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淞沪会战中,草鞋兵一鸣惊人 01(1 / 1)

川军出峡 田闻一 4543 字 1个月前

同一个秋夜。这个时候,在有“东方巴黎”之称的国际大都市上海,应该是最好的时分,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车辆往来如梭,有钱人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繁华异常。然而,今夜的上海滩上却是黑灯瞎火,寂如坟场。这里,中日双方正在进行淞沪会战。

在异国的土地上进行侵略战争的日军害怕夜战,夜晚一到,他们就挂起了免战牌。因而,白天激烈的枪炮声,喊杀声,这会儿都听不到了。但是,夜幕中到处都潜伏着危机。夜空中,闪烁着几颗淒涼的星星。朦胧的天光映照下,随处可见散碎的瓦砾,打坏的楼房,炮筒依然昂立却是炸得东倒西歪,千疮百孔的坦克,地上横陈的尸体。就连街道两边那些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也未能幸免于难,它们的粗枝大叶,大都被白天的枪弹削去了一层,烧焦烧黑的枝干还散发着呛人的浓烟,向夜空伸去的枝枝桠桠,像是伤者伸出的断肢残臂在呻吟,哭泣……没有灯光,没有人迹,没有市声。在夜幕中游动的,只有那些啃噬尸体的野狗。这些家伙很警惕,蹲在哪个旮旯,暗夜中闪动着它们绿灯泡似的小眼睛。一有风吹草动,这些游魂似的家伙,唰地一下,箭一般倏然而逝,平添了战争的恐怖气氛。这就是中日双方目前已经陈兵百万,激烈撕杀,非要争个你输我羸的战场。这场会战从八月初开始,于今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全世界的目光都注视在这里。本来,“七七”事变后,中国抗战之初,日本朝野在对待中国的策略上,分歧严重,形成了两派。一派主张对中国适可而止,不赞成一战到底。理由是,中国幅员广大,人口众多,一旦被打来粘起,日本拖不动也耗不起,他们主张适可而止,这派被称为文官派,也是鸽派。而以东条英机、土肥原,松井石根等为代表的陆军少壮派,则主张对中国大举进攻,一战到底,彻底灭亡中国,这派被称为鹰派。因为日本的朝野之争,因而,侵华日军在拿下平、津一线后,在华北方面一时举棋不定。这时,借日本水兵在上海闹事,蒋介石在上海对日军大张挞伐,着意将日军的进攻重心引向上海。而这时日本朝野中,鹰派占了上风。于是,双方都向上海大举增兵,意决雌雄了。

蒋介石之所以如此,基于他这样的战略考虑:一是上海是西方列强的利益所在,日本进攻上海必然触犯西方列强在华利益。这样,西方列强不会坐视。二是上海一线水网密布,日军的机械化部队不像在华北那样威风八面,在这一带施展不开。三,更主要的是,自1931年“九一八”事变,日本占了东三省后,蒋介石料定中日之间必有一战。于是,他费时经年,倾全国之力,在上海和南京之间修建了一条东方的“马其诺防线”,现在,这条防线已经初步完成。

“马奇诺防线”,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法国鉴于历史上与德国屡战屡败这样一个严峻现实,倾力打造的一座史无前例的,工程浩大的永久性国防配套工程,于1936年完成。全长400公里,纵深六至八公里,里面有要塞式城堡数十座,地上地下有永久性发射工事5600余座,并配有四通八达的隐蔽式交通战壕。其中配备多种大炮1000多门,炮口固定地指向东北方向的德国,数百辆坦克和装甲车隐蔽在各要塞里,随时准备机动出击,10万法军可在24小时内全部进入阵地。真正是固若金汤,是上世纪三十年代世界军事史上的奇迹。虽然后来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法国还是被德国打败,但不能怪这条马奇诺防线修得不好,而要怪法军统帅部无能。

中国在修建这条东方的马其诺防线时,考虑到,鉴于沪、宁公路全长仅百余公里,日军快速部队只要一天就可直薄南京。又根据这一线三角地带的特征,因而因势造形。它西起苏州,过福山、无锡至江阴。其间构筑了两座坚固的永久性国防工事,分设前进阵地和后方阵地,巧妙地利用三角地带的城镇、山丘、河流、湖泊和众多港口,组成了可以互为支援,可进可退的强大火力网。按道理,如此一来,日军哪怕就是攻占了上海,要想攻占南京,在这条中国的马其诺防线面前,也是啃不动或是很难啃的,就是勉强啃下来,也是劳师费力,既费时日,还得啃掉满口牙齿,伤痕累累。

