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旧梦!
知道自己曾经可以做爸爸的遗憾和母亲一点点感知到孩子从子宫离开的痛楚,这根本是无法比较的。
杜宪此刻这么难受的样子,如果是当年的景帆看到一定会有所触动。
可是没有如果。
现在的她,早已忘记了那些曾经视为珍宝的东西。
很多人,很多事,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杜宪,你不用这样的,都过去了,都过去很多年了,和你其实也没多大关系吧。”
“你说什么,什么叫和我没关系,”杜宪有点激动,不过看着景帆平静的面容又缓了一下,其实她说的也没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就连曾经有过这个孩子,都是四年后的今天才知道的。
自己不外乎就贡献了一枚精子吧!
“三个月都成形了,我姐三个月的时候都能通过b超查到胎儿的结构了。我……很对不起。”
他是真的觉得愧疚,尤其是在知道陶景帆做完手术的结果后,这种愧疚感几乎快要将他灭顶。
只是现在的景帆,确实没办法感同身受。
“我原谅你了。”景帆有些庆幸隔壁床的病人没有来,这可真是个尴尬的话题。
“真没什么,当时大家年龄也比较小,都不懂事吧!”
景帆想起了一句话,好友徐念经常说的一句话。
我们总想找一个符合自己心意的男人,经年累月却遍寻不得,最后我们都无奈地变成了自己想要的那种男人。
景帆觉得这句话就是自己和徐念的真实写照,现在的自己在精神层面上和男人又有什么区别呢,比如现在还要自己来安慰杜宪。
其实,怎么会不像男人,自己得这个病不就是激素和内分泌失调的原因吗?
肠胃里面翻滚着,景帆回想起护士说过的话,这液体果然让自己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她难受地移动了几下,杜宪又按住她,“别动。”
景帆终于忍不住了,一股子热气从肠胃处涌了上来,她张口就呕吐了出来。
其实从昨晚到现在她什么也没吃,吐出来的也是清水和液体,没什么异味,而且景帆反应快,抓过一旁的纸巾,尽数吐在了纸巾上。
真他妈的狼狈,陶景帆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这种出洋相,和狼狈的样子,尤其是在男人面前,更甚的是这个男人还和自己有过一段过去。
热气还缠绵在身上没有褪下去,景帆也还在干呕,她厌恶这样的自己,狼狈到近乎于丑陋的地步。
说到底,景帆还是个女人,她和徐念有一点特别像,爱美,爱漂亮,爱面子。
现在她在一个男人面前没有化妆,头发凌乱,穿着病服,导着尿管,这般难堪,真是恨不得去死了算了。
嘴里吐出的黏液因为是躺着的原因,流了些许在脸颊上,血压计还在滴滴滴地响,景帆心里越发地烦躁起来,被绑着的右手始终不灵便,情急之下,她抬起了左手。结果还没什么大动作,输液管里面的就回流了不少的血。
站在一旁愣住的杜宪在看到红色的那个瞬间终于是反应了过来,他抽出几张纸巾,将景帆吐出来的秽物包裹起来扔掉,然后去卫生间洗了一根毛巾,帮景帆擦了擦脸颊和手。
“张姨呢!”
她的语气不是很好,就算做完手术后体力不支,但是仔细听也知道她生气了。
真是想马上消失啊。
就算死了也比在这个男人面前出丑好。
“我让张姨先回去了,今天我来照顾你。”杜宪的眼瞳很黑,时隔多年,景帆才能稍稍触摸到其中的情绪,只可惜真的已经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我不需要。”景帆闭了闭眼,张姨是她付了钱请来的护工,是金钱买卖关系。
可杜宪呢?
来照顾自己是因为人情吗?
因为顾念旧情?
