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多多。”
夏雪忽然起身。被点名的青年二话不说地转身离去。
“脱掉吧,衣服。”
接下来是“摸骨”吗?
“摸骨”是各个门派必备的一项检查,用来检测受检者的体质是否合适习武。
对此早有心理准备的少女,毫不犹豫地褪去一身衣服长裙。
洁白无暇的肌肤几乎完整地暴露在外,少女不禁打了个冷颤──虽然已时至冬末,天气仍远算不上温暖。
天璇宫五长老的手指十分灵活,动作很快,只花了一会儿就摸遍了水云儿全身。
“不错。”
最后,她对水云儿的体质作出如此评价。
水云儿轻呼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又过一关了。
“最后一项考核。接下来,我会注入一道真气进你体内。它会沿著你的经脉游走,你要尽力将它“捕获”,然后用你自己认为最适合的方式释放出来,懂吗?”
“我明白,夏长老可以随时开始。”
肩膀传来细嫩温热的触感。
然后,少女能够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渗透了自己的皮肤,用几乎堪称暴力的方式进入自己身体内,宛如一条虫子咬开她的血肉强挤进去。
锥心的痛。
强烈的挤满感让水云儿皱起眉头。
“你……”
背后传来夏雪迟疑的声音。
“我没事,可以继续。”
“不,已经打进去了。”
已经进来了?水云儿先是瞪大眼睛,然后凝聚精神尝试去捕捉体内的所谓真气。
──什么都没有。
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怎么了怎么了?”雪九九有点急切地问道。
眉头越皱越紧,额头上渐渐地冒出了冷汗。
即使她找遍体内每一个角落,却依然没有发现真气的踪影。
该不会……
叹息声倏地响起。
水云儿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却发现夏雪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难道失败了?水云儿心猛地一紧。
她注意到雪九九探询的视线,轻轻摇了摇头。
雪九九愣了半晌,继而用口型说道:
“待我看看!”
最后,她还调皮地打了个眼色。
这小师姐未免太有趣了吧!水云儿忍俊不禁,掩嘴窃笑。
雪九九探头探脑地凑近夏雪,窥视对方在簿上写了什么。
然后──
“不取录是怎么一回事!”
犹如被踩了尾巴的野猫般,雪九九猛跳起身。
嗡──少女觉得自己好像是耳鸣了。
“给我闭嘴。”夏雪猛地拍桌,“你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吗?”
“我……”
雪九九的视线落在水云儿身上,但很快地又移开了。她像根突然蔫掉的茄子般,颓然坐下。
眼前的一切虽然映入水云儿的眼里,却没有传到她的脑海之中。
她的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不取录,唯独这三个字在那片空白之中回荡。
“水姑娘,虽然出了点意外,让你知道结果,但是我还是得循例说一句,正式结果将在后天公布。”夏雪盖上面前的簿子,“你可以先离开了。”
少女怔怔地抬起视线,雪九九面色复杂望住她,几度欲言又止。
“我……”
水云儿想要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能说些什么?
求情?
求别人再给她一个机会?但是别人会给吗?即使对方怜悯自己,真的再给自己一个机会,但是这对于其他人公平吗?
不公平。
答案呼之欲出。
所以,她只能茫然地转身离开。
自己失败了吗?
直到跨过门槛、踏出门,水云儿依旧没有反应过来。
太过于突兀了,突兀得像是假的。
自己这就失败了?
一切都要在这里完结了吗?
水云儿思绪混乱,丢了魂似地迈动脚步。
至于那一遛小跑追至门外的娇小身影,她全然没有注意到。
*
水云儿在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雪麒麟看见了。
──她的眼里有世界在化为碎片瓦解崩落。
莫名地心痛。
雪麒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在意这个少女,或许是因为那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吧?
毫无由来的亲切感。
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曾经何时,雪麒麟有过类似的感觉,可是她想不起来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有过这种感觉,唯一能够肯定的,就是她曾经有过。
“让开一点,你挡路了。”
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女孩的思考。
“为什么不取录她?”
雪麒麟蓦地转身,双眼精准地咬上对方的视线,以压抑的口吻问道。
那已经是近乎于质问的语气了。
或许是从来没听见过雪麒麟这样的语气,夏雪不禁愣住。
“你难道你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吗?”
好半晌,她皱著眉头地反问。
“……我知道。”
雪麒麟微微垂下视线。虽然她经常我行我素,但又不是不讲理的人,自然知道自己已经算是在无理取闹了。
但是──
“小雪,回答我,你不回答我我心理不舒服。”
“嘿,竟然偏心到这种程度?简直不可理喻。还是说你认识她?认识水云儿。”
“我不认识。”
雪麒麟摇头,据实以告。
“那你为什么要在意她到如此地步?”
