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1 / 1)

用到一半,萧昀招呼谢才卿将御书房的奏折抱回寝宫了。

人前脚刚出去,萧昀立马撂下筷子,东张西望,将碗里饭倒到窗外,回来时拿着空空也碗,懒散靠上椅背,指着桌上全席大菜:“指挥使,朕请你吃饭,你可使劲儿给朕吃!”

“……”谢遮面色僵硬。

萧昀吃了一肚子油腻,有点反油,接过福安递过来的不冷不热的茶水,喝了两杯,才稍稍解了解腻,缓过气来。

他将茶盏放回,见谢遮仍僵着不动,拍拍手催促:“快快快!他待会儿就回来了!指挥使,你可以!”

指挥使在萧昀督促下,绝望地吃了一口又一口,总算赶在谢才卿回来前,完成了任务。

谢才卿回来时,桌上菜已经被消灭了大半,萧昀碗里空空也。

“回来了?”萧昀舀了一勺勾了浓浓欠肉汤到自己碗里,喝了一大口,餍足道,“这汤也甚好,指挥使尝尝。”

谢遮:“……”

谢遮低头看了撑得圆滚滚小腹,油得实在说不出话了,似乎只要一张嘴,就能流出油来,只能极为勉强地摆了摆手,示意实在是尽兴,吃不下了。

谢才卿展颜:“陛下和指挥使喜欢就好。”

萧昀说:“以后不用做这了,朕是喜欢,但太麻烦——”

谢才卿坚持说:“微臣不嫌麻烦的。”

萧昀语气不容置喙:“一个状元郎大把时间弄这个,被朕拿来当厨子使,太委屈了,被旁人听了去,还要说朕牛嚼牡丹、暴殄天物的,朕不是嫌你,朕让你干些别的,人尽其用。”

谢才卿这才松了口气,仍有拘谨不安:“微臣一切听陛下。”

萧昀暗松了口气。

谢遮大松了口气。

萧昀说:“那朕先回寝宫批奏折了,状元郎待会儿也过去。”

谢才卿听到是寝宫,想着那句人尽其用,愣了下,若无其事:“好。”

他倒是巴不得萧昀快些,他只是好奇,萧昀准备怎么把他自己无比自然地送上门,像他当初处心积虑那样。

当初萧昀百般为难、差点杀了他,这次换到萧昀,他可得让他好好表现一番。

他总也得瞧瞧大宁皇帝于风花雪月城府心计,知道自己当初到底输在哪儿。

谢遮见皇帝溜了,坐在原位上,一阵一阵打着油嗝,感觉油都要从脸上冒出来了,恨得咬牙切齿。

谢才卿关切地同他寒暄几句,出去后,在无人的地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止都止不住。

他就说萧昀怎么可能自己吃了。

……

寝宫里,萧昀正懒洋洋地逗着鸟儿,案边小太监念着奏折,翻开一本,突然放下,面红耳赤。

“念啊,怎么不念?”萧昀不耐烦道。

“陛下,这本还是您自己,”小太监讷讷说,“奴才念下一本,可好?”

萧昀一怔,想到什么,笑容愈浓:“钱思圣的奏折?”

“是,”小太监红着脸回说,“……他还在奏折里夹了画册。”

萧昀一乐,面不改色道:“行,你给朕放着,朕待会儿自己瞧。”

小太监松了口气。

边上宫女儿听见上奏折之人名字,都羞红了脸。

钱思圣是当朝著名溜须拍马、献媚逢迎之徒,原名钱溢,后来为了表达对皇帝仰慕,不顾家里祖坟冒黑烟,自个儿将名字改成了钱思圣。

皇帝不讨厌喜欢钻营、利欲熏心之人,用他来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付诸行动去做,已经比畏畏缩缩、生怕被人指指点点所以人云亦云、想做什么都不敢的人要好上百倍不止了,所以也不薄待他,由着他去,他本事。

钱思圣还真有几门绝技。

他做官不大行,又是贪污又是好色,弹劾的奏折一本接一本,但写淫词艳曲的本事真是一流,京城各处青楼都花重金请他写词谱曲,他也乐得此。

钱思圣不仅会吹拉弹唱,还会写风流本儿,除此之外,还会画风月之图,画上男俊女美,姿势绝不重样,花样之多,令人眼花缭乱。

据说钱思圣前几年被罢黜在家,潜心钻研房中术,此言着实非虚。

他还给年轻男女启蒙,由浅入深,撰了不少适应不同阶段人的房中书,在京城大为流行。

儿子女儿要嫁娶了,做爹娘直接悄悄塞本钱思圣的书,便可省了亲自提点的尴尬。

京城浪荡淫靡之风,几乎可以说是钱思圣带出来的。

初生牛犊们,都尊称他一声老师傅。

钱思圣每月都会例行给皇帝上奏折。

因为陛下不喜欢看文字,嫌累,钱思圣便画。

奏折里所绘,栩栩如生,天下独此一份儿,内容比百姓间流传要精湛细腻、新奇高绝数倍不止,陛下总是不动声色地受用了,当个乐子瞧。

“继续念,念快。”

