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去找雪麒麟?”
嗯,水云儿点头。
“齐姐姐宫务繁重,她受天璇宫所绑不能抽身,所以她只能等,但我不同,我只身一人,没有任何责任,也没有任何牵挂。”
“所以,你就可以抽身去找她了?”
“嗯。”
水云儿肯定了珈蓝的说法。
“你真自由呢……”才说完,珈蓝又摇了摇头,纠正地说:“不对,只是你所拥有的其他事物加起来,都没有雪麒麟一个重要罢了。”
水云儿不否定,只是淡淡笑着。
“嗯,有点羡慕了呢。”
珈蓝嗯嗯地点着脑袋,双手负在身后,游闲信步地来回走动。接下来,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般,在身前轻拍双手,弯腰探身至水云儿面前,倾着脑袋看她。
“对了,听说你经脉不通哦,是吗?”
这个问题来得是如此地唐突。
“嗯……确实是,我天资不佳,也小师父赋予我临时可用的灵性回路……”
水云儿难过地说,她又想起雪麒麟了。
“经脉不通”这个致命的缺点由始至终都是她的心病,雪麒麟曾几何时承诺过她总有一天会打通,可是女孩此刻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水云儿也不敢再作奢求。
如果雪麒麟能够回到自己面前,水云儿愿意用一辈子都经脉不通来交换。
她宁可今生今世都维持在人境,永无复仇的机会,都不想雪麒麟就此死去,而这在早些年前,她从来都不会为了一个人付出如此之多。
是雪麒麟打开了她的心扉,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缓缓走进了她的内心。
“噢,原来如此。”
珈蓝又是点头,发出“嗯嗯”的声音。
“能把手伸出来一下吗?”她然后有礼地问。
水云儿也不问原因,直接把手伸出去。
珈蓝二话不说地扣住那只雪白的皓腕,像是要把脉一样。下一秒,水云儿感觉到一阵磅礴的灵气穿透皮肤,沿着自己封闭的经脉横冲直撞,往灵性中枢深入进去。
“唔……”
那感觉十分奇怪,有点痛,但又带着一种撑开自己经脉的奇妙感觉,而且热热的,她忍不住呻吟出声,整个身体发软无力。
她瘫坐在地上,珈蓝没有放开的她手腕。
进入她体内的灵气流钻开她的经脉,硬是循环了一圈,等到珈蓝说“好了哦”之后,水云儿已经是香汗淋漓了。
衣服黏在了她的身上,勾勒出美好的线条。
脸颊泛着淡红,水云儿呼吸稍显凌乱,樱色的唇开合间,勾勒着煽情的韵味,珈蓝却没有任何弄得水云儿如此羞涩的自觉,甜甜地笑着说:
“你听说过密宗的‘灌顶’吗?”
她口吐神秘的字眼。
“灌顶?”水云儿难遮诧异,嗓音软绵绵的,“珈蓝前辈,你是指密宗的秘法?那个可以把功力传给别人的……”
她为什么会突然提到灌顶呢?这是要给我传功力的意思吗?水云儿直觉这个联想太一厢情愿了一些,可是会联想到这方面去又是顺理成章的事。
“那可是误解哦。”珈蓝维持着笑容,“传功力这种事情除了飞仙外,谁都办不到哦。那可是得移植‘武根’才能办到的事,也只有飞仙可以强制将部分‘武根’剥离。”
珈蓝竖起食指,放在嘴前摇了摇。
“……我可不是飞仙哦。”
“确实是呢。”
水云儿略显尴尬。
她觉得自己未免太不识抬举了,就算“灌顶”真是传功之法,珈蓝也不可能用在自己身上,她哪里来这个福份和资格,就靠自己是雪麒麟的徒弟?
“嗯,你身体尚算可以,我待会教你一个吐纳法门,好不好?”
珈蓝又开始来回踱步,那纤细的脖子像是没有骨头似的,脑袋摇来摇去,看起来十分可爱讨喜。
“吐纳法门?”
