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救饥民——回民起事——中国的野兽——狼群的攻击——白蜡虫——贞节牌坊
我很不情愿地离开了昭通传教团和圣经基督徒会传教士那里的有趣的家。对一个偶像崇拜者来说,干净整洁的基督徒家庭就是一个生动直观的实例。气派的客厅里既没有妖艳的装饰,也没有廉价的神仙画!我们早饭后直接离开,沿着积财街往前走,接着又转入了木匠街,街道的一侧是都统府,另一侧是木匠铺。门前是一些没有根的冷杉树,它们只是为了营造正月的气氛而种在那儿的。这种效果颇为惹人注目,给人的印象是中国人也会栽些常青树。在木匠街的尽头是一个脏水坑,泛着绿色,看起来很龌龊,人们认为它会给这个城市带来幸运,因为它就在皮先生家附近,而皮先生是翰林院编修,倍受邻里们的崇敬。据说他的好运就是受到了这个恶臭水塘的微妙影响,这个水塘“一直散发出刺鼻的臭味”。
过了集市再向右拐,我们来到了绵羊街,这里有全城最好的绸缎布匹和衣服。西门就在这条街的尽头,西门外住着该城的大商人,多数是盐商。盐都是从四川贩来的,因为云南府产的白盐不许向北贩运这么远。这条禁令使四川的盐商们发了大财。先前一些大的盐井在老鸹潭附近的鸬鹚滩。但由于它们的工作会使从四川进盐的生意受到冲击,官府就立刻关闭了这儿的盐井。因此,人们被迫去买更为昂贵的川盐。在昭通,食盐卖到120文钱一斤,按目前的汇率,为四美分一磅。这种盐带着很重的土色,一种灰泥的颜色。吃过外国餐桌上纯净的白盐,就很难习惯于吃这种盐了。然而,它的味道颇佳。
在西门外郊区的尽头立着一座很大的牌坊。这是为在任的昭通知府龙大人而立的。十年前,云南府派龙大人来此赈济灾荒。他进行了广泛的救济工作,还开凿了一条运河。我们当天就经过了那条运河。这条运河很成功,而他在高原北端开凿的另一条运河却失败了。除了这些工作之外,他还开设粥厂,向广大饥民分米粥和米汤。其中一个赈济所就设在寿福寺,在这里大约有两千多人,主要是妇女和孩子,她们被集中在赈灾棚里,不许离开。贪婪的役卒则趁机克扣救济粮,中饱私囊。他们在米里面掺上石灰、明矾和其他东西,使少量的米看起来更多。这种恶劣的饭食、拥挤的住处,还有糟糕的卫生条件,导致瘟疫流行,成百上千的人得病而死。死的人太快太多,连棺材都凑不齐。赈济工作结束后,大家开始张罗着为龙大人树碑立传。建牌坊的工程开始了,巨石被拉到这个地方作为建筑材料。但龙大人被派到其他地方去了,建牌坊计划搁浅。好多年来,这些石块一直在阻塞交通,但是当龙大人又调回原职的时候,他开始亲自组织建牌坊的工作,并及时完工。现在这是云南北部最好的纪念碑之一。经过这个牌坊之后,大路经过了城外一些最富饶的田野,这儿有好多大菜园。再往南走,菜园变成了种罂粟和大豆的地方。我注意到豆苗都长在割过的庄稼茬之间。通常豆子要在谷物收割之前种好。人们认为,罂粟是一种有利可图的作物,因为它的各个部分都有用。罂粟的汁可以制麻醉药;罂粟籽是大人孩子的美味食品,也可以榨油;榨油之后剩下的渣可用作肥料;罂粟秆可以用作燃料。真是“香甜的毒药,害人的口福”!
