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对洋药的信任——腾越坝子——大同传说——泥煤的起源——中国药丸——腾越需要传教士——蓝友三——无价的珍珠

三名身穿红色号衣的兵勇在太平铺山村官方客栈的门廊上露宿了一夜。他们在我睡的房前生了一堆火，并且用竹席竖起来挡住那寒冷的山风。凌晨三点半，我们举着八英尺长，捆成一团的竹子火把就启程了。离开这个小山村，我们就开始了通往金水江30里远的下坡路。路途崎岖不平，并且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弯路。当我们经过悬垂的树枝形成的林中拱道时，居然下起了倾盆大雨，使得我们的苦力行走极为不便。如果在一个温暖晴朗的天气中路过此地，这里的景色无疑会令人心旷神怡。当到达竹村时，我们的火把就已经燃尽了，这和太平铺的马姓回民老人所预言的一样。但我们只需停下来重新点燃新的火把。三个小时后，我们终于到达了金水江。这一段路是缓坡，我们沿着它步行下来。通往江岸的路要经过一座木制的廊桥和几户人家。到了一座铺着木板和有木护栏的悬索桥时，我发现我们已经下到了海拔3500英尺的地方。这条江的江水很清，流在深谷中，很快就形成湍急的水流。江对岸是陡峭的山崖。又走了半个小时，我们就来到了橄榄林客栈。在这里我们停下来吃早饭。我们刚走进客栈，就有一个可怜的家伙走了过来，他举着鲜血淋漓并且红肿的手跪在我们面前，乞求医治。尽管中国人不喜欢外国人的东西，但是他们却愿意吃外国药丸。我们让人在地上生了一堆火，以便大家把自己淋湿的衣服一件件烘干，以免在旅途中丢人现眼，让人耻笑。重新启程后，我们在橄榄林和大通村之间的旅程，艰难而充满冒险。

六个小时后，我突然瞥见了腾越坝子；转过一个山角，我们首次看到了腾越城。平原上精耕细作，一片繁忙的景象，跟我这么多天来所经过的贫瘠而荒凉的山区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个美丽的平原大约有三英里宽，好几英里长，位于一个陡峭坡地下约一千英尺。平原上散布着26个村庄。腾越城本身是一个巨大的椭圆形，四周有黑色的围墙围着。看起来这个城市好似一个封闭的公园，而不像是一个边塞要城。在一条崎岖小路的尽头，我们开始在稻田里穿行。在田间的水沟里，当地妇女正在洗菜，准备为家人做饭。

大通位于城东八里，它也有自己的传说。很久以前，这里有一家农户，家中有一个男人感情炽热，娶了妻子以后生了五个儿子。第一个儿子生下来就是大红脸，刚出生就能开口说话，举止宛如成人。但是这个孩子任性调皮，有一次闯进家中祠堂，爬到供奉祖宗牌位的供桌上，坐在那里不下来。他父亲见状，惊呼：“这孩子太离谱了。”于是就毫不犹豫地用锄头把他杀死了。第二个儿子生就一张草绿色的脸孔，刚出生也会说话，也爬到了祠堂的供桌上不肯下来，于是父亲就用相同方式打碎了他的头盖骨。第三个儿子长着一副杂色脸，也跑到供桌上，结果也在锄头下结束了性命。每一个孩子在死时都会在锄头的把柄上留下他们自己的颜色，这样下来，父亲的锄头把柄就像画家的调色板一样色彩斑斓。第四个儿子的脸像黑炭一样黑，很快也以相同的方式送了命。第五个儿子生就一副白色的脸，他说：“啊！我生来就是做皇帝的。我那四个守护神哪儿去了？”母亲如实做了回答，说他父亲把他们都杀死了。儿子感叹道：“那么，就没有人照顾我了。”说完，他就气死了。在此之前，他家附近竹林里的每一棵竹子都自己裂开，每一个竹节里都跳出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来——骑兵、步兵，以及拿着长矛和弓箭的士兵，但没有拿连发步枪的。他们共有一万多人。当他们听说要当皇帝的第五个儿子已经死去，于是他们也就立刻死掉了。

命中注定要伴随着苦难、

恐惧和流血，可怜的随从。

这家人看到自己酿成了这么大的灾难，心中也十分悲伤，于是就建立了一座天子庙。这座庙今天依然存在，以印证这个传说是毋庸置疑的。这听起来真像希腊神话中卡德摩斯和龙牙的故事。

