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齐一心的遗体,一行人在三天后回到了天璇宫。
没有盛大的迎接,知道详情的弟子也不多,所以“寻回前宫主的遗体”这件理应重大的事情并没有掀起多少风浪,整个天璇宫一切如常,看见雪麒麟她们踏进门派的弟子们也没有多少好奇。
但对于早已知情的人来说,则是另一回事了。
早在雪麒麟回程前,夏雪就以暗鸦通知了叶震已经寻回齐一心遗体的事情,所以以叶震为首的所有长老和天门弟子在中峰正殿──星华殿迎接了雪麒麟她们。
这座平时处理宫务、用予天门弟子集会的主殿今日也因此封闭起来,挂上了白布丧纸,叶震甚至穿上一身素服白衣,其中意义不言而明。
大殿中央摆有一副连夜赶制的崭新的棺木,杨岳宁、李婉婷、宁尘远、司徒木头、宫天晴,甚至是夏瑶和南宫姊弟等天门弟子也一身白衣早在这里久候,其余还有一些天门弟子。
他们有些人与齐一心感情深厚,有一些则不然,还有一些是素未谋面,但无一不为这位曾一度善名远播的前宫主致上最虔诚的敬意,沉默着、庄重地,看着以雪麒麟为首的队伍进入正殿。
“麒麟──!”
雪麒麟前脚刚站进正殿,一抹翠绿的身影就曳着明黄色的长发扑向了她,一把将她抱住。雪麒麟吓了一跳,以为谁想占自己便宜,差点赏对方一记萝莉腿。
幸好,在抬起腿前,她就发现了那是自己的剑。
“麒麟麒麟,担心死我了。”
天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这些液体混在一起全都抹在雪麒麟的派服上。
雪麒麟眼角直跳,下意识想要骂对方一顿,但一听到对方只是担心自己,雪麒麟便打消了念头,叹声安慰对方说:
“我这不是回来了咩?哭什么呀?”
“不是不是……呜,你受伤了。我感应到了,所以很担心,几天都没有睡好。我想来找你,可是你说要保护好天璇宫,我没敢来……总之你没事就好啦,我很怕你死在外面被乌鸦给啄了。”
器灵与主人紧密相连,所以天玑感知到雪麒麟的身体受到伤害也不是稀奇事。
不过,被乌鸦喙走是什么鬼?雪麒麟忍不住吐槽说:
“混帐小鬼头,你胡说什么呢?你这是在咒我还是在担心我呀?”
“总之我担心啦!”
天玑一股脑把头往雪麒麟的胸脯钻去。
雪麒麟抬起拳头想要敲对方的脑袋以示不满,但是脑海中却闪过“天玄剑”与主人共死的画面,心里一柔,改为抚摸对方的脑袋。
“好啦好啦,别哭了。别人都要笑话你咯。”
“我不管我不管。”
天玑猛摇头,死也不放手。
“麒麟,你就随她吧。”齐绮琪淡淡地笑着说,“担心人的滋味可不好──”
话还没说完,李婉婷忽然冲上前来,一下子将齐绮琪拥抱入怀。她强按着齐绮琪的脑袋埋在自己丰满的胸前,后者吓了一跳,竟一时忙了挣扎。
“琪儿,想死姐姐了啦!”