这项浩大的国防工程,于1934年秘密动工。当年就投入了四个正规师,三个工兵团及若干宪兵,此外还动员兵工10余万人参加修建,前后共耗资数亿元,终于在1937年春初步完成。建成后的这条中国马其诺防线,由西至东,全长110公里,里面各式各样的地堡,机枪、大炮阵地完备;此外,有要塞式工事,地下掩蔽部、弹药库,防空工事等等若干。为了承受五百至一千磅炸弹的轰击,工事所需的钢筋水泥等等一应材料,都是国防部花高价从国外买进的优质品。这项国防工程可容20万野战军进入,进入后,不需要任何补充,可作半年以上的有效防御。完工后,南京军政大学曾出面邀请德、意军事顾问,会同中央军校、陆军大学、工兵学院等有关方面专家学者前往巡视,一致说好。认为工程布局合理,工事坚固,敌人若从上海方向进攻南京,定然是有来无回。此外,国防部还按照蒋介石指示,加强了首都南京的国防工程建设。南京四周的军事要点,如雨花台、鸡鸣寺、清凉山、北极阁等处都修建了稳固的防御工事和四通八达的战壕。

因此种种,蒋介石将计就计,将侵华日军的进攻重心朝这个方向引。

淞沪会战的引起及具体进程是这样的:8月9日,日本驻上海海军陆战队中尉大山勇夫和士兵斋藤要藏驱车闯入虹桥军用机场挑衅,被中国士兵当场击毙。驻沪日军以此为借口,要挟中国政府撤退上海保安部队,撤除所有防御工事。日本的无理要求被中国方面断然拒绝,而且,日本方面发现中国有大打之势,于是,日本军方立即动员驻上海4000余人的海军陆战队及舰艇登陆人员和 “日侨义勇团”共万余人紧急备战。11日,京沪警备司令张治中将军指挥孙元良的88师、宋希溓的87师在上海杨树浦及虹口以北布防,中国空军主力也开始由华北向上海方向集结。13日,日海军陆战队先发制人,首先由虹口向天通庵车站至横浜路段向中国军队开枪挑衅,再以一部向宝山路、八字桥、天通庵路进攻,都被88师击退。13日,蒋介石下令,将张治中部改编为第九集团军,14日拂晓,张治中指挥部队对日军发起反击,起初形势一片大好。日军上海陆战队被包围,但因为准备不足,重炮等等各方面都不够,未能将敌全歼,两军处于相峙阶段。这时,中国方面组成了以冯玉祥将军为司令长官,顾祝同为副长官的第三战区司令部,蒋介石并派陈诚到上海视察。之后,决计增兵。而后蒋介石亲自到上海指挥战事。他将36师、98师投入攻击,同时将进攻重点指向汇山码头,企图由中央突破,将日军截成两段。可惜,攻击为时过早,也没有调度好,当36师一部迫近汇山码头时,后续部队98师还未到来,攻击为之顿挫,机会失去了,往后由主动变为被动。日军统帅部这时也组建了上海派遣军司令部,松井石根上将为司令官,并从日本国内增派了第3、11师团到上海参战。这样,仗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到杨森的20军和另一支川军,只有26师一个师的43军赶到上海时,中国军队已增至6个集团军共70余万人,蒋介石自兼第三战区司令长官。自此,淞沪会战全面展开。一开始,双方就打得难解难分,而且惨烈,对此,前期中国军队名义上的第三战区司令长官冯玉祥,有个形象的比喻:“上海战事就像一架绞肉机,无论填进去多少军队,都填不够。”

