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片的危害——观音庙——牢不可破的城堡——臭气熏天的小客栈——回民的棺材——仁慈的毛拉老师——熏香带来的苦恼
从云南府随我而来的轿夫和脚夫都希望我能继续雇用他们,一起去缅甸。然而,由于横穿中国的最后这段旅途也是最漫长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对人和牲畜的体能考验也最大。因此,最好的选择就是重新雇用新人来完成剩下的旅程。我也想过雇用马、骡或驴来负重,但是从长远来讲,人力还是最好的选择。还有,从云南府来的有些人还患有鸦片瘾,不适于长途跋涉。这些可怜的家伙沉溺于这种恶习,使自己一贫如洗!每天一到下午,他们的鸦片瘾就会发作。我见过毒瘾发作的苦力因无法抵制鸦片瘾的侵蚀而倒在地上呻吟,很难使他们重新站立起来。
云南府的总督曾经给大理府的官员发过电报,指示他们给我方便和照顾。大理府的官员拜会了我,并且答应尽力帮忙。于是我向大理府知府提出来重新雇人的问题。这位知府亲自关照此事,最终得到了圆满的答复。我的旅行装备有三个滑竿,每一滑竿有四个轿夫,有十位脚夫挑着我们的行李,其中一个脚夫是工头,还有一个人代表衙门或知府行事,还有四个身穿红衣的官兵作为我们的保镖护卫。
内地会传教士安选三先生送行送到30里外才和我们依依作别。他是一年前才从英格兰来到这里的。我和善良的麦克林先生告别后,旅行队伍就快步出发了,我们从宰羊街(Kill-Sheep-Street)转到东门大街,路经一座不太重要的宝塔,此塔与旁边的文庙有些关系,然后我们就来到了大街。清晨的大理府空****的,只能看到忙碌的清扫工和游**的狗。我们经过了厘金所,绕过五荣塔就到了道台衙门,此处是云南省都统的官邸。以前这里曾经是回民首领的住处。行人可以通过此处,但是轿子和牲畜必须绕行。道台衙门的两侧竖立着两个巨大的木柱,木柱柱高的三分之二处各有一个V形斗,这在中国就象征着此处居住着达官显贵。因为引人注目的V形斗可以消灾避邪,截获所有的恶鬼,使之远离贵府宝宅,而不会惊扰官邸的清静,并将它们截获,囚禁在半空中。正当我们经过那儿时,我们听到了一声炮响,也许是为我们送行,也许是提前打开南门的信号,以便不耽误贵客行程。我们只等了一会儿,看门的老人就拿着锈迹斑斑的城门钥匙打开了门。一尊旧式火炮就摆在大街边上,街对面就是卖纸马的店铺。纸马烧掉后,亡灵在阴间就有马骑了。
怒江上的双重悬索桥
我们走过一座石桥,经过了几个村庄。只能依稀看到它们昨日的规模和繁荣。这里的一切都十分安静,村民们都还没有起床,只能看到街道的墙上贴的神像。一座宝塔坐落在大理府的南边,保佑着那一带的平安和繁荣。通往下关的30里路上都铺着十英尺宽的石板,这也是我在中国见到过的最直的道路。苦力的工头告诉我说,这条路是回民们建造的。他的话可能没有错,因为这里的回民还没有受到讨厌直路的恶鬼骚扰。当来到“三月约定”的大树附近时,人们告诉我大理府所在的这个盆地平原上共有300个村落和360个庙宇。这些村落大部分都是由当地人组成的。他们跟早期的汉人通婚,并拥有自己的语言,他们的汉语足够应付他们和汉人的日常生意。对于喜欢美丽传说的人来说,这条路上最有趣的地方还是观音庙。在观音庙的门上题写着“巨石处”。我们停下来敲打庙门,然而此时天色尚早,对看门人来讲,实在不太方便。无奈之下,我们只好继续赶路。观音庙里有一块神秘的大石头,它被罩在一个亭子里,亭子周围是一个长着睡莲的水池。关于这块石头,当地人还给我讲了一个动人故事。在很早以前,一支缅甸军队前来偷袭大理城。观音菩萨化身为一位老太婆,随身带着这块石头,其大小相当于远洋客轮上的头等客舱。缅甸士兵问老太婆说:“老妈妈,这真是一块大石头么?”她回答说:“是的。”然后,那位战士接着问大理城的所在方位。老妈妈告诉他,大理城近在眼前,但是如果他们胆敢前去,就会全军覆灭。然而他们不顾告诫,继续进军。当军队在一处泉水旁饮水时,突然山洪暴发,淹没了大多数士兵。其余的士兵仓皇而逃。就这样,观音菩萨保全了大理城。也许就是因为她把那块巨石扔进溪水上流而引起的山洪!
