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疏问候了,白泽前辈。”
这是夏雪的房间。
出于北冥有鱼和雪麒麟的独处需要,白泽被迫转移到这里,而这时她们为了询问雪麒麟的伤情而拜访了此处。
坐在桌子旁静静地阅读彷佛永不离手的书本,白泽对两人的到来毫无所觉,直至北冥有鱼走到她的旁边,躬身有礼地向她打招呼后,她才眉毛一抖,抬起了脑袋来。
这是很难得的一幕。
雪麒麟原本就知道白泽的地位之高,但看见就连北冥有鱼也对她拿出相应的恭敬才有了更深的体会,因而脸上不自觉浮现了一定的诧异。
十有八九是注意到这一点了吧,白泽颇为示威地勾起嘴角。
“嗯?”白泽悠闲地说道,端起桌子上夏雪准备的茶水呷了一口,“我还在想是谁,原来是小白狐啊……”
“小白狐”三个字叫北冥有鱼眉头猛地弹跳了一下。雪麒麟知道她心里有点不满,禁不住窃笑几声。
“能看见你身体安康,就再好不过了。”
北冥有鱼的语气平白得像是照稿子在念,但淡泊的表情依然透着一丝恭敬。
白泽不太高兴地哼了一声,目光重新投注于书本之上,看都不看北冥有鱼一眼。
“二十年了?”
“三十五年了。”
“嗯哼,已经这么久了吗?”
白泽随口应了一句,然后终于阖上书本,指着对面的位置说:
“坐吧。”
北冥有鱼依言照办,无言地在旁边落座。
白泽没有为她上茶的意思,反而望向待在房间角落里,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在绕着头发的夏雪。
“书姬”的意思很明显:“来给客人上茶吧!”
夏雪敏锐地捕捉到她眼神中的意思,不悦地砸了砸嘴巴,瞪了雪麒麟一眼。
关我什么事?雪麒麟直呼无辜,但随即又想到敢把夏雪当丫环使的,就白泽独一人了,顿时觉得趣味横生,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旁边的水云儿无奈一笑。
见夏雪久久没有动作,白泽敲了敲桌子。夏雪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提起茶壶给北冥有鱼奉上不算昂贵的茶水。
“北冥前辈请用茶。”夏雪一板一眼地说。
北冥有鱼维持沉默,大概也是知道其中的缘由。
“你这个家里蹲也难得出一次远门啊──要加点酒吗?能把茶的味道引出来。”
将书本放在桌子上的一角,白泽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敬谢不敏了。”
北冥有鱼婉拒了白泽的好意。
“哼,嘛,也行吧。”白泽收回想去拿起酒壶的手。
见两人的交谈不算融洽,雪麒麟打消了过去同坐的打算。她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一旁,水云儿则乖巧地站在她的旁边,退了回来的夏雪则在另一边靠墙而立,满脸都是藏不住的怨气。
在这个空间里,无论是夏雪还是水云儿,都没有足够落座的资格,除非白泽开口让她们坐,否则就是不敬之举了。
“所以,三十五年来难得来拜访我,你就是……”
白泽的视线落在北冥有鱼的手上,毫不留情地责怪说:
“双手空空?”
“……我没想过你会在这里。”
北冥有鱼面色僵硬地回答说。
“哦──?”白泽翘起了不输北冥有鱼的修长双腿,“你的意思是说,你根本没有拜访我的打算,哪怕我已经不待在禁书库了。”
“……”
如此唐突而直接的询问,就算是北冥有鱼也不禁拙于应对。白泽再次端起茶盏,不咸不淡地揶揄说:
“真是我的好学生啊。”
“……是我考虑不周了。”
能看见北冥有鱼已经紧握了拳头。
换成是别人,她大概已经拂袖而去了吧,但偏偏眼前的人是白泽。
小鱼是白泽的学生?捕获这个信息的雪麒麟吃了一惊,没想到两人还有这一层的关系。善解人意的水云儿注意到她的疑惑,主动地开口说明:
“北冥前辈好像曾经有一段时间待在‘书院’里哦。”
“哼,除了来者不拒的‘书院’,普天之下还有谁会接受武妖来学习?”
