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的电报——中国人表达悲痛的方式——中国的瑞士——对作恶者的严厉警告——弑亲者的可怕命运——老潘客栈——神秘的“薄荷”——神奇的井
在云南城,我与从东川雇来的人们结清了账目,然后又雇了一帮新的苦力。新的雇工是一些面色冷漠之人。看得出来,有些人吸食鸦片已经成瘾,其他的人健壮有力,但一点儿也不凶。离开了云南府以后,我们沿着一条粗大的电报线前行。对一个完全不懂汉语的外国人来说,沿着英国人修建的从云南府通往缅甸八莫的电报线路走是不会迷路的。这条线路在开始架设时曾让官员们大伤脑筋,电线动不动就被人割走,移作他用。最后还有人试图毁坏整个线路,因为迷信的人说这些电线给在空中飘**的神灵造成不便,甚至它们的喉头会被电线割断。一些强硬的官员砍了几个肇事者的脑袋,才把割喉头的传言平息了。当从勐兹到云南府的电报线路架好之后,又有谣言在传播,说洋人在割女人的**、男人的辫子和鸡的翅膀,要把一些中国人折磨致死。一个友好的中国人把此事告诉了传教士孙道忠,他一笑置之。当后来谣言达到顶峰时,一个叫老黎的慕道友抽泣着来找传教士,说他儿子的辫子被人剪掉,这回可死定了。传教士安慰他说不要紧,因为他自己的头发在来中国之前也剪掉了,而剪头发在欧洲是司空见惯的事。这个天朝人疑疑惑惑地说:“你是英国人,我儿是中国人,不一样啊。”第二天早上,他又来了,笑了笑,说:“我儿子死了。”这只是一个偶然的巧合罢了。中国人表达悲伤的方式是外露的,他的脚后跟套着马镫,衬衫放在裤子外面,身着白色丧服,用笑来表示悲伤。男孩死了两天之后,总督发布告示,排除了外国人的嫌疑,并且悬赏捉拿那些剪辫子的人。一个道士被捕了,定罪之后被砍头处死。老黎是第一个加入新教教会的云南人,到现在还是虔信不疑。有一天在街上,一个年轻人问他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在得到有礼貌的回答之后,那人最后问他有没有加入教会,老黎告诉他说入了。这个年轻人顿时目露凶光,对着老人的脸就是狠狠一拳,说:“你不知道我们云南人跟基督徒不往来吗?”被打的老黎把另一边脸颊也转过去给他打,但是那年轻人低下头,灰溜溜地走了。于是,老黎对站在身边的一个外国朋友说:“自从皈依基督教之后,我的行为便大不同了。”
在成为中华大帝国的一部分以来,云南省就一直变动不定。在13世纪,伟大的北方武士忽必烈可汗把“中国的瑞士”——云南,吞并到了蒙古国的版图之中。“他的战绩是如此之大,其表现在西伯利亚的冰原、亚洲的沙漠及中国跟里海之间的国家无不向他称臣。”凡是穿越这个地势高峻的省份并向西部边界进发的旅行家,都将会发现他所走的路很少不在海拔5000英尺以上的,在向终年积雪的世界屋脊、令人难以捉摸的西藏进发的途中,还可以看到许多海拔在1万英尺以上的山峰。在云南一个绵延千里的平原上,有一个美丽的湖泊,云南府就坐落在湖畔。上述广袤的高原海拔在6000英尺以上,每年10月到翌年的4月底之间这儿都是晴空万里,阳光灿烂。我曾经在一个夏天到加利利海去垂钓,一位老船工帮我拴好鱼线后说,这片美丽无比的水域自古以来就天气变化无常。在云南府附近的这个40英里长得美丽湖泊上,也时有旋风突起,这与加利利海的情形颇为相似。但风暴只在白天发生,到了傍晚,船家便会起锚行舟,驾着满载谷物的船只平安驶入与该湖相通、离城30里的运河。
我的好友伯格理先生曾跟我一起同行过几天(我再也没有遇见过比他更好、更乐于助人的同伴了),他跟冯习珍先生一起陪我出城之后与我道别。分手之际我有点儿难过,因为我们已经有惺惺相惜、难舍难分之感了。出城之后,翻越第一座山所看到的情景历历在目,难以忘怀。远处是立着烟囱的城市,湖上是奇特的船舶及其神秘的倒影。一条修筑得不错的石头路从城里蜿蜒而出,延伸许多里,弯弯曲曲,虽然有的曲折是为了使桥梁跟河道形成直角,但最主要的还是为了迷惑那些鬼魂,把它们都引到稻田里去。极目远望,群山连绵;头顶一朵朵的白云就像洁白的羊毛,而脚下那些罪恶的罂粟也在一个劲儿地猛长!后来晚些时候,我遇到了一群扛着温彻斯特连发步枪的兵勇,还遭遇过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雨暴风。本来雨幕只是挂在北边的天空,后来雷电交加,向我们直扑过来。
