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在夏雪的视线下,叶震自然立刻发现到她的到来,但只瞥了她一眼,之后便不感兴趣地继续锻炼。
他的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神着彷佛带着些许诗意。
夏雪感到些许佩服。
叶震尽管工作繁忙,但仍不疏于锻炼,武艺不缺乏进展,似乎已然迫及大天境的界线,仅是这一点就值得很多人学习。
夏雪没有打扰叶震,只是静候在一旁,观摩着他沉浸已久的剑法造诣。
渐渐地,她的表情有些陶醉了。
原因无他,纯粹是剑法的剑法使她入了迷,那是基于一种欣赏敬意,无关风月,也无关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否不友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震剑势终于缓竭。
他以灵气牵动搁在一旁石椅上的剑鞘,使它拔地而起飞至手中,伴随铿的一声,天煌剑还剑入鞘,尽敛慑人的辉芒。
然后,他运气震掉一身汗水,瞬间惊起满天水花。
夏雪拿起他准备好的衣服抛了过去,无言地笑着拍了拍掌。
“夏师侄过奖了。”
一度惊讶于夏雪会赞许自己,接下衣服的叶震在短暂的呆滞后,才不苟言笑地回话。
“叶师叔无时无刻不忘锻炼,确实应该受到佩服。”夏雪平淡地说。
尽管态度仍然显得有些疏远,但比以往要好上许多,没有句句针锋相对,而这恐怕要得益于雪麒麟的出现。
回想起以往,不禁唏嘘,叶震轻轻地吐出叹息。那饱含灵气的白色气息宛如冬日吐息般徐徐上升飘散。
“夏师侄倒算是稀客。”
叶震把手中衣服一翻,手臂穿过袖子,开始穿起衣服来。
“呵。”夏雪失笑,“稀客说不上,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唔?”
正在单手逐个扣上衣服布钮的叶震眉头微微一抖。
“看来夏师侄并非是心血来潮来看看我这位师叔啊……”
说着,便已经穿好了衣服,叶震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指向院子里唯一的石桌。
石桌上放有茶水和些许简点的点心。
两人在石桌上相对而坐,叶震提壶给夏雪倒了杯茶,推到了她的面前。
“已经很久没有喝过叶师叔给我倒的茶呢。”
夏雪用上了嘲讽的语气,但其中有难以磨灭的感慨混杂。
“意见不合仍是常事。”叶震简短地回答。
“你这样一说,总让我觉得自己是个不识好歹的人呢。”
夏雪老毛病发作,慢条斯里地如此说道,颇有一种在挑衅叶震的感觉。
“……”
叶震不置可否,将桌子上那盘糕点推到夏雪面前。
“这是弟子准备的糕点,我也不爱吃零嘴,正好你来了。”
这个不擅言辞的男人似乎正以某种方式表达自己对夏雪的关爱。
“叶师叔是把我当成处理垃圾的吗?”
夏雪又是一句调侃。
但有一点值得说明,这并不代表夏雪心里也有这种说法。她随即伸手捻起一块糕点,小咬一口的动作说明了,她其实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似乎也是察觉到这一点,叶震微微勾起嘴角,有点生硬地笑了笑。
他棒起茶盏喝了口茶,补充流失的水份,然后在把茶盏放下之际,开门见山就问:
“夏师侄今天前来所为何事?……是夏家的事情遇到什么困难吗?”
经过半晌停顿后,他不自然地多问了一句。
没想到叶震会罕见地主动关心自己,夏雪凝住了动作片刻。
“不是。”她接着简短地回答。
又是一阵半晌的无言以对,夏雪绕着发梢想了想,补充说:
“已经处理得七七八八了。”
夏雪露出厌恶的目光,冷冷地哼了一声。
“愿意雪中送炭的人不多,一些愿意接受夏家产业的人,都只是看上我与天璇宫这一层关系,他们希望以低价买下东西之余,还想和天璇宫建立一定的贸易关系。我们铸的剑很抢手,不是吗?还有一些药品之类的……有些人还想希望能在顾佣天璇宫弟子作为护卫时得到更优惠的价格,真是人心不古,贪心不足蛇吞象。”
“不难想象。”
叶震只是淡淡地评价了一句,又端起茶盏呷了口茶。窥探着他无异的表情,夏雪判断不出他的立场。
她只好继续说下去:
“一些我觉得可以接受的、对两方都有利的,我都跟宫主商量过了,她大概觉得没有问题。”
“嗯。”
叶震点了点头,断定了夏雪的意图。
“你是来询问我的意见。”
“嘿,你不是很清楚吗?”