夏雪插嘴说,语气不太友善。雪麒麟知道她还在耿耿于怀,但还是忍不住打趣说:
“有啊,齐归元咯。”
“还有你,对吧?”
夏雪瞪向雪麒麟反嘲一句,还动了手,捏住了雪麒麟腰间的软肉。雪麒麟痛得险些喊出声来,但及时忍住,“啪”地拍开了对方的手。
这家伙就只能欺负我了!雪麒麟一边揉着自己被捏痛的地方,一边鄙夷地盯着夏雪瞧,结果后果却一脸不以耻地继续把弄自己的发梢。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算是一种因缘际会吧!雪麒麟边想边看向北冥有鱼和白泽两人。
“算了,你也不是那种一板一眼的蠢蛋。”
白泽发出一声既像冷笑,又像叹息的单音。
“还活着,也算是不容易了。”
透着淡淡的关心和安慰,白泽并不如表面般目中无人。这一番突如其来的转折叫北冥有鱼无所适从,好一阵子只是沉默。
“还是一如既往地嘴笨。”
白泽丢出不偏不倚的评价。
被说中痛处的北冥有鱼不自觉地卷了了尾巴,那像是一种处于劣势的表现。
“算了。”
白泽叹了口气,然后转目看向雪麒麟。
“所以呢,是你有事情找我吧?雪麒麟。”
是啊,雪麒麟应了句。
“嗯……”
白泽露出耐人寻味的眼神,上下打量了雪麒麟一遍,倏地失笑。
“说吧,这次又遇到什么麻烦了?”
雪麒麟眼角直抽。
那语气太高高在上了一些,她对抗心顿起,挑衅地扬了扬下巴:
“你猜猜看啊,你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吗?”
“该知道的,我才会知道。不该知道的,我永远也不会知道。”
“嘿,那我现在的找你的事情,是前者还后者呀?”
“下三滥的激将法。”
白泽很无趣似的叹了口气,带着一丝不屑的感情。
“你受伤了吧?”
“咦?”
她还真知道?雪麒麟眨眨眼睛。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白泽露出在看傻子的眼神,“你回来时那狼狈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受伤了,想都不用想了。”
“呃……”
雪麒麟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犯傻了。
“过来吧。”
白泽朝雪麒麟招了招手,平淡的字里行间含有一种胸有成竹。
“既然你来找我了,肯定不是一般的伤吧?”
对于她八九不离十,彷佛亲眼看见的推理,雪麒麟浮现不自然的表情,而当白泽猜测着说出“是玉耀吧?”时,她都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跟踪影响了。
“你哑了?”
白泽有点嫌麻烦地说道。
“你才哑了呢。”雪麒麟没好气地反驳。
然后,她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白泽身旁。
“所以呢?什么情况?”
“你不是都知道的咩?”
白泽咋了咋舌,不耐烦了。
“你这算是求人的态度?”
见白泽真的有点恼火了,雪麒麟便适可而止地闭上嘴巴,结束了这一番打闹,毕竟她还有求于对方,太过火就过犹不及了。
“好像被刻下新的‘印记’了。”她换上严肃的表情。
“哦──?”
白泽诧异地抖动了一下眉毛。
“这次是腹部吗?”她失笑一声,“你究竟有多受欢迎啊……雪麒麟?无论是墨未央和玉耀都针对于你,墨家针对掌有雷法的灵者还情有可原,但是玉耀……”
白泽没有把话说完,最后只是意味深远地笑着。她那总是睡不醒的眸子里,有一丝莫名的精光闪过。
“您知道些什么?”
