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姐姐,我很没用,对吧?”
齐绮琪苦著一张脸问,眼角的泪光尚未干掉。北冥有鱼强忍著伸手去抹干对方泪水的冲动,静静地摇了摇头:
“不,你已经足够坚强了。”
比自己当年要坚强得多了,北冥有鱼心想,真不愧是齐归元的直系,假以时日,眼前的这个少女肯定会如红莲般璀璨的绽放。嗯,只要再多给她一点点时间。
忽然地,有一种冲动涌上北冥有鱼的心头。
“琪儿,你真的……不怕吗?”
“月华万象”没说清楚,但齐绮琪依然可以理解其中意味。
“怕……”齐绮琪垂眸,放在腿上的手揪住那一床薄被,“怎么可能不怕呢?我也怕她再也回不来了,但是……”
“但是?”
“轻言放弃并非是齐绮琪的性格啦!”
齐绮琪刻意换上娇俏的口吻,这比起那种沉著的语调来说,更适合这位年纪不大的少女。
北冥有鱼又是一愣。
“你,坚强了许多。”她有此评价。
“不得不坚强啊……”
被逼著长大的少女无奈一笑。
身为宫主的她不得不尽快长大,牺牲了那些理应受到的庇护。确实是不得不紧强呢,北冥有鱼淡淡地附和说。
“还有,我相信她……”
齐绮琪说她相信雪麒麟。
北冥有鱼闻言就是沉默,过了几秒才想说些什么,但对方却已抢先开口:
“很盲目是吧?”
“嗯,也很自欺欺人……”
听见这句话,齐绮琪却笑了。
“可,北冥姐姐还是来告诉我了,告诉我麒麟可能还活著的猜测。”
北冥有鱼一时语塞,她确实没有多少资格去评论齐绮琪自欺欺人。齐绮琪双手极力地往前伸,腿也紧绷了,似乎是在拉伸睡久而僵硬的身体。
“而且,人要活下去,总得有些盼头。”
“……”北冥有鱼沉默以对,算是以默认的方式同意了齐绮琪的说法。
“或许事后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奢望、只是自欺欺人也好,但我现在需要一些力量,一些继续走下去的力量。只要跑起来的话,想要停下来就不容易了,所以我得先跑起来。”
“那,如果她真的回不来了,你该怎么办?”
北冥有鱼好奇这个答案,她也曾经面对过这样的难题。那时候,她的心里只有哀伤,和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觉得相当窒息。
“那我就一直等下去。”
齐绮琪的答案很简单,也正因为简单所以特别有力。
北冥有鱼觉得她的声音,是重重地摔进自己耳中的。她脑袋上的耳朵应声一抖,尾巴僵直倒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那我就一直等下去。
简单的一句话,简短的一句话,却承载了千言与万语也难以描述清楚和到位的思念。在长久的时月里,等待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和再次相见的一个人,支撑著自己仅仅是一个虚无飘渺的希望。
“一年、两年……十年,如果她真的不回来,我就去找她,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活也好,不活也罢,我都得带她回来。”
──带她回家,齐绮琪这几个字咬得很重很重。
好一阵子,北冥有鱼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情沉重,也有深深的怜爱之意。眼前的少女未免承受得太多了,身为长辈,北冥有鱼不禁有些愧疚,更不自觉地暗暗斥责齐归元的不是。
他飞升而去留下一个烂摊子,让齐绮琪独自去到支撑。
那个男人虽然实力高强,无人可敌,但绝对不是好的领导者,在齐一心行踪不明,由他暂代天璇宫宫主之后,他不仅没有将天璇宫内部管理好,留下众多的问题,而最后得帮他收抬烂摊子的,是齐绮琪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
于齐绮琪而言,她想必相当庆幸吧。
庆幸有一个雪麒麟来到自己身边,朝她伸出了手,拉了她一把。说实在,雪麒麟的出现几乎改变了天璇宫的情况──不,她甚至改变了整个华朝的格局,就像一颗横空出世的苍蓝色之星。