“嗯,纯洁白玉之身的法诀。”珈蓝轻点头,答。
“纯洁白玉之身?”
水云儿眨眨眼睛,不知道那其实是密宗里,仅次于真言大手印的顶级功法。她没有听说过,早前战斗时也没有注意到。
而这落到珈蓝的嘴里,却成了──
“是呢,只是个很普通的强身法门啦。”
她竟然把密宗的顶级锻身之法说成是普通,而且面色如常,看不出端倪。
因此,水云儿也没有任何怀疑。
“谢谢珈蓝前辈。”
既然对方要教自己,自己若果拒绝,恐怕太不给对方面子了,而且那应该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才对,水云儿也唯有答应一途了。
“嗯嗯,你能如此爽快,也省去我很多事情,我也不太喜欢麻烦。”
珈蓝满意之情尽跃于脸上。
“那,待会我给你背一下,你自己抄录一下。”
好,水云儿答应下来,然后珈蓝便说自己不太爱写字。
“嗯,等你练到第三层的时候,就来西域一趟吧,我让老不死给你灌个顶。你现在的身体太弱了一点,如果现在就给你灌顶,你可是会‘轰隆’的哦。”
不知道珈蓝有没有想表达得稍微严肃一点,她用轰隆两字代替了爆炸,莫名地有点搞笑,不过一想到自己有机会被爆炸的惨状,水云儿也实在是笑不出声来。
那种死法未免太叫人心寒了。
想着想着,就打了个寒颤,水云儿决定先将自己很可能会爆炸的问题放到一边,将此刻话题的重心放回到“灌顶”一事之上。
“能请教珈蓝前辈一个问题吗?”
拨开过长的前发,水云儿恭敬地问。
“你问。”珈蓝顺应。
“请问前辈口中的‘灌顶’是有何作用?”
“有何作用?”
珈蓝像是没料到水云儿会有此一问般,眨着眼睛下上打量了水云儿一遍。
“不应该啊,丫头,你应该挺聪明的呀!”
“这……”水云儿一脸苦相,“请恕晚辈愚笨。”
“算了。”珈蓝吐出一声叹息,然后又笑着说,“我喜欢有礼貌的人。”
珈蓝抬起一只脚,玩似地以单脚为轴转身,然后往院外迈出脚步。
“──小笨蛋,那自然是帮你打通经脉啊。”
闻言,刚抬脚想跟上珈蓝的水云儿愣在原地。
珈蓝也不管她,哼着异域风声的歌调,欢快地往外面走去。望着那金色的波浪直至消失,水云儿才自嘲般笑了出来。
“……这恐怕都是多亏了小师父。”
如果没有雪麒麟,水云儿绝不可能收获珈蓝的好意。
也正因为雪麒麟,水云儿自己的人生才会变得不同,多了除去“复仇”之外的色彩。
“小师父,你在哪里?”
水色的视线转向天际,持续往彼端深入,像在眺望不可见之物,水云儿幽幽的声音在院子里轻轻回荡。
──荡呀荡。
它能荡到那女孩的耳边去吗?