北冥有鱼察知到其中的情况,于是便代替雪麒麟开了口。
“该知道的都知道。”
白泽又用那棱模两可的口头蝉作为回答。
她像是知道了些什么。不过,这名喜欢故弄玄虚,说话只说一半的少女预料中地没有详细说明的打算。
“给我看看吧。”
白泽不容置疑地看向雪麒麟的伤处。
她微眯的审视目光像是穿透了衣服般和包扎的布料,直抵伤口之上,然后不断深入不断深入。
“……”
也不管在场还有其他人在,雪麒麟二话不说解开衣襟往两边拉开。重重缠在伤口之上的白布滑落在地,露出了肚腹的伤口。如丝绸的头发缠绕着雪白的肌肤,在明灭不定的灯火闪烁着淡淡的光辉。
“嗯。”
白泽伸出右手纤细的食中两指,沿着雪麒麟腹部上的伤口处轻轻地滑起圈来。感觉痒痒的、凉凉的,雪麒麟忍不住浑身一抖,脸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
“痒啦。”她娇声抱怨了一句。
白泽没有理会她,手中的动作不停。
微笑地看见整个过程的水云儿笑意盈盈,交叠在身前的双手却莫名地握成拳头。她握得很用力,节指都发白了,而且还在咯咯作响。
注意到水云儿嘴角诡异地抽动着,夏雪避之不及地退开了几步。又再划了几个圈后,白泽困扰地皱起了眉毛,收回了自己的手指。
“知道些什么了吗?”雪麒麟迫不及待地问道。
白泽撇了雪麒麟一眼,然后自顾自弯腰。在雪麒麟傻眼的眼神注视下,她凑唇往女孩的伤口处吹出一口白色的吐息。几乎是同时地,水云儿捏碎了旁边椅子靠背的顶端。
那气息落在肌肤上时,骚痒感如电流般传遍全身。
雪麒麟浑身一颤,才想大声抗议对方的不妥举动,就看见那道凝而不散的气息往自己窜钻了进去。
下一瞬间,白色的光芒线条自伤口四周延伸蔓延而出。
蛇似的线段蜿蜒曲折地勾勒出极为复杂的印记图腾。本应隐藏起来的事物得到白泽充满生命力灵气的吐息灌注,因而被强制地激活现形,一下子引去房里人们的注意力。
她们都呆呆凝视着雪麒麟腹上的印记。
“哼,是玉耀的印记没错了。”
低首看着自己肚子上的印记,雪麒麟只能表示同意。普天之下除了玉耀,再也没有人能编出如此复杂的法阵印记了,就算是她自己也没有把握可以做到。
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需要大量时间去到研究。
如果玉耀不是临时起意编的术式,那她肯定也花了难以想象的时间去到钻研才对,也正因为如此,雪麒麟就算已经目睹整个法阵,依然无法一时三刻解析出其中的功能和原理。
只是──
“咦?”
慢了一拍地,雪麒麟捕捉到些许蛛丝马迹。
她连忙调动体里的灵气,让胸前的印记也一同展现。为了维持着不刺激到它,而用尽全力控制灵气量,雪麒麟不自觉皱起了小脸。
“哦──?”
当胸前印记所散发出的光芒映入眼底,白泽上看看下看看,似乎也察觉到了。
嗯,那是成对的印记。
如果将两个印记手绘一次,两者几乎可以垂叠在一起,完美地咬合,成为一个更复杂的图腾。也就是说,它们很可能不是独立的印记,而是组合在一起才能发挥完整作用的组合术式。
“一阴一阳,一生一死──双生印记吗?”
白泽眯起眼睛呢喃着。
“……这是什么意思?”北冥有鱼不太明白地问道。
“你可以想象成相辅相乘的意思。”
白泽简短地作答,雪麒麟重叹了口气。
“不过,这两东西究竟有什么作用呀?”
一边问着,雪麒麟眼角余光瞟向白泽,希望能获得解答。不,就算只是提醒也好。但是白泽却深深地凝住脸孔,显得特别严肃,完全没有察觉到雪麒麟的暗示。
雪麒麟举手在她面前摆了摆,胸腹的印记同时黯淡消失。
“别挥了。”
白泽终于回过神来,拨开了雪麒麟的手。
察觉到房间里的所有视线都落到了自己身上,她顿时就明白到她们的用意,但是她们会失望了。
“别都看着我。”
白泽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你们啊……该不会真以为我什么都知道吧?这种狭窄的观念还是尽早像废纸般揉成一团抛掉比较好,不然早晚倒楣的早晚会是你们。”
“原来不知道啊……”雪麒麟鄙夷地盯着白泽瞧,“真是浪费我的期待了。”
“哦,你还真敢说。”
白泽冷笑一声,然后拿起自己的书和灯笼,一言不发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我需要回房想一下。”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雪麒麟烦厌地叹出口气。
“可恶……这玉耀究竟想怎么样?”
她不喜欢被人捏住了命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