杨森的20军和郭汝栋的43军,是从贵州火速赶来参战的。43军,其实就只有26师一个师,两个旅,不到一万人,军长郭汝栋,师长刘雨卿。郭汝栋不过是挂个名。杨森的20军和刘雨卿的26师,这两支部队是年前奉命由四川去到贵州都匀、独山一带围堵中央红军,之后一直驻防黔南。“七七事变”后,杨森、刘雨卿同刘湘一样,积极请缨抗战获准,于是,这两支部队立刻日夜兼程赶赴上海作战。这是两支最先出川作战的川军。杨森的20军,尤其是刘雨卿的26师不到一万人的部队,其装备在川军中是最差的,也是最穷的。然而,就是这样的部队,去参加淞沪会战时长途行军,翻山越岭,每天走了100多里。晚上宿营时,好些战士还连夜挑灯打草鞋,赶着第二天行军穿。有记者去采访,官兵们豪迈地说:“这是去打国仗!我们吃苦受累,哪怕就是牺牲生命,也是心甘情愿。如果还是去打内战,老子们早就不干了!”从贵州到上海,原计划无论如何要走59天,结果他们日夜兼程,只用了24天,创造了行军奇迹。之后,这两支部队都受到军委嘉奖。

两支部队进入阵地后,在他们的左右,与他们并肩作战的是两支中央军的精锐,这就是孙元良的88师和宋希濂的87师,这是两支王牌部队,在会战中打得日军嗷嗷的。这两支王牌部队装备很好,官兵头戴德式钢盔,脚穿皮鞋,一色德式精良武器,训练有素。这样一来,就越发将这两支脚穿草鞋,身背大刀斗笠,着黄土布单薄军服,手持川造劣质步枪的川军比较映衬得来简直像是一群讨口子。然而,就是这样的军队,两仗打下来,竟打出了威风,打得让敌我双方都对川军刮目相看。杨森的20军就不说了,就连26师,也成了淞沪会战中,中国军队打得最好的五个师之一,再次受到军委嘉奖。

26师最初在师长刘雨卿带领下,进入上海,奉命到战斗最激烈的大场镇接防时,防守此处的税警总团,已经节节败退,处于崩溃前夕,主阵地全部暴露在日军面前。不要小看这个税警总团,别以为它是一个团,其实它的编制配备比一个正规师都强。全团官兵足有一万多人。武器装备也是中国军队中最好的。它原是“财神爷”,国民政府财政部部长宋子文的私人部队,是宋子文一手一脚武装起来的。宋子文,是蒋夫人宋美龄的兄弟,是“国舅”,可以想见这支部队装备之好。在一般人看来,让川军26师去顶替税警总团,简直就是在开玩笑,简直就是拿川军的命不当一回事。

接手阵地的当夜,刘雨卿在前线召集全师连以上的军官开会。在会上,他重申:“我们是四川军人,也是中国军人。我们是背负着家乡父老的期望来打日本的,现在是我们军人救亡图存,报效祖国的时候了!我就不信日本人战无不胜。在山西,八路军115师已经给我们作了榜样,他们同样装备不好,可是取得了平型关大捷。大家说,有没有战胜日本人的信心?”

军官们纷纷表态,慷慨激昂:

“我们是人,日本人也是人。未必他们的脑壳,子弹就打不进,笑话!啥子事要试才晓得,我们川军就是要同日本人试一试,较量较量!”

“日本人怕打夜仗,我们就专摸这些龟儿的夜螺蛳!”……战前的这个动员会,刘雨卿完全达到了目的。军官们在纷纷表示敢战必胜的决心的同时,还给师长提出了好些作战的好建议。

好的作战建议,刘师长当即采纳,并布置了各部作战任务,要军官们回去准备,强调各部都要开个会,让全体官兵意识到自己的光荣使命,抱定“有敌无我,有我无敌”的英勇牺牲精神去和日寇作殊死战。当夜,全师广大官兵纷纷留下遗嘱,以视死如归的姿态向日军进行反击。老子有言,“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事实证明,焕发出敢打必胜的这支部队,其战斗的提升相当惊人!

打败税警总团的日军,根本就没有把对面这些草鞋兵放在眼里。骄兵必败,哀兵必胜。当夜,26师奇迹般地将税警总团丢失的阵地悉数拿回。第二天一早,恼羞成怒的日军拼命向26师进行反击。照例是三板爷:先是飞机炸、后是大炮轰,最后一群群蚂蜂似的日军,躲在坦克后冲锋。26师没有大炮还击,连轻重机枪也少得可怜。官兵只能靠勇敢、机智,还有牺牲,以命相搏地去同日军拼。日军的坦克冲上来时,好些川军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铁壳怪物。见它攻城拔寨,横冲直撞,摧枯拉朽,无坚不摧,一时,好些官兵都愣了。这东西咋怪头怪脑的?样子像草鞋虫,肚子上又在冒火?好些官兵都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办,这就被那些黑铁怪物喷吐的火舌扫倒了一批又一批。

