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70万大军正从上海向南京方向撤退。这70万大军是我国我军的根本。日本人千方百计想夹击、消灭我从上海退下来的这支大军。但日本人这是妄想。我二十三集团军已经上去对跟进的日军进行阻击。”
蒋介石欣慰地点点头:“川军行,打得!”
刘湘说:“我愿意率领我的二十三集团军,配合友邻部队,在打好阻击,掩护正在从上海撤退下来的70万国军的同时,率军打京畿外围战,尽可能迟滞日军的进攻步伐。
“应该放弃南京!因为,从防守的角度上看,南京的条件远远没有上海好。上海丢失了,南京更没有守的必要。好钢用在刀刃上,我70万大军应该好好保存。我意,我二十三集团军在京畿外围与日军周旋之时,同时在江浙广泛开展敌后游击战。”看蒋介石先是点头,再沉思,而坐在委员长两边稍后的何、白两人向他频频点头示意,刘湘这就接着进一步分析:“南京,守是守不住的。届时日本人如果将城一围,南京背靠长江,我们就是想撤都撤不下来,损失就大了。”刘湘说完了,蒋介石也不表态,只说“这个,这个,甫澄兄分析得不无道理。”然后看了看何、白二人:“你们下来,将刘总司令的意见,汇同唐孟潇的意见,综合考虑,再决定取舒舍。”看来,蒋介石准备结束这个会见了,看来,这不过是走走形式。刘湘赶紧说:“关于第七战区司令部的种种一切,我准备在委员长方便的时间,作个专门的汇报请示。”
“这个,这个!”蒋介石总是在关键时候这个这个,“这个、这个”简直成了他的盾牌、盾词。
蒋介石说:“我将全国划分为十个战区,现在,有几个战区还未正式成立。不过,这个,这个,你的七战区是非成立不可的,其间种种具体问题,”他说时向坐在旁边的张群、何、白二人瞟了一眼:“你们要多关心些,多同这个、这个刘总司令商量通气。甫澄兄在这里,正好说一个事。因为甫澄兄身体不太好,我决定让陈辞修(陈诚的字,蒋介石的第一心腹大将)作你的副手,作第七战区副司令长官!”
这一手来得太突然。刘湘一惊!他想,原来蒋介石今天让我来,说听我的意见是假,通知我陈诚到第七战区就任才是他的目的。他在心中平生反感之时,警觉起来。陈诚其时已身兼多项要职,他是地位日趋重要的湖北省政府主席兼武汉卫戍总司令,军政部常务次长,手中还掌握着他的基干部队18军。派陈诚来当战区副司令长官,这岂不是要夺我刘湘的权吗?他马上娓婉地推辞:“陈辞修怕忙不过来吧?随着战事的加剧,武汉湖北的地位日益重要,他又要指挥大批军队!”
可是,这岂是刘湘拒绝得了的!
“这个,这个,陈辞修毕竟年轻,就让他替甫澄兄挑挑担子吧!当然,他只不过是你的副手而己!”看着明显不高兴的刘湘,委员长清癯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另外,”蒋介石又调过头看着张群交待:“甫帅是国家栋梁,来日方长,国家对甫澄兄多有倚重。甫帅现在最要紧的是治病,休养。南京是六朝故都,名胜多,名医也多。请岳军在这方面替我多考虑一些,多请些名医去给甫帅看看病。而且,你要给甫公配备一个专门的医生。你多抽时间陪甫帅看看故都名胜,散散心。饭要吃,觉要睡,该玩就玩,天垮不下来。就是天垮下来,也有长杆汉顶着。”蒋介石称刘湘一会儿“甫澄兄”,一会儿“甫帅”,一会儿“甫公”,一会儿“刘总司令”,口气相当亲热,但主意却是铁定不变的。
看来,老蒋是想把我晾起来!一道阴影从心中划过时,倏然间,出川前夕,就在他下定决定之时,跟随他多年,忠心耿耿,足智多谋的高参张再,那苦口婆心的一番话,在他耳边警钟般地响起。不过,他不后悔。他想:老蒋,你当你的小人,我刘甫澄当我的君子,千秋功罪,历史自有公论!他在心里竭力安慰自己。
刘湘是个很有主见,个性很强的人。他想,你老蒋只要还没有明令撤消我第七战区司令长官兼二十三集团军总司令职,我该管的就是要管,至低限度,我现在要把我的二十三集团军管起来。这支部队,可是我一手一脚带出来的,这是我的基干部队。唐式遵、潘文华是我的人。你老蒋要想把这支部队从我手上拿过去,没有那样容易!
