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咩?”
心情大致平伏下来后,雪麒麟揉着哭红的鼻头问道。
她声音沙沙的,像是混着口水般含糊。想必是觉得这样子的她相当滑稽,北冥有鱼偏过头去,肩膀一阵颤震。
估计是在偷笑吧。
不过,刚撑起身子,正在擤鼻泪的雪麒麟没有注意到。
“小鱼?”
没有得到回应,雪麒麟扭头一看,北冥有鱼立即敛住笑意,端出惯常那淡泊的表情。
“你衣服先穿上。”
“呀?”
雪麒麟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还是上半身赤裸的姿态。思及自己刚才就是这副样子缩在北冥有鱼的怀里痛哭就觉得不好意思了,她红着脸咳了两声,装作镇定地拿起新衣服穿上。
“说正事吧。”
一边整理着发形,雪麒麟再度询问。她思索了一下,在北冥有鱼回应前补充问道:
“是齐一心的事吧?”
雪麒麟窥视着北冥有鱼的表情,后者冷淡的脸上果不其然闪过些许动摇。
“……是。”
北冥有鱼点了头。
“嗯……”
雪麒麟知道北冥有鱼和齐归元的关系不浅,甚至有一段可以戏称为“爱恨情仇”的过去。顿了顿,她又问:
“你跟齐一心很亲近?”
齐一心毕竟是齐归元的孙子,和北冥有鱼大概也是认识的,所以雪麒麟才有这么一问。
“……”
北冥有鱼歪起脑袋来,似是在疑惑。
她该不会不知道算不算得上亲密吧?雪麒麟暗暗一叹。
“从小看着他大的?”
“不算得上,偶尔会见到。他……”北冥有鱼稍作迟疑,“挺亲近我的。”
不知为何,雪麒麟联想到一脸冷淡的北冥有鱼被自来熟的齐一心所缠上,一直喊着北冥前辈之类的,追了她半条街的光景。
当然,那只是毫无根据的想象,她也不清楚齐一心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不过齐归元那种性格,他孙子十有八九都会继承些许吧。
“齐家都是这样子,除了某个傲娇女!”
于是,雪麒麟几乎是唾弃地说出这一句话。她可没有忘记齐归元那老不死算计自己,还有在功法上做了手脚,导致性别转换的嫌疑。
如此一想,她还真是要庆幸齐绮琪不是那种流氓性格。
“不过,关系一定很好吧?”
雪麒麟先把自己的怨言放在一边,重新关注在当前的话题。
“如果关系不好,你就不会大老远跑来了。”她几近肯定。
北冥有鱼大概也是有所自觉,发出“嗯……”的一声算是同意。
“唉,那你想知道什么?事情的来龙去脉?”
“是的。”
果然啊……雪麒麟也不蠢,她对此早有所料。
她挠了挠脑袋,思考了一下措辞和说法,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北冥有鱼,包括玉耀和墨未央有可能涉身其中以及白泽的猜测,还有他重伤、杀害了天璇宫多人的事情。
最初沉默,到最后仍是沉默。
但后来的,更像是茫然的沉默。
北冥有鱼一言不发地听完,表情无悲无喜,唯独敛着的眸子上那两片长长的眼睫毛轻颤,反映出她的内心其实没有表面上淡然。
“你说的情况……灵魂残缺的情况有恢复的可能吗?”
雪麒麟讲述完毕后,北冥有鱼维持了沉默足足一刻钟之多,才开口丢出这个问题。
“凡事都保有可能性,但那是我们不该去做的事。”雪麒麟严肃地说。
大概真的只是心血来潮问及而已,北冥有鱼点了点头,没有纠缠下去。
“生并不比死来得重要,我明白你的意思。”
从某方面而言,北冥有鱼算是看得比较通透。她想必知道什么事情是该做的,什么事情是不该做的,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屹立在顶端如此之久。
不过,就算是她大概也需要时间思考如何去面对齐一心的这个问题吧。
雪麒麟识趣地给予她自个思考的空间,但刚起身想要离开时,她忽然想起一个暂时搁置的问题。
“对了,墨未央是怎么一回事咩?”
刚才北冥有鱼曾提到是墨未央给她写信,告知了她齐一心的事情。
“嗯?”北冥有鱼抬头,“你是说那封信?”
“是咩。”
雪麒麟重新坐回床上。
“那是怎么说的?”
“不知道,梦琪说是一只怪鸟送来的。”
“梦琪?”雪麒麟视线倏地上飘,眼珠转了一圈,“啊……那只吃货狼啊……记得是你的徒弟来着?”