终于有人醒悟过来了。终于有草鞋兵想出了以命相搏的办法。川军擅长使用手榴弹,又不怕死,他们在身上缠满手榴弹,见坦克轧轧轧地压过来,冲上来时。这就有人从战壕里,或是从打垮了的楼房里冲出来,巧妙地利用地形地物躲开射击,跳上坦克,将坦克车的盖子一揭,将拉了弦的结束手榴弹往里一灌,再狠命将盖子一按;或是干脆朝坦克车下面一钻。随即,只听轰、轰巨响,天崩地裂,血肉横飞。好些川军官兵就这样在炸毀坦克的同时,与敌人同归于尽。而失去了坦克掩护的日军,同大批涌上,视死如归的草鞋兵搅在了一起。近战肉搏,是川军的拿手好戏。这样一来,26师打退了日军的一次次进攻,他们用血肉,用牺牲,始终坚守着阵地。草鞋兵们深有体会地说:“日本人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他们就晓得躲在‘铁乌龟’后面,就晓得用飞机炸,大炮轰。如果不是这些,日本人根本不是我们川军的对手!”……草鞋兵就有这样的志气、胆气、豪气。

就是这样,26师的阵地得而复失,失而复得,与日军鏖战了七昼夜,阵地仍在手中,损失却相当惨重。七昼夜下来,全师4个团长中就有两个阵亡,11个营长伤亡。两个旅长的指挥部被炸,两个旅长都身负重伤,指挥部里其他人,包括上去抢救两个身负重伤旅长的警卫员全部牺牲。到26师接到命令要被替换下来时,刘师长一检点,部队只剩下不到一千人了。26师就是这样成为了淞沪战场上中国军队战绩最好的五个师之一,在受到中央军委明令嘉奖的同时,得到三万元大洋奖赏。

杨森的20军,进入阵地后,为了预防日机空袭,阵地上白天不能冒烟,全军官兵吃饭,只能一早一晚,每天只能吃两餐,生活虽艰苦,部队士气仍然旺盛。陈家行是关键区域,当杨森接手时,情况也是相当严重,好多阵地已经丢失。薛岳显得有些不讲理,命令杨森无论如何把陈家行拿回来!

薛岳,字伯陵,广东乐昌人,原名薛仰岳,因崇敬岳飞,后来干脆将名字直截了当地改为薛岳。他是蒋介石身边不可多得的真正能打的战将。红军长征时,他带10万国民党中央军一直跟在红军后面追。蒋介石把红军视为洪水猛兽,一心尽快剿灭之。蒋介石能在身边战将如林中,单单挑中薛岳,可见其人的份量。薛岳率兵追到贵州时,同杨森打过交道,因此,两人之间并不陌生。淞沪会战开始后,时任第十九集团军总司令的他,奉令驰赴上海指挥作战。其时,杨森归他指挥。

杨森接受了任务,立刻布置。134师师长杨汉忠是他的侄儿,杨森打起仗来六亲不认,他要杨汉忠担任部队尖刀。全军发起冲锋是在午夜。日军火力很猛。在烛天的火光中,进攻的川军一排排倒下去,像是被锋利的镰刀割倒在地的一茬茬稻谷。而20军两万余名官兵前赴后继,人死得像垒草垛子似的。天亮前,全军终于拿下了全部阵地,胜利了。可是胜利是用命换来的。靠前指挥的134师师长,杨森的侄儿杨汉忠身负重伤,是用担架从前线抬下来的。该师突前的802团官兵,在团长林相侯、营长先纠华、彭泽生、魏巨川身先士卒的带领感召下,在日军发起凶猛的反击时,死战不退。援军到时,全团官兵几乎全部壮烈牺牲。804团也是这样,不仅守住了阵地,而且重创日军。打下来,全团营长中,只剩彭焕文一人,连长非伤即死,排长只剩下四人,士兵只剩120余人!团长向文彬因战功突出,在一天之内,由中校而上校,而少将,这样的升迁,在淞沪战场上绝无仅有,也是民国以来绝无仅有。