***
女孩只觉自己在一片光芒之中。
眼睛睁不开,手脚也动不了,唯有心跳声在狂流之中微弱作响,证明着自己仍然存在,没有被光芒所吞噬埋没。
思绪也凝住了。
女孩觉得自己身体各处都在遭受到暴力的侵袭,一些灵气流更是不长眼地侵入进自己的体里,在经脉里横冲直撞,将它们破坏得体无完肤。
然而,灵性中枢所在之处却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力量在庇护着她。
在这里连时间流逝都不甚清楚,女孩仅能随波逐流,顺着光流的流向无法停竭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最终会抵达何处。
可能是死亡,也可能是一片自我封闭的乐土。
最终,她胸前和肚腹的印记再次绽放光芒,以纹路的形式浮现,耀出就算身陷在光芒之中,仍然无法忽略的强光,然后开始移动、缓缓移动。
成对的印记最终在女孩的左胸之处合而为一。
更显复杂的印记,呈现着极为玄妙的样式,开出了一朵巨大之花,反向将女孩紧紧包裹处,成了一朵花骨儿。
置身其中,女孩本来抗拒着光流破坏而紧绷着的身体如同坠进暖水之中,缓缓的松弛下来。
──她寻获了等待以久的平静和解放。
这一朵花骨儿在光流之中,被送往不知名的地方,而在那里等待着女孩的,或许是某种神意。
***
皇宫。
宽广前殿广场上,弥漫着夜晚的黑暗。
这是个乌云密布之夜,那些略显疏落的灯火并不足以驱除昏暗的色彩,秦时雨前行的道路上,有着浓浓的黑暗。
如果不是银屏陪在自己身边,前面又有领路之人举着灯笼在引路,她很可能会在此迷失自己吧。
皇宫,偌大皇朝的核心与顶端,充斥着各种涌动暗流,稍一不小心就可能会被绞碎的与世隔绝之地。正是不喜欢这种压抑和那种自筑高墙的封闭感,秦时雨才不愿意住在皇宫之中,也不喜欢踏足皇宫。
她尤其不喜欢那些活在宫中,总是一副压抑表情的人们。
天在下着微雨,银屏默默地为名震天下的九公主撑伞,而在前端提灯的太监则淋在雨中。尽管雨势有变大的倾向,他仍然沉默地为两人带路,甚至不会有任何想要去披衣拿伞的念头。
“赵公公,父皇唤我何事?”
已经走了一段很长的路,路上唯有沉默,秦时雨尝试以此问题打破紧缠于自己,因沉默而生的压抑感。
“奴才不清楚,也不敢揣测圣意。”
赵公公刻板地答,那身体彷佛永远都佝偻着。这些人都没趣极了,都活在了重重的枷锁之中,秦时雨更是反感。
所谓的皇宫,就是如此没有活力的地方。
缺乏生气,墓地似的,而这里地下确确实实埋葬着足够的尸体,于是这里的人讲话的声音,都彷佛是从泥土里传来般沉闷。
眼前的赵公公大概是真的不清楚那位“天之子”的意思,秦时雨也不再追问。
她也不再试着向银屏搭话,这位天境的护剑众在也没能避免受到皇宫的气氛所影响,此刻整个人都是紧绷僵硬的。
秦时雨自己倒有自己的减压法门。
曳着长长的裙摆,顶着重重的头饰,她一边左右张望,一边游闲信步地跟在赵公公后面。
“公主殿下,我们到了。”
不知道穿过几道门,走过多长的廊道,绕过多少的转角,秦时雨抵达“天之子”的书房前。
“嗯。”
秦时雨轻轻应答一声,赵公公就在两名守在书房前的护卫紧盯下,敲响了书门的门。
敲门声意外的沉闷。
等了几秒,秦煜的贴身太监出来应门。他的视线在赵公公和秦时雨脸上来回了一遍,这才丢下“陛下允了”一句话让开身子。
他和赵公公分别守在门口左边,护卫们的视线则落在最大威胁的银屏身上。
“银屏,你如果觉得闷,就到处走走吧。”
秦时雨说着不可能的事。
这可是皇宫重地,岂是银屏说逛就逛,然而就算知道九公主是在作弄自己,银屏也鼓不起勇气在这里给秦时雨哪怕是一个白眼。
“银屏真没趣呢。”
秦时雨咯咯地笑着,曳着裙摆走进书房。
守在门两边的两位公公随即一左一右把关上,秦时雨的背影也随之消失在那门扉之后。
“九儿,你到了。”
刚踏进书房,就能闻到沉香的味道,秦时雨还来不及抬目看向书房深处,男人沉闷的声音便率先传来。
穿着纹有龙的玄色袍,男人雄伟的身姿刻在书桌和书柜之间。