是的,北冥有鱼回答一声后继续说:
“她说,那好像是一只机关鸟。我没看见,所以不知道具体情况。”
雪麒麟犘挲着下巴:
“那就奇怪了,墨未央干嘛找你来搅局?”
“搅局?”
北冥有鱼不高兴了,艳丽的眉毛高高挑起。
“哎哎哎,你先听我说。”
雪麒麟连忙推着手掌安抚北冥有鱼,抢在前头连珠炮发地说明:
“你看,墨未央那时不是指使他的械鬼还有影子来夹击我的吗?玉耀后来莫名其妙地帮了我一把,但是他还没有退去的意思,摆明是想要趁我病要我命咯。”
“如果不是你及时出现,局势的僵持肯定还会持续下去,对吧?”
“算了。”
北冥有鱼放弃追究,给出“确实如此”的回答。
“假如不是你的介入,玉耀立场未明,最后结果会怎么样也说不定。那个神棍的想法谁都看不透,前一刻说不定在帮我,后一刻说不定又倒转枪头来对付我……她这个人太叫人不解了。如此一想,你不觉得墨未央是在搬自己的石头敲自己的脚吗?”
听完雪麒麟的分析,北冥有鱼先是感叹地说出一句“你其实并不蠢吧。”不知道是赞还是眨的话,接着才思考这个疑点。
“他一开始可能只是想制造混乱吧。”
北冥有鱼只想到这个可能性,雪麒麟偏头想了想也觉得这个说法最为合理。
“嘿,那他真是失算了。”
雪麒麟忽觉神清气爽,再没有比讨厌的人自讨苦吃更叫人爽快的事了。
“他现在一定后悔得不行吧!”
“这个姑且不提。”
北冥有鱼似乎对墨未央的心情提不起兴趣。
“我们说你。”
“我?”
“你打算怎么处理齐一心?”
“月白之妖”问出好几个人都曾经问过的问题。曾几何时,齐绮琪也问及此事,但是雪麒麟的回答似乎无法让她心安。
北冥有鱼也会是一样吗?雪麒麟有点头大了。
“用处理这个词好像怪怪的……”雪麒麟苦笑了一下,“我是打算先抓起来再说……毕竟,我还不知道玉耀和墨未央究竟对他做了些什么。”
“但,你没打算救他吧?”
北冥有鱼的问题相当尖锐,剑似的,她大概也是有点焦急了。
“你说,有些事是可以做的,有些却不可以──”
雪麒麟没有让她说下去,不是逃避,只是她有一个地方需要澄清。
“怎么才是‘救’呢?把他复活?”
定定地凝视北冥有鱼,然后丢出这个问题。
后者一愣,微僵住了身体。她好像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嘴唇几度开合。
“我在想,你们或许都很珍惜他。”
接下来的话题异常沉重,雪麒麟踢晃着赤裸的脚丫,试图以这种小动作稍缓气氛。
“但是,他已经死了。”她垂眼撇向对方,“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北冥有鱼没有回话,雪麒麟继续说下去:
“而且,他这样子真的算得上活着吗?确实,他存在着。但是那种样子?你记得那座小镇吧?那真的是你们所期待着的齐一心?我相信,他一定不是那种会伤及无辜的人。”
北冥有鱼还是不说话,这次像是无言以对。
“或许容貌一样,也继续了他的部分意志,但肯定还是不尽相同的。”
说着,雪麒麟心里的迷雾似乎稍微有所消散。她看见了一丝光明。
“你就没有想过?”
北冥有鱼终于打破沉默,声音很小却不含糊。
“我想过。”
雪麒麟哑了一会儿,然后才苦笑着回答。
“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自相矛盾,说着不可以,自己却没控制住自己。人之常情,不是吗?”
话锋一转,雪麒麟肃正坐姿,腰挺得笔直。
“不过,我有你们。”
“……我们?”
望着比自己低上一个头有多的雪麒麟,北冥有鱼才理解到这个女孩真的拥有与众不同的魅力。她也会哭泣,也会欢笑,但就是与众不同。
那大概是因为她的率性。
所以,她显得无比真实,而真实的东西往往最能打动他人。
“因为你们随时都会看着我,看着我是否会行差踏错、看着我是否会触犯禁忌。如果有朝一天,我真的往黑暗中迈进,那时候就请你们给予患告和警惕,并阻止我盲目前行。”
“我真的有这种资格吗?”
