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这也是艺术?(1 / 1)

艺术的边界

“什么是好艺术”这一话题在西方艺术界里永远热门。你也许以为印象派、立体派、野兽派已经足够大胆,但如果你看了下面这些艺术家的作品,可能会彻底“怀疑人生”。

蒙德里安的画非常好认,用黑色的横纵粗线条把画面隔成一个又一个小矩形,然后在格子里随便填上什么颜色,红色、黄色、蓝色……一幅画就完成了。

这跟我家厨房贴的瓷砖有什么区别?

蒙德里安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偷懒”的。他一度遵循着写实和古典相结合的创作风格,但这些中规中矩的肖像画和风景画始终没能令他满意。一次偶然的机会让他加入了一个神奇的组织——“荷兰通神论者协会”。乍一听好像很邪乎,其实,所谓“通神论”是由古希腊哲学发展来的,新柏拉图主义和多神论正是它的根本所在。他们认为,现实世界之外有一个更理想、更完美的“理式世界”,它高于现实世界而存在。它是一个规律,一个本质,看不见摸不着却掌控着一切的东西。因此,“通神论”大体而言就是相信在现实世界的表象之外,有一个永恒宁静的本质,虽然简单,却无比和谐。

蒙德里安想寻找这种宁静,把它描绘给世人看。可是,这听起来就很虚无缥缈的东西,用语言表达都很困难,体现在画布上岂不是难上加难?但蒙德里安发现,以往的画家都在追求相似和精致之美,对色彩和笔触非常讲究。他决定反其道而行之,摒弃这些外在细节,摒弃具象化的东西,把想要表达的事物本质和简单的画面作为创作的关键。事物最基本的结构就是横线和竖线,把它们不断叠加延伸,就构成了世间万物。

《构成10号》(Composition No. 10: Pier and Ocean)

蒙德里安(Piet Mondrian)

1915年

《构成10号》画的就是蒙德里安心中大海的样子。圆形背景上,黑色的“十”字展现了海水在阳光下闪烁的情景,这已经显现出格子画的雏形,不过大大小小的“十”字看起来还是有些零散,蒙德里安并不满意。

1920年开始,第一幅格子画横空出世。从那以后,蒙德里安一直在画格子。1930年,58岁的蒙德里安到达了事业巅峰,此时他画出了一幅堪称经典的作品——《红黄蓝的构成》。

《红黄蓝的构成》(Composition with Red, Blue, and Yellow)

蒙德里安(Piet Mondrian)

1930年

整个画面平衡却不呆板。如果改变了其中任意一条线的位置,或是替换了其中任何一种颜色,微妙的平衡感恐怕就不复存在了。

为什么这样简单的几何构成就可以让人看出平衡感呢?一位评论家曾举例说,原始艺术中包含了大量的几何图形,因为对于原始人来讲,世界是不安和动**的,他们每天为了生存而压力重重,亟需一种和无常的生命相反的、稳定的形状,以此作为精神的慰藉和平衡点。进入20世纪后,物质生活虽比以前丰富了,可世界却动**不安。蒙德里安预感到时代的变化最终会带来人的感知变化,具象的绘画虽美,但已经不再是现代社会的人们所欣赏的形式,抽象的表达才更契合人们以不变应万变的生存信念。

与蒙德里安那干净而克制的画风相比,波洛克就显得太随心所欲了。

《1949年1号》(No.1,1949)

波洛克(Jackson Pollock)

1949年

《1949年1号》。名字都如此随意,画作本身大概也正经不到哪儿去。质地黏稠的丙烯和油漆被随意地涂抹、泼洒在画布上,线条和色块不规则地勾连在一起,没有具体形象,也看不出寓意,反倒像是一团被染了五颜六色的头发,又像是密密麻麻的涂鸦。

波洛克采取了一种全新的绘画手法:他将巨大无比的画布平铺在地上,然后围着画布边走边用刷子、木棍、刮刀、沙子,甚至是自己的手去随意泼抹。

波洛克的灵感从何而来?谁也说不清楚,也许只是他突然灵机一动,将以往的积淀和对艺术的感觉源源不断地挥洒出来罢了。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如此举动给人类的艺术史带来了多大的改变。

但事实上,他的艺术被称为突破了文艺复兴以来绘画艺术的基本概念。他不仅仅改变了绘画技法、颜色搭配、观看方式,更是把绘画的基本概念都改变了。他的画里没有具体形象,没有寓意,没有符号学,没有象征手法,甚至没有上,没有下,也没有边界。以往我们赖以评判一幅画的标准,此时统统不再适用。绘画变成一种纯粹的状态,一种艺术家在画布上行动时所留下的印记。

既然行为的印记也可以成为艺术,那行为本身呢?