刘湘回到住地,潘文华专程赶到南京来看望他了。
一见面,潘文华就告了唐式遵一状:“我觉得子晋(唐式遵的字)越来越不大对头!”潘文华说:“唐式遵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到前线,说有事在武汉耽搁,其实是被陈诚找去了。”
“是吗,陈辞修找子晋做啥子?”刘湘忍住不快,这样问,装得若无其事。他知道,潘文华和唐式遵这两个仁寿老乡,他们都是他长期以来信任、倚重的大将,二人却长期不睦,口和心不和。最近,矛盾还有加剧的趋势,这,很让他担心。他也知道,年前蒋介石、陈诚在峨眉山办军官训练团时,唐式遵有朝那边靠的意向。而且,刚才,周从化下来后也单独向他报告过集团军经过武汉时,唐式遵同陈诚有过单独接触的事。这不能不引起他的注意,但是,他们都没有更多的证据证明,唐式遵背叛了组织(这个组织就是武德学友会,其实也就是他刘湘),背叛了甫帅他,倒向了老蒋。而且,转念一想,事到如今,就算唐式遵真是倒了过去,他刘甫澄也拿唐式遵没有任何办法。只有朝好的方面想,尽可能将唐式遵朝这边拉。因此,他压抑着心中的不快,只是规劝潘文华要同唐式遵加强团结,多看对方的优点,把队伍带好,把仗打好,为川人争光,为国家效命,为人宽宏大量一些。其实,这番话,刘湘是对潘文华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他在竭力宽慰自己。
“子晋来看我时,我更要这样对他说。”他在这样对潘文华说时,又给潘指示了一些机宜。
第三天,唐式遵经过南京赶赴前线时,看甫帅来了。刘湘对唐式遵何以在武汉耽搁这事,问都没有问,假装不知,只是将他前天规劝潘文华那番话,同样对唐式遵说了一遍。为了表示对唐式遵的信任,他还专门将刚打印好的《告第七战区暨第二十三集团军全体官兵书》交给唐式遵一份。在这份打印件中,刘湘专门提到了二十三集团军全军上下,都要坚决服从两位副总司令唐式遵、潘文华的指挥!
唐式遵表面上看起来很“瘟”,其实是个相当敏感的人。他当即向甫帅表示:“子晋追随甫公二十多年,于公于私,我对组织,对甫帅感情不同他人。我对甫帅绝对忠诚。”又说:“虽然仲三(潘文华的字)不时同我有些小意见、小磨擦,但在对待甫公,对组织的态度上是一致的。相互也是信任的。”
“这就好。”刘湘很欣慰地表示:“我相信你们。”
事后,为了牢牢抓紧二十三集团军的两个军,刘湘采取的办法是:能通电话的就通电话,或者派傅常、余中英、周从化等人带上他的命令,还有对前方将士的关切,上前线去找到某一个军官晓谕。而来京求见的军官,无论官职大小,他也一律亲自接见。他要加强他与部队的向心力。接着,刘湘让傅常在京坐镇,让副谋长余中英率领一班参谋人员去到芜湖,在那里成立了长官部,负责指挥协调两个军,并随时向他报告前线情况。
病中的刘湘,密切关注着战况的发展和他的二十三集团军。
他的这个集团军,现在共两个军,五个师又两个独立旅,共计五万余人,部队是11月中旬到达指定作战位置的,一到就紧急构筑广(德)泗(安)防线。负责阻击从杭州湾登陆成功,希图从背后围堵从上海撤下来的70余万国军的日军。这批日军足有三个师团,人数同二十三集团军相等,因此,作战任务相当艰巨。
这时的情况是:从上海一路猛追下来的日军,正在猛攻苏州、常熟、无锡,从正面压迫从上海退下来的中国大军。而从杭州湾抄上来的日军第10军,动作更快,在接连突破了防守薄弱的乍(浦)、嘉(善)、海(盐)嘉(兴)两道防线后,轻易攻克湖州,进而企图占领广德,直捣芜湖,完成对退下的中国军队的合围,转而威胁南京。
形势急转直下中,11月20日,国民政府宣布迁都重庆,军事委员会和统帅部迁至武汉,沪宁前线战事由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顾祝同全权指挥。
11月22日下午五时,刘湘接到蒋介石关于他日前上报的二十三集团军作战布署的批复,立即下达作战命令:144师郭勋祺部由广德、泗安向长兴方向前推进。147师杨国祯部、148师陈鸣谦部防守泗安。146师刘兆黎部及独立13旅田冠五部、14旅周绍轩部协助饶国华防守广德。在这条防线中,重中之重是广德。担任防守广德的是145师,师长饶国华,四川资阳人,有多年的作战经验,且谙熟战史,素以骁勇善战著称。