景帆不需要这样的旧情,又或许是杜宪给予的施舍或者补偿。
她一向清楚,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其实是最简单的,因为她这个年纪,还有无数的时光,凭着自己的手,自己的付出都可以换来金钱。
欠人钱财,总能还清。
但要是欠了情或者恩,那有可能一辈子都还不清。
景帆不喜欢这样失去控制的局面,坦白说,她根本不想再见到杜宪。
她很清醒,即使身体虚弱,但依然能分清自己现在的感觉,她是觉得难堪,觉得狼狈,但并不代表这个男人有什么特殊性,这样的自己,暴露在任何一个异性的面前,她都会觉得难受。
丢人的难堪感,她体味了太多次。
也许就是曾经让众人参观过自己的不堪,现在的她才越发地爱面子。
当年,杜宪没看到自己九死一生的模样,现在终于还是看到了。
真不知道是不是命中注定。
“就当是弥补了当初的事情吧!干妈说,你三个月时候才做的流产,很伤身体,”杜宪似乎花了一点时间才接受了这个晴天霹雳,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右手都情不自禁地握紧了,“那个时候,本来就该我来照顾你。”
可是,只是弥补而已。
脱口而出的话往往最真实,他的这句话其实也在某个程度上说明了即使当年他知道景帆怀孕,最后也还是那个结果。
不然呢,杜宪扪心自问,结婚吗?
别搞笑了,那个时候,景帆和自己都还是个学生。
那个没能出身的孩子,注定了是遗憾。
“你想留在这?”景帆眯了眯眼睛,“那你留下就是了,但是,请你把张姨叫回来,你是个男人,不方便。”
这句话是别无他意的,陶景帆说这句话表情上都没有一点尴尬,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那无疑是在对他说:
你不是我男人,照顾我的事情你不方便。
你要留下,就留下,反正我不需要。
杜宪被噎了一下,他其实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女人,尤其是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曾经有过一个联系的纽带。
尤其是知道了陶景帆的手术结果。
真是说什么,做什么,都好像不对,都好像尴尬。
一切都乱了套了。
杜宪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干脆出一笔钱付给陶景帆来作为医疗费用。
这带点侮辱性质的做法,以往是他最为不屑的,但是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好像成为了最直接,有效的途径了。
算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杜宪先打电话叫了张姨过来,然后动作很快地给陶景帆换了间单人的病房,景帆不能动,床被推倒另一间病房的时候也觉得没什么差别,便静静地发着呆,想着自己的事情。
术后六个小时的时候,陶景帆终于脱离了那种失控的感觉,她在反复昏睡的过程里甚至清晰地听到有个女人在自己耳边念着佛经。
她记得,小时候生病,一打针输液她就哭得哇哇大叫。
而外婆,也是坐在一边,心疼的念着经文。
就好像,佛主真的会替她消灾减难一样。
老人家,都信佛。
外婆心胸坦然,很多事都看得很淡,就只有和她相关的事情,外婆才会袒露出不一样的情绪。
可那样疼爱自己的外婆,到底还是去世了。
因为自己的事情让她太伤心了吧,伤心到连活着都没有力气了。
景帆觉得,自己真是不孝啊!
她突然有了点力气,慢慢地侧了身子,背对着杜宪望着窗外,心里默诵了一遍刚刚听到的那段经文。
可惜她不通透,根本记不完整。
也幸好不通透,否则就真的没有七情六欲了。
到晚上的时候,杜宪又背着景帆找了个理由叫张姨回去,自己留下来守在病房里,张姨看了一眼自己的雇主,有些为难:“杜先生,还是你回去吧,这晚上你不方便啊,就像这袋子里的……”
“你回去吧,”杜宪没等张姨说完就打断了她,“这些事我都知道。”
景帆喝了水以后,嘴里的苦涩感已经消失了不少,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好像有四块纱布,她本身是疤痕体质,一点小的创口都会留下印记。
她摸了摸自己的发际线,那里有陶子正先生用茶杯砸出的痕迹,现在还是凹凸不平的,这两天也总觉得有点轻微的不舒服。
“你这里怎么了?”杜宪看到陶景帆的动作就下意识地问了问。
景帆看了看杜宪,终于忍耐不住,冷冷地说:“这可是,我的报应呢!”
这是我爱上你的报应。
是我曾经妄想得到过你的报应。
也是我曾经把爱情看得比生命,比家人更重要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