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苍蓝色辉芒尽敛于女孩的体内。
而那被带动的奇异“水”流则如墨般在她的背上勾勒出复杂的花纹图案,每一条透着磷光的纹路里面都满载流动的浓郁灵气,从腰部至肩膀,遍及了整个背部,宛如具有异样美感的刺青。
那些花纹还在动。
一根一根的线条像是活的不时扭曲变形,甚至有部分自那雪白的肌肤上剥离呈弧型拱起、蜷曲,然后又再贴伏下来。
异常。
除了这个字眼外,人们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的画面了。
而更让人屏息的是,在这短短的几秒间,女孩身上的气息便冲霄而起地急速爬升,突破了某个临界点,并于此刻满溢而出。
远超想象地磅礴雄厚的气息直扑而来,如强风袭面,人们不由自主地伸手,以袖遮脸挡住了那并拥有实体的暴烈强风。
仅是这一丁点外泄而出的真气,其强度已经足以让他们望而生畏──从心底感到敬畏了。
不过,他们想必不知道在这一刻里,整个帝都的武者感应到相同的气息,做出了如出一辙的遮脸动作,整座城因此都在这一瞬间出现了诡谲的静默。
“别开玩笑了……”
站在镇国卫最前头处的张继则嘟囔起来,语调就像是听见某个滑稽的笑话而失笑出声一样,在如此沉重的气氛里显得格外刺耳。
女孩仿佛受此惊动,终于睁开了眼睛。
短短的阖眼时间里,她的眸子便被镀上了清澄的苍蓝色,带着浮光摇曳着,深处点缀着无尽的光华,似乎藏了一整个世界。
“怎么可能……就这样宗师了?太儿戏了吧……”
张继则嗓音像是枯干了的木头般沙哑。
逐渐反应过来的人们也紧接其后感到荒诞不经,不约而同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怔愣地看着女孩。
羲和没有例外,而齐绮琪却例外。
因为,她就在刚才想起了自己父亲的那一番话:
“傻孩子,本就置于死地了,如果踏入宗师之境的过程还要费去大量时间,人岂不早就死透了?琪儿,你得记住……”
所以,早就有所预料的红眸少女兴奋极了。
如果不是场合不许可,她恐怕早就扑到雪麒麟身上大肆庆祝了吧。
“我觉得无需跟你们解释。”
雪麒麟踏前了一步,后背耀出神秘的磷光粉屑散往黑暗。
本已蠢蠢欲动的线条纹路一下子就失去了束缚,从女孩的肌肤上剥离,然后互缠、扭曲、交织成一条崭新的线段往漆黑的天空中延伸,缕缕摇曳地描述出数个细致且复杂的巨大图案,远看之下宛如一对没有实体的翅膀。
齐绮琪发现,那与所谓的“术式图”和“法阵”有异曲同工之妙,又像心法所阐释的真经流动路径。
──是结构法术术式的众多仪式里的一种。
即使只是懂得些许浅显知识的她,还是没费去多少功夫就明白过来。
富有丰富经验的影子似乎也一样。
直觉不妙的他飞身而出,一个眨眼就靠至女孩的右侧。女孩一言不发,也一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凝望着他。
“别妄想了!”
影子一边如此呐喊,一边刺出手中仅余的凶器──黑猫的刀早已融解,这已经是他藏在鞋子里的最后一把匕首,是成是败便端看在它夺去对方的性命。
很神奇地,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将一切都寄托于此。会是因为已经本能地认为失去了武器,就全然没有获胜之机了吗?
无论如何,这一击注定不可能得手。
匕首在快将触及女孩之际,被凭空苍电激流给缠上,不消片刻就通红一片,冒出大量烟丝。最终刚才的一幕再度上映,由紧硬无比的材质所铸就的利刃,还是无法摆脱化为一滩铁水的命运。
眼见如此,影子本能地往后退去。
──他没能退走。
至少,这次没有。
影子才刚后退一步,就惊见地面现出自己的倒影。
悄无声息地,一层薄冰以雪麒麟双脚为中心窜蔓开来,仅消片刻就遍及极大的范围,将影子的双脚也冻结在地面上,还在慢慢往上攀爬。
“呃……”
影子立刻挣扎,试着将真气逼出体内击散薄冰,却徒劳无功。那层看起来单薄得像纸一样的冰,出乎意料地坚硬得可怕。
“哼,你身法再精妙,轻功再了得,如果不能动的话也就无计可施了吧?影子。”
雪麒麟望着动弹不得的影子,不无嘲弄之意地嗤笑起来。
好几次被影子逼于死地的光景从脑海中浮现,让她的眸子蒙上一层杀气。她朝影子举起了右手,掌心中随即迸发出夺目的红光,蕴酿着一团火焰。
“赶紧掩护!”