而可能失去了她的现在,齐绮琪并没有陷于绝望之中。她的眸子里重燃起希望的光辉,尽管脸容仍然憔悴,唇色也稍显黯淡,但她脸容依然凛然。
“──而且,她答应我,爬也会爬回来的。”
这一句话饱含著信任。
齐绮琪与雪麒麟之间的羁绊,就连死亡也无法斩断。这一刻,北冥有鱼确切体会到这一点。
“我原来白来一趟了。”
苦笑著,北冥有鱼垂著眸子吐出长长的叹息。
而齐绮琪只是以手掩嘴,任由自己的眸子弯成两道月牙,淡淡在摇曳的烛火映照间轻笑。
***
那一袭白色的头发是夜更显苍白。
总会细心地打理好,柔顺贴服的这一头秀丽今天不知道闹起什么脾气,不仅发尾打起了结,还有不小地方翘起,而藏在发间的那一张清丽小脸也满是抹之不去的深厚憔悴之色。
穿著一身水蓝色的长裙,那少女自醒来后没有说话哪怕一句话,眼神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像是徒具外壳的人偶,谁跟她说话都不作回应。
水蓝色的眸子里没有映出任何事物和色彩,彷佛居住其深处的灵魂早已离去。
她其实早就醒来,只是一直都维持著失魂落魄的表情躺在床上,动也不动,也不像是思考表情,眸子里一丁点神采都没有。
在她醒来时,珈蓝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这段不长的时间里她一直都睡在水云儿的房里,而水云儿像是没有察觉到自己房间里睡了一位名震天下的宗师一样。
期间,宫天晴和夏雪等人来探望过几次,但是都被珈蓝给打发走了。她告诉这些来看望水云儿的人,人还没有醒,你们过阵子再来,不要打扰少女休息。
那些人来看望的,不缺乏有贝小路这种有地位的人,但无论她们有多少不满,珈蓝都通通无视,她们也拿珈蓝没有一点办法,也不知道水云儿的醒来。
水云儿就这样一直躺在床上发呆,珈蓝也不理她,拿著雪麒麟送给她的“魔方”一直在扭来扭去,专心一致的样子彷佛雪麒麟的离去对自己没有一丝影响。
直至宫天晴来通知珈蓝齐绮琪醒来的消息,珈蓝才有所行动。
她二话不说把水云儿从床上拉了起来,水云儿也不抵抗,任由珈蓝脱下自己的睡裙,换上出门的衣服。
珈蓝帮她换好衣服后,就笑著说带她去一个地方,将她拖到齐绮琪所在的院子里。两人客串了一次偷听者,将北冥有鱼和齐绮琪的对话尽收眼底。
北冥有鱼相必早就发现两人的存在,但一直保持沉默,算是和珈蓝维持著一种默契吧。
珈蓝的做法和北冥有鱼不一样,但是显然都相当合适。
那是因为从某种程度上,珈蓝和水云儿有些类似,都具有表里两面的性格,所以前者只要置身处地,大概就可以捕捉到如何处理水云儿的好方法了吧。
“……”
听完两者的对话时,水云儿只是沉默。
但她的眼神不再空洞,那是在她听见齐绮琪一句“那我就一直等下去”时,开始重燃光采的。
“我太不争气了呐……”
雪麒麟掉进龙脉里凶多吉少的消息传进耳中后,水云儿觉得自己整个世界陡然崩溃,像被敲碎的玻璃般大片大片地剥离掉落,粉碎得难觅旧形。
那一刻,只有绝望充斥在她的心间。
水云儿没有想过主动想做什么事情,只是想就此一睡不醒,放弃思考、放弃期盼,也放弃了雪麒麟和自己。
她觉得一切都失去意义了。
但是,等她听见齐绮琪所说的话以及对雪麒麟的深信不疑后,她只觉得惭愧和丢人。她很珍视雪麒麟,但是齐绮琪也一样,而后者却不放弃希望,尝试振作起来,自己却自暴自弃,被烘托得相当不堪入目。
更叫她无地自容的是,她的内心有一部分其实将齐绮琪视为对手。
而现在和自己的对手一作对比,就更显得自己软弱和不堪,她忽觉自己有愧于自己的小师父。
要坚强起来,水云儿告诉自己,只要一天没见到雪麒麟的尸体,就不能擅自绝望,自己要好好活下去,就算为了有朝一天可以再次得见雪麒麟也好。
只要活下去,就可以拥有一丝希望。
而且,她在远处见证过奇迹,见到墨姬借由人造神明之身死而复生的奇迹。如果雪麒麟真的就此死去,水云儿也要努力,努力寻求那唯一的大奇迹,并且不惜以身涉险,触犯禁忌。
再说,她还有不得不报之仇。
“……怎么可以在这里倒下呐?”