这个一直在铸剑房闭门不出的李婉婷显然是担心极了。
现在见到齐绮琪无事,她眼角溢出了泪光。
本来反应过来开始挣扎的齐绮琪注意到了,便一阵暖心地停下动作,任由李婉婷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一些。
见到齐绮琪也陷入与自己同样的困境,雪麒麟算是心理平衡了,也不再拒绝天玑的拥抱。其他人看见两位在宫里地位最高的人这副样子,不禁窝心地淡淡一笑。
“小师祖。”
叶震紧接在天玑和李婉婷之后迎了过来,先拱手朝雪麒麟打了声招呼。女孩没有像以往一样挥手说“哟!”,改以点头示意。
“嗯,我把他们都带回来了咯。”
雪麒麟眼珠稍微往后转去。
明白她的意思,叶震欣慰感激地无声点头。然后,他转向落后雪麒麟一个身位的齐绮琪。在视线走动途中,目光恰到好处和所有人一一对上。
值得一提的是,在视线路过那个长着狐耳的女孩身上时,他不禁露出诧异之色。
“琪儿……”
俯视着齐绮琪,他稍微花了些时间斟酌用词,接着才叹声说道:
“辛苦你了。”
齐绮琪似乎有千句话要说,但几度开口也没有成声,最终敛目轻声回应:
“嗯,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
叶震沉稳地点头,语气里稍微透露着关心,也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这个平时表面严肃的男人,心里也不缺柔软的部分。
小震其实也是个傲娇吧?雪麒麟好笑地想。
叶震将视线投落在夏雪身上,说了一句:“也辛苦你了。”
绕着头发的夏雪闻言不由自主地怔住,没想到和自己不对付的叶震也会开声慰劳自己。不过叶震并没有多在乎她的反应,恭敬地朝与雪麒麟并肩站着的女孩深深拱手。
“未知北冥前辈到访,叶某有失远迎。”
穿着雪麒麟衣服的狐耳女孩“嗯”了一声。
“无妨。”
她晃了晃尾巴,就算身材娇小也散发出一种不容侵犯的强烈气息。
“不请自来,本座也不算是善客。”
“北冥前辈言过了。”叶震正经八百地说着客套话,“北冥前辈愿意来天璇宫作客,真是让我们蓬毕生辉。”
“打着打着。”
雪麒麟拖着死抱不放的天玑介入到两人之间,皱着一张小脸分别看了看两人。
“小震,行了。我不喜欢这些繁文俗节,小鱼也不喜欢,就没必要继续这些无聊的客套了,都是自家人嘛。”
北冥有鱼挑起眉头,冷冷地瞪向比自己稍高一点的雪麒麟。
“雪麒麟,谁跟你是自家人?”
“怎么不算?”
考虑到面子的问题,雪麒麟压着声音,小声在北冥有鱼的耳边得意地说:
“你好歹算是齐归元那老混帐的徒弟,而我是他师妹。按照辈份,你还得喊我一些师姑呢。”
“……”
雪麒麟说得合情合理,北冥有鱼苦于没有反驳的空间,只好闭口不语,但那尾巴不断左右摇晃,显示她不满至极。
“小师祖、齐宫主、叶副宫主,差不多了。”
柳承宗上前提醒说。
他的目光在和雪麒麟以及水云儿对上时,显得有点复杂。这位老者虽然已经被卸去所有职务,处于退休的状态,甚至出去云游了几次,反而变得宽厚了一些。
但是,一板一眼的性格还是没有多少变化。
齐绮琪和叶震对望了一眼,分别点了点头。
在齐绮琪身后,有一副简陋的棺木,里面正承载着齐一心的遗体。而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将他的遗体转移到另一副棺木之上,等待下葬。
这项工作由齐绮琪和叶震共同完成,而其他人则在那之后献上早早就准备好的花束,点缀着那冷冰的灵柩。
过程里,齐绮琪再也没有哭,只是坚强地、沉默地给自己父亲送上祝福。
望着安祥地睡在花海里的男人,齐绮琪久久无言。她将断掉的天玄剑拼接好,让父亲握住,置放在他的身上。
天玄是为她父亲而死的,死后也不应该再入剑冢了。
齐绮琪不忍心将这一人一剑分开,决定将他们安葬在一起。
暂时安顿好齐一心后,人们久久没有言语,以沉默送上哀悼。
最终是由叶震开声打破沉默:
“琪儿,我已经按你的意思在师嫂的旁边挖好了墓地。”
“嗯,麻烦叶师叔了。”齐绮琪感激一笑。
“举手之劳。”
叶震理所当然地回应,接着才询问着齐绮琪的意愿。
“你是打算怎么操办呢?这个头七……该怎么算?是以三天前为准,抑或是……”
“……明天就下葬吧,一切从简。他大概已经不想再为我们添麻烦了。”
齐绮琪叹了一声,伸手拨开齐一心几缕乱了的发丝。她的动作很温柔,目光也很温柔,充满着最后的温存。