张继则见影子身陷险境,立刻命令下属施援。
虽然深知道攻击一位宗师等同于毁灭,但是已经内化的遵令行为却依旧让他们扣动机括射出了弩箭。
然而,那明明是基于潜意识所作出的行动,却没有任何一个错误地采取近身攻击。这或许是他们的灵魂深处已经将雪麒麟视为洪水猛兽,本能地不想靠近之故吧。
“废话少讲。”影子嗤之以鼻,“就凭你?”
火焰正要倾涌而出将男人吞噬时,后者的身体却突然虚化为一阵黑雾散去。失去目标的火焰洪流一头撞进某栋建筑之中,卷为双螺旋形的焰柱冲霄直上。转眼间热浪扑面,那座三层高的楼式建筑已被火焰吞噬。
“嗯?”
移形换影吗?哪里去了?虽然已经不止见识过一次,但是雪麒麟没想到这项影门的绝学仍能一度避过自己的感知,并以近乎于瞬间转移的极快速度进行位移。她再次捕捉到的影子气息是自几乎相反的方向──她的左侧──传来。
那一波弩箭也在此时悉数抵达。
雪麒麟看也不看从天而来的攻击,只是挥动右手划出一道弧线,曳带起一串火矢迎击。无法转向的箭矢尽数在空中被烧毁,无一幸免。
紧接着,女孩后背的线条又组合成不同的形状。
她曳着苍蓝的翅膀转向影子气息传来的方向,一跺地面,数十根冰柱就从彼端地面猛刺而出。
藏身于虚空之中的影子讶异于她的精准捕捉,惊险地躲过先到的几根冰柱,身体一拐就改变了方向,但是女孩仿佛早就计算到他的行动般,预先射出的一根冰锥以弧形路线于此时从掠至影子的视野死角,最终削掉了他腰间的部分皮肉。
“唔……”
几经战斗的影子本来就已经没有保有多少体力,现在又受遭到重创,着地时身体出现摇晃,最终重心不稳地在结有薄冰的地面上滑倒,就此往地面倒去。
名震天下的大刺客何曾狼狈至此?
大概是想维持着最后的尊严,不想难看地倒在地上吧,他踏前一步硬是稳住身形。
影子吐出一口鲜血。
温暖的鲜血洒在冰面上,被急速冻结成腥红的块状物。
但正如他在杀人时不会予以目标怜悯一样,雪麒麟也不会。
冰柱在影子脚旁群起,错落有致地猛刺向他。他想要回避,却发现脚掌又被冻结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各处被贯穿、冻结。
先是小腿,继而是大腿、腰身、手臂,最后感到的那一股恶寒则当胸而来。
那细瘦得如同长枪的冰柱稳稳地埋进了他的左前胸,毫无保留地从背后贯穿而出。
心脏被贯穿,冻结。力量和温度急速流失。
他喉头一甜,又喷出了鲜血。鲜血源源不止地从他的嘴里、身体名处──尤其是左前胸伤口处──流出,染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染红了缠绕寒气的冰柱,但没多久却结成了血块,被冻结住了,因而冒出的缕缕寒气青烟带有一股神秘的芳香。
血的腥味。
生命的味道。
“──啊,死亡。”
影子露出自我揶揄的笑容,双眼却格外地平静。
早在杀害第一个人开始,他对自己的死亡就早有预料,当初和他一起受训的同门已经十不余二,他能活到现在大概已经算得上是不错了。
是的,他随时都准备好丧命于某个地方。
为杀死生,也为杀而死,就是影子的人生。于他,死亡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只是往后的日子里就剩下黑猫那丫头孤独一人了哪,影子忽然在想,如果可以真想多陪她一段时间。
可是,事到如今再思考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也罢,她活着就好……”
说完,影子昂首向天。
在无数白雪纷飞的这一刻里,他闭上了眼睛,在生命最后一刻试图联想那个被自己打昏的女儿醒来后,对自己大肆抱怨的模样,不自觉地就扬起了嘴角,意识渐渐地沉进一片幽暗之中。
男人双手无力地垂下,身体也失去了力量。
不过,他没有倒在地上。
那些夺去他性命的冰柱们便成为了他的支柱,使他不致跌倒在地,撑住了这位大刺客最后的尊严。
直到最后,蒙在他脸上的黑布也没有舍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