我们一行人兴致勃勃地穿过一个为守节寡妇而立的贞节牌坊，从南城门进入城里。在一个拐角处左转后，我们走过了有着双排巨大伞盖的商业街，前往大清帝国的海关。我的随从们高兴地来到了这条繁华的南门大街，伞盖下的商铺出售各种各样的小商品，著名的品牌有日本的火柴、英美的模特架子、盒子和其他小饰物，还有德国制造的削笔刀。我们在一个旗杆下停了下来，旗杆上飘扬着一面黄色龙旗。旗杆的高度与大清国旗的大小简直不成比例。在这里，我们受到了海关官员的热情欢迎，其中有四个英国人。他们告诉我，英国领事馆已经为我安排好了房间。于是我们转入某某街，顺利地到达了那里。在忍受了那么久当地客栈的简陋设施之后，我终于住进了舒适的住宅。

领事不巧因受命前往广东而刚刚离去，但是善良的印度人瑟卡医生和一名每次都向我敬礼的印度锡克教徒士兵留下来负责照顾我。这里还有一位中国人，一头山羊、一匹小马和两只狗。领事馆是一座带有围墙的二层小楼。很快他们在房子里的火盆里生起了火炭。我倒希望他们能用泥煤取暖，因为在路上我见过人们开采泥煤，这使我想起了遥远的英国设得兰群岛的人们。我问一位中国人，腾越平原的泥煤是如何形成的。他回答：“泥煤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形成，当时人们还没有时间的概念，火、风、水和其他一切事物都混在一起。当然泥煤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当事物都各就其位后，泥煤就留在了那里。”这番解释使他自己十分满意，我也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

粗略地说，腾越城的面积只有两里见方，当然并非就是整整两里，也不一定就是精确的正方形。在那次回民叛乱之后，大肆屠杀和疯狂破坏使得这里的人口变得稀少。住在城墙里面的人口不会超过1.5万人。第二天正好是当地的集市。我看见伞盖下的商贩们忙着展示外国出产的钉子、刀子，以及来自曼彻斯特的各种小商品。这里的集市完全没有时间观念。我请教当地的税务官孟家美[1]先生如何通过太阳知道时间，也就是日晷的用法，以便于我调整自己的手表。孟家美先生告诉了我。第二天我碰巧又看了日晷，却发现时间和昨天的很不一样。也许当时的日晷没有放平吧，毕竟它在这里一直工作正常。

云南省一共设有14处电报站。去年经由腾越城的私人电报就有800多件。中国的电报业虽然起步较晚，但是其发展速度是世界上最快的。钱款可以从这个西部边陲直接电汇到上海！大清帝国邮政局最近已经开业，但是每周的信件流量平均仅两三封。爱写信的人还是习惯于旧的信使系统，后者还是有许多受欢迎的地方。中国人在写催债信和付账信时还有一个好习惯，即在信封上写“平安家书”等字样，而我们西方人则写“Dear Sir”。城里的庙宇不多，最大的是财神庙，里面有金碧辉煌的大殿和亭子。此时的财神庙正在修缮之中，木匠们都很敬业，精益求精。在四周的山上也有一些庙宇，位于风景如画，但地势险峻之处，成为整个风景的亮点。在一些关键的位置上还建有宝塔，就像巨大的铅笔一样直刺青天。它们的作用就是保佑周围人们的平安和昌盛。

腾越的大清国海关

在腾越城与平原所在的地区可以看到古今火山活动的迹象。城里的市场上可以买到美味的鸟鹬、草野鸡及平原上常见的其他鸟类。一年前，当地人还向外国人扔石块，表现得很粗鲁。但在我写这本书的这段时间里，一切都平安无事。尽管我们听说过“洋妖精”，但是中国人从来不当面叫外国人“洋鬼子”，而称外国绅士。即使外国人听到人们叫他们洋鬼子，也不必大惊小怪，因为中国人也管自己的孩子叫“鬼”。当然这样的称呼在自由的国度和勇敢者的家乡也不是没有。

腾越城里有两个衙门，一个是军事的，另一个是民事的。主管后者的称县宰，他是一位文质彬彬、富态谦恭的官员，而且正在很快地接受文明和现代的观念。关于这一点我总是能够找到证据，因为他在宴请我的时候居然喝上了香槟和西方某种该死的调制酒。这位姓叶的县宰脸上总是挂着明媚的笑容。我相信，即使他身体的其他部分都已化掉，但是他的笑容也不会消失，就像咧嘴而笑的柴郡猫[2]那样。我们寒暄了好久，虽然没有谈什么东西，但非常愉快。后来我趁着月光来到了税务司孟家美先生的餐厅，那儿已经精心备下了十道大菜的丰盛筵席。我在这儿发现了叶县宰送来的礼品：两只鸭子、两只鸡、70个鸡蛋、100个松糕。看来这位长官的笑容还不是那么肤浅。

