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这话说得很玄妙,看起来颇有点像是在暗示什么。
但是青汐也猜不透她究竟在暗示什么,于是立即站起身,跪在地上,脸上作出迷茫之色:“侄儿不知姑母所言何事,还望姑母明示。”
薛太后看她神色略显紧张,便让一旁的公公搀扶她起来。“你不要想多了,本宫是说你和华遥的事,安禾那丫头已经全部告诉我了。”
安禾?青汐怔了片刻,终于知道太后所指何事了。
薛太后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们薛家如今就剩下你这么一根独苗了,你好的不学,怎么就和太子习得同一个癖好呢?安禾那丫头跟本宫哭诉时,本宫还不信。后来本宫派去刺杀华遥的刺客回来禀告说他们之所以刺杀失败,就是因为你横插一脚,本宫这才信了。本宫那夜可是觉都睡不着啊,翻来覆去地想你怎么就断了袖了呢?本宫是说先前要给你订亲,全被你一口回绝了,原来你……存的是这个心思。”说罢,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向她瞟来。
原来说的是这个事儿啊!青汐心中略微松了口气,面上却还是作出一副极欲解释的模样道,“侄儿其实……”
这个表情看在薛太后眼中简直是欲盖弥彰,忍不住摆摆手道:“唉,你这孩子打小在山野长大,终究是道行太浅。”
“姑母言下之意是?”
“那日容夫人之死你可还记得?”
薛太后怎么会忽然提到容夫人之死?莫非里面另有文章?
薛太后继续道:“容夫人其实是本宫安排在华遥身边的一枚暗棋,本宫让她以歌姬身份留在国相府上查明华遥的来历,哪知道到头来她什么线索都没查到。”她哼了一声,说,“后来本宫才知道这贱婢喜欢上了华遥,就算知道什么也不会告诉本宫。”
原来如此啊。
青汐听出薛太后的言语之中依然透着几分不快,可见当年培养容夫人确实花了她不少心血,结果没想到她转眼就变了节。
“没过多久,她居然被微服出巡的皇帝看中,带进了宫,这确实不在本宫的计划内。本宫的眼线查到她进宫后与华遥也素有联系,而这些她完全没有禀告过本宫,本宫那时就知道这贱婢是彻底变了心了。本来本宫觉得这种不听话的狗留着也无甚用处,但后来看她颇得皇帝荣幸,想着留着她多少能压制下陈氏的嚣张气焰,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看来薛太后确实厉害,一直派人盯着华遥的一举一动,而这些……华遥应该也不会完全不知情吧?
“那日本宫的人看到陈氏的贴身婢女在廊下偷听你和太子谈话,本宫觉得这事颇有些蹊跷,便将太子叫进宫问话,这才知道你最近突然对吹笛有了兴趣,想让太子从中引线。本宫觉得这是扳倒华遥的绝佳机会,便顺水推舟地让人模仿了那贱婢的笔迹写了封信给华遥,约他在兰尘殿见面,哪知道华遥没来,你倒来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啊,难怪那天薛太后看她的眼神完全一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神色。
说到这里,薛太后又恨铁不成钢地瞟了她一眼,“你仔细想想,明明本宫让人将书信交给了华遥,他为何会不来呢?又为何到最后是你收到的太子书函?唉,你这孩子可长点心吧。”
青汐微怔,华遥他……
薛太后将话题绕了回来,叹道:“都说你长得像本宫年轻的时候,模样俊俏,这朝堂大臣中的闺女确实没几个比得上的,但是你再俊俏还是七尺男儿啊。本宫看还是得给你订门亲,别整日惦记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薛太后又絮叨了一会儿后,便说头疼要休息了。青汐知道要让她放了华遥是不可能了,于是打算深夜潜入大牢。
夜深人静,待她放倒一众侍卫后,顺着长长的通道进去,终于最后一间发现了他。
那间牢狱和别间明显不同,靠里墙的位置有干草铺成的床,干草上还垫着两床褥被,正中间的位置有一张小木桌,桌上并排摆了两盏油灯,油灯旁边放着一摞书和一套茶具,木桌旁有一张破旧的木椅,而华遥正披着披风坐在那里,一手支着额头,一手随意地搭在书沿上,神色泰然地看着书。
青汐原以为自己先前的牢狱生活已经过得够体面了,今日看到他的,才顿觉自愧不如。她当日之所以风光是托了薛太后和太子的福,谁都不敢得罪她,但华遥此番落难竟还能有这样的待遇,莫非是花重金买通了狱卒么?
她正想得出神,就听到他一阵咳嗽的声音,她抬眸看去,正好瞧见他缓缓抬手捂着嘴,宽大的衣袖顺着手臂滑下,露出一大截有些发黑的青紫色肌肤。“贤弟,你这是来看我了?怎么不带点吃的来?”
