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日前一天,老陈突然说要回来一趟,然后给我看了他满满当当的行程表,只有晚上回来睡觉。我说:“似乎没我啥事,我可以按原计划和女朋友见面对吧?”
老陈说:“我又不是回来休假的,只不过正好出差的地方是家乡而已。”
我说:“随你。”
我真的是不带任何情绪说的这句话,反倒是婆婆怕我不开心,特别提醒了老陈,让他好歹顾顾家。结果,当天下午,我还在和女朋友半工作半闲聊,他突然说回家转一下。
“我在××地铁站附近,你要不要在这站下?不过,我是打算走回去的。”我跟他说。
“好是好,但走回家要四十分钟,我岂不是一到家就要准备再出来?”
女朋友收拾东西准备走,毕竟她知道我们夫妻见面不容易。而我却已回复老陈道:“那你坐地铁回家看女儿吧,我自己走走路。”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晚婚且婚前独来独往的缘故,抑或只是性格原因,总之,我一直觉得,爱,不必在一时一刻。
这和前一刻与女朋友的谈话正好呼应,所以她丝毫不惊讶于我的回复。
上一刻我们正说到身边都有一个这样的老人,出奇地雷同:晚年丧偶,明明是知识分子,却不可思议地相信电视购物,家里人怎么都劝不住。究其本质,就是孤独,电视购物是一个老人现阶段可以接触到的媒介,他们需要通过这个媒介说话。
养儿防老不是真的,真爱也许是有的,但是不到最后谁都无法打包票。人终归是自己生活的主人,要有自己过好日子的能力,要有别人没法拿走的东西,要有一个人也能过下去的底气。
我们现在总是说,要让父母们有自己的爱好、自己的空间,可是,忙碌了一辈子的他们,怎么可能突然间有一个兴趣爱好?所以,年轻时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有自己的圈子,是一件很务实的事。
所有的爱,都不必拘泥于一时。老陈和女儿的爱也是。
九月,已经度过调职履新最混乱的前三个月,老陈花了几个晚上把新城市的新家打扫干净,还给如意买了“狗窝”(塑料围挡和爬爬垫围起来的地面安全空间)、床挡、洗澡盆、小凳子等日常必需品,欢欢喜喜开始了回到家有女儿、老婆、老妈的日子。
但很快,他又要面临我们的离去—婆婆回家休息,换我妈上岗,我带着如意回湖州我爸妈家。父女俩刚刚建立起来的那一点点熟悉又要瓦解。
“你们快回来哦!”老陈向我们道别。
分别那么不好受,我在十一月回常州的时候,有意识地和如意玩一个“爸爸不见了”的游戏。常州紫荆公园里,秋日暖阳下的草坪上,我们冲了咖啡,吃着便当,如意滚来滚去,反正不怕会不小心翻出去。所有人都觉得时光应该就此停住时,我让老陈躲了起来。如意马上发现少了一个人,她朝我看看,又朝奶奶看看。但到底因为还小,她又自顾自玩了起来。
再好的时光,再爱的人,都会戛然而止,这就是生命的无常和残酷。如果从小就能有所体察,不知道会不会钝化她在这方面的感受力。
过了一会儿,老陈又“突然”出现,如意咧嘴而笑。
绘本《在森林里》就有这种宏大的悲伤和无声的隐忍,作者把别离化成了一个简单的故事,但真正撞击到读者的是最后一页空白,森林里没有了往日的欢闹,没有人,也没有动物,仿佛是我本来预想的,老陈不见了,奶奶不见了,妈妈也不见了—但我终究没忍心,只是让老陈暂时离开了一下下。我希望她在此生以后的相似时刻,能够豁达并积极地招招手,对那个即将要离开的人说,再见啦,我们下个月再一起玩哦!再见啦,我会把你写进日记里/画进绘本里!
爱和离别并不冲突,没有什么永垂不朽,重要的是,你的所有经历与记忆,你和亲人朋友们在一起度过的分分秒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