离该城15里有一座凤凰山,山顶有三个独特的卵形的东西,据说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作为此地的一个标记,当地人对此津津乐道。从昭通往南走了不到20里,我们进入了一个回族地区,不到一个小时,我们便经过了四座清真寺,只是没有一个清真寺里有惯常的光塔。在回民起义之前,它们在此地影响极大,汉人在此地不许养猪,集市上也不许卖猪肉。在离昭通60里处,我们进入了一个叫平园的回族大村,街上极其泥泞。
我是在大水井过的夜。最后30里是一个回民兵勇陪着我们走的。他是个敏捷、健壮的武士,同其他中国人相比,他显得器宇轩昂,举止威武。他担任我们的保镖。上山的路又陡又滑,时有泥泞之处,但大部分地方覆盖着雪,景色秀丽,空气宜人。第二天我们走了120里。我觉得,在海拔很高的地方走山路要比走平路累得多,除非适应了稀薄的空气。前一晚上,我在海拔8200英尺高的地方过夜,这一夜也有海拔6000多英尺。这些事实极好地展示出了道路的大体状况。此地几乎寸草不生,荒无人烟。这天晚些时候,我们走出了回民区,又进入了崇拜偶像的汉人区。最后一个回民护卫有60岁,在通往牛栏江的崎岖山路上像鹿一样奔跑。他的步伐身姿跟马库斯·多兹对于穆罕默德的描述很相似:“他的步伐就像是一位登山者,健步如飞,使跟随他的人一路小跑。”横跨在江上的是一座精致的悬索桥,一公一母两只猴子守护着桥南端的入口处。牛栏江起源于离云南府百里之遥的杨林平原,在四川独立的彝族区的对面汇入长江。河**巨石密布,无法航行。
在悬索桥建起之前,过牛栏江的路在下游三里处,但那里的桥被洪水冲垮了,就用渡船代替。在南岸兴起了一个大村庄,因游人通常在此驻足过夜,使那儿的生意日渐兴隆。渡船已经不足以载客,所以三家大商会决定集资建桥。新桥址选定后,一架铁索桥在光绪十四年完工了。官员霍大人主持了隆重的开通仪式。一个村庄迅速地围绕着这座桥冒了出来,成为旅客的住宿地,但有些真正以中式顽倔为特征的旅客还是喜欢按老方式去乘渡船,而不愿走新路过桥。因为走新路的人很少,客栈主人就把老路扒了好几处,渐渐地,新路就成了唯一的通道。居民也就把他们的房屋迁到悬索桥附近,或迁移到他们的田边去了。只有一个白色小庙还依然立在原处,表示这个地方曾经是一个繁荣的古老村庄。
过了桥,一条路沿着一条山涧急流往南延伸。那个愁眉苦脸的苦力头儿干什么事都拖拖拉拉的,对其他人态度蛮横。他的恶劣行径激起了我的“热情”,我回转身,照准他的两根肋骨就是一枪托子,算是给他一个教训。这段插曲之后,他干事老实多了。我们超越了一队满载医药、锡和茶翻山越岭的马帮。通常每12匹马都配上一头驴子,因为有一个古老的风俗,在住店的时候,如果凑足了12匹马,店家就会免费照料那头驴。在一个马鞍子上还贴着春节对联,上面写着:“新年大吉,万事如意。”
从大水井走了50里,那位回民卫兵换成了含的一个后代[1]。这里有卖英国胡桃和玉米的,还有鸡蛋换五文钱一个,带着卷烟味道的梨子一个要七文钱。在一家茶馆里,我们喝的是二手茶,即用沏过又烘干的茶叶再继续泡的茶。当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我们走进了迤车汛村,一个300户人家的小集镇,坐落在一个富饶的平原中部,村子一头是关帝庙,村中另有两座庙。此处海拔6300英尺。我在节聚客栈里发现了一个不错的房间,里面炭火正旺,蜡烛通明。厨师买了足够的蔬菜,可以吃到星期天,又花了450文钱买了一只大胖鸡,大约值20美分,便宜极了,但实际价格还要便宜许多,因为厨师从中还有回扣,而且向这家客店推荐客人住宿的人也有部分提成。鸡蛋五文钱一个,大豆十五文钱一品脱。远离了大的通商口岸之后,中国的生活费比较低,但旅游花费要比在西方国家昂贵得多,因为本来坐火车一两天就到的路程,像我这样长途跋涉要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从昭通到云南府途中的路边茶室