这个晚上。夜,已经深了。而在杨森的20军和刘雨卿的26师阵地上,这时却全然没有一点休息的痕迹。部队在作着攻击前的准备。好像要下雨。天上不时打雷,闪电。借着闪电可以看见一排排川军官兵快速游动的身影。他们在集合,整队,进入阵地。进入攻击前的士兵们,有的在给步枪上刺刀,有的在检查穿在脚上的草鞋的带子是不是已经结紧,绑腿松没有松……他们个个黄皮寡瘦,身着单薄的草黄军装。肩挎子弹带,腰带上吊几颗手榴弹。脸上、身上不是污泥就是血迹,看起来非常疲惫,而一双双眼睛却亮得吓人,眼睛闪射着仇恨的怒火和献身的**。他们攻坚没有重武器,机枪也少得可怜,端在他们手上的步枪,还有背在背上的斗笠、大刀,腰带上的手榴弹。这些,在中央军眼中不屑一顾的“杂伴”,就是他们与日军作战的全部法宝了。

在一幢门窗虽然被日军的炮火掀翻打烂,但还稍微像个样子的楼房里,杨森蹲在地上,正在同战区司令长官薛岳通电话。他在向薛长官汇报战前准备,攻击时间等等,并要求薛长官届时用炮火支援!

今晚是这两支川军在上海打的最后之战。这一战是他们自己去要求来的。这两支川军在上海已经打了10天,打得相当不错,但伤亡也相当惨重,官兵都折损了三分之二还多。本来,蒋介石已经亲自下令,让这两支川军拉下去休整。然而,杨森和隶属于杨森指挥的刘雨卿,以及广大官兵都不愿意就这样下去,说是要为广大牺牲的战友报仇。他们都主动请战,要求今夜对对面的谷寿夫师团发起最后一战,拿下蘊藻浜,收一个漂亮的豹尾。蒋介石亲自答应了他们的请战要求。

借着阴沉沉的天幕上不时划过的闪电,可以看清杨森这个人。他个子不高,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是尖嘴猴腮。时年43岁的他,显得很精干,相貌虽不行,可一双眼睛富有穿透力。今夜,他穿一件黄哔叽军便服,腰上束一条宽宽的军用皮带。皮带的一边挎一只可尔提手枪,枪套的盖子打开,随时准备抽枪投入战斗。他的随身副官,也是他的远房侄子杨武,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杨森,字子惠,四川广安人。在四川,他可是个家谕户晓的人物。这不仅是因为他妻妾成群,另外还有许多话题。二十年代他当四川督理(相当于四川省政府主席),主持川政时,人还很年轻。他特别喜欢体育运动,对成都的市政建设贡献也很大。过后,他被后起之秀,国民政府24、28、29军军长刘文辉、邓锡侯、田颂尧联手,当然背后有刘湘支持,用武力赶出了成都,赶回了他的老家广安一带。直到年前奉命率军去贵州堵截红军,然后就是奉命率军进入淞沪战场作战了。

杨森在成都,为人津津乐道的事很多。这里面,有好有坏。好的如上所述。坏的,其实也不一定就是坏的,反正是最为了津津乐道的风流轶事。说是,当时在成都,他坐汽车上街,只要见到他喜悦的女子,他都要下车来,彬彬有礼地介绍他就是杨森,要女子跟他上车。上车干什么,是不言而喻的,或是嫁给他,或是同他睡睡,消除他见到女子后引起的强烈亢奋。在他众多的妻妾中,有嫁给他后又继续上大学的,因为红杏出墙,他一怒之下,派人将男女杀害,其手段之残暴,令人发指。还有,他脾气爆燥,爱说粗话,爱动手打人。就是对他忠心耿耿,也最为他信任,随侍身边的侄儿副官杨武,两句话不对,他也是拳头脚头给杨武打去,擂鼓似的,经常打得杨武鼻血长流。杨武其实叫杨五,乡下人改名不讲究,杨五在家排行第五。他是跟了叔伯杨森后,杨森将他的“五”改为了“武”。