他其实从我一开口提到这个时就知道我的意思了吧?夏雪一阵气闷,而她对于叶震的反感正是源自此处。
叶震没有理会夏雪的挖苦,径自说道:
“说说看吧。”
虽然幼稚的反抗心顿生,但是想要尽早解决夏家的问题,以除后顾之忧的夏雪唯有克制。
接下来,她和齐绮琪商量好的事情仔细地告诉了叶震。
而叶震的答案是──
“无妨。”
他才刚听完便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如此一来,夏雪倒是有些惊讶。
“咦?”
“尚算合理,而且宫主也同意了,我也没有任何理由反对。”
这个男人总是公私分明。
或许,他与夏雪的关系不好,很多看法上也有分歧,但从不在公事上夹杂私情,这也是为什么在雪麒麟出现前,齐绮琪能高坐在宫主之位上如此之久,没有遭到叶震武力威胁的原因。
这下子倒是显得自己气量狭窄了,夏雪自嘲地闷笑。
她的手指沿着茶盏的边缘摩挲,喝茶时遗留在上面的樱色唇印是如此地清晰,像在嘲讽她不过是一名女子,肚量自然比不过叶震这种大丈夫一样。
夏雪不喜欢这种感觉──很不喜欢。
她曾经留有漂亮的长发,之所以会一气之下剪掉,全因为别人曾经对她有“头发长见识短”这一种偏见。
尽管如此,她此时还是默不作声。
谁叫事实摆在眼前,叶震的肚量确实比她要大得多了。
接着,她才意识到再想这种事情也于事无补,只会越来越令自己难受,于是便抬头凝望叶震,重新聚焦在当前的议题上。
“那这件事我就着手去处理了。”
话毕,夏雪突然不自然地撇开视线,但脸上仍强装镇定,细若纹鸣地说:
“谢谢叶师叔。”
叶震瞬间呆住,以为自己听错,直至注意到对方耳朵已经红透了的光景,他才知道夏雪刚才确实向自己道谢了。
这个比齐绮琪更为不坦摔和别扭的少女竟然会向自己道谢?
叶震难以置信,但很快就体会到那应该是在金陵发生了某些事情后,所导致夏雪内里产生了某种变化之故。
所以,又是小师祖吗?
季节交替,又是新的一年,而迎来新气象的不仅是天璇宫的外来,更有里面的人和物。想到这里,叶震不自觉地嘴角上扬,会心一笑。
可能是自觉被取笑了,夏雪郁闷不已,就连那一声冷笑都气势全无。注意到了的叶震尴尬地干咳两声。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只有夏雪咀嚼糕点的小小声音在徘徊。
这个尴尬的情况持续到叶震意识到夏雪说完要事还没有起身告辞的打算,看起来还有其他事情要和他商量为止。
“夏师侄还有什么事吗?”
看着懒洋洋地支着手臂托腮的夏雪,叶震清清喉咙地咳了几声,主动如此询问。夏雪闻言便顿住动作,把咬了一半的糕点放下,似笑非笑地反问他说:
“噢,没事就不欢迎我了的意思吗?”
“自然不是。”叶震稳重地否定。
“好吧。”
调侃眼前没多少幽默感的男人太没趣了,夏雪遗憾地长吁了口气。傲人的胸脯移离桌子,她挺直身子,紧接着颇为突兀地摆出认真严肃的神色。
“在金陵,有个男人救了我。”
“嗯?”
这个男人有什么特别吗?叶震皱眉的神态带着这一番弦外之音。
“我不知道有没有看错……”
眼见夏雪忽地犹豫起来,叶震觉得更奇怪了。
究竟她是见到谁才会有如此为难的反应呢?他对夏雪投以催促的眼神。
“是谁?”