1965年的一天,在德国杜塞尔多夫的一家画廊里,人头攒动。拥挤的人们围着一个玻璃挡板,他们一边极力地伸着脑袋,一边指指点点。他们或惊讶,或不解地互相交谈着什么,仿佛隔着透明玻璃的那一头正发生着什么神秘而古怪的事情。

如果你发挥出工作日挤公交车的能力,突破重围挤到玻璃挡板前,就会看到玻璃后面有一个奇怪的男人。他虽然穿着得体,但脑袋上却涂着蜂蜜,贴满了金箔,怀里还抱着只毫无声息的兔子,一会儿走,一会儿坐,两手抱着兔子的前爪比画着,嘴里好像一直在跟兔子念叨着什么。

整整三个小时过去了,门被打开,人们得以进入玻璃挡板内部,近距离地看着这个奇怪的男人,而他却只是背对人群,抱着兔子静静地坐着。

这场行为的一切,包括奇怪的男人、死去的兔子,甚至是椅子,通通都属于一件艺术作品。这件作品的名字叫《如何对一只死兔子解释绘画》,而这个男人便是博伊斯。

博伊斯的人生充满了传奇色彩。他童年时期离家出走,混迹在马戏团里;青年时期参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差点为国捐躯;大难不死后又投身艺术创作。在坎坷人生中沉淀下来的勇敢,为他的作品带来了不确定性,也带来了他特有的军人气质。

博伊斯从一开始就试图要去打破艺术的边界。在他看来,战争带来的苦难与和平的宝贵用画布难以表现,他要让观众抛弃理性,抛弃以前那种严密的逻辑思考,跟着他进入作品,调动一切感官——听觉、视觉、嗅觉,甚至触觉去贴近艺术本质,让观众自己也成为作品中的一部分。这种方式对于千千万万被战争摧残过的、和博伊斯有类似经历的人来说,是无比震撼的体验。比如这件《如何对一只死兔子解释绘画》的作品,能用具体的、有严密逻辑的语言去解释博伊斯为什么这样做,解释他脑袋上的蜂蜜代表什么、金箔代表什么、兔子代表什么、他在玻璃柜中与兔子的一言一行代表了什么吗?不能。大脑和理性在这时根本不起作用,而这正是博伊斯最重要的艺术理念之一。

博伊斯为艺术打开了另一扇窗户,人们继续探讨艺术的本质,甚至还有人将艺术的边界拓展到了传统的绘画与雕塑之外,开创了“观念主义”。这位改变艺术史进程的艺术家就是杜尚。

起初,杜尚也是一位画家。1912年的一天,立体主义要办画展,杜尚应邀画了一幅《下楼的**》,在其中使用了影像重叠的方式让画面更具动感,但遭到了评委的拒绝,理由是它更符合未来主义的理念。杜尚意识到,现代派之所以反对传统艺术,就是要让人可以真正自由地创作,可现在却为了画坛地位而人为地设置规则,拉帮结派地压制画家创作。一气之下,杜尚彻底放弃了绘画。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杜尚到了美国,继续着他在战争期间做过的一些艺术实验。1916年,他搞来了一把雪铲,别人问他,他也只说没有意义。但围观者不罢休,杜尚实在被问烦了,就在上面写了一行字:“胳膊折断之前。”于是大家又开始对着这个名字研究,恨不得翻遍史料去破解,到底这个名字和这个作品有什么关系。

通过这把雪铲,杜尚发现,人们的固有思维还是没有被打破。在他们心中,艺术就必须要有一个中心意义。杜尚要彻底丢掉这种规则,于是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当时,纽约现代艺术委员会要办一次展览,广泛搜寻各种艺术品,旨在向人们展示现代艺术的理念,杜尚自己就是评审会的一员。那天早上,他早早到商店买了个小便池,郑重其事地像艺术家创作完一幅画作那样,签上假名和日期:R. Mutt, 1917。

果不其然,展方收到之后立即炸开了锅。它让人联想到的粗俗跟艺术象征的高雅是两个极端,这东西到底能不能在展览上展出呢?

在当时的人们看来,虽然绘画和雕塑的条条框框已经被打破,但是不管画出什么妖怪来,经过艺术家构思、设计、画图、上色等一系列过程的“创作”还是一切的大前提。《泉》这样一个奇怪的现成品,也能算作艺术吗?

这时,杜尚走出来说:“大家不要吵了,这个小便池是我送过来的,我借此想要告诉大家,莫特先生把它买来,放到了展览或者博物馆,给予了它一个新的名字叫《泉》,人们看待它的出发点就变了,最初的使用价值和意义也消失了,这个小便池变成了纯粹的莫特先生的作品。所以,这件东西是不是莫特先生自己动手做的并不重要,关键在于莫特先生选择了它。”

杜尚将一个现成品视为自己的艺术,与创作一个具体的“物体”不同,他提出了另一种观念——我认为它是艺术品,那它就是艺术品。

从此,西方艺术被引上了一条“观念主义”的艺术之路。

观念艺术这个点子看起来漫不经心、玩世不恭,可它成功地在绘画和雕塑之外开辟了一块新的艺术领域。

意公子说

西方艺术发展到20世纪以后,着实让人眼花缭乱。人们喜欢待在自己的舒适区里,用既有的规则审视一切新兴事物,对违背自己常识的东西总是急于否定。不论是方格还是泼墨,是死兔子还是小便池,艺术的边界一直在拓宽,人们对艺术的思考也随之越来越深刻。

杜尚曾经讲过一句看似很狂傲的话:“我最好的艺术作品,是我一辈子的生活。”艺术可以是有形的物体,也可以是无形的观念。世界和生活本身就是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