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间,两人相拥的情景化作了天幕下的永远。
人们只能呆呆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陷于半空的光影变迁间不能自拔。
当奇迹踱步来到背后,轻拍人们的肩膀,而人们最终因而转身,目睹一切时,他们就再也没有办法置之度外。
就在这里看见了一切。
他们想必在从今以后的一生里都无法磨灭,于此时此刻印进灵魂深处的光辉和女孩那理应成为传说的身姿吧。
是的,他们已经成为了见证者,也成为了往后的传颂者。
*
细微的泣啜声从天抖落。
齐绮琪滑嫩的脸颊埋于女孩那被光之羽衣所覆的胸前,静静汲取着那曾经一度离去的温暖。
“别哭咩……”
女孩无奈地用手指顺梳着齐绮琪的头发,另一只手能环抱着她那充满弹性的柔软纤腰不让对方从空中落下。
“你讨厌……太讨厌了……”
齐绮琪抱怨的话语只是沉闷地响着。
“好好好,是我错。”
雪麒麟皱了皱鼻子,脚一跺就把剩下的半个花冠蛋壳给踩碎。
大小不一的花冠碎片如星般坠落。
半碎花冠里那满盈的苍蓝透光液体也因而失去容器,如瀑布般一口气倾泻而下,洒满了一地,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湖泊,往周遭蔓延流去。
也不顾虑那些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敬畏视线,女孩抱着少女飘落。她的脚尖触及那苍蓝的透光湖泊时荡起一阵涟漪。
奇怪的涟漪。
只见那波纹扩散至苍泊的边缘,随后却又往内收束,消失于女孩脚足旁边。
紧接于其后,苍蓝色的湖泊停止了扩散。
“麒麟,你……”
白色的九尾巨兽下降至雪麒麟的旁边,居高临下地以狐疑的视线上下仔细打量她的同时,抛下一个满是迟疑的问题。
“已经宗师了吗?”雪麒麟仰望羲和,将对方没有说完的问题补充完整。
齐绮琪终于抬起泪眼汪汪的眼睛望向近在眼前的女孩。
见少女脸颊红红的,雪麒麟忍不住就捏了一下,结果换来了一个瞪眼。“别胡闹,问你呢!”齐绮琪抽了抽鼻子,一边瞥向那些仍然处于震惊之中的镇国卫们,一边羞红着脸如此斥责说。
“你……已经宗师了吗?”
雪麒麟刚开口想要回答,齐绮琪却已经急不及待再问了一次。
一直围观的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都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心情在静候着女孩的回答。
面对无数的视线,雪麒麟双手捏腰哼哼两声。
“还没。”
“呀?”
齐绮琪微张嘴巴哑了。
旁边的羲和眨着一双兽目,显得十分惊讶,而围堵他们的敌人们则面面相覤,好几个甚至身体一晃,差点就这样倒在地上。
“那……你刚才是?”
齐绮琪脸上浮现深深的惊疑之色,那表情似乎在质疑:“刚才明明那么大阵仗,怎么可能不是呢?”
“我只是去见一个人咩……”
雪麒麟没心没肺地皱着脸,摊起双手来。“嗯,一个故人。”她补充,目光不自觉地飘远。
“故人?”
羲和代替已经不知道说什么的齐绮琪追问。
对此,雪麒麟只是轻摇头。
她并没有明确表示是不能说,还是不想说,但不管如何羲和也投以一个明白的眼神,没有继续深入,而齐绮琪也意外地体贴,没有多加追问。
气氛出现些许凝滞。
但很快便因为雪麒麟的清脆声音而恢复过来。
“话说,有衣服给我穿咩?”
雪麒麟脸色古怪地指着自己的身体。她的身体应该还处于浑身赤裸的状态,但是大部分本应外露的肌肤──包括那些重要的部位──都被一层光芒所遮覆住。那些光芒持续不断地摇曳扭曲,看起来就像是用光织成的一件衣服。
“虽然能够维持这件亮瞎眼的羽衣,别人也看不见什么,但是总觉得不够踏实呀!要是待会出现什么意外,我的春光让他人看去了,我岂不是就亏大了咩?”
齐绮琪“呀”了一声,和羲和对望了一眼。
可惜,两人最后也只能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
“本来还有羲和姐姐脱下的衣服,不过也在刚才被袭击时给弄丢了啦……也不知道丢在什么地方,可能就在这里的某处吧……”齐绮琪有些丧气地解释了一句。
虽说如此,但现在镇国卫几乎将这条街道堵得密密麻麻的,哪里还能看见羲和那些衣服的踪影?
