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我受邀作为TED杭州的嘉宾做一次关于“女性的力量”的演讲。
因为命题和审题的缘故,直到临近开场,才在一场网络会议上确定“妈妈”这个方向,因为,五位嘉宾在拥有自己广阔天地的同时,都有一个“妈妈”的共同身份。
我是唯一一位新手妈妈,因此,我的十分钟演讲落脚点就是“一地鸡毛”和“养育浪漫”。拥有女性力量的人并不都是女企业家、女创业者,做妈妈的同时又能做自己,本就是非常伟大的女性力量。
梅雨即将结束的那个周末,异常闷热。外婆外公一早就坐高铁来萧山奶奶家,我们先去会场,然后顺路回我爸妈家。
“会不会拒绝婴儿啊?”每次活动前我都不由得这么揣测。
“如果被拒绝了也好,那是极好的素材。”我想到有位议会会员带着婴儿出庭被赶出去引起的争议,继而,使得“女性带孩子工作”成了关注焦点。
我获得了素材,当然,是正面的。
听说我不得不带着宝宝工作,原本一对多的志愿者对接比例,到我这里升级成了一对一。也难为了年纪轻轻的志愿者,接到我后得先处理找冰箱的需求—因为天热,冰袋、冻奶和安全椅上的水垫都要冰起来。
继而,我得在活动开始前先给如意吃上一顿。唯一的一件前开式连衣裙昨晚洗了,喂奶前还得先换衣服;我也不能亲她,因为涂了口红;而她似乎有点不认识外婆了,哭哭停停,直到挪到三楼有沙发的休息室后,她才睡着了。那时,活动已经开始,我是第三位演讲者。
我对演讲抱有一种天生的自信。不是宣导,也不是作秀,只是把我有限的经历与他人分享。我不怕说错或是忘词,也从不逐字逐句去背诵讲稿,我甚至乐观地面对有可能出现的意外。
“作为一个曾经的丁克,我却在三十六岁高龄生了个女儿,妈妈这个身份碾压了过去的所有标签。”刚说完这句话,我看到我妈抱着如意走进了会场。
“天哪,我女儿来了。”我脱口而出,全场焦点都投向如意。
我立刻将话题转回来,还临时加了一点内容。
“你们啊,讲的都是些鸡毛蒜皮!”在彩排时,我无意中听到了这么句反馈。
的确,我也曾举棋不定。
蕾切尔·卡斯克在《成为母亲》的序章里就提出过:做母亲时,女性放弃了自己的公众价值,以换取一系列私人意义。如同某些人耳听不见的声音一样,别人很难识别这种私人意义。
把个体经验拿到台上去讲,合适吗?
没有孩子的人对“妈妈”这个话题会有兴趣吗?
然而,“妈妈”的受众就只有妈妈吗?人类是不是有很多可以触类旁通的生活经验?
在我决定加内容前,我前面一位演讲者特特妈启发了我。
“很多时候,我们喝到的女性励志鸡汤,是上市公司的女企业家能兼顾家庭,为孩子做便当;或者是三个孩子都上斯坦福大学的教育家妈妈,告诉你养育不难。
“在教育行业的这十年,我教过近千个孩子,也接触过不少母亲。尽管这个样本量不大,但确实,我见到的大部分母亲都不足以成功到写进推文里。
“她们会蹚湿了鞋赶在下课前来送伞,会拉着老师聊自己的孩子到忘了时间,会为了报上一个热门老师的课,天不亮就在校区门口等待。
“大部分的妈妈,只是平凡而伟大。”
平凡而伟大,就是伟大。生活本来就是一地鸡毛,所以要在琐碎里活出浪漫主义。
我顺利从容地讲完了,如意在台下像个小大人,很认真地听讲—她喜欢听人讲话,比如讲故事什么的,这点我早就发现了。
我后来问我妈,是在监控中看到我要上台了才带她来的吗?还是我爸通风报信了?我妈说,没啊,如意醒了呀,我就带她进来了。
遗憾的是,当天路况很差,而我们又要回湖州。尽管后面还有两位演讲者的分享、工作坊以及合影,出于尊重、关心和理解,主办方放我走了。
回到家后,特特妈告诉我,我们这一组里有些观众,他们此刻正遭受着各种困扰:工作不好不坏、感情不咸不淡、收入不多不少,还有穿插其中的,要不要结婚,什么时候生孩子。特特妈就说“这个问题应该由蒋老师来回答,她都经历过”。是啊,因为一个人独处的时间过久,我感受过人间的不安与亢奋,失落和机会,看到过自己最难堪的一面,也努力让自己走了出来。我似乎可以在这些问题上说点什么。
但是,就算我在,我依然不能解决他们的困惑,人生的难题,终究得自己来解答。无论过程如何艰辛,回过头看看,依然能自由成长。这和我在演讲中引用的温尼科特的那句话一样,自己本就拥有蓬勃的生命力。虽然他说的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