这段时间,病中的甫帅空前忙碌,日夜操劳,连轴转。除了军事上的布置,在民政上,他指示四川省政府代主席邓汉祥,以四川省政府名义,电呈国民政府主席林森,表示欢迎国府迁都重庆。邓汉祥立即遵照办理,电文中谓:“顷读我政府宣言,知为适应战况,统筹全局,长期抗战起见,移驻重庆。有此坚决之表示,益昭抗敌之精神,复兴既得根据,胜算终自我操,不特可得国际之同情,抑且愈励川民之忠爱。欣诵之余,谨率七千万人翘首欢迎,伏乞睿鉴。”接着,邓汉祥又遵照刘湘嘱咐,专程去到陪都重庆,以四川省政府代主席名义,觐见国府主席林森,并宴请中央各院、部长;表示:四川一切人力、物力、财力,均可供献于抗战。这时,刘湘能作到的,也只能是这些了。
时不我待。南京战与守的争论,最后被蒋介石再次提上议事日程。会议上,何应钦、李宗仁、白崇禧等大部分将领主张放弃南京。理由同日前刘湘提出的大体一致:上海和南京之间一路都是平原,无险可守。而且中国军队的主力在上海战役中死伤消耗甚大,战斗力的恢复需要相当时间。更为重要的是,中国的对日作战应是持久战,并不在于个别城池的得失。蒋介石的德国军事顾问也主张放弃南京,不作“无谓的牺牲”。可是,会上,唐生智再次站起来态度激昂地说:“如果我们不战就放弃南京,怎么对得起国父的在天之灵?我愿意率军守南京,与南京共存亡!”唐生智本是湖南军阀,在过去曾二次参加倒蒋运动。当时的唐生智,在国民政府中是一个坐冷板凳的名誉官员。这次唐生智上将之所以出来主动请战,是出于一种企图恢复军权的功名心理。唐生智这样激昂的发言和决心,使其它与会将领都失去了反驳的勇气。蒋介石当即任命唐生智为南京城防司令,负责组织南京保卫战。
从内心来讲,蒋介石也是主张放弃南京的。因为他也明白,守是守不住的,但由于六年前的“九一八”事变以来,他的身上一直贴有一张不抵抗的恐日病标签。为了正名,也是为做给国际上看,他同意唐生智守城。会上,蒋介石给唐生智指出来:这个守,是短期的,像征性的,希望唐总司令相机行事……然而,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唐生智自有一套他的思想方式和做法。
西方曾经有过一个很有眼光的战略评论家,对蒋介石的军事才干有过评价。他认为,蒋介石在战略上还是有眼光的,但战术上不行。这方面的能力,甚至不如一个一般的营连长。但是,他没有,也从来没有人从心理学的层面上分析过蒋介石。蒋介石是个死爱面子,活受罪的人。在南京的战与守上,他放不下面子,下了守城命令,最终造成的后果之严重,有目共睹。同样,以后在1949年冬天,国共在成都的最后一战中,同样出于面子,蒋介石明知不可为,偏要在无险可守的成都,与兵临城下,占绝对压倒优势的刘(伯承)邓(小平)大军进行决战。结果贻误战机,造成的后果更是不可收拾。这也是后话了。
蒋介石配给唐生智的守城部队是:刚从上海前线撤退下来的最精的中央军36师、87师和88师,以及由军事学院学生组成的教导总队(1万2千余人)。36师、87师和88师在上海战役中,官兵损失都已过半,士兵大多数都是临时补充的新兵。由于中国没有预备役的征兵制度,这些新兵都是从农村临时召集或强行抓来的壮丁,完全没有受过基础的军事训练。这样,这三个主力师的战斗力,同以往相比差之天远,只有教导总队有较强的战斗力。
日本上海派遣军司令松井石根上将,踌蹰满志地站在他的军部办公室里,用一双戴着雪白手套的短拙拙的手,举起高倍望远镜朝外,朝下眺望。他的司令部设在上海外滩那幢26层高,带有明显欧式风格的中国大厦内。这是周围最高的建筑物。
日本高级军官的模样,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大都个子不高,身着笔挺的黄呢将军服,脚蹬漆锃亮的皮靴,戴副眼镜。戴眼镜并不一定真是近视,而是一种装饰。光头,唇上护一绺仁丹胡。松井石根上将也是这个样子。不过,他已经不年轻了。时年59岁的他,看上去就是一个很一般的干巴老头,虽然他身着笔挺的黄呢将军服。他是名古屋人,早年先后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陆军大学毕业。参加过日俄战争。他长期在中国活动,先后任日本驻上海武官、步兵团长、海参崴派遣军情报参谋、哈尔滨特务机关长、步兵旅长、参谋本部第2部部长、第11师师长……在华已经13年的他,是个“中国通”。