“都怪你!”
雪麒麟头一扭,竟然怒指还浮在半空发呆的影子破口大骂:
“大混帐东西,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作对!”
“……”
被骂的影子沉默着。
他现在想必强烈地感觉到所谓的委屈吧。
“那你为什么又不把你的命给我?偏要跟我作对?”
几秒后,影子如此反问,堵得雪麒麟哑口无言。
“不过,现在还不晚。”
影子冷哼一声,突然从半空消失。
他的行动唤醒了如木头呆站着的镇国卫们。“她亲口承认自己还没宗师,别怕!给我射!”张继则发施号令,镇国卫们先是与周遭的同伴对望一眼,最终还是依言照办。
箭矢铺天盖地而来。
“宗师?”
女孩横向伸手阻止了想要迎击的羲和与齐绮琪。
然后,她踏前一步,苍蓝色的浮光湖泊上因而又荡出一圈涟漪。
“并不用花多少时间。”
“大言不惭!”
影子怒斥一声,从阴影中钻出,手上利刃直取雪麒麟的后背要害。
“──盈满。”
而雪麒麟的回应只有这个字眼。
待声音落下后,女孩闭上眼睛,脚下的湖泊无风自动地泛起剧烈的波涛,如龙的苍电像是被人抽离般从中窜起,直往天际咬去。
比刚才强烈鲜明几千倍的光辉绽放,吹飞了黑暗和箭矢。
在场人们视线所及的范围里──甚至是之外的灵气被大规模、大范围地特化,本来平均分布大气中的它们在眨眼间被集中起来,压缩成肉眼可见的高密度苍蓝色灵气光流,心甘情愿地朝呼唤着它们的女孩流去。
它们就此具现成螺旋,裹带起地上的苍蓝湖泊的水,从女孩赤裸的后背进入。
如此光景让影子骇然后退。
镇国卫们也神色惊恐地退后。他们一退再退,一口气退出近十丈远。
不过──
和珈蓝摄取灵气时给人的暴虐感觉完全不同,羲和心想。
仿佛就像是灵气自愿地响应女孩,而不是被强制干涉、特化般,此时此刻的灵气流在身旁流过时是如此地轻柔,轻柔得她情不自禁地、享受地眯起眼睛。
但是,它们被摄取速度一样迅速。
──不,或许是雪麒麟的更快上一些!羲和无从判断。
相较于羲和的一脸讶异,齐绮琪却出乎意料地平静,就像这一切早已在被她所预见了一般。她仅仅是目不转睛地直视女孩的背影──坚定而不移地凝视着。
而那或许也是一种信任。
*
“──新的。”
黑暗中传来如远若近的歌颂声。
从不同角度同时传来的字眼一下子就填满了这个房间。
──新的。
那如玉的优美嗓音这般唱道、颂道。
站在阳台前眺望远处的男人不作回应。
那无从寻觅来处的声音很快就消散一空,宛如被黑暗一大口吞噬干净似的,令人窒息的深沉静默很快又在填满了房间。
男人一动也不动地站了好一阵子,直教误以为他已经站着死去。
“我真的是‘天之子’──是你的儿子吗?”
他仰望着乌云层叠密布的天空,透过沉闷的低语向天空作出愤恨的控诉。
沉默的天空。
不再的眷顾。
世间上最为恶劣的谎言。
对于男人的质问,苍天不言不语,而那刺目地于帝都角落里静静闪烁的苍蓝色光芒或许就是对他的最好回答。
是吗,原来如此!秦煜自嘲地冷哼一声。
“你,根本就从来都没有眷顾过我,是吗?”
秦煜露出苦涩的表情,突然觉得遮住自己脸庞的面具意义全无。
“只是在看着我一步一步地踏进死地,看着我的国面目全非,既沉默不语也不施援,只是看着──无情地看着一切的发生……还是说,你根本就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妄图挑战天者揭开自己的衣角,眼睁睁看着他们亵溃被冠以‘天之子’之名的我?”
否则,“他”怎么就能容忍那些人一再挑战自己的权威,一再将“天之子”逼得无可奈何呢?秦煜大笑两声,伸手怒指那片天空,恶毒地咒骂道:
“你只能看着,也只会看着……不,你的视线可能从来没有落在任何地方──你是瞎的!”
怨恨。
秦煜的眸子透出了深深的怨恨。
人们常说,“天之子”乃是天之代行者,代“天”管理天下。他的意志足以左右整个天下,又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苍天之子都是天子所拥有的土地”,可秦煜却觉得这一切都是谎言──都是骗人的。
“你是最为可悲的瞎子!”