萧昀不耐烦吩咐着,小太监又念了两本,萧昀逗鸟儿,瞥见殿门口谢才卿进来了,手上动作一顿,扫了眼案上那本被小太监放下奏折,嘴角悄无声息地扬了一下。

谢才卿一进来,萧昀瞥了他一眼,随口道:“状元郎来念吧,小太监读不懂,念得磕磕巴巴。”

谢才卿怔了下,温声:“好。”

小太监也松了口气,奏折念慢了念错了皇帝都要骂,偏偏不少武将为了显示自己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写奏折喜欢写生僻字,明明一个简单意思,还喜欢绕来绕去,生怕被人懂了,洞悉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所以念奏折绝对是个苦差事。

小太监忙撤了下来,谢才卿从两摞奏折中随便拿起一本。

萧昀手上逗鸟儿的狼毫笔戳鸟脸上了。

鸟儿扑腾着。

那根狼毫笔杵在那儿,再没动过。

萧昀倚在窗边回头瞧他。

是个武将奏折,谢才卿瞧了两眼,面色微变,唇角微微发僵。

萧昀有点惋惜谢才卿怎么没拿起那本,耐下心:“有不认识字?不认识你就跳过,反正那个字只是为了告诉朕,他认识那个字而已。”

“……”谢才卿看着好两页密密麻麻生僻字,好半晌没吭声。

被替下去的小太监幸灾乐祸,往常他要是敢顿这么久,皇帝能骂他骂个狗血淋头了。

偏偏他等了又等,皇帝都和颜悦色地瞧着状元郎,态度之好,仿佛人被掉包了。

小太监满脸不可思议。

谢才卿念了起来,声音清雅,字正腔圆。

虽然观点太浅,太过想当然,太过情绪化,于实践并无丝毫裨益,但胜在条理清晰,意思明明白白。

萧昀不废一点儿神思就懂了,纳闷道:“谁奏折,居然写这么贴心?”

“……张奎张大人。”

“……”萧昀一听到这个名字,脸色一黑。

张奎是个大老粗,打铁出身,战场莽夫一个,大字不识,苦学多年,精通难句和生僻字,奏折写是个人都看不懂,萧昀几次破口大骂后,勒令他不许写奏折,有什么事儿直接找他说,张奎不信这个邪,上得越勤,非要在文臣这条乌漆麻黑路上走到底。

萧昀扫向谢才卿,懒散笑:“原来是状元郎体贴朕。”

谢才卿脸色一红:“微臣应该的。”

萧昀说:“状元郎见笑了,他奏折朕都看不懂,状元郎却能给朕说得明明白白。”

谢才卿道:“陛下谬赞,微臣才疏学浅,只是略通文墨,纸上谈兵,不比张大人和陛下行动出真知。”

宫女儿们心状元郎当真谦逊有礼,说话滴水不漏,偷瞧着他,面色微红。

陛下似易亲近,实则远在天边,而且早晚后宫佳丽三千,他又薄情寡幸,不比状元郎端方如玉,持节有度,日后成了亲,想必也是举案齐眉、以礼相待,就算三妻四妾,也断不会冷落旧人。

一相比较,状元郎反倒是更好选择了。

更何况他现在得了陛下宠幸,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谢才卿又念了几本。

他打开奏折时,会稍作停顿,一目十行,自己组织整理一番,再说出来。

虽是会在他念之前耽误一点儿时间,但说出来的内容简洁通俗、清晰全面、极有条理,萧昀这么处理起来,反倒比小太监一字不漏地念省了数倍时间。

萧昀甚至能趁他组织当口,自行玩玩儿鸟喝喝茶。

他瞥了眼认认真真奏折谢才卿,暗啧两声。

他眼光真好,一人多用,白日能臣,晚上爱妃。

可怎么还没拿到那本。

他得批快点。

谢才卿念了几本奏折,听着萧昀几乎毫无停顿的回复,心下暗惊。

萧昀处理政务和他皇兄风格截然不同,只抓重点,细枝末节全放掉,不求面面俱到,更不求完美,只求切实可行,所以每每切中要害,直击目标,三言两语把握问题最关键之处,从根本上解决一切。

角度独特,毫无人云亦云之处,乍听荒唐至极,细思别有洞天,毫无章,却又最行之有效,流氓又叫人无可奈何,有断有缓忍,取舍得宜,下得了狠手又兼顾平衡、除冗寻简,干脆利落。

丝毫没有皇兄权衡顾虑。

和自己也不是一个风格。

他喜欢深思熟虑,多方查探,追求周到完美,不打没把握的仗,所以事情多数时候能尽善尽美,却耗时耗心,效率低下。

谢才卿心下凝重,正视起来。

这样一个人无论未来是不是敌人,他都必须去了解他,寻找他思维上破绽,他致命的弱点,这样才可能在未来可能有某个时间节点保护南鄀不受侵犯。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谢才卿可以出事,南鄀不能,皇兄更不能。

谢才卿心不在焉地翻开手边的一本奏折,原本稍稍冷下去的脸,在看到奏折刹那,铺天盖地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