不到两个半时辰,我们就进入了壁垒森严的下关城。穿越了许多城门和城墙,我们在一个名叫“聚远海”的饭庄停下来吃早饭。
按照中国人的看法,这里是大理府牢不可破的外防线。此处有一道城墙蜿蜒而出五里远,直到与一个狭窄的关隘相接。我们的行程就是沿着漾濞江对岸的道路而行。现代的大炮足以把城垛上的仙人掌掀入护城河内。护城河的河水是从大理洱海里流出来的。城墙的尽头是一个厚实的砖砌城楼。优雅的拱形城门横跨出城的大路,城门上书写着“天生德”三个大字。在这里,漾濞江变得只有十英尺宽,从一座十分美观的小桥峡流过。有个女人背着筐从我们身边走过,筐里一头黑猪把头伸出筐外。猪还哼哼地和我们打了招呼——这比那些夜间的航船更有礼貌。这条路上我们还看到接连漾濞江的连续险滩。江两岸直到藤桥都种有绿芽绽放的垂柳树。四十里桥是一座木质单孔廊桥,上面有护棚,护棚上有许多通风孔。它是我在中国所见到的唯一封顶的木质廊桥。在这一带温暖的山谷中,风景如画。罂粟花盛开,桃树花枝招展,芥菜花飘香,满地的黄豆苗也吐蕊添色,整个迷人的山谷都充满了奇异的芬芳。
离开下关边城,我们来到了丹芝涌村。在这里我六文铜钱就能买一个鸡蛋,也就是说只要3.5美分就能买到一打鸡蛋。在这个村庄的下面,离漾濞江不到30英尺的地方有块宛如头盖骨的巨大岩石,20英尺长,极像美国报纸上的那些滑稽插图。大岩石跟其他景物格格不入,使人联想起一位与众不同的爱尔兰人的夸张脸形或头形。
当我们进入漾濞村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我们打算在这里过星期天。漾濞村虽然只是一个小镇,但四周都有城墙,还有一位军事官员驻守在那里。这地方离大理府仅有130里,地势十分重要,因为它据守的山路和关隘,经常有走私者出没。据说,当大理府被大清帝国攻陷时,两万名回民造反者企图从这里突围,但是由于通往漾濞的这个关口有清军把守,易守难攻,最后他们都没有逃出去。我们找到了一家名叫“义营”的客栈,这个店非常糟糕。我住的房间连朝外的窗户也没有,往里面看只是一个边长为20英尺的方形院子,现在被用作四只大黑猪和其他很多小猪休息和喂食的猪窝。因此,四周都被搞得臭烘烘的。客栈是一位陈姓老板打理的,陈字的汉语意思是陈旧败落,这倒和客栈的状况名副其实。正如科勒律治对科隆的描述:
我闻到了八九七十二种气味,
各不相同,有的堪称臭气熏天。
可怜的老人,他已60岁了,患有肺结核病,苦不堪言;他的老伴患有坐骨神经痛。他30年前迁移到这个地方,并修建了这个客栈。客栈前面挂着的招牌上写着:“客官须知,当差的、做生意的以及其他过往人等,欢迎入住新建客栈。”
星期一早晨,天色未亮时分,我们就离开海拔高达5000英尺的漾濞小镇,继续赶路了。我们跨过漾濞江上的一座悬索桥,走了一段陡峭的上坡路。我们点上了六个灯笼,还点了六个用劈开的竹子扎的火把来照明赶路。我们在山坡上各种稀奇古怪的影子中穿行,有点吓人。由于周围有些坟墓,因此手持火把的带路人在路上点着了一堆火,用来阻止鬼魂追赶我们。三小时之后,根据气压计的测量,我们所在之处的海拔就已经高达8000英尺,周围是茂密的森林,包括桑树、各种蕨类植物和其他树木。盐井离漾濞大约有45里,尽管这里地势较陡,但仍然可以耕种。一座悬索桥横过长河。我们走了120里,来到了一个名叫“黄连铺”的小村庄。尽管天色尚早,我们还是决定在这里过夜。走了一天路,我们一行人都表现不错,心情也比较乐观愉快。在这里,我发现甲状腺肿十分流行。我们客栈的老板娘就患有严重的甲状腺肿,说话很吃力。