秦煜向天伸手,似乎在等候某人的回握。
可是,没有回握的力度。
于是伸出的手无力的垂落,男人身体凄楚地一晃,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而我就是那个相信你终会眷顾于自己的愚昧之徒。”
“呵”了一声,秦煜晃着身体往房里走去。
“愚昧──愚昧至极!”他声音苦涩吵哑,像是缺水一样,“我本想成为人们的光,但光辉却从没有选择我。”
愤慨、嫉妒、凄凉,还有一丝丝委屈交织而成的怒火从身体深处倾涌而出。
“他从来都没有选择我!”他扫倒了桌子上的名贵瓷器。
哗啦哗啦──!
瓷器碎了一地,成了颓坦败瓦,就像他今次的孤独一注。
“我不甘心。”
怎么甘心?
怎么可以甘心?
这原本是万无一失的,却怎么也算不到会在骨节眼上有“新的”出现。并非他能力不足,只是天──对,是“天”不逐人愿罢了。
“你应该替我杀了他们的。”
秦煜凝望房间的角落,仿佛那深深的黑暗里有某个人存在着。
那里真有人存在吗?
有的。
关于这一点再没有人比秦煜知道,那个守护了华朝近千年之久的人确实存在着于皇宫里。
──“他”是无处不在的。
尽管如此,“他”却不作回应──不论几度质问,像是根本就没有听见秦煜的问题。但男人知道,“他”肯定是听见了。
“没用的东西。”
秦煜颓败地瘫坐在椅子上,紧靠着椅子,往后仰头眺望半融于黑暗中的天花板。
“你理应彰显我的意志。”
声音刚止,一阵微风不知从何而来,吹得烛火摇曳。
而在阴晴不定间,一个扭曲的影子于房间角落里隐现。那是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
“我实在无能为力。”
秦煜身体一震,以为“他”终于回应自己。
但是,他随即意识到那是低沉的男性嗓音后,期待和兴奋便化为了叹息吐出。
“是你。”
秦煜叹声,强打起精神挺直身体,望向角落的身影。
那像是由雾气组成的身影扭曲不定,宛如只是海市蜃楼里的其中一个幻影,但仍然依稀能够辨出其中的男性轮廓和线条。
──不是“他”。
他总是充满光辉的。
“你应该在指挥行动的。”秦煜阖上眼睛,然后又再睁开,“你来干嘛的?”
这已经是明知故问了,他其实很清楚这位“夜行”的头领究竟是为何而来。
“我是来问陛下……”
那黑影的脑袋微微一动,窥向地上的瓷器碎片,但很快又移开了目光。
“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动?”
不出所料的问题。
“你知道了?”
秦煜揉了揉自己因为睡觉不足而胀痛的太阳穴,不适却没有得到舒缓。
“是的,已经知道了。”黑影平静得如述说今天的天气般地说,“观星楼的通知。我还没有明确感受到,所以但是十有八九不会错。”
“错?”
秦煜仰天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迅速平伏下来。
“她见到了。”他沉声说。
“天机?”
黑影问,而秦煜沉默──默认。
“继续。”
良久,秦煜不容置疑地下达命令。
不继续该如何甘心?秦煜心想,自己还没输。对,上次也没有,那次只是放弃得太早罢了。
而今次,他绝不能重蹈覆彻。
“可是……”
一向只会听从命令,就算那个命令是让自己去死也不作二话的黑影首次提出了疑问。他说:
“墨未央和玉耀都不是我们的人。严格来说,不是。他们都是了陛下所承诺的事物而战,但在这个当下……生命受到威胁的现在,他们很可能不会再听从号令。”
“……”
面对黑影实为劝戒的疑问,秦煜默然以对。
他知道在高端战力的平衡遭到打破的一刻起,利用数量优势逐渐蚕蚀对方之途已经被堵死了。四对三很快就会变成四对二,然后就是四对一,最终四对零变得理所当然。
遑论,墨未央与玉耀很可能从平衡开始倾倒时便会明哲保身,于战场上退去。
“但还有胜机,不是吗?”
“是的。”
回答前,黑影有短暂的沉默。
“不惜一切。”
不管黑影的反应,秦煜说出那句话便站起身,轻轻踱步走回阳台之前,继续眺望远方。他的目光几度扫视眼前的一切,但终究还是无法从那苍蓝色的光辉上移开。
“……太快了。”
快得就像是受到天的眷顾一样,秦煜握紧了拳头。
他不甘心。
所以不管再洒下多少鲜血,他也要将那刺眼的光芒给沾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