那刚毅方正的侧脸染着沧桑,被摇曳的烛火照得阴晴不定,男人微偏过来的视线,像是从深渊探出来似的。
不知为何,秦时雨忽然感到寒冷。
她觉得眼前的男人越来越阴沉,也越来越可怕了,那眼神好像会吃人似的,平静之中蕴含着某种深沉的狂意。
“九儿拜见父皇。”
深吸一口气,以此更好承受来自父亲的压力,秦时雨盈盈一礼。
“嗯。”秦煜拉回视线,背向着秦时雨抛出两个字,“过来。”
秦时雨默然地走过去,停在书桌的前面。
椅子是空的,但她可不敢坐,因为男人并没有让她坐。
“准备回北域了?”男人问。
秦时雨没职没权,说有势力也颇为微妙,只能算有些不俗的关系。
女性难在朝廷中谋求一官半职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尽管这并非没有前例,也并不代表有了先例,往后就能够轻易承认女性担任要职。
华朝风气不算保守,但也没有开放到那种程度。
而这名九公主能够指挥军队,全靠她的才能折服了当时的指挥官,而秦煜一直采取默许态度的缘故,但她实际上并没有军队的指挥权,所以回不回去北域参与战事,全看她自己的决定,她并没有任何职位上的责任。
“不,苍凛不会再进军了,北域算是平稳下来。”
秦时雨恭声回答,视线却往男人身前的书柜上游移过去,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
也难怪,毕竟眼前的男人其实是在明知故问。
眼线遍及天下的他,不可能不知道北域的情况,也知道秦时雨为了避嫌,如无必要是不会往北域跑去。
拥兵自重这种情况,历代皇帝都颇为惮忌,所以这也是派了六皇子过去,分薄了宫靖兵权的原因,要知道镇北府的士兵可是年年历战,战斗力比其他三府都要强上许多。
“所以,你算是闲下来了?”
“要说闲倒是闲。”秦时雨垂着眸子应声,声音有气无力的,“父皇有什么事情要交代九儿的吗?”
秦时雨能力出众,曾被很多重臣私下喻为若非女儿身,肯定是下任皇帝最佳候选人。
更重要的是,她没有官职,在很多事情上,都能够拥有一些被冠以官职之人所不具备的灵活性和便捷性。
有见及此,秦煜偶尔会将一些事情交给秦时雨去处理。
他不见得信任秦时雨,他谁都不见得信任,但他有把握秦时雨不会危害到自己,所以才会将事情交给她去处理,其中不乏一些敏感之事。
而每次秦煜将事情交给秦时雨的时候,用的往往都是这样的开场白,所以秦时雨也就理所当然地猜到对方是有事情要交代给自己。
“嗯,朕想你负责日月国的情报工作。”
秦煜直截了当地说,秦时雨闻言不禁呆住。
“日月国?”
日月国。
又称为婆罗多,是华朝西南面的大国,与西域联盟接壤,国力不容小视,但因为长期处于内部分裂的局面,情况比西域更为严峻,所以一直都没能对华朝造成威胁。
但是,情况似乎有变。
若非如此,秦煜也不会特地将自己召来,秦时雨可是相当明白这一点。
“近几个月,日月国国内的混乱情况似乎有渐向平和的趋势,长达数百年的分裂局面很可能由此终结,这对朕而言并非是好事。其中的利害,九儿应该也清楚。”
“父皇是指日月国很可能会帮助西域团结吗?”
“嗯。”
秦煜应声,然后不容置疑地说:
“必要时,你走一趟日月国吧。论计谋,举国上下都没有比你这只小狐狸要强了,不能让日月国重回稳定。”
“不惜一切?”
秦时雨不多问,她自有自己的方法,她要的只是一个“度”。
“嗯,不惜一切。”
秦煜平淡地给出答案,然后又摆了摆手。
“去吧。”
彷佛知道秦时雨再没有更多的问题,大概是因为相信秦时雨的能力,秦煜没有更多的话对秦时雨说了。
秦时雨也正正应了他的反应,行礼告退后便转身走了。
不知不觉间,雨已经下大了。
秦时雨站在屋檐下,仰望着无星之空,长长地吁出口气。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种感觉真叫人反感了呢。”
少女的抱怨之声在雨声里没能传出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