星期二,我们又走了120里。我们出发的地方海拔5290英尺,后来我们向上登高到海拔8410英尺的地方,然后才到达了海拔5520英尺的株东村,在那里我们又度过了一夜。次日上午11时,风突然越刮越强。天气变化如此多端,除了在加利利海上外,我在旅途中真的很少遇到过。这阵强风过后,我们遇到了五个日本人,他们都是工程师,为人比较热情,会说英语。在携带步枪的护卫陪同下,我赶紧下山,来到了美丽的阳平坝子。
在飘香的花丛中和路人的注视下,我穿过那块平原,来到了株东村,下榻在“再来”客栈。在我住的房间里面放着一杆需要两人才能使用的火铳,这种火铳在云南府军械厂仍在生产。射击时,一个人要把枪管放在自己的肩上,另一个人则在后面瞄准射击。一旦长枪发生爆炸,这两个人都会被炸死。而这种事情经常发生。这个危险的长枪长达8英尺。我住的房间在楼上,风景也不错。整体说来,这个客栈还算令人满意。我离开所在的秋冬街去散步,转过北门大街就到了明君街,并走进了一个回民礼拜寺的所在地。在路边,我从一位老太婆那里买了些甜薯,但她要了我两倍的价格。站在旁边的一个男人有一些铜扣子,上面还有维多利亚女王的头像。清真寺的外门有一个每一面都有窗口的六角塔楼,权当是光塔吧。礼拜寺的整体状态保存得还比较好,最近的修复就花费了800两银子。这条街上住着大约200户回民。毛拉[1]十分友善地接待了我,并在宽敞的教室里请我喝茶,他正在那儿给60多个学生教授《古兰经》。他们居然都吃槟榔!这个礼拜寺是拥有1.4万名学生的伊斯兰教爱资哈尔大学[2]的一个缩影,表明这些穆罕默德的追随者们都是些虔诚的信徒。进了礼拜寺的大门,一股浓烈的气味直冲我的鼻孔。一扭头,居然是用绳索捆好,准备抬到山上去埋掉的两口棺材。回民的棺材不像汉人的那样密封结实,而是备有可以活动的木板,当尸体放进墓穴之后,这些棺材还可以继续使用许多年。礼拜寺的壁龛朝向圣地麦加,而在长50英尺、宽30英尺的祈祷室里,地板经过打磨,上面铺着些兽皮,以便于祈祷者跪拜。那天晚上,这位回民领袖和他儿子到客栈回访了我,他儿子患有皮肤病。我们建议他试用肥皂和涂油疗法,并给了他一块肥皂。对于猪油,作为回教徒的他有些为难。但最后他还是说:“那我就把猪油当作药物用一用吧。”下午我们告别时,他送了我一个从礼拜寺前面的橘子树上采下来的橘子作为礼物,这与那块肥皂就算扯平了。当时我正在写作,他叮嘱说:“不要忘了写上,我信奉回教。”他为人热情,作为毛拉,他每天要祈祷五遍。星期五,也就是回民的星期天,他要给80名信徒讲经。
流经这一平原的长银河在每年的七八月份都要涨水,这是山上暴雨的结果。八年前,过河时,人们总是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上,但是有一次,一个巨浪突然打来,瞬间吞没了好几个事先毫无防备的过河人。
澜沧江上的悬索桥桥面
作者在海拔8000英尺的一处山泉边刷牙
星期三,也就是3月4日,阴历光绪二十九年二月初六,时值60年一轮回的癸卯年,我们起了个大早赶路,这一天的山路和前一天的路一样难走。我们出发地的海拔是5500英尺,后来升到8510英尺。再后来我们到了平坡,海拔已经降到4920英尺,但这是巴伯的测定。根据我的气压计测量,这里的海拔却高达5000英尺。路上的一些地方灌木丛都比较茂密。有一次我们还遇到了来自缅甸的一个商队,共有驮着外国货物的200多匹马和驴。
