长官兼23军军长潘文华因人事关系,应变迟缓,暂行停职,着即回川重组第23军。

2、该集团军147师师长杨国桢因作战不力,着即撤职。

3、该集团军之21军144师师长郭勋祺指挥有方,负伤后犹在前线督战,俟遇军长缺时,迳先升迁。

4、独立旅旅长田冠五指挥沉着,督率官兵,血战三日之久,英勇可嘉,记名遇缺即行升任。

…………

大大小小的命令共十七条之多,大都是升迁、嘉奖。唯一受到指责、甚至处罚的只有集团军副司令长官兼23军军长潘文华和属下师长杨国桢两人,而要害也正是在这里。因为这两个人,尤其潘文华,是跟随刘湘多年的大将,也是刘湘最为信任的人,是替刘湘掌控二十三集团军的抓手,而杨国桢又是潘文华极信任的师长。很明显,蒋介石一边将矛头直接对准了刘湘。一边又拉拢、抬举唐式遵。蒋介石马上就要将整个二十三集团军拿过去了!而且,唐式遵已经被老蒋拉了过去,他已经是二十三集团军的实际上掌门人了。刘湘已经完全被老蒋架空了。

刘湘得知这个命令是晚上,当即口吐鲜血,昏倒在地。一段时间以来,他委曲求全,他用所有的忍让、包容、矜持建筑起来的篱芭,这会儿,顷刻间全部垮塌。甫帅倒在地毯上,处于深度的昏迷中,面色如纸,呼吸也微,很吓人。张波、曾伟澜都不敢动,立刻去通知张医生,张医生立刻来了,要大家先不用动,他蹲下身去,用听诊器听甫帅的心脏。张医生是中央医院的大夫,三十来岁,留美生,戴副眼镜,医术不错,也敬业,他是张群日前特别从中央医院要来作甫帅保健医生的。此时,办事处全部人员都已撤离回川,余中英,周从化尚在前线,替甫帅督军,留在身边的只有傅常、曾伟澜和贴身副官张波寥寥几人。

张医生让张波和曾伟澜将深度昏迷的甫帅轻轻抬上床,躺好,盖上被子。张医生告知他们说,甫帅本来就病情严重,身体很虚。刚才之所以如此,是受了强刺激,他问甫帅这是怎么了?张波和曾伟澜多了个心眼,都说不清楚。

张医生说,甫帅必须送最好的医院精心治疗、调理才行。他这就给中央有关部门打了电话。

这时,日军已经兵临城下,南京城里一派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紧张气氛。所有的繁华,市声、人群……总之,和平的生活一下子消失了,街上能见到的,只是轧轧辗过的坦克,汽车拖着的重炮,头戴钢盔,手持各式武器,从早到晚都在调动的军队。上百万和平居民的城市生活,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南京城里兵山一座。守城司令唐生智摆出“背水一战”的架势,下令封城,将长江上所有的渡船全部销毁,断绝了南京军民的退路。他把精锐部队36师布置在面临长江渡口的挹江门。唐生智下令:如果有人试图向城外逃跑就开枪射击,予以阻止。

当夜,蒋介石带着张群闻讯赶来看望刘湘。风雨不期而致。一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远处,从紫金山方向隐隐传来的大炮声,也已经是越渐清晰可闻。在昏黄的电灯光映照下,玻窗上,那些急速往下滑去的雨水,像是一根根急速往下钻去的黑色蚯蚓,而映在玻窗上的那些在急风暴雨抽打下飘摇不止的树枝,像是披头散发的女鬼。

往日威风八面的甫帅啊!在四川,脚在地上一跺,地都要抖的“四川王”刘湘,这会儿薄得像个纸人,似乎那一床不算厚的绸缎被子盖在身上,他也有些承载不起。刘甫澄闭着眼睛,鼻息微细。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人啊人!

