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荆棘自走廊深处蔓延出来,扭曲著躯体爬满了墙壁天花。
青年拨开挡在面前的荆棘,朝深处急步前进。他每走一步都会响起踏水声,因为他的脚下是尽是夺目的红色。
带著腥味的红色,让人厌恶的红色。
这里是青年的家,曾经是。
被鲜血所染红,被荆棘所寄生,还有那浓稠得让人作呕的阴暗气息──这里已经是地狱了。
不寻常。这一切并不寻常,尽管本能多次如此警告,青年还是没有回头。
因为她就在那里。走廊的尽头。
必须救她──他的侄女,因为这都是他害的,是他的错。
小晴,等我!青年咬牙。
他再度加快脚步,然后荆棘动了。
它们像是一下子获得生命,宛如灵蛇般四方八面朝青年袭去。
“碍事!”
青年猛地挥手,无数火矢击落呼啸而来的荆棘。威胁没有尽数解决,漏网之鱼在他的身体上划过,拉出数道血痕。他每一个步伐都会换来一些伤痕。
即使寸步难行,他依旧前进,使尽全力前进。
一步又一步,踏离渐渐缩短,青年穿过了走廊,来到那一间房间之中。
然后──
荆棘、鲜血以及女孩。
“小晴!”
他看见了自己的侄女,就在房间的中央。
女孩被无数荆棘所包裹紧缠,淡紫色的纹路满布她的全身,黯晦的光芒在其中流窜。
听见青年的呼喊,少女缓缓地移动头部。
无数血管浮在扭曲的脸庞之上,通体漆黑的眼珠源源不绝地渗著血水。
怪物。脑海之中一瞬间浮现出这两个字。
眼前的怪物真的是他的侄女吗?即使轮廓有著熟悉的影子,青年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侄女会变成这种模样──怪物的模样,可他不得不信,因为女孩的嘴唇动了。
“叔叔……”
“怪物”叫他叔叔了。
“……是小晴吗?”
青年步履蹒跚地走向女孩,几度差点被地上的荆棘绊倒。
“叔叔,对不起,我好像搞砸了。”
女孩牵动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不……”
心彷佛被人挖空了一般,强烈的自责几乎要把他淹没。
“对不起、对不起!”
他直接用手扯开那些缠附在女孩身上的荆棘,毫不在乎深入掌中的棘。发了疯似的。
是我的错!我一开始就不该教她的!
如果他不教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一定不会。
*
“小晴!”
雪麒麟拨开被子,猛地坐起身来。
呼吸喘息不止,浑身冷汗淋漓。被子被用力抓住,若果不是它垫在中间,指甲恐怕早就陷入掌心之中。
她扶著额头,任由额上冷汗沾湿手指,滴落床上。
过去,回忆。
即使身为天境也无法抵受“过去”的折磨──最强大的躯体、最坚固的装甲,也无法保护内心的脆弱。
“对不起,小晴……”
如同梦呓的呢喃。
这一丝歉意恐怕永远都无法传达到它该去往的地方了。
“小、小师祖,你没做过对不起晴儿的事情呀……”
旁边突然传来安慰的声音,雪麒麟茫然抬头,视线所落之处,宫天晴正悬空著手。
混杂不解的惊吓表情,大概是被自己吓到了吧。
“呃,我好像吓到你嘛……”
雪麒麟强行驱散“过去”所带来的种种不适,勉强地扬起笑容。
自己一定是笑得很难看吧?宫天晴担忧地问:
“小师祖,你、你没事吗?”
“没事啦,就是梦见以前的一些……事。”
雪麒麟皱皱鼻子,语气之中的一抹苦涩依稀可闻。
“恶……”宫天晴说了一个字又不说,眼睛四处游移。她深吸一口气,以图鼓气勇气。
“是恶梦吗?”
这丫头明明胆小得要命,却在奇怪的地方有意外的坚持呐。
“也不是啦!”雪麒麟摆手,“……就是一点点让人难以忘怀的‘过去’啦。”
“过去”两字被咬得很重,可是她浑然不觉。
“如果你再次夜半惊醒……请你喊我,我会赶来你的身边。”
胆小,却又善良的宫天晴,而且有一颗善解人意的心。
这丫头偶尔也会像是看透人心一般,说出令人为之讶异的窝心话呢。
“哟哟哟,区区恶梦,你觉得我会怕吗?”
“晴儿很蠢,不知道小师祖怕不怕,但是如果换著是晴儿话,晴儿一定会很害怕,所以……”
没用的,晴儿,你不知道,不知道有一些过去会纠缠人的一生,挥之不去。
“我们家的晴儿才不蠢呢,谁敢说你蠢,我第一个不放过她……”
说著,雪麒麟还挥了挥粉拳。
宫天晴打从心底地露出喜悦的笑容。
“打人是不对的哦!”
“是咩,你家师父可没有少打人呢……”
“我、我会告诫师父姐姐的……”
宫天晴满怀歉意,急匆匆地说。
“嘿,好呀!那你赶快找天说说哦。”
被自己徒弟说教,小七会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呢?一定是满脸难堪吧!一想到这里,雪麒麟莫名地觉得心里一阵舒畅。
“对了。”女孩忽然想起什么,“小晴呀,现在什么时间了?”
“那个……太阳刚出来没多久,不过夏长老已经在准备了。”
“哦,那我也起床吧。”
雪麒麟从把小脚丫套进鞋子之中,嘿哟一声站起了来。她边搔著睡得乱翘的头发,边说:
“小晴,来搭把手呗,我这头发太长了。”
“哦哦,好的。”
接下来,宫天晴为雪麒麟弄来热水。用热水简单梳洗一番后,雪麒麟换上那一身蓝白相衬的派服,坐到梳妆桌前。宫天晴站到她身后,从袖子里变出一把梳子,为她梳起头发来。
我是不是也该在袖子里准备吧梳子呢?望著宫天晴认真地为自己梳著头发,雪麒麟突然如此想到。
在她认识的女性之中,每个人袖子里都有把梳子,让她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在袖里常备梳子才能算得上一位合格的淑女。
宫天晴的梳头技巧比齐绮琪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消一会儿,两团团子就在雪麒麟的头两侧成形了。
“嗯?”雪麒麟挑起眉头,“小晴唷,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呀?”
在刚才梳头的过程之中,雪麒麟不止一次在铜镜倒映之中,捕捉到宫天晴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
“这……”
宫天晴视线又游移起来,是在犹豫该不该说出来吧?
“说,你不说我生气咯!”
雪麒麟撇撇嘴。宫天晴有时就是需要别人在背后推她一把,否则很可能只会一直止步不前。
“那个……昨天的水姑娘……”
“水云儿?”
雪麒麟愕然,想不到会那么快再从宫天晴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她怎么了吗?”
过了半晌,宫天晴终于开口。
“连小师祖也不能帮她吗?”
“我……也不知道呢,但是──”雪麒麟抬头,不知看著什么,“‘一生’这个字眼的份量对我来说太重了……真的太重了。”
宫天晴好几次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沉默的时间在流动,宫天晴垂著视线盯著自己的脚丫。
“小师祖,你应该看看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稚气未脱的声音再次响起。
宫天晴抬起头来,视线不再惧怕地咬上雪麒麟的双瞳。
“应该看看,看看她的意志。”
雪麒麟微微一愣,鬼使神差地问道:
“她在那里?”
“水姑娘就在门外。”
顿了顿,宫天晴望向窗外,晨晞照亮了她的半张脸庞。
“她一定是在等你。”
她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