在走过了三分之二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人头装在木笼里,被挂在12英尺高的杆子上,这是对作恶者的可怕警告。而且,令人称奇的是,在一个叫安宁的市镇上,我们到一个店里住宿时,店主的儿子才16岁,莫名其妙地被人谋杀了。事发处就在悬挂人头的地方,而笼子里放着的就是那个凶手的头,人头面朝东方,眼睛闭着,露着两颗白色的上牙。在凶犯行凶的地方将其正法,人们一般都会对这种做法表示赞同,尤其是对中国人来说,情况更是如此。在英国,公开绞死犯人的做法被议会立法终止了,因为它会使民众变得残忍。在甘庆有一个瘆人的风俗,在处决犯人时,人们拿来一块块馒头,蘸着犯人的血吃掉,他们相信人血可以使他们增强勇气或驱除疾病。对于杀死父母、长兄或丈夫的人,这种惩罚是可怕的。这种折磨凶犯的刑罚,中国人想出了一个很好听的名称叫“凌迟”,即把犯人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直到他死去。在城外,被处决的人犯被绑在一根木桩上,嘴里紧紧别上一块木头,以防他叫喊。观者如堵,他们对于血腥事件的嗜好与以前挤在罗马圆形剧场的看台、走廊和扈从包厢里观看血腥角斗比赛的民众不无相同之处。刽子手把刀子磨得锋利无比后,便开始了可怕的酷刑。他先从眼眉上面的皮肤割起,然后把皮肉往下拽,一直拽到面颊。然后在鼻梁上砍出一条缝隙,血肉模糊,鼻腔洞开。刽子手兴奋起来,在连砍带劈地把犯人身体上的肉一片片割下之后,突然收回手,一刀刺入犯人的心脏,结束了受害者可怕的痛苦。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人犯有钱,钱虽不足以买回他的命,但可使他在行刑时少受些罪。刽子手会很快结束他的工作,而且人犯会服下药性很强的麻药之后,会失去知觉;但对于民众而言,其残忍程度丝毫未减。
从云南府至楚雄有480里之遥,一路上要翻过巍峨的群山,沿着美丽的山谷,穿过富饶的平原。这里似乎是一幅重振繁荣的景象。我所看到的每个大村镇几乎都有在建造中的一座或更多的房子。在潘泰叛乱期间,整个地区都是兵荒马乱,民不聊生。我们在穿过这个地区时,经常有好几个小时都在穿越凄凉荒芜的地方。这些荒山野岭人迹罕至,使我们的旅程索然无味。
四天以后,刚过晌午,经过了云南府与大理之间唯一的一个府,我们进入了坐落在西郊的潘家大客栈。潘老板给他的店取了一个寓意兴旺发达的名字——永升客栈。由于这是该城最大的客栈,也是从云南府通往缅甸的路上最大的客栈,所以我认为其生意应该一直很好做。潘老板说他的客栈曾同时接待过300个客人和80头牲畜,不过他倒没说到底能接待多少人。他有一个儿子,所以老潘所有的好品质都集中在了小潘身上。老潘出生在道光三十年正月初一,他的一缕胡须盖着嘴巴,两缕眉毛盖着眼睛,而且他还瓮声瓮气地说话。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他的嘴巴之大,足以应付各种用途。他信奉“和气生财”这一中国式信条。老潘是龙年降生的,他带着祖传的微笑告诉我,他的儿子是属猪的。“你挣了多少银子了?”“没有,没有。”他像见到了县官、税吏、叫花子和比他早生20年的祖宗一样矢口否认自己发财。“那你做过的最好的善事是什么?”老潘脱口而出“做买卖”。他能看破钱财,但看不破这些问题。一个愚蠢的传教士曾经问过一个本地的基督徒:“当光熄灭的时候,摩西在哪里?”那位遇事认真的老兄整夜未睡,翻阅《圣经》。对该问题的解答使这位中国人痛苦不堪,但那位传教士也因此医愈了自己的愚蠢。老潘说我们这些人是他开永升客栈以来所遇到的最了不起的过客。我有点喜欢老潘了!五、六、七月份正好是淡季,但通常这儿每月都接待一千位客人。老潘手上留着很长的指甲。
华西云南楚雄府南城门附近的大方塔。当叛军势力日益强大的时候,清政府下令关闭了南城门。南城门至今仍关闭着。
这个地方盛产薄荷,我对此刨根问底,了解到了许多这方面的知识。薄荷是由一种草的精华提炼而成,治疗肚子疼有奇效,声名远扬。这种求之不得的薄荷由14家有声望的家庭制作。他们的技术代代相传,因此而致富。在这里,薄荷可以以五两银子一百磅的惊人低价买到,由买方主秤。而在云南府,药商可获利十两银子,且由卖方主秤。在蒸馏过的或未蒸馏过的水里滴上几滴神奇的薄荷,称作“金盆方”,可治疗腹疼。大腹者多加几滴。花上五文钱,一般的腹疼就可以治好,七文钱可治疗中号的肚子,云南府最大号的肚子要十文钱才能治好。每年从这儿要出口1000磅的干薄荷叶,至于当地能消费多少,我没有打听。外面的世界应该知道在这城墙之内的居民能消耗多少薄荷。这个问题还是待将来的探索者去解答吧。因为这里没有传教士,所以那些举止乖僻、爱激动的、吃白食的全球旅行者就失去了抨击的对象。我指的是那些绅士,他们展示了——
