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路直通这座院子。
齐绮琪绕过藏书阁,穿过意味着春天已然来临,满是含苞待放花骨儿的花园,至此终于看见那小小地院子。
院门上挂着两盏火灯笼,在雨夜里倔强地绽放着幽幽的昏黄色火光。
门没有锁,齐绮琪探头往里面窥探一下,发现院墙里没有人影,只有唯一建筑物──那座民房的正厅透着比门外灯笼更昏暗的光芒。
应该还没就寝吧?
齐绮琪踏进院子,走到唯一有光的房间前,在片刻犹豫后抬手敲门。
敲门的闷响在夜里格外地响耳。
等了一会儿,里面的人没有应门,于是齐绮琪又是一阵犹豫,接着才敲响了第二次门。
她一共敲响了四次门,才终于获得回应。
“有事吗?”
“噫──!”
声音意料外自背后传来,齐绮琪吓了一跳。
她缩了缩肩膀,手忙脚乱地回头看去,然后呆住。
这座院子不远处的小林里有座小泉,白泽大概是刚好那里沐浴回来,看起来毛茸茸,数量惊人的白发湿漉漉的,略显苍白的肌肤透着些许红晕。
她并没有很好地抹干身体,比齐绮琪还要修长高挑的身材此刻在半湿的单簿素衣黏裹下,勾勒出由紧实的腰部和柔软浑圆的臀部形成的妖娆、姣好曲线,胸前的起伏更是惹人注目。
“嗯?”
似乎是对于齐绮琪呆呆地盯着自己看感到不满般,白泽不太高兴地皱起眉头,将黏在脸颊上的那一撮发丝拨绕到耳后,夹在了光泽紧硬的羊角和耳朵之间。
“呀!”齐绮琪如梦初醒,连忙移开视线,“对不起!”
她的语速相当快,脸颊也不自觉地羞红了一些。
她好歹也把身体抹干呀!
虽然同为女性,白泽平常的穿著就足够性感,但是毕竟还不够熟悉,而齐绮琪脸皮又薄,会为此感到羞怯也可以说是合情合理。
如果是眼前的人是雪麒麟或者水云儿,她都不会如此拘束。
幸好,白泽也没有计较太多,问着:“你找我有事?”就把房门给推开了。
“有事就进来吧。”
往房间深处走去的白泽丢下这句话,语气全然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
“啊,好的……”
齐绮琪连忙跟了进去,顺手把门关上。
白泽走到柜子前,拿出雪麒麟最近研究捣弄出来的柔软毛巾,开始处理那仍在滴水的头发。
“你随便坐。”
眼见齐绮琪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前动也不动,白泽淡淡地说道。齐绮琪这才有了动作,拘谨地走到房里桌子旁坐下。
“哼,古人说,烦恼丝果然诚不欺我。”
一边烦厌地抱怨着,白泽在齐绮琪对面坐下,半侧着头好让头发垂落在空中,方便拭抹。
羊角少女的头发又多又长,确实是很难处理。
齐绮琪缩着下巴窥探白泽,眨了眨眼睛,险些提出“我来帮你吧。”这种唐突的建议,但最终还是因为两人不熟的原因而打消了念头。
一时间,两人陷入沉默,只剩下白泽拭擦发丝的沙沙声。
“白前辈……你不怕风寒吗?”
找不到话题的齐绮琪最终只挤出这句话。
她先前的尴尬已经消退了不少,终于敢正眼看向白泽了。
“身体都没有抹干净哦。”
“我忘记带毛巾了。”白泽郁闷地歪着淡粉色的嘴唇。
“那个……如果下次想沐浴,我觉得还是在房里比较好吧?如果要热水,可以喊弟子帮你准备一下。听说你夏姐姐安排来侍候你的弟子给赶走了?”
如果下次她这副模样比路经的男弟子们看到,影响就大了!齐绮琪不无这种担心。
白泽从鼻子里轻轻发出“哼”声。
“我并非三岁小孩,无需他人照顾。”
“我不是这种意思。只是有很多事情上你也不方便吧?就算添床被子,白前辈你应该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张罗吧?”
