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昀笑了一声。
谢才卿被福安公公领着,侍立在下首,唇角微僵,心道萧昀这么大人了怎么打个盹儿还老笑,太没规矩了。
萧昀点了一下,眼睛慢慢睁开,迷迷糊糊间瞧着眼前白裙的谢才卿,下意识低唤道:“才卿。”
谢才卿吓了一大跳,忙单膝跪下:“微臣惶恐。”
萧昀沉默了几秒,彻底醒了,看清谢才卿穿的不是白裙,是白袍,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刮子,不动声色道:“爱卿来了啊。”
谢才卿应了一声。
“先前朕的错,听福安说你病了,打紧么?”萧昀懒洋洋道。
谢才卿摇摇,羞赧道:“微臣能侍奉陛下,病……自然就好了。”
萧昀笑容愈浓:“那朕亡羊补牢倒也不算晚。”
谢才卿貌似受宠若惊,轻声道:“陛下什么时候想起才卿了,才卿……才卿都愿意的。”
“你不怨朕?”
“陛下做什么都有道理,只是微臣榆木脑袋,参不破罢了。微臣报答陛下,是微臣一人愿,与陛下无关,陛下接不接受,是陛下的事,陛下根本无需为此愧疚,徒增烦恼,微臣也本不该奢望有回应……只是微臣……”
谢才卿说不下去了,显然是有些自羞自己竟想不开病了。
萧昀瞧了他一眼。
眼前人稍有病容,更显孱弱楚楚了,让人想抱到怀里好好疼爱,足不沾,只管伺候他。
谢才卿咬咬牙:“日后微臣若是伺候的有哪里陛下不喜,陛下不用顾念微臣,让微臣走便是,微臣不想拖累陛下。”
萧昀模棱两可应了一声,从案上走下来:“你身子不好,这两日就歇歇,找点不费力的干。”
“多谢陛下关怀。”谢才卿说。
萧昀走下来,兀自去架子上拿书,衣袂轻晃间,冽烈的香气飘散,谢才卿稍抬,瞧见萧昀腰间的黑金色香囊,低瞥了眼自己腰间白金色的,脸色霎时绯红,正要悄无声息摘下,摘了一半,又或许是觉得欲盖弥彰,手顿在香囊上,正要若无其事放下,萧昀已经拿着书回来,经他时,瞧见他腰间搭着手的香囊,随笑道:“状元郎的,瞧着倒像朕成双成的了。”
谢才卿垂着脑袋,红着脸,好半没吭声。
“陛下休要取笑微臣了,微臣……微臣……”他就要摘下。
“戴着吧,”萧昀居临下瞧着人,心里感叹自己眼光真好,枕边人貌若仙心灵手巧,一边心猿意马,一边颜悦色笑道,“状元郎送的香囊,朕喜欢得紧,又大气,味儿还香,朕是不太会挑,还是你眼光好,朕以后倒得向你讨教讨教了,省得指挥使成说朕的官服不堪入目。”
“……微臣哪配?”谢才卿受宠若惊,唇角慢慢漾出一丝拘谨的笑来,“陛下……陛下喜欢就好,陛下若有用得着微臣的,尽管吩咐。”
“陛下在太仆寺又救了微臣一命,微臣能为陛下效劳一二,微臣欢喜不尽。”
“这是你说的,”萧昀懒散道,“那朕可就不客气了,状元郎厨艺精湛,上回熬的汤,朕可还惦记着呢,朕昨日还说要叫指挥使也尝尝,他今晚刚好要来同朕用晚膳……”
“……”谢才卿黑曜石般的眼眸微亮,“微臣明白了,微臣在就去。”
萧昀皱眉:“这不是才午间么?这么早去做什么?”
谢才卿道:“微臣手艺拙劣,得好好准备,别让陛下被指挥使笑话了,微臣告退。”
他说完,没等萧昀叫他,人已经出了殿。
萧昀在身后瞧着他的背影,把不知道什么书又塞回架子上,心道枕边人可真温柔贤惠,臣子娇妻,也不如此了吧。
朕眼光可真好。
……
从御书房出来,谢才卿瞬间面无表情。
吃吃吃,自己吃还没完,还要叫上好兄弟。
他怎么不连朝臣也一起叫上呢。
怎么就这么厚脸皮,客套话也能当真。
萧昀万一叫他他做饭……不行。
谢才卿想起什么,瞧了眼烈阳照的空,微微一笑。
进来的福安被晃了一下眼,心道状元郎模样真不似凡人。
……
晚膳的时辰,谢遮到了御书房。
太监迎他进去,谢遮刚要同以往一样问太监皇帝在何处,一往前看,皇帝个刚下学饿得不行的兔崽子一样,规规矩矩坐在桌子前,满面笑容,等着宫人上菜。
“……”谢遮满脸不可思议看着这一幕。
皇帝向来没什么腹欲,他嫌麻烦,说人一要吃那么多顿饭,一辈子里近十年估计都在吃饭了,实在浪费时间,以向来是饿了就用,风卷残云,用完便撤。
以以往谢遮都不愿同他用膳,他讲究细嚼慢咽,几乎每次都是萧昀用完了人溜了,留自己一人在宫人无数双眼睛的殷切注视下,僵着脸继续细嚼慢咽。
这倒还是好的,常常是自己吃了一半,皇帝人才来,结果最后最先走的也是皇帝。
“愣着干嘛?快来。”萧昀朝他招招手。
谢遮匪夷思去坐下,如坐针毡:“微臣可得罪了陛下?”
萧昀皱眉:“何出此言?”
谢遮小声道:“陛下莫非是摆鸿门宴,要毒微臣?笑脸相迎,是送微臣最后一程?”