在上海的时候,有人告诉我中国没有野生动物,我发现我完全受骗了。在昭通和东川之间的山地里到处有狼群和其他猛兽出没,“凶残如死神,饥饿像坟墓”,人们经常在此处看见豹子。中国人说每只母虎产三个崽,其中一个就是豹子;据说每吃一个人,豹子的身上就增添一个马蹄状的圆点。一个读书人告诉我,被狼吞吃的孩子太多了,现在的人们也不愿费尽心思去记着吃了几个了。狼是被用一种叫作“老虎伞”的奇特装置来捕捉的。“老虎伞”由一根五英尺长的棍子构成,头上带着几个铁钩,其机制跟雨伞类似。用的时候把棍子刺向狼的咽喉,拉动栓扣,铁钩抓紧狼的皮肉,把狼装进袋中,然后就可以去卖狼了。一张狼皮可以卖1000文钱。另一种装置叫作“捕象坑”,就是挖一个深坑,用细棍草叶和足够种麦苗的土覆好。当狼群从上面走过的时候,掉进坑内,就可以轻易抓获了。有时候还可以用弩和毒箭来射杀野兽。毒药和箭头要一起煮过,这种毒药就叫“见血封喉”,据说可立刻杀死猎物。在靠近山区的大多数村庄,狼是一祸害。它们频繁光顾,给人们带来惊恐。每年有上百人死在这些凶残的野兽口里。有些猛兽是黄色的,有些是灰色的,在不同的地方叫的名称也不尽相同。例如“土豹子”指的是昭通附近的一种残暴的豹子,在一些地方又叫“山毛邵”。悲剧的频繁发生就是与这些动物有关。在昭通传教士疗养院现在坐落的地方,中国房东的两个孩子就被豹子给吞吃了。在三红树村,有人告诉我,今年正月初三,一个住在火烧桥附近的夏姓老人,在下雪天去砍柴,当他用柴刀砍树时,两只饿狼扑上去,把他撕成了碎片。老人拼命抵抗,但敌不过这两只又瘦又饿的狼,一会儿就无还手之力了。虽然雪地上留下了可怕的搏斗迹象,但砍柴老人剩存的,只有几根齿痕斑斑的遗骨。就在我到达黑土基村的前一天,那儿有一位跳大神驱邪者的妻子田嫂到田里去赶牛回家时,遭到一只恶狼的攻击,她被狼咬住了喉头,把气管咬断了。她的儿子们就在附近,赶过去救援,终于没让狼吃掉他们的母亲。一个悲伤的儿子把还有一口气的母亲背回了家中,但一切抢救的努力都是白费。第二天一早,这个女人就死了,这是在野兽口内丧生的又一个受害者。她的丈夫生意极佳,靠为凶宅驱邪而名声在外,然而,他却不能驱除自身的麻烦。
祸害如此之大,以至于东川平原的北部被横行的野兽闹得鸡犬不宁。其他办法不能把豹子赶走,姓简的知府便另试他法。他去向山神祷告,让他的辖区恢复安宁,让老百姓远离野兽之害。可神灵也未能恪尽职守。这位恼羞成怒的官老爷又光顾了一次寺庙,大声命令侍从们把庙里无用的神像都弄出去,搁在地上,脸朝下,在县官的指挥下,侍从们乒乒乓乓一顿痛打,作为对它们玩忽职守的惩罚和今后要更好表现的激励。然后这位大人便打道回府了。
这一段旅程让我正好穿过了大蜡虫区的心脏地带。平原上有数千株蜡虫树,这种蜡可以用来制作彩笔和蜡笔,大部分出口。繁忙季节从立夏开始,迤车汛村小镇上非常忙碌,成百上千的人前来购买小小的蜡虫。在平常的年份里,一担蜡虫(大约70斤)的价格是30两银子,在好年份里,中国人背着蜡虫翻山越岭到四川,每担可卖80盎司银子,或者更多。这是一项有很高风险的生意,在蜡虫交易人侍弄蜡虫之时,他的家人将千方百计抚慰众神。有时候天气过于暖和,在走到目的地之前就孵化了,那他就白费工夫了。否则,他卖一次就可赚一大笔钱。这个地方的蜡虫跟别处的蜡虫产蜡不一样多,因为,一位中国人告诉我,它们只有六只脚,真正的蜡虫有八只脚。每个蛹里有三个蜡虫,第一个蜡虫出来之后就消失了,第二个蜡虫哺育下一代,第三个蜡虫才产蜡。第一个是灰色的,最后一个是白色的。许多蜡虫变成小蛾子飞走了,其他的蜡虫把自己埋葬在它们自己产的蜡里,并死在那里,有人告诉我,去年云南一共产了8000担这样的蜡虫。