齐绮琪端庄大方地说,刚才的慌张和困窘已然荡然无力。瞥见这种变化,白泽像是理解了什么般移开了目光。
“我已经习惯了。”
羊角少女最后还是拒绝了齐绮琪的好意。
她像是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般站起身来,走到房间角落,将毛巾丢进放在收集待洗衣物的桶子里。
“我已经在书院独自生活很久了。”
那一定是远超自己想象的长度吧,齐绮琪注意到浮在白泽侧脸上的淡淡惆怅。
而这样子的一个存在,竟然会因为雪麒麟踏出自己的世界,这也算是一次特别的邂逅了吧。
“你是为了藏书阁的书而来?”
白泽看来还是有些许自觉。
她披上了一件单薄的长摆大衣,遮住了身上外露的春光。
“是的。”
齐绮琪挺直身子端出庄严的姿态,只是胸前的贫瘠也因而更明显了。
眼前正往这边走回来的羊角少女胸前匀称丰满,对比之下她多多少少有点沮丧,但尽力克制住不让这种感情跃至脸上。
“存放越久的东西越有灵性,这些积存下来的‘灵性’能够满足我的需求,成为我体里的‘灵性’的一部分。”
白泽轻身在原位坐下。
“我记得已经跟你解释过了。”
“白前辈以‘书’为食的事我已经听麒──小师祖说过了。”
觉得在这种场合直呼雪麒麟的名字于礼不合,齐绮琪在说话途中作出纠正。
“哼,她胆小不小嘛,竟然这么说?”
“咦?”齐绮琪有些尴尬,“不对吗?”
“准确来说,我并非以‘书’为食,那种行为更接近你们的修练。”
白泽意外地斤斤计较,不满雪麒麟的说法有失准确。
“我明白的。”齐绮琪表示自己没有任何误解。
“也罢。”
白泽懒得再说什么,作出了相应的承诺说:
“我吃了的书,我会重新默写一遍。”
说完,白泽朝房间角落里呶了呶嘴,齐绮琪不解地往那边看去,随即看见堆成柱子的崭新书藉。
那大概就是新抄写出来的书藉了。
没想到事仅几天就已经写了那么多本,齐绮琪难遮惊讶之色。只是她并非全然不相信白泽的能力和承诺,而是事关重大,她不得不慎重。
“白前辈,我明白──”
“叫我白泽就好。”
白泽用那种不带感情的恬静语气提出要求,齐绮琪便从善如流地换了称呼。
“白泽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藏书阁的书都是先祖们的心血,也有天璇宫历代的努力……就算你可以倒背如流,将之默写出来,意义上还是有些不同,况且并非是所有人都相信你的能力,认为你能够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我终究要向全天璇宫负责任,所以也不得不在这种时间拜访你。”
会是没想到惹来这么长篇大论的说教吗?白泽僵住了表情。
她矩形瞳孔微微扩大,出现动摇的晃动,骤眼一看就像是不知不觉间犯了事被告知时孩子会有的表情。
但是,羊角少女倒不至于慌张起来。
“这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我以后会多加注意的。”
配以一声叹息,白泽罕见地感到歉意。
“谢谢白前辈的理解。”
齐绮琪也松了口气,展露淡淡的微笑。
坦白说,一开始下定决心要与白泽商量这件事时,她有点不安,毕竟白泽是书院的“书师”,身份尊贵,又是等同于宗师的人物,而且两人之间不算熟悉,她真的很怕白泽会横不讲理。
白泽是相当好沟通的人,齐绮琪觉得非常值得庆幸。
既然意思已经传达到并获得了理解,她顿时生起告辞之意,不想再打扰对方。
“白泽姐姐,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地方,请告诉我,我会在可能的范围尽量满足你的。”
笑着如此说道,齐绮琪准备结束今次的拜访起身离开,但还没等她说出时间已经不久,自己该是时候离开,白泽竟然真的提出要求。
“我听雪麒麟说,你房间里也有藏书?”
意外的问题叫齐绮琪一时反应不过来。
“啊……是的。”她呆呆地答道。
“既然藏书阁的书要向天璇宫上下负责,那么齐宫主你的私人藏书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吧?”