萧昀怔了下,笑骂道:“滚。”
“谢才卿朕做晚膳呢。”萧昀说。
谢遮恍然,原来是正在劲儿上,笑道:“那微臣还能沾一沾福?”
“是啊,”萧昀笑意浓了,“你是不知道,他第一次熬汤,就不比宫中御厨差多少呢,朕说了让你尝尝就让你尝尝,不也就让你尝一回,让你知道到底有多好喝罢了,下回就是你想也没有了,他只能朕一人做。”
“……微臣荣幸。”谢遮说。
“真的你是不知道,”萧昀说,“那他朕送汤,朕听说他是第一次,真的做了多少准备才下的,结果你知道那个一下子从狱到上的感觉吧。”
“……微臣可以想见。”谢遮说。
“不不不,你想不出来的,”萧昀说,“朕跟你描述一下……”
“……”谢遮摆出假笑,恭恭敬敬耐耐心心听着皇帝描述他的惊奇经历。
好容易听皇帝一人兴致昂说完,谢遮欲言又止,轻声道:“……他是陛下的人了?”
萧昀匪夷思看他:“他才来几个时辰?朕像是那样的人么?”
谢遮:“……”
可为什么皇帝已经像娘子怀了孩子,叽里呱啦出去炫耀的傻丈夫。
谢遮想起陛下热得快冷得也快,勉强接受了,强颜欢笑道:“那预先恭喜陛——”
门边谢才卿进来了,萧昀咳了一声,谢遮立马噤声,微笑着回看谢才卿:“今日麻烦状元郎了。”
谢才卿眉眼一弯:“不打紧的,指挥使与我有恩,做顿膳理应当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
谢才卿点点。
萧昀往他手上看,谢遮也往他手上看。
谢才卿手上空空如也。
并未端着老母鸡汤。
谢才卿替二人布好筷子,出了门,朝后挥手,很快,七八个宫女太监一人端着一道菜排着队进来了。
萧昀愣了下。
他只是叫谢才卿熬个汤,他竟做了一桌子菜?
谢遮心下也有些感叹,不得不说,谢才卿皇帝是极好的,事事上心,人也温其如玉,善解人意,极会伺候人。
不这样的,有些太百依百顺了,皇帝怕是段时间就觉得没劲儿了。
宫女太监将菜摆上。
萧昀说:“状元郎未免太隆重。”
“要的,”谢才卿腼腆一笑,“毕竟是陛下请指挥使用膳。”
萧昀微不可见皱了下眉。
怎么老指挥使指挥使的。
谢遮心下熨帖,笑道:“状元郎看得起我,后我请状元郎,状元郎也得赏光才是。”
谢才卿声音清雅:“不敢,才卿当登门拜访。”
萧昀看着他二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暗暗磨牙。
是当他不存在么?
谢才卿见了自己是羞羞答答的,那才是崇拜喜欢仰慕,谢遮那算什么,谢才卿着个太监也这么笑,萧昀这么一想,顿时舒坦了,笑道:“揭了吧。”
谢才卿暗往桌上瞧,压下不听话的嘴角,悄然瞥向萧昀。
“看朕作甚?”萧昀笑吟吟道。
谢才卿立即低下,面皮微红,交叠在身前的手微攥。
谢遮见他二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心道自己真是多余。
“才卿献丑了。”谢才卿低声道。
宫人揭了菜肴上的盖,萧昀瞧了一眼,笑容满面:“状元郎未免太——”
他又仔细瞧了一眼,表情骤变,脸色倏然黑了下去。
谢遮瞧了一眼,惊讶道:“状元郎未免太——”
他又仔细瞧了一眼,表情骤变,瞧了眼萧昀,面部肌肉开始不听话抽搐,捂住嘴,假模假样咳了两声,憋着笑:“状元郎未免太隆重了,微……微臣受宠若惊啊,不状元郎这是醉翁意不在酒啊。“
谢才卿脸色更红。
桌上是烧鹿筋、黄焖鱼翅、佛跳墙、爆炒禾花雀舌……
那张纸条上着的有菜,全含括在内了,另外还加了好几道在这稍热的里看着就油腻的大菜。
谢才卿的手在袖子里掐着自己的手背,低着,沉默不语。
谢遮瞥向萧昀,咳了一声:“这些都是陛下喜欢吃的菜——啊!”
谢才卿疑惑抬起。
谢遮涨红着脸,不动声色捂住被踹的方,道:“陛下可要好好用啊!”
萧昀脸色黑沉一瞬,表情恨不得杀了谢遮,谢才卿看去时,他却又瞬间恢复了颜悦色。
“难怪状元郎午间就去了,”萧昀说,“一下午能做出这么多,还色香俱全,味道然也差不到哪里去,这些菜都不容易做,处理还费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陛下谬赞,微臣近来反思,微臣并无无可取代处,若要长久呆在陛下身边,总是得有长叫陛下开心的,以才钻研了一二,只是实在手笨。”
谢遮心说你叫陛下开心还不容易。
萧昀:“……”
谢才卿瞥了眼谢遮,低声说,“微臣怕伺候不好陛下,以前问了指挥使陛下喜好,还请陛下恕罪。”
谢遮看向萧昀,诚惶诚恐起身:“陛下恕罪。”
“……你们何罪有?”萧昀说,“都是一片忠心。那朕倒要尝尝了,朕好些日子没吃了。”
萧昀瞧着满桌肥美鲜香、油光锃亮、汤汁黏稠的厚重菜肴,面不改色夹了一块皮焦香肉油白的猪蹄,咬了一,感受到滋了一嘴的油唇齿上的黏感,笑道:“……朕就喜欢吃这些。”
谢遮:“……”
“味道不比御厨差,指挥使快尝尝。”萧昀说。
谢才卿松了气,唇角绽开笑:“陛下若喜欢,微臣每日都替陛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