圣洁的外表下的虚伪,以及
隐藏在报复之中的深深怨恨。[1]
我对这些绅士表示同情,因为他们缺乏造谣中伤的最佳话题,也没有机会免费填饱自己的肚子。我也向他们表示祝贺,因为这是神秘的薄荷出产地,对于治疗他们的肚子疼是有好处的(我应该向他们推荐十文钱一剂的方子)。而有关薄荷的调查也会刺激他们头皮之下的灰色脑浆,以便使他们能够在中国发现至少一个体面、可敬、诚实、节制、好心而认真的传教士。
我问潘老板,本地每年出口的那1000磅薄荷能治愈多少人。他说这取决于腹疼的程度,而我认为这也取决于肚子的大小。据老潘估计,如果腹疼不是太严重的话,一磅薄荷能治愈50个人。一磅薄荷仅值80文铜钱。这儿的居民声称,因为本地生长的薄荷是世上最好的,所以各处的人们都来到这个城市购买,这真是令人欣喜的。我甚至可以想象美国药材专营商也对薄荷垂涎欲滴。然后又出现了一个广告的幻象:“买薄荷,服用薄荷,薄荷包治百病。”薄荷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雇用了一个机灵而年轻的“猪尾巴”[2]去给我采一些薄荷叶子。过了一会儿他拿着叶子来了。天哪!这就是薄荷!当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就在我遥远的故乡(宾夕法尼亚州的巴克斯县)的清澈山泉边和美丽小溪旁采摘,而且跟这里的一模一样!
我很少在云南省境内的路边看到菩萨,这些东西早被回民给捣毁了。每当看到菩萨时,回教的绿旗将军们一个个怒火冲天。他们之所以那么兴致勃勃地捣毁菩萨,还有其他的动机,据说每一尊大菩萨像里面都会含有金银珠宝。如果英国人不插手干预太平军的叛乱,那么对于中国人和基督教国家岂不是更好吗?
华西云南省楚雄府的城隍庙。老罗站在庙门前,请注意庙墙已破旧不堪。
在楚雄府我会见过两个人,他们分属于截然不同的阶层,一个是文人李卫先生,他说,在这座城里大大小小的庙宇有16座。
另一个人叫老钟,60岁年纪。我们在一座供着弥勒佛的庙里遇见了他,他托着托盘在我们进入的东大门迎候我们。他以卖小糖果为生,如果一天能卖300文钱,就算发大财了。有时人们只买八文钱左右的东西。如果他卖出100文的货,他能净赚30文。也就是说,如果他卖出五美分的东西,就能赚二美分。他就靠这些利润来维持他和家人的生活。如果期望着人口稠密的中国接受我们这种奢华的文明,那是愚不可及的。就让中国人以他们那种简朴的习惯平安生活吧,我们只需在道德和宗教方面向他们提供忠告。老钟说话粗声大气,似乎想让火星上的聋子也能听见。另外,他衣着齐整,在他所干的那一行的人们中算是有派头的。他租了庙里几间屋子,聊以安身。他告诉我,出城一里,在西山上的道佑庙的东边,有一口历史悠久的古井,在30年前的叛乱期间,惊恐的人们就把银两和其他细软藏在这口井里。动乱过后,幸存的人们来取他们的财产,突然间,黑云骤起,电闪雷鸣,狂风大作。迷信的人们确信,这是神灵不让把他们的财宝取回,于是,直到今天,这些财宝还留在那里。这个故事中有很大的“水分”。
从楚雄府到大理府有525里,即四天的行程。第一天,我们身边走过一队很长的驴帮,驮着由非常沉重的铁树制成的棺材板向前行进。当麦加第先生在1877年开始了由上海到八莫的首次伟大旅程时,他遇到了刚刚平息回民叛乱的杨将军。这位赫赫有名的将军被几百名抬着棺材的人们跟随着,他要把这些棺材作为礼物去送给他的亲朋好友们。在平息了叛乱之后,杨将军做起了该省首屈一指的棺材生意,杨府里摆满了棺材。一经开始之后,就难以收手,但他也为他的朋友们留了一些棺材。在中国租赁房屋经常会碰到这样的情形,房主一定会在契约中加上一条,就是一个房间必须留出来存放他和妻子的棺材。传教士有时不得不睡在棺材上,而棺材里盛着死尸,摆在房子里已有好多年了。棺材板有四英寸厚,加固密封,因此情况不甚严重。一个做儿子的给父母最大的安慰,就是在他们年老或辞世之前,给每人准备一口棺材。
华西楚雄府土地庙里的哼将菩萨
华西盛产薄荷的楚雄府土地庙里的哈将菩萨
在到达大理府之前,我射杀了一只可食用的鹳鸟,重达十五磅。
[1] 约翰·弥尔顿:《失乐园》,第四卷。
[2] 洋人对留辫子的中国人的谑称。
天生五子,五洋闹中华。(民间预言)
Heaven begat five sons, and the five seas trouble China.—Vulgar Prover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