水云儿叹息一声,靠在齐绮琪的房外。
她正面就坐著仍在自顾自把玩著魔方的宗师女孩。把水云儿带来这里之后,珈蓝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只是把她放在那里,让她听著里面的两人的交谈。
理所当然地,珈蓝用了某种放大声音的法门,否则水云儿可不容易听见里面两人的对话内容。
“嗯,醒来了?”
感受到投来的水色视线,珈蓝这才停住扭动“魔方”的动作,抬起那红色的眸子,迎著视线回望过去。
“嗯,给珈蓝前辈添麻烦了。”
水云儿苦笑地躬身,她自然明白那一句问题所指为何物了。
“麻烦?”珈蓝像是不明白她说什么般歪起脑袋,一只手指抵在唇上跃动,“我是因为喜欢你才会这么做的,所以也不觉得麻烦呢。”
水云儿一愣。
“喜欢我?”
“嗯。”
珈蓝笑著点头,那用力的样子带著天真和纯粹。
“有点精神了吗?”
“嗯,都是多亏了珈蓝前辈呐。”
如果不是珈蓝把自己带来,水云儿也不知道自己要钻多久的牛角尖。虽然对珈蓝说喜欢自己一事感到爱宠若惊,但水云儿尽量不表现出太多惊讶,反而坦然接受。
她还是水云儿。
循善如流的水云儿,滴水不漏的水云儿。
“嗯嗯,那就好。”
珈蓝点了点头。
水云儿笑了一下,然后稍作迟疑,才问:
“珈蓝前辈,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呢?”
珈蓝礼貌地问,半满形态的她看起来比水云儿还要矮一个脑袋,就像是个可爱的妹妹。
“如果太过无聊的话,我可不会回答的哦,我不喜欢无聊的问题。”
水云儿闻言稍微眨了眨眼睛,她想问珈蓝为什么喜欢自己,这个问题会无聊吗?她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问出口来:
“我只是想请教前辈,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这句问题才离水云儿之口,珈蓝却叫人意外地呆在原地。她只是眨眼,好像不明白水云儿问了什么似的。她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抱胸歪头,一脸苦恼。
“嗯……”她沉吟了一下,“可能是因为你是麒麟的弟子?不对呢,好像不仅是这样,大概是因为你和我有点像……哎呀,我也说不清楚呢,不是很懂,反正喜欢就是喜欢,需要理由吗?”
“这……”
见珈蓝有点语无论次,似乎是真的搞不清楚其中的理由,水云儿大感意外。她没想到珈蓝竟然还有如此一面,她知道这位宗师有点任性妄为,但却不知道她和雪麒麟一样,也相当率性这一点。
“……喜欢就喜欢,不需要理由吗?”
水云儿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感觉,她喜欢雪麒麟是因为对方救了自己,给予自己温暖,并非是无缘无故的。
但是,她觉得没有理由去到喜欢一个人,肯定不算得上是错的一件事。
“我明白了呢,原来只是我多此一问了呐。”
水云儿吁了一口气,释然地笑著。
珈蓝则不太耐烦地“哈”出口气,“有些事情,太复杂,想太多反而无聊,你不觉得吗?”
是这样没错,水云儿答。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珈蓝问。
“嗯……”
水云儿思索了一会儿,用上无奈而坚定的语气开声:
“齐姐姐有重任在身,不能随便离开……而我则轻松多了呐,我想,想如果小师父真的活在某个地方,我可得把她找回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