杨森虽然长相不好,却非常在意自己的长相,对阴阳八卦类深信不疑。当时,他在成都,时常私下对镜审容。出现在镜子中的他,个子瘦小,尖嘴猴腮,獐头鼠目,脸色腊黄,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射人。他对自己的相貌很不满意,经常绕室徘徊,吁叹不己。如果是有可能,都想重来过。其时成都来了个“王半仙”,很是轰劝。王半仙在紧邻少城公园(现人民公园)的君平街开业,为人摸骨算命,据说一摸一个准。而且奇的是,这“王半仙”是个瞎子,他每天只有上午半天的时间营业,下午关门谢客。当然价钱很贵。每天一早,王半仙的门前都排起长队,前去找他摸骨算命的,除了一般的小老百姓,达官贵人,富商也不少。连许多外地人也特意赶来。杨森动了心。再联想这王半仙的店开在君平街,越发令他遐想,神思悠悠。君平街因严君平而得名。严君平是川省邛崃人,是西汉成帝年间的一代大儒,著名的辞赋家,语言学家,哲学家,经学家,精通《周易》,对《老子》也有独到的研究。严君平卜卦极准,能为人预言吉凶祸福,准确如神。当年,他在成都临近锦江的一条幽静的小街,那时,那条小街还不叫君平街,每天为人卜卦算命,声名远播。以致在他去后,成都人为纪念他,将他当年住过的小街命名为君平街,沿袭至今。

大学者魏颢在《李翰林集序》指出:“自盘古开天地,天地之气,艮于西南。剑门上断,横江下绝。岷峨之曲,则为锦川。蜀之人无闻则己,闻则杰出,是生相如、君平、王褒、杨雄、纵有陈子昂、李白,皆五百年矣。”这里面,就提到了严君平,杨雄两人。

莫非,这王半仙就是严君平的化身!于是,那天杨森特意化了装,带杨武坐汽车去了。时间选在临近中午时分,估计那时王半仙快收摊了,人少。杨森在君平街前下了车,要司机老温等在这里。他坐车出去有个习惯,临时停车去办事,只要他一回来上车,司机就得马上开车,不能有半点停顿。他是一个很警觉的人。因此,这天,他带着同样化了装的杨武下车后,司机老温将车开在旁边的半边巷等他,老温就坐在车上,汽车也不熄火。那天杨森穿件蓝布长袍,头戴一顶博士帽,脚蹬一双锃亮的黑皮鞋,眼睛上扣一副墨镜,看上去,最多就是一个小老板。而跟在他身边的杨武,穿的是排扣短褂,完全就是他的跟班。

君平街背后就是流水汤汤,水质清洌的锦江了,风景很不错的。江边树多,花多,鸟也多,江中舟来楫往。天气晴好时,可以遥遥望见云端的大邑县西岭皑皑雪山。杜甫当年流寓成都时,对此,有诗描绘:“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君平街是一条幽靜的,鸭肠子似的长街。芙蓉花开得如烟似霞的长街两边,是鳞次栉比的店铺人家,古色古香。走在街上,恍若走进了唐宋时代。两人前后相跟,溜溜达达而去。转过一个弯,王半仙的招牌便抢进了眼帘。是一个光鲜的然而门脸不大的铺面,一楼一底。门前斜插着一领幌子,蓝色月牙滚边的白布上绣有“王半仙”三个大字,显得很有些神秘。时机选择得很好,王半仙只有两个顾客了。他们不声不响地坐在铺面前的条凳上,边等边看边听。屋子里,地上墁着对镶的青色大方砖,坐在桌后的王半仙,正为人摸骨算命。他体形清瘦,着一领道袍,打扮得像个道士。花白头发在脑后绾成一个结,一张寡骨脸,眼睛上罩一副墨镜,颔下飘冉着一部花白胡子。判不准他的确切年龄。从精神、从动作来看,不过半百。但既然称之为神仙,那就决不能用凡人的眼光来看待,说不定他已经经过几个轮回了。半仙用一只手轻轻抚着颔下一部山羊胡,用右手在摸、捏那人的手,东捏捏、西摸摸后,先是仰起头,那副凝神屏息的样子,好象在谛听天语。好半天,半仙的头才平视,用那副遮在眼睛上的墨镜一动不动地盯着逮在他手中的那个中年人,小声说起来,好像深怕让外人听了去。逮在半仙手中的是一个穿长衫,戴青缎瓜皮帽的中年胖子,看样子,是一个商人或是地主。大概半仙的话句句应验,说到胖子的心里去了,让他心服口服,连连点头,一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样子。杨森心中欢喜,暗想,我今天是找对了人,遇上活神仙了。等在他们前面的两人一一算完,给了钱走后,半仙扯起嗓子问: "堂下客官,该哪位了?请过来。”杨森给杨武示了个意,让他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