“──爹爹离开得太久了,也在外面流落得太久了。”
***
完成下葬准备后,已经是深夜了。
中途不见踪影的白泽不知何时回到了天璇宫,缩在了藏书阁里,等到宁尘远发现她,通报齐绮琪后,雪麒麟才知道她自个儿跑了回来。
至于北冥有鱼,雪麒麟本来吩咐了叶震安排客房,结果北冥有鱼却婉拒了这一番好意,提出住进朝雪楼就好,而理由是朝雪楼有一口小小灵泉,有助自己恢复。
本来这是不合常规的,但见于北冥有鱼身份高贵,叶震和齐绮琪也不好拒绝,答应了她的称作“无理”也不为过的请求。
不过,这些事雪麒麟都没多大的所谓。
她真正在意的,是水云儿和齐绮琪这几天以来都没有说上几句话。
那显然是水云儿在刻意躲开齐绮琪之故。
齐绮琪本来就笨拙,也没有找到有效的好方法去到与水云儿和好。这本来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拔掉别人心中的刺往往都需要时间和大量精力。正是明白这一个道理,虽然雪麒麟看得焦急,但还是决定先静观其变,毕竟她过于介入可能会适得其反,也会丢失很多意义。
雪麒麟在想,虽然好不容易解决了齐一心的事情,但往后还需要烦恼的事情仍有许多。
尽管如此,她明天还要出席葬礼,回到房里的这段时间是难得可以好好休息的时间,她不想错过,所以就先将所有问题都放在一边。
她决定好好地泡上一个澡,一洗积存起来的疲劳。
她请宫天晴帮自己准备好热水,倒满了澡盆,然后费了一番力气婉拒了宫天晴要为自己洗头的好意,脱去了所有衣服,将自己小小的身体浸进了热水之中。
温度适中的热水让浑身毛孔舒张,头发铺散在水面之上的雪麒麟舒服地吁出口气,眯起了眼睛。
“麒麟麒麟,要我帮你刷背吗?”
天玑蹲在澡盆旁边,双眼闪闪发亮地盯着雪麒麟瞧。
“我看齐姐姐那些小说里,都有刷背的场景哦?不过,里面的那些人刷着刷着就抱在一起,滚到床上去。好奇怪哦?为什么呢?”
雪麒麟听得一额黑线,她可是知道齐绮琪收起来的小说是有多么的惊世骇俗。
“……你别看太多小七的小说了咩。”
“为什么呀?”
“没有为什么,不准看就不准看。那些书会看坏眼的,会看得人变奇怪的哦。你没听见你家齐姐姐晚上会突然怪笑吗?那就是看傻了的原因。”
雪麒麟语重心长地教导着懵懂的天玑,结果又想起了那位只为主人而生的天玄。她于是转而趴在澡盆边,将细嫉光滑的玉背朝向天。
“喂,小玑,我问你个问题。”
女孩枕在双臂上,任由水漫过下巴。
“什么问题呀?”天玑眨眨眼睛,“呜……太难的我可不会哦。”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哦。如果我一去不返,你会怎么样咩?会陪我一起吗?”
“呜……我讨厌这个话题,我才不要麒麟一去不返。”
天玑不安地抓住了雪麒麟的手臂,眼珠竟然就此泛起了泪水。
“我是说如果啦──如、果!”
“我不太懂……”
天玑茫然地歪起脑袋来。
正当雪麒麟认为这个问题对她而言太困难了一些的时候,她却理所当然地说:
“不过,麒麟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嗯?”雪麒麟一愣,稍微抬起脑袋,“哪里都陪我?”
“是呀,因为你是我的主人,是你在黑暗中把我解放出来的,我最喜欢麒麟了。”
“……这样啊。”
雪麒麟心想,这或许就是名为器灵的存在了。
它们在主人的灵气之中孕育而生,自然终其一生都为主人而活。那种关系之紧密绝对不下于血脉,反而更为深刻。雪麒麟从来不想这种关系是一种束缚,但也不讨厌有人愿意为自己付出一切的感觉。
而且──
最喜欢我了吗?雪麒麟不争气地笑了出来,那种窝心的感觉真的很温暖。她忽然就有点想哭,自然是被感动的。
“麒麟,有什么好笑的吗?”天玑奇怪地探询。
“没有。”
雪麒麟自然不会承认自己都感动得快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了。天玑不解地眨眨眼睛,给出“奇怪的麒麟。”这样子的评价。
“对了。”雪麒麟忽然想起,“小玑,你帮我拿点东西。”
“拿什么呀?”
“包袱里。你打开就知道了咩。”
见雪麒麟一脸“会有惊喜哦!”的表情,天玑好奇得不得了,欢快地“嗯!”了一声就离开澡盆,往一楼蹬蹬地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