不要小看这个身材瘦小,身板甚至有些佝偻,脸色焦黄,二指宽的脸上戴副镜片厚如瓶底的近视眼镜的干巴小老头!他是日本军中老资格的鹰派代表人物之一。早期,他就组织了“大亚细亚协会”,积极制造侵华舆论。1932年,他出席日内瓦裁军会议,回国后曾任军事参议官、驻台湾日军司令。1933年晋升为上将,在担任了日军上海派遣军司令,指挥日军拿下上海后,同时就任日军华中方面军司令。以后,他指挥部队打下南京,并一手制造了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杀害了30万中国军民。战后被列为甲级战犯,被逮捕,移送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审判后,处以绞刑。
这会儿,他举着手中的高倍望远镜看出去,看得很细,他唇上的一绺花白仁丹胡,不住地抖动,显示出他内心的波翻浪涌。他的办公室,非常简洁,就像水打过似的。屋里只有一张面窗的硕大的办公桌,办公桌上摆一部电话机……连椅子都没有多的一把,他向来言简意赅,说话做事,极其讲究效率。办公桌之后,雪白的墙壁上,挂有一幅写有中国字“武运长久”的长方形条幅,白底红字;之上,有一轮像征日本帝国正在升起的圆圆的红太阳。那字那太阳,似乎是汪在上面的血,就要滴下来似的。“武运长久”的长方形条幅之下,墙两边,分别挂一把被中国人不屑地叫为“王八”盒子的小手枪和一把刀鞘很长的东洋指挥刀。这不是一般日军指挥官用的那种指挥刀。刀把上垂着一绺红缨,长长的刀鞘上,镌刻着金色的**图案,熠熠生辉。细看,这已经不是刀,而是剑、宝剑。剑身是鲨鱼皮的,窄窄的,上面镶金嵌玉,剑叶抽出来寒光闪闪,削铁如泥。相较而言,剑要比刀典雅、高贵得多。这把宝剑,是天皇给他的赏赐,那是他无上的光荣,记载了他多年的累累战功。
足下的一切历历在目。这座远东地区最大最繁华,有东方巴黎、东方明珠之称的上海;这会儿是完全变样了。黄埔江中,满是横冲直闯的日本战舰和日本商船,往日那些趾高气扬的外国商船,现在很少。就是有,也尽量朝边靠,就像是怕挨打的小媳妇,战战兢兢的。看到这些,松井石根心中有种扬眉吐气的意味。他觉得,眼前的上海,显得比东京还要繁华洋气。你看那些鳞次栉比,耸入碧霄的高楼大厦,散发着浓浓的现代化商业气息。不算宽阔的大街两边,因为有耸立在大街两边的高楼大厦一衬,就成了峡谷。“峡谷”中,车如海,人如蚁。有轨电车叮当叮当地驶过,跨在空中的电线迸溅出串串暗蓝色的火花。那些原先挂在高楼大厦上的“美孚”、“三枪”、“花旗”、“老人头”类林林总总西方人的商标,现在已经被 “仁丹”、“樱花”、“富士”……这些日本商标纷纷取代。这一切,都是他的功绩,是打下来的,也是争取来的!
“咚咚咚!”大街上,打着鼓,迎接皇军进驻上海的游行队伍过来了。当然,这是刻意组织的。接着,过来了一队日军,他们排着整齐的方队,一律甩着右手,肩上扛着上了雪亮刺刀的三八大盖枪。带队的军官,骑着东洋大马,走在队伍前面,手上戴着雪白的手套,腰挎长长的东洋战刀。如此景致,他如果不用望远镜而光靠目力,那么,这些场景很像是中国的皮影戏,看不清,影影绰绰的,却又是真实的。他又举起手中的望远镜看去,这里那里的街上,有好些还没有来得及拆去的用沙包垒起来的掩体,还有那些被炮火打得缺门少窗,残垣断壁的楼房,墙壁上的斑驳弹痕……这一切,都在无言地说明,刚刚过去的淞沪之战的惨烈。他看见了那幢矗立在苏州河畔的四行仓库,心中不禁一惊,咯噔一跳!就在整个上海都已经拿下来后,中国中央军87师孙元良的一个团长谢晋元,带领他的“八百壮士”,仍然坚守在四行仓库,让皇军吃了大亏……
但是,不管如何,终于得手了!看着脚下丰硕的战果,他感到庆幸!想像着马上就要开始的,由他指挥的进攻中国首都南京之战,更有种时不我待感!这一切来之不易,下一步他准备如法炮制。可恨上层那些目光短浅者,总是要跳出来阻拦他们对中国的进军,这些人总是强调,对中国要适可而止……于是,对这机场刚刚结束的淞沪决战的检点和下一步的刀锋指向,他在思想上又运转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