夏雪不知道想到什么,微微瞪大眼睛,上下打量雪麒麟:
“你该不会真的看上人家了吧?你们都是女的呀!”
“去你的,才不是啦……怎么解释呢?”
雪麒麟面露难色,花了很多时间斟酌用词。
“我觉得我跟她之间有什么在共鸣,在很深很深的地方。”
“什么鬼东西?你说清楚点?别在这里耍道一教那套玄之又玄的东西。”
“我也不清楚……”
雪麒麟不知如何解释。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彷佛冥冥之中有什么把她们牵扯在一起。
类近于一见钟情,却又不全然一样。
她对水云儿最多就是有几分好感,还远远说不上是喜欢。她更喜欢齐绮琪多一点。
“她经脉不通,真气寸步难行,根本不是习武的材料。你应该也很清楚地感受到了吧?我的真气一进入她的体内,一会儿就消散呐。”
雪麒麟当然也感觉到,很清楚地感觉到那一道真气的散逸。
有一些人的体内的经脉天生堵塞,无法容纳真气在里面流动,只能散逸出体外──水云儿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就算她不是天生经脉堵塞,我也未必会考虑收她进天璇宫。”
夏雪突然补充了这么一句,不悲不喜,看不出她是以什么感情来说这句话的。
“咦?”雪麒麟又急又疑地问:“为什么?”
“你还记得我问她的问题吗?问她会不会报仇。”
“记得,她答会。”
“那你有没有看见?”
“看见什么?”雪麒麟皱了皱鼻子。
“你看不见吗?她的眼里──”
夏雪微微眯起双眼,语气突兀地平淡起来:
“──尽是藏不住的满是仇恨。”
满是仇恨?雪麒麟一下子就愣住了。
她想起那双眼眸。
如同清澄湖面的眼眸深处满是浓稠而暗淡的某种东西,它们不断旋转,像是通向深渊的旋涡,而在旋涡的中心深处蕴酿著厚重的腥味。
──那是深藏在灵魂深处的黯晦仇恨。
雪麒麟曾经在其他人身上见过这种眼神。
就在镜里。
得知洛青死讯的时候,她就是这种眼神。
只是当时她眼里的旋涡要比现在水云儿的要汹涌得多。
然而,不论是把仇恨表露在外,还是深藏其中都是一样的,就如同雪麒麟当时不顾一切直闯天剑门一样,拥有这种眼神的人注定只能仇恨而活。
“我在想那眼神怎么会这么熟悉,原来我是看见了自己。”
雪麒麟喃喃,心里泛起一丝苦涩。
失去会挖空人的内心。
为了使自己不致于毁坏,人们总会寻找各种东西来填充内心的缺失。
而最好的填充物,莫过于是仇恨了。
然而──
“不过那是一件坏事吗?”
对于人们而言,爱并不比恨来得重要。
就如同白昼不比黑夜来得高尚一样。
“你……”
大概是没有想到雪麒麟会如此反问,夏雪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沉默了半晌,夏雪叹了口气,语气难得认真起来地说:
“你知道如果我们收下了水云儿是代表著什么吗?代表著我们答应承担起她的一生。”
清澄的视线直抵心底,夏雪注视著她。
“她天生经脉不通,即使拜入天璇宫,也不会有什么成就。既然武道一路不通,还是早早让她死心,好让她去找另一条自己能走的路。”她把眼眯得更细,“还是说,你有把握给予她一身精湛的武艺?”
“……没有。”
“即使如此,你也要我点头收下她吗?你知不知道,你的自私、你的草率会害了她的一生?”
“……”
这次换雪麒麟无言以对了。
自己能够给予她想要的一切吗?不能。
不,在这之前,自己真的有觉悟、有能力去背负起别人一生的重量吗?
雪麒麟不知道。她曾经尝试过背负起别人的一生,可她失败了。
所以,她害怕。
害怕自己会重蹈覆辙,像害了自己侄女一样,害了水云儿。
雪麒麟呆站了好久好久。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深幕已经降临,夏雪也早已不见踪影。
“我还是太自私了吗……”
雪麒麟自嘲失笑,摇了摇头。
正当她离开之际──
“那里来的水?”
她看见地上有一滩水。那个位置曾经是水云儿所站之处。
水泊映射著不可思议的光芒。
雪麒麟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瞪大双眼。
该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