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谁还没点儿特殊嗜好?(1 / 1)

埃德加·德加

Edgar Degas

1834—1917年

为了在画里真实地反映出光影变化,印象派画家几乎总是往室外跑。可正是在这个时期,有一位很特殊的画家,他只画人物,还是同一种人——芭蕾舞女。这个题材究竟有何吸引力,能让一位画家付出一辈子的时间不厌其烦地描绘它呢?

德加画芭蕾舞者,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他一生留下了2000幅绘画作品,其中一半是以芭蕾舞女为题材的。即使后来德加从绘画转向雕塑,题材也还是芭蕾舞女。

在德加的画里,你可以同时感受两种艺术的美:一种是绘画艺术本身的美,有色彩搭配、光影变幻和构图造型;另一种是芭蕾舞蹈艺术的美。

1834年,德加出生在法国巴黎的一个富裕家庭,在艺术的熏陶中长大,后来在巴黎美术学院学习时,也是拜在安格尔学生的门下,古典主义构成了德加的原始审美。后来他到意大利游学,其间遇到了自己的师祖,已经80多岁的安格尔劝告他:“小伙子,你要画线条,画许许多多的线条。”

得到了师祖的教诲,德加开始拼命地练习画线条,痴迷于素描,这让他有着不同于其他印象派画家的扎实的人体线描基本功。如果就此发展下去,德加会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古典主义画家,但我们今天之所以承认这位画家的伟大,恰恰与古典绘画无关,而是因为他笔下芭蕾舞女的形象。

促使他做出改变的,正是马奈。

德加从意大利游学回到巴黎之后认识了马奈。两人年龄相仿,家世相近,一下子就成了好友。马奈告诉德加,你应该睁开眼睛,用你敏锐的观察力好好看看我们城市里正在发生的一切,而不是沉浸在你自己的小生活里。慢慢地,德加从画神像和肖像画的习惯中走出来,开始画刚刚建好的歌剧院、街边洗衣服的女工、新成立的棉花交易所,等等。

不过,尽管受到了新观念的影响,德加的内心仍旧十分矛盾。他对印象派确实很感兴趣,可古典画法在他心中已经扎根,不愿放弃。这要怎么解决呢?他找到了一个平衡点——芭蕾舞。

曾经有学习过舞蹈的人告诉我,舞蹈的极致之美,在于演员在台上要像一尊流动的雕塑,不管停留在哪一个瞬间,舞蹈者的姿态都要完美。

所以德加选择了芭蕾。舞者踮起的脚尖要支撑起身体全部重量,同时还要保持姿态平衡优美,在做高难度跳跃或者旋转时要轻盈舒展。芭蕾舞是刚和柔、力和美的结合。德加在芭蕾舞者的身上找到了能够代表人类完美体形的样子。

不过如果他只画出了芭蕾舞的美,那倒没什么值得回味的,美中暗藏的残忍才是德加的主题。在18—19世纪的法国社会,这些跳芭蕾的女孩子来自社会底层,要经过长时间的严格训练,吃尽苦头,才能勉强当个配角,在剧院领取微薄的工资。在人们眼中,她们都是为了攀附金主才学跳舞的,是供人观赏的对象。

德加有一幅很有名的《舞台上的舞女》,很多人喜欢,认为画中的女孩儿姿态优美,作品的配色也很棒。但是,这幅画的内容远没有那么简单。

《新奥尔良棉花交易所》(A Cotton Office in New Orleans)

1873年

《舞台上的舞女》(Ballet)

1878年

这幅画中,舞者头戴花环,穿着点缀着精致花瓣的白色芭蕾舞裙。她正摆出一个非常优美的姿态:正弓步向前,双臂展开,头微微向后昂起,身体舒展。搭配上舞台背后的花丛幕布,画面如梦如幻。

可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在画面左上角还隐藏着一些人。其中最显眼的就是躲在幕布后,露出半截身体的“西装男”。

优美之下,画家想要表达的其实是这样一件事:芭蕾舞演员正在被他人观看。

从画面的视角来看,芭蕾舞女在我们视野水平线的下方,画家正俯瞰着这个舞台,所以我们能看到舞女,也能看到别人在看她。德加的这种角度,有人归纳出一个专有名词:钥匙孔角度。

这是一种类似于“窥探”的角度。正因为是“窥探”,门里面的人也就不知道有画家的观看这一回事。所以我们看到了他们,而他们却看不到我们。这是单向而非双向的。不只是一种观察角度的问题,德加要表达的是一种观看权力的问题。

这正是当时看客所处的角度,幕布后的那个人代表的就是一种注视和评判。在他们眼中,芭蕾舞者的任务就是在舞台灯光下,极尽所能地展现肢体语言,迎合人们的标准。德加用这样的角度告诉世人,人们其实并不在意舞女的个人情感,只要她们姿态够美就可以了。在这幅单人特写的画当中,这位“花仙子”就是舞女这个群体的一个代表、一个缩影。

而在群像画里面,就更是如此了。

《芭蕾舞课》(The Ballet Class)

1871—1874年

德加的《芭蕾舞课》画的就是一群女孩子正在上舞蹈课的情形。在这幅画里,德加沿用了他的“钥匙孔角度”,在离我们最近的地方,画面最左边的一个女孩,她坐在桌子上,边听着课边挠着背。

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做出挠背这种并不雅观的动作呢?它一定是在人最放松最自然的时候。可是,虽然这是一个正怡然自得的女孩儿,可我们根本看不见她的脸,事实上离我们最近的两个女孩儿,都是背对着我们的。即使是在灯光之外,她们不是迎合人们品位的舞者,只是一群活泼纯真的小女孩儿时,画家甚至也没有给她们一个正脸。画家想借此告诉我们,她们是如此不受重视。

事实上,德加大多数的绘画,都是看不清舞女的脸的。在画里,“舞女”变成了一个群像,一个没有个体特征的群体。芭蕾舞的美有一种深深的矛盾,舞者既是活生生的人,又是被完全忽略了个人意志的一个群体。

这就是藏在德加作品中,美丽背后的残忍事实。

意公子说

德加大可以选择古典的道路去走,可是他没有。他选择了一个在当时人们都不去涉足的领域。这个领域介乎于贵族和下层人之间,反映了富和贫、男和女、看与被看的两极关系。漂亮的裙摆,优美的舞姿,尽管代表了人类完美的体形,但在聚光灯之外却始终暗藏着残忍。值得庆幸的是,德加看见并选择了她们,给予了舞者被真正看见的一面。德加的芭蕾舞者画像之美好,不只是停留在用色和笔触上,而是一种层次丰富的艺术带给了我们无穷的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