在下一站,我们走了130里路,到了半边井。我是在大发客栈过的夜。我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有一口大棺材,这并非有意打搅我的睡眠,而是为老叶的妻子准备的。老人们喜欢把他们的棺材准备好,以确保他们死后能用以装殓尸体。朋友们有时会送一口棺材,作为关心的微妙表示。这在西方是咒人早死,但在这里这么做是合情合理的。每一件事的是非曲直都要取决于观点的不同。穿越红坡花了我一整天的时间。从迤车汛村走了整整80里,就到了一个岔路口。道路一分为二,一条道通往四川省的狐狸洲。在这个岔道口附近的一座坟墓有些来历。这座墓叫作“女儿墓”,在中国很少有人在女子的坟前为其树碑立传,予以表彰。在她坟墓头的纪念碑造成了牌坊的模样。她父亲陶先生是附近的一名跳大神驱邪的神汉,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给她定了亲,可是她那年轻的丈夫在成婚之前就死了。死者的弟弟想娶她,但她拒绝了,那男子劝说不成,就来硬的。这女子具有中国人所说的“贞节”,她决定守寡,对她那死去的未婚夫忠贞不渝。最后因不堪威逼,吞服鸦片自杀。然后两家就打起了官司。案子从县里报到府里,这位女子的父母得到了对方付的100两银子作为慰藉金,部分的钱用来修墓了。有一位男子在墓前对我讲述了这个故事,他只是一个旅客,却也讲得慷慨动容。很显然,中国人是赞许年轻女子这样做的。在下面村子里的一副对联也证实了这点:
贞洁佳丽,年华早逝,宛如朝露;
灵光熠熠,飘然飞举,直达天宇。
再往前走,我们经过了几所房子,外面挂着蜂箱,有些蜂箱是木箱或糊上泥巴的篮子做的,上面还贴着春联,祝福蜂王繁荣昌盛。云南北部的蜂蜜是全中国最好的,名声在外。在红石崖村,道士们正举行一个仪式,在仪式上诵读太平经,然后治理野猪原,这里曾经是流沙遍布的泥潭,后来道士们把水排干了!
东川路上的流动补锅匠们
距东川35里处有三座坟墓,是为三个将军修筑的,而他们仍然活着。会看龙脉的风水先生把坟墓建造在那儿测试风水,棺材也已做好,里面放上一些头发之类的东西,然后埋起来。当坟墓被打开的时候,风水先生就能确知那儿是否真的风水很好,是否能让将军们在冥世过得快乐。
我又穿村越野地走了整整90里,这儿已经进入了荒僻之境。景色一成不变,只有偶尔出现稀疏的高山灌木上的冰凌。很少有外国人能看到这高原胜景。我在大水井村的陈家客栈歇脚休息,还要了一个燃着炭火的火盆取暖。照明之物就是一支蜡烛,在一根竹梁上的鸡蛋篮子里**悠着。用我们的气压计来测量,这个客栈海拔8200英尺。当我进村时,我给村口的牌坊拍了照片。我把华氏温度计吊在金属三脚架上,很快读出了温度是华氏22度。寒风呼啸,我发现空气太冷,温度计里的水银柱已经无法再收缩了。
[1] 根据《旧约·创世纪》(10:1-29)的记载,含(Ham)是诺亚的第二个儿子,而含的一个孙子宁录是一个威名远扬的猎人。作者利用这个引喻暗示他的新卫兵是当地的一个猎人。
知足者富,能忍自安。
The contented man is rich, and he who can be patient has peace, of cour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