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这是第几个负责上门安装的师傅了,他在小区外打电话时,我将最后一口馄饨吞了下去。
师傅在我的指引下进了小区,笑呵呵的。有了之前的经验,我问他有需要帮忙搬上去的吗?
果然,他将电动车停好,说你帮我把这个铁桶带上去吧,比较轻。我拎了一下,确实不重。他又说等会帮我把这个工具箱也一起抬上去吧。
我欣然应允,等再次下楼抬起工具箱时我就后悔了,竟然如此之重。师傅还是一脸笑呵呵的表情,说三百六十行里头我们木匠的工具箱是最重的。
进了门,我赶紧递上一瓶水,师傅说不用,我带水了,你去忙你的吧,下午等我装得差不多了,你再来。
我说中午我还得给你买饭呢。师傅又摆摆手,“我带饭了,喏,在那个箱子里。”我瞥见那个巨重无比的工具箱,敢情里面除了木匠的工具外,还有饭菜和水。
他边说话边收拾工具开始干活,眼神却斜睨着我,好像是在说你怎么还不走?
为了避免尴尬,我又问他,师傅,您抽烟吗?
不抽。
这个师傅可以说很佛系了。
自从年初家里开始装修,就接触到各式各样的师傅,这里且不说半包工程里的泥瓦匠和木匠,就说这些送货的和安装的,多到我数不过来。因为都是提前预付了送货款和安装款,少了很多讨价还价的细枝末节,倒是清净了许多,也纯粹了一些。
最早是送瓷砖的,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那么大块那么重的瓷砖要一箱箱背上楼,而且一趟还是三至五箱。来送货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高高壮壮,穿了件白T恤。车一停楼下,他就在路边脱了T恤,露出一身腱子肉。他换上工装说,你去开门吧,说着便背起了几箱瓷砖,我下意识地去帮他扶住,才知道那瓷砖有多沉。
差不多背了几十趟,小师傅才抹着满头的大汗说都齐了,你数数有没有差?边说边往阳台玻璃上贴他们的广告,嘴上也没停:“这个是例行公事,等我走了你揭掉也没事。”
第二个也是个小师傅,是负责集成吊顶的,湖北口音,个子不高,一脸的认真劲儿,让人觉得如果好好上学一定会考上211、985名校的那种。
小师傅干活也认真,每一个环节都要征询我的意见,“你看怎么样?要不要高一点?凉霸放这边更好,对称更美观。”
小师傅吊顶的时候,装电动晾衣架的师傅也在。那个师傅比较在意时间,说话有点冲,因为要等吊顶完了才能安装晾衣架,他就先跑出去装了另一家。等他回来开工的时候,都到晌午了,我说我给你也买份饭吧,他一个劲地说不用不用,装完再说。
等我把饭买回来递给他,师傅的态度好了很多。不像小师傅默不作声、一本正经地干活,不带一点点表情,却让人感受到细致周到的服务。
送地板和装地板的都是老师傅,特别是送地板的师傅,不知道是不是干这种苦力活容易显老,他看上去有六七十岁了,而且非常瘦,弱不弱不知道,但看上去真的到了退休颐养天年的年纪。我看他背起重重的实木地板,心里揪得慌,想问他多大年纪了,究竟没问出口。只是客套地问他累不累,要不要坐下歇会儿喝口水。师傅说习惯了,不算什么,还有一家要送货,得赶紧走了。
装地板的老师傅高高瘦瘦,南京本地人,干活利索,我把一包烟和几瓶水还有一袋苹果扔在窗台上,他虽然自己带了一大壶水,但还是把大瓶的矿泉水打开喝了,烟却留了三根,我说师傅你带走吧,我也不抽烟。他笑着说,留着吧,还有点余活改天还得来一趟,放着都是我的。
果然老师傅第二次来就直奔窗台,点上了烟,还把卫生间里剩下的一个苹果也揣进了兜里。
最有意思的是装移门的小师傅,本来找的是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师傅,但他接了一个医院的大活,只好把我的活儿推给了他的侄子。
他们叔侄都是江西人,有着浓重的江西口音,小师傅很有趣,接了活给我算完账,到了晚上告诉我自己算错了,因为我选了好的材料所以价格不一样。我说你重新算吧,我把差价补给你。小师傅重算了一遍让我补差价,过了一天又告诉我某种材料不适合这个移门,让我重新选择并做了推荐,但价格又不一样了。我说行,但这次不能再改了。小师傅说保证不再改了,马上就下订单。
后来得知小师傅原本是跟着他叔叔学徒的,刚刚自立门户,所以对一些细节还是摸不清,但干活还行。
做下水的也是江西人,是夫妻档。丈夫负责干活,妻子负责递工具。我一听他们说话,就说你们是江西人吧。他们说你怎么听出来的,真厉害。我说刚给我装完移门的小师傅说话和你们一模一样。师傅笑了,说我老婆做清洁,等你家装修完了也找我们做清洁吧。
因为收费不菲,我说你们这样一年得挣几十万吧?师傅狡黠地一笑,三十万吧,可是我老家还有两个孩子在上学呢,这点钱不多。我问他多大年纪,他说你说我吗?四十多岁,大儿子快高中毕业了。我想起那个装移门的小师傅的叔叔,年纪和我相仿,都已经做了两年外公,不得不佩服江西老表们的勤力。
送木门的是一个带着河南口音的中年汉子,憨厚老实的样子,他一早打电话告诉我因为白天货车不能进城,只能晚上送。我说没关系,你提前给我打电话就好了。
本来约好九点半到的,结果他七点半就到了。我说你怎么提前这么多,他说我不认识路,导航告诉我走隧道快,没想到这么快。
师傅很快把木门送上了楼,下楼倒完车,我说你还认识回去的路吗?他说我有导航,又问我你往哪儿走?要不要我捎你回去?
我说不用了,时间不早了,快回吧!师傅开着车疾驰而去,在夜色中像一辆跨越时空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