这是什么意思?齐绮琪眨眨眼睛。
稍微花了些许时间,她才隐隐察觉到白泽这是盯上自己的书了,顿时慌张起来,脸色不争气地涨红了。
“不、不行啦!”
齐绮琪原形毕露,像个少女般胡乱地摆着手。
像是觉得她这种反应十分有趣和叫人意外般,白泽“嗯?”了一声,露出另眼相看的表情,而齐绮琪察觉到了,便更加难以为情了。
“呜……”
齐绮琪觉得自己的反应实在太丢脸了,反应很戏剧化。
她不自觉缩起身子,咬着唇缓缓垂下头来。她的脑袋越垂越低,眼看就要埋首在桌子上时,却突然抱起头来一阵鬼叫。
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齐绮琪书架上的书虽然都粉饰着各种奥妙的名字,实际上很大一部分都是名不符实,在书封下藏着一些世俗小说,其中很多都是谈情说爱的恋爱小说。
假如白泽真的盯上了她的书,跑进她的房间里想要“吃”掉它们的话,先不论书会不会被毁掉,单是有机会让对方发现自己的喜好,她就觉得天要塌下来了。
──“你知道吗?齐宫主竟然喜欢爱那些狗血的爱情小说!”
齐绮琪的思绪跳跃到都能够想象到自己走在路上,弟子们交头接耳地讨论着她与身份不符喜好时的景象了。
讨厌讨厌讨厌,这太丢脸了啦!
绝对不能让白泽姐姐靠近自己的书房一步!
下定主意的齐绮琪,全然没有注意到白泽现在看她的目光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她迅速抬起头来,用认真而又严厉的目光瞪向白泽。
“绝、对、不、准!”她义正词严地加以声明。
然后,彷佛不允许白泽有任何意义般,齐绮琪立刻移开目光,假装才想到什么事般慌忙地说:
“对了,麒麟说要去打工,你会跟着一起去吗?”
眼神出现不自然闪烁的少女急得称呼都没有讲究了。
这一系列的变化足以用“精彩”来称之,白泽算是大开眼界了。
她维持奇怪的表情,无言地眯眼审视了齐绮琪好几遍,看得后者表情出现些许不自然的扭曲,额头冷汗直冒。
“打工?”
最终,白泽放弃深究下去,只发出这一句疑问。
“是的,是这样没错!”齐绮琪乐得如此,立即回答接话,“她说要去洛阳工作几天,还说是什么体验生活啦……真的是,真担心她照顾不好自己,她就不能让人放心一下吗?”
说着说着,就有些脱线了,齐绮琪叹息一声。
接着,她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为此道了歉,眼珠朝上、缩着下巴窥看白泽。
“白泽姐姐是为了可以更近距离观察麒麟的一言一行,方便写传时能够更加直观,所以才来天璇宫的吧?”
“其中一个原因。”
白泽面不改色地回答说。
“另一个原因,仅仅是因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视野就会变得狭窄,该知道的事情也会因而错过的关系。”
换言之,就是想出来看看的意思吧?齐绮琪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了白泽的意思。
白泽接着回答了问题:
“她去打工我没有必要跟去,让她回来告诉我就可以了。”
“你不怕她骗你吗?”
齐绮琪会有这个问题,纯粹只是脱口而出而已。
“有必要吗?”白泽直直地凝视齐绮琪,“我不认为她会向我撒谎。”
齐绮琪也觉得不会。
雪麒麟在一些重要的事情上绝对不会糊弄。
然而,齐绮琪仍因为白泽对雪麒麟的信任感到些许意外。
她们明明没有认识多久,白泽却能断定雪麒麟不会欺骗她,其中与其说是信任使然,更有一种是她已然看透了女孩一部分本性并加以深信的感觉。
“说起雪麒麟,我有一件事得提醒你啊……”
白泽突然凝声丢出这一句话,在只有昏暗烛火轻曳的房间里重重回响。
“……什么事?”
不知为何有种不妙的预感,齐绮琪稍显迟疑。
于是,那一句让齐绮琪备受压抑的话语就从白泽的薄唇间应唤而出。
“──别再让她受伤了,那将会招致她的毁灭。”
话语于房里回响。
烛火强烈的晃动着,勾勒出扭曲不定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