青汐抬眸,看到华遥正双目含笑地凝视着她,脸上没有一丝惊讶之色。想想也是,手法如此粗劣的诈死,又怎么可能骗得过他?
青汐一边低头打开牢门的锁,一边睨向他道:“你还有心情说笑?我是来带你出去的。”
白日里太后那番言谈中最画龙点睛的一句大概是“你可长点心吧”,但她回去再三斟酌后,依然觉得这心还是长不了。一码归一码,不管容夫人之事华遥是否隐瞒过她,那也是以前的事了。就算他真的隐瞒了她,她比起他来又好到哪里去呢,她身上背负的秘密大概比他还多吧。
她拉着他的手臂就要离开,却被他反手握住手掌,似浓墨划开的眼眸沉静如水地望着她道:“你这些天到哪里去了?”
青汐觉得现在真算不上是叙旧的好时机,虽然符苓的迷魂药是她所研制的药中药效最好的,但也保不准当中偶尔混着几颗过期的。要是狱卒清醒过来,将她劫狱的消息禀报给薛太后,不知道她会不会一气之下把她也打入大牢,到时候不是更麻烦么,所以立即道:“一切等出了大牢再说。”
华遥放开她的手,到:“不,我不能和你一起走。”
“为什么?”
“我可以逃,但我逃走后,那些被薛太后视之为我党羽的人,下场会怎样呢?”纵使身处牢狱之中,华遥的眼梢也是一贯的微微扬起,似乎比看官吏还悠然自得的样子。青汐想做人做到如此程度,难怪薛太后无论如何都要将他置之死地而后快。
她垂眸思索了一会,眉头微蹙道:“那该怎么办?”
薛太后既然决定铲除华遥,自然也不会放过和他走得近的大臣们。要救华遥容易,要救这些被牵连的大臣就不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了。
华遥捂嘴又咳了几声后,将面前摊开的书一合,随意地叠放在桌上那摞书上。
他抿了抿唇角,勾起一抹微笑道:“你无需担心,静观其变即可。”
他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她,她觉得华遥不可能没查到当初在去齐梁国的路上,那些刺杀他的人是薛太后派去的。他怎么可能毫无防备地回来,再任由薛太后把他关入大牢呢?他其实是在酝酿着什么吧?那他到底是在等待什么呢……
她正凝神地想着,华遥突然开口道:“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有吗?那估计是没休息好吧。”青汐并不甚在意,四下打量了一眼牢房,继续说,“这牢房布置不错,不会是你买通了狱卒吧?”
“看守牢头年前被牵扯进一桩灭门案,当时判年后问斩,后来我翻刑部卷宗时无意中看到了,觉得里面疑点重重,于是重审了此案,他的冤情最终昭雪,所以他感念我的恩情,对我特别照顾了些。”说完,他拉过她的手,将指尖搭在她的脉搏上,“不要转移话题,让我看看你的旧伤可有好转。”
青汐突然注意到他的锁骨处隐约可见泛着青紫的血痕,心中蓦地一窒,不用细想便知这是被用了邢留下的伤口。“你呢?可有大碍?”
华遥轻声笑道:“你以前不是看过我自己接骨吗?这些皮外伤都算不得什么。”
“那我明日再来看你,给你带点药膏来。”来之前换了夜行衣,为了轻便易行,没有带任何药丸在身上,她越想越有些自责。
“不用,狱头给我捎了我府上的金疮药,顶多几日这些皮外伤便会痊愈了。”华遥注视了她一会儿后,继续说,“如若薛太后答应放了我,你大概不会再来见我了吧?”
青汐敛了敛眼,默不作声。
“你真的原本打算这辈子都不再见我了?”华遥微微蹙眉。
青汐略低垂着头,她先前确实是想如果薛太后同意放他出狱,她就不用来劫狱了,也就不用和他再见面了。
“我……”
还没说完,就被华遥打断道:“你还是别说了,”他无奈地揉了揉额角,继续道,“反正你说的……大概也不是我想听的。”
他……生气了?
青汐微微抬眸,看到华遥的目光正定在她的面容上。“答应我,先不要离开萧清国好吗?”
他的声音极轻,漆黑的双眸浮了一层浅浅的柔光,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之色,这是他平时从未有过的神情。
不知道为什么,青汐的心头莫名地有些刺痛,还来不及思考就脱口而出道:“嗯,我答应你。”
华遥脸上倏地绽放出一抹迷人的微笑,道:“我很高兴,青汐。”
青汐忽然有些晃神,为什么她看到一丝得逞的流光在他的眼底……一闪而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