北冥有鱼驻目于雪麒麟身上,目光里满是纠结的情感。
“为什么没有?”雪麒麟刻意地皱起小脸,以较为轻松的方式表示不满,“我刚才还缩在你怀里哭呢。”
北冥有鱼一呆,然后淡淡地笑了。
“缩在我怀里哭过的人可不多,你应该感到荣幸。”
她半开玩笑地说。
知道那意味接受了自己的说法,雪麒麟于是也附和着说:
“哇,真是大的面子,不愧是华朝第一美人。”
“跟外貌有什么关系?”
北冥有鱼稍显不悦,雪麒麟奸计得逞地嘴角一歪。
“因为你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孤高得很。”
原来以为北冥有鱼会生气,没想到她却感触良多地吐出长长的叹息。她那一口叹息彷佛冬日里的雾气,徘徊在房里。
“对啊,也只有你了。”
雪麒麟得意一笑。
能够亲近北冥有鱼的人不多,而自己就是其中一个,她打从心底感到高兴。
“我想知道答案。”北冥有鱼低语,“刚才问题的答案,你还没有正面回答我。”
但只是如此,她好像仍然无法完全释怀。
──该如何处理齐一心?
在北冥有鱼先前问及时,雪麒麟仍然没有答案。上面的那一番话也只是顺心而出,把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不加处理直接吐露出来。
嗯,纯粹想到就说而已。
但是,这种唯心论调,或者就是最贴合现在的情况的一种思考方式。
毕竟,她曾经对洛青说过:“重要的是并非该不该,也不是能不能,而是想不想。”这样子的话,而贯彻至终才是一种负责任的表现吧。
所以她的答案是──
“他穷尽一生留下的事与物,都不应该再被这种披着他的皮、抓住他最后的执念为所欲为的行尸走肉再沾污下去了。嗯,他们是不一样的,哪怕再怎么样相似。”
北冥有鱼微睁眼睛,像是受到震撼般。雪麒麟不闪不躲地回望她,说出最贴合自己心意的答案:
“我想,齐一心的名字不能再被沾污下去了。”
大概是接受了这个回答,北冥有鱼笑了。
不是那种淡淡的笑容,而是放开心扉的明朗笑容。这种笑容首度展现在她淡泊的脸上,有种微妙的反差,但是却又莫名其妙地叫人深刻。
“你总是会为我带来惊喜。”
北冥有鱼起身背对着雪麒麟,自顾自往房门方向走去,似乎有意离开。
“所以,我想会如此……如此地珍视你吧。”
最后几个字实在是太小声了,雪麒麟没有听清楚,抛出“什么?”的反问。北冥有鱼背影一顿,半侧过脸来。侧发遮住了她的眼睛,只露出浅浅弯着的嘴巴。
“你真是个笨蛋呢。”
北冥有鱼说完便推门走了进去。
被留下来的雪麒麟直挠着脑袋,不明所以地歪起脑袋,眨了眼几下眼睛:
“……她刚才是骂我‘笨蛋’吧?”
结果,北冥有鱼突然折返回来。她站在门外没有进来,单手扶住门框的身影幽幽地浮在门外半毁的建筑之上。
“有一件事,你得注意。”
“什么事?”
刚穿好鞋子打算处理一下其他事情的雪麒麟反问。
“说服我或许很容易,但是齐绮琪……我和齐一心的关系可能就是仅止于‘亲近’的两个字,但是齐绮琪和齐一心他们不是。他们之间有名为‘血脉’的羁绊在牢牢紧缠着。如果你真的有那个打算,她很可能会恨你一辈子。”
“……别揭穿啊。”
雪麒麟意外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多少动摇,反而还有闲情逸致地抱怨一番。
她接着面露正色,不容置疑地启唇说:
“不过,她是齐绮琪。”
北冥有鱼唏嘘不已。
“太一厢情愿了。”北冥有鱼提醒说,“如果事情不如你所愿,最后受伤的只会是你。”
“是呢。”
雪麒麟笑容掺杂苦涩,但是目光仍然沉静。
“不过,我相信她。”
明明刚刚才因为齐绮琪刺了自己一剑而难过得大哭了一场,转眼间又能说出这样子的话,雪麒麟自己也觉得很矛盾。
但是,她就是相信齐绮琪。
也相信两人之间的关系不会脆弱如此。
“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放弃般移开了目光,北冥有鱼无奈地给出这样子的评价。雪麒麟觉得真是没有说错,坦然接受了这个说法。
雪麒麟咧嘴一笑以作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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