“这个,这个!”昏黄的灯光下,戎装笔挺,身肢显得有些单薄的蒋介石,长久地注视着刘湘,语不成词地念着他的口头禅。蒋介石眼窝很深,目光犀利。这时,看着刘湘的的蒋介石,目光中似乎隐藏着好些含意,好像在说:刘甫澄,你不是四川王吗,现在如何呢?还不是成了我蒋某人手到擒来的、坛子里的乌龟。你不是把四川搞成了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独立王国吗?现在又如何呢!你刘甫澄可能现在后悔不该出川,想回川去吧?可惜,悔之晚矣,你回不去了。

良久,蒋介石转过身来,吩咐站在身边的卫士长钱大钧:“现在这个、这个,形势危急,刘司令官病也重。你立刻安排最好的医护人员,用(宋)子文那艘从德国进口的豪华小游轮,嗯?连夜将刘司令官送到武汉去,安排在美国人办的那座万国医院里就医,嗯!”

“是!”胖胖的卫士长钱大钧赶紧答应,胸一挺。

“岳军,你看呢?”蒋介石问张群。

“这样最好。”张群说时,声音很低。

事后张群又专门作了安排。张群特意嘱咐那位他从中央医院要来的张医生,随船而去,一直要把甫帅交到武汉万国医院才算了事。当夜随同刘湘一起离开南京的,还是当初他从四川带出来的亲信幕僚们,有他指定的战区参谋长傅常,和亲信副官张波,卫士长曾伟澜等寥寥几人。

他们乘坐的这艘宋子文从德国买进的轮船,虽小,马力却强大得惊人。轮船造型优美,通高三层,通体雪白。里面各种设施相当完备,甚至可以说是豪华,可以想见价格的昂贵。两大两小共四间卧室,还有厨房,客厅,健身房。如果是白天,可以看出,它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有一种斜睨一切的意味。而现在是深夜,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它匆匆忙忙而去的、优美雄峻的剪影。

这是午夜时分。南京下着大雨,天上还不时走着惊雷,扯着闪电。这个时节,这样的天气,下这样大的雨很不正常,给马上就要到来的战争平添了一种恐怖气氛。雨声哗哗,雷声隆隆中,江上,汹涌而来的浪头,不时轰地一声掀起来,砸向“白天鹅”,却被昂首挺胸的“白天鹅”当头劈开,水分两股,哗哗往后而去。船行很稳。贴身副官张波一直守在甫帅的病床前,甫帅身上盖了一床美国鸭绒被,甫帅好像睡得很熟,其实是处于严重的昏厥状态,脸色苍白。张医生已经让他从中央医院要来的一个姓肖的护士给甫帅打了针,服了药。现在,张波坐在病榻前单独服伺处于深度昏迷中的甫帅,他让张医生和护士小肖去睡一会。

舱内光线柔和,船行平稳,不时被浪头轻轻颠簸一下,完全感觉不出外面的惊天动地,像是坐在一个舒服的摇篮里。难怪人们说,船如果坐舒服了,犹如坐在一个流动的疗养院里。张波抬起头,从窗内望出去。江岸那边,偌大的南京城瑟缩在可怕的天气里,黑黢黢地延伸开去,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无声无息,像一个寂然的大坟场。正在惊恐不安地向后退去、退去。他想,这时,被困在南京城里等死的几十万军民,如果他们看到正在向后方而去的这些船上流露出去的灯光,不知会让多少人心生羡慕啊?可惜的是,甫帅并不能真正获得自由,他只能被送到武汉万国医院去枷起。如果能沿着这条江,就像今天晚上一样,一直溯水而上,凭这条马力强劲而又身姿轻巧的轮船,过夔门进四川,回成都不成问题,而只要回到成都就好了!可是,甫帅出得来却回不去了。

一个悲哀的浪头,不禁从甫帅的贴心副官张波心上涌过。他想,一心抗日,力排众议,不顾其他,坚持出川抗日的甫帅,自到南京后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啊?受尽了白眼和冷落!不要说甫帅,就是他张波,也有一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凄凉和孤寂。甫帅的病情之所以突然加重,这与他的心情有直接关系。中医看病讲究“七情六**”。张波是绵竹县人,他的父亲是个老中医,从小的耳湍目染,让他在医道他略懂一些。七情,就是人的情绪;六**,就是自然界的风刀霜剑。中医给孩子看病时,只注意六**,而给看大人看病,主要注意七情。可见,大人生病,以及是否能够很快好起来,与情绪好坏有直接关系。甫帅今天晚上突然口吐鲜血,一病不起,深度昏迷,就是因为受到了委员长那道命令的强刺激!