离城不远处有一个美丽的瀑布，叫滴水河。许多年前，一位名叫罗银的秀才认为这个瀑布在此不吉利，想要削平山头，让河水流淌而过。

罗银还懂一点巫术，所以他决心晚上去瀑布处施展法术，以摆平瀑布。他从他那宽大的袖子里取出魔土，将它撒在水面上，并在银白色的月光下念起了离奇古怪的咒语。于是天空中就弥漫着这些类似于巫师、占卜家和魔术师的咒语。然而罗银不是泥土占卜者，因为他没有在地上画些什么咒符。对面山上有许多石块，于是他先把它们变成猪，成群的猪向他走来，当它们来到瀑布前时，他就想把它们再变回石块，以便阻断那条瀑布。观音菩萨觉察到了他的企图，知道瀑布的阻流将会给平原造成巨大灾难，于是就化身为一位美丽的姑娘，向秀才罗银走来。罗银问她：“你在路上看到一群猪了吗？”姑娘回答说：“没有，那都是些石头。”这样一来，罗银的咒语就被化解了，于是他恼怒地转过身去，发现那些猪都没有报复姑娘的意思，而那姑娘也消失了，化为清风而去。这里的瀑布依然存在，照流不误。

华西腾越财神庙的内院

令人奇怪的是，腾越城里没有传教士。对于经验不足的旅行者而言，一旦遇到困难，这儿无疑是个难以找到帮助的地方。不过它倒是一个不错的传教中心，尤其是对于那些医师传教士来说，更是如此。毫无疑问，传教士们在这儿会碰上令人困惑的问题。但是在这儿开展传教工作的机会是令人鼓舞的。云南的当地人向来以懒惰出名，对于这一点传教士要有思想准备。近来有一个明显的迁移运动，四川省的多余人口正在搬迁到云南省这些人口稀少的地方。他们为当地带来了生机和活力。云南北部的五大战略要点现在都已经有了传教士的活动，进驻腾越无疑会给传教事业带来更加广阔的发展空间。

蓝友三是南天掸人的首领，代表英国和中国进行统治。“Sawbwa”是缅甸语，意为掸人的世袭首领。蓝友三是个秀才，38岁，出生于牛年十月初七。他性格开朗乐观，脸部胡须刮得很干净，对西方的历史也有相当准确的了解。南天掸人生活在一个200里长、120里宽的区域内。在腾越周围共有七个掸人部落，而南天掸人对其他掸人部落具有否决权。蓝友三告诉我说：“八年前，贵国一位旅客骑自行车途经此地，我也盛情招待过他。”他说的这个人可能就是弗兰克·伦兹，这个人后来在波斯被土匪给杀了。“他骑车到了衙门里，想在那里教我如何骑自行车，可惜没有成功。”蓝友三点了一支烟，继续炫耀他那引以为自豪的渊博知识。去年，他看到报纸上说，一个疯子如何枪杀了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疯子用一只手抓住总统，然后用另一只手开枪杀死了总统。然后，他问我60年前的美国南北战争是不是就是因为南部的一些黑奴而开战的。奇怪的是，他居然还问我，为什么美国在光绪第二年庆祝华盛顿当选美国总统一百周年？看来文明的光芒终于照射到了偏僻的云南了！“知识就是力量。”[3]

华西腾越的财神庙

蓝友三向我简述了腾越城发展形成的历史。“在汉人到来以前，这里大部分地区都属于掸人，他们在苏（Ssu）王子的统治下生活。他们在此生活了将近数百年，原来并非好战的民族。但是当汉人来了以后，教会了掸人打仗。统一的掸人王国也分化成七个部落。直到明朝，这里才建成了一个城市，构筑了城墙。这跟观音菩萨根本就没有关系！”这位掸人首领自豪地说着。“明朝以前600多年，腾越这个地方还是野人生活的区域，他们在和掸人的作战中被打败。后来掸人就生活在这个地方，他们住在茅草屋里，并且耕种田地。他们把树木烧掉，然后再把木灰撒在庄稼地里，为稻田农作物追肥。回民们只是在云南府、大理府和腾越城之间做生意，后来才发生了叛乱。回民们的生意没有什么传奇故事可说，他们只是起兵作乱，逢人便杀。”在讲述过程中，蓝友三向我要了两支香烟，似乎这能帮他提起精神。聂必迩[4]先生，那位著名将军的儿子，为我做了翻译。当我请求这位掸人首领讲述一些当地的传奇故事时，他有些犹豫，最后才说这些故事只有愚蠢的人才会相信。我回答说，由于这些愚蠢的人占了大多数，他们所相信的事情也许来访者和学者会有兴趣。