夏雪持续沉默着,脸上徘徊着不信、苦恼、纠结以及难过等数种感情,像是在抗拒什么有害之物一般,让她甜美的脸庞看起来竟有几分黯淡和模糊。
这样子的她叫人久视而压抑。
最后,她轻轻地、轻轻地以嗓音编织出一个名字。
──一个仅是听闻便叫人如遭重击的名字。
待那个“名字”自夏雪樱唇间泄出,就像羽毛轻盈于湖面却惊荡起巨大的涟漪般诡异,叶震旋即紧紧地僵住了身体。
像是响应般,一阵风自远处吹来。
它撩乱了叶震院子里的花草,撩乱了两人的头发,也撩乱了两人的心境,奏出沙沙的响声。
侧发倾曳摇晃间,叶震动摇地、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眸子。
而说出这个名字的少女也是一脸茫然不解,彷佛会告诉叶震,是想自他口中得到否定似的。
叶震没有否定。
他只能惊疑不定地呢喃着“……怎么可能?”这一句话。
足足过了整整一刻钟,叶震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愕之情,极其严肃地打破两人之间好像已然凝固的空气。
“这是你亲眼所见?”他沉声地问。
夏雪幽幽地叹息一声,苦笑着回望叶震。
“我也希望不是。”
“……”
叶震又再失去言语,陷入某种沉思之中,嘴里却不断覆述呢喃着“不可能……”这个字眼。
确实,夏雪也觉得不可能。
如非是她亲眼所见那个男人在夏飞的魔掌下救了自己,而是从他人口中听闻,她肯定只会一笑置之,觉得只是恶劣的玩笑。
“有其他证据吗?”
“没有。”夏雪能够理解叶震作出质疑的原因,“我也不敢肯定是不是就是他,抑或是另有他人──纯粹长得像他的武者。”
叶震点头示意明白。
“这件事我会调查的。”
接着,他严厉而不容置疑地叮咛夏雪说:
“夏师侄,你务必要再三噤声。事关重大,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声张,会做成多大的问题,你应该也清楚。”
“你当我是谁?这么简单的道理我自然知道。”
夏雪并非轻重不分之人,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在一句不满的反问后也端出了应有的严正态度。
“我会的。”
“很好。”叶震显得满意,“这件事我会尽快着手调查。”
“那就好。”
夏雪视线倏地往天上飘去,鲜明而橙色眸子里尽是深不见底的惆怅。
“毕竟,那个人不应该活着了。”
叶震也跟着仰望天空。
苍蓝色的深邃天空彼端角落里,有层层乌云在积累,犹如出现了缺口,渗出无尽的惆怅和忧愁。
“雷雨快来了。”
叶震静静地说,随后那一声叹息闷闷地响起。
“如果他还活着,洛师侄一定会很高兴吧。”
如果他还活着,会高兴到落泪的,肯定不只有洛师姐一个吧,夏雪从来都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期盼,却也无法驱去深深地掺杂其中的不祥预感。
嗯,理应逝去者却仍然存活着,这未必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
这是个细雨绵绵不绝的夜。
像是一道镶嵌在雨幕中,栩栩如生的一团鲜明火云,又像一种盛开的娇花,齐绮琪撑着油伞、曳着红裙、提着灯笼来到了藏书阁附近。
不过,她的目的地并非是藏书阁。
为了让肩负看守藏书阁之责的藏书阁长老能够就近地、更好地履行职责,藏书阁旁边建有一座供之起居的小院子。
然而,与历代藏书阁长老不同,宁尘远爱书如命,索性直接住进了藏书阁之中,导致这座与藏书阁为伴,两者之间只隔了一个花园的院子长期空落,到了最近白泽以“就近写传”为名义来到了天璇宫扮演一位名不符实的客人,被安排住进其中后,它才再次发挥作用。
一般而言,身为“书师”的白泽纵然身份尊贵,但终究不是主人家的人,应该被安排住在西峰的贵宾客院才合乎常理。
但是,考虑到其等同于──甚至超过“宗师”的身份和地位,而且打算长住的院子,还有对书藉的喜爱,齐绮琪才破例将她安顿于这座占地面积不广的院子里。
而齐绮琪此刻正正就是想要拜访这位闻名天下的──“书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