从沙阳河坝子往山上走是一个个陡峭而幽深的山谷。山坡上梯田错落,满目青翠。往下走约100英尺,就会看到一片平坦的墓地,每个坟头都是白色的,过年的时候人们都会来给坟墓刷白。这些坟墓都朝向正南,准确得就像用指南针测量过。我把我的袖珍华氏温度计挂在一个较高的仙人掌上,温度显示是52度。沙阳河村距离株东镇有75里。村口有一座桥,桥上设了一个捕妖的陷阱,也就是为阎罗王建立的一个小庙。据说,这个阎罗王庙能够把牛鬼蛇神挡在村外,使得它们无法骚扰村民。在这个歪斜的小桥旁边有个官方的客栈。这里共有200户人家,六座庙宇。每隔五日这里都有集市,每逢集市十分拥挤热闹。在“大增客栈”吃过午饭之后,我们继续赶路,并在下午两点半时来到了20里外的湄公河边。从这里开始的下坡路是我在大清帝国所见到最崎岖不平的山路了。路的尽头是通往湄公河边一段平整铺石大路,这条路似乎是由工程师主持建造的。通往一个悬索桥的路途上景观十分壮观,丝毫不逊色于扬子江上的风光。在桥的东端写着“山高水长”,西端则写着“西部严治”。河水从幽暗的峡谷流出,河上的这一悬索桥跨度大约有60码,去年刚刚重修过,花费了8000两银子。这笔钱来自当地官员和地方乡绅的捐助。这些是桥东的厘金关卡人员告诉我们的。云南省所有的悬索桥似乎都是按照统一的规则来修建的:七英寸长的椭圆形铁环连环相扣,组成悬索桥的主体构架,两端有石墩牵引加固,悬索的弧线一般不大。悬索桥上铺有木板供人行走,桥的两边各有一条扶手链,以免过桥人掉进河内。至于中国人如何拉紧这些锁链我一直都没搞明白。湄公河上的这座桥也有庙宇和各种神灵的保护。过了这座桥,西行大约五里,我们就来到了湄公台地,或叫平坡村。村庄下行500英尺便是美丽的湄公河了,对面即河东面的山峦则显得陡峭而荒凉。
我问当地的一位老人:“你们这里是否出现过圣人或大学者?”他回答道:“没有,这里的孩子从未上过学堂,我们只不过是天天干活,为填饱肚子而忙活。”人们常常认为中国人都受过教育,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有数百万儿童上过三年学堂,学习一些字的书写和读音,这点确实不假,但是他们不知道这些字的意思。多数人从未学习过这些字的意思,除非这些字在他们的生意中不可缺少。后来,这位平坡老人纠正了自己刚才的说法,补充道:“对了,我们这里也出现过一位伟人。”“他做了什么呢?”“哦,他活了107岁。”
在我住的上房中摆放着财神爷的神像和祖宗神位牌,还贴着一张画着天和地的张贴画。在它们前面有一张供桌,摆着各种器皿作为焚香的香炉。这些容器的五分之四已经装满了香灰。那位107岁寿星的孙子走上前来,在财神爷的面前放上了两个香炉,明显是祈求财神爷保佑他早日发财,在其祖先灵位和天地画前各放了一个香炉,然后他就在每一个香炉中插上了香。前一天晚上我们见过了那位回民的宗教情结,这次我们又看到了这位菩萨信徒的心灵所向。
为天地、为祖宗和为财神而焚烧的香火弥漫着我的房间,使我彻夜难眠。那位小伙子来了之后便点燃了那些香,然后让我来闻它们的味道。我当时就想把这些东西扔出屋去,但是随同的翻译面露难色,告诫说这样会引起当地的骚乱,因此我也只好作罢,让他们继续敬拜他们的祖先、天地和财神吧,直到发现更好的崇拜对象。不过,我后来把那些香火掐灭了。除了这些不便之外,还有大约60头驴留宿在了这家客栈,它们的主人在露天院子的货物旁边酣然入睡。
在华西澜沧江大峡谷处的悬索桥上远眺
[1] 伊斯兰教对于学者和宗教首领的尊称。
[2] 爱资哈尔大学(El Azhar),于公元970年在开罗伊斯兰教寺院附近创建的一个学校,主要教授伊斯兰法律、神学和阿拉伯语,后又增加了哲学、医学和社会科学课程,故被称作大学。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Effective medicine embitters the mouth, but heaks disease,Faithful words offend the ear, but reform the condu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