腾越周围都是些高耸而令人愉悦的群山。夜雨过后的一天早晨，我走出了英国领事馆，看到15里外的一座山顶上覆盖着的积雪。当太阳高高升起后，我就找了个合适的地方，给这座山拍了张相片，此时积雪几乎都已经融化。当然，平原周围的高山高达几千英尺，山顶的积雪常年不化。下面是掸人首领给我讲述，并由聂必迩先生为我翻译的一个关于山的传说，聂必迩还狡黠地评论说：“这个故事千真万确，不仅指事情真实，而且还指它关于自然界巨大变化的出色解释。当地人对此深信不疑，从不追问它的真伪。”

华西腾越财神庙大门之上的戏台

这是关于在腾越深山中二龙戏珠的传说。

许多故事都发生在深山之中，

许多传说充斥在茂密森林里，

所以那儿的神奇想象层出不穷。

50年前，一场洪水淹没了腾越山谷，对此人们的解释是这样的：在腾越城西面很远的山中居住着两条龙，龙通常都喜欢耍球嬉戏，而这两条龙玩的球却是一颗夜明珠。腾越城附近住着两兄弟，以开药铺为生，他们常到龙居住的山上采集黄连，黄连味苦，可以为人降火去燥。哥哥在家看铺子，弟弟上山采集药材。一天两条龙正在玩夜明珠时，一条龙一不小心，让夜明珠滑落到山下，正好落在弟弟采集珍贵黄连处的小沟中。弟弟就捡起它，把它带回了家里。结果夜明珠把他们的药铺照得透亮，藏不住，于是弟弟就在自己院子里挖了个两英尺深的小坑，把夜明珠埋了进去，心想村子里的人们就不会知道他有夜明珠了。这时外出吃午饭的哥哥回到了家中，惊奇地发现屋子里没有点灯却透亮一片，而屋子外面却一片漆黑。顺着光源，哥哥找到了藏夜明珠的地方，把那颗宝珠挖了出来。“哎呀，是龙珠，可是谁也没有对我说过这件事。”哥哥对弟弟的隐瞒十分恼怒，他用布把夜明珠包了好几层，然后把它藏在橱柜里。当弟弟从外面回来，上床睡下以后，哥哥就操起一根木柴，把熟睡中的弟弟砸死，然后把他埋在菜园里。

与此同时，丢失了珠子的那两条龙下山寻找自己的宝珠，但是怎么也找不到。其中一条龙具有特殊的远视功能。他说：“我看已经出事了，不仅有人捡到了宝珠，把它带回了家，而且还因它导致了犯罪。你看，我们的宝珠不正在那座房子里发光吗？”

第二天早上，这两条龙化身成两个老人，沿街来到药铺里询问：“我们丢了一颗对我们来说非常珍贵的宝珠，假如你把它还给我们，作为报答，你想要多少金银，就能得到多少。”可是那个坏心眼儿的哥哥矢口否认，于是老人就许诺给他任何他喜欢的东西，只要他能交出宝珠。但他仍然拒绝。老人们便说：“你是个罪人，不但拿了我们的宝珠，还杀死了自己的弟弟。”他粗暴地把两位老人赶出了村子。老人走到金水江，变成了水牛，涉入江中。第二天，天降暴雨，持续了好几天。江中的水位越来越高，这不但是由于雨大，也与水牛在江中作浪有关。不久，整个山谷都被淹没，那位药铺老板手里拿着宝珠拼命往山上跑。然而水随着他漫上了山。他爬到一棵大树上，水也漫到了大树上，并把他淹死了！临死之前，他松开了手，宝珠从他的手里掉了下来。洪水把夜明珠送到了水牛所在的湖里，而得到夜明珠的水牛马上变回了蛟龙，带着心爱的宝珠返回家中。洪水随之退了下去。几乎所有的中国故事都有道德的寓意。

[1] 孟家美（G.F. Montgomery），1880年进入大清海关工作的英国人。

[2] 柴郡猫（Chaeshire Cat），《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中的一个角色。

[3] 原文为拉丁语：Nam et ipsa scientia potestas est.

[4] 聂必迩（C.S. Napier），1898年进入大清国海关工作的英国人。

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

When one puts his knowledge to the test, he depreciates his own deficiency.

Inexperience is ignorant of real dfificult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