不时有探照灯光,突然在江上亮起,闪来闪去的。他注意到,在这风狂雨骤的夜里,与他们同时撤到后方的还不止一条船。不用说,在这个时候,能离开南京的是些什么人?平头百性休想问津!他想,在日军兵临城下之时,委员长们就不消说了,已经走了。说不定,与他们同时乘船撤离南京的就有原先信誓旦旦保卫南京,与首都共存亡的的陆军一级上将、首都城防司令唐生智。他注意到,江面上,要时闪出的一艘昂着机枪小炮的巡艇,塔台上打出红红绿绿的信号灯,向这些往武汉方向去的大大小小轮船发出问询。其实,这完全是多此一举,完全是个形式,而且相当讽刺。这个时候,能坐轮船离开南京的人还用问吗!

张波这个感觉、猜测一点不错。

12月8日,日军占领了南京的所有外围阵地,形成了对南京的三面包围,南京守军的唯一退路只剩下北渡长江一条路。12月9日,松井石根向南京城内空投了“投降劝告书”,要求中国军队在12月10日以前投降,中国军队没有理会日军的“投降劝告书”,日军在12月10日对南京发动总攻。

南京的城墙高达20米,宽13米,一般的山炮无法击破。日军首先向地形上比较容易进攻的光华门发动重点攻击,守卫光华门的是最有战斗力的教导总队。战斗十分惨烈。日军曾一度占领光华门,又被教导总队发动反攻夺回。坚守中华门和雨花台的是孙元良率领的88师,抵抗也十分顽强,3天的激战中,日军伤亡人数多达7200余人(死2600人,负伤4600人),仍没有能够突入南京城内。

可是到了12月12日傍晚7点,一切全乱了套。守城司令唐生智在逃跑时,突然向各路守军发出撤退的命令,完全背弃了与南京共存亡的誓言。晚上8点,唐生智乘坐为他保留的最后一条小汽艇北渡长江逃走。唐生智的带头出逃立刻引起了南京守军的哗然,本来大家都准备战死到最后一个人的,可是司令却在最关键时刻首先背信弃义逃走,让南京守军一下群龙无首,发生总崩溃,官兵们开始各自设法逃命。可是,南京三面被日军包围,唯一可以逃跑之路就是北渡长江。大量士兵在无人指挥的情况下蜂拥涌向挹江门,试图北渡长江而逃。但唐生智却又并没有解除不准任何人出城逃跑的命令,所以,36师开枪阻止试图出城逃跑的守军,于是中国军队双方发生交火,自己人打自己人。最后,城内的守军动用了准备进行巷战的坦克,击破挹江门,大量逃兵和逃跑的难民这才乘势冲出了城。但渡江的船只已被全部销毁,很多人抓住一块木板、或一条树枝下水,试图游过近2公里宽的长江。12月份的江水十分寒冷,绝大部分试图渡江的人冻死在江中。一些逃兵看见无法渡江,再次返回城中,扔掉武器,脱掉军装,抢夺老百姓的服装穿在身上,逃入保护一般平民、难民的由国际人士组成的“安全区”。然而,纵然如此也不能幸免,日军进城后,根本不顾国际法,从“安全区”里将所有的中国军人清出来全部杀死。

12月13日一早,日军惊讶地发现,曾经顽强抵抗他们的中国军队忽然全部不见了,南京已是空城一座。于是,喜不自禁,轻易入城。下午2点,日军先头部队到达挹江门,发现挹江门外,成千上万的逃兵和难民挤杂在一起试图渡江,立即开枪扫射。杀了一批又一批。顿时,死尸成山,江上漂血。进入南京的几十万日军,像凶残的群狼,突然一下闯进了大大的羊圈。它们先是瞄着数不胜数的猎物,红着眼睛,龇牙裂嘴,胡蹦乱跳,接着开始屠戮。他们在南京城里大肆烧、杀、抢掠、**……甚至有两个日本军官比赛杀人,他们一路挥刀砍杀而去,连握在他们手里的那把锋利无比的东洋长刀砍钝了,都还在砍,争当杀人冠军。在两周的时间内,30万中国军民被日军残忍地杀害;南京成了一座人间地狱。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南京大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