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来一张1919年的《睡莲》压压惊(1 / 1)

克劳德·莫奈

Claude Monet

1840—1926 年

与深受文艺复兴影响的华丽细腻、线条流畅且光影严谨的同期作品相比,莫奈那些看起来像是未完成的草稿般的作品是如何脱颖而出的呢?这些模模糊糊的画最大的魅力究竟在哪儿?

19世纪,法国有位名叫布丹的风景画家,他在同乡米勒的影响下对绘画产生了自己的看法。他告诉学生:“画画时,往往会对物体有一个最初的印象,这个最初印象非常重要,你要努力将它保留下来。”这位接受了老师教诲的学生,就是“印象派之父”莫奈。

在启蒙恩师的鼓励下,莫奈对户外写生产生了浓厚兴趣。早前,米勒和巴比松画派的艺术家虽也有所提倡,但他们往往只是在外面画出草图就回到画室了。莫奈与他们不同,他的创作过程全部都在户外进行,因此他必须趁光线还没发生改变的时候快速将光影捕捉下来。当时艺术界的主流审美认为,莫奈的《日出·印象》颠覆了既定的规则。

画面中这颗初升的太阳颜色用得很妙,既非烈日当空火红热辣,也非夕阳西下暗淡昏黄,它的红带有点橙色和黄色,在周围冷淡的浅灰和紫色反衬下,竟有一种朝气蓬勃的感觉。瑞士美术史学家海因里希·沃尔夫林对莫奈在画法上的转变做出了总结:这是从“触觉原则”到“视觉原则”的转变。什么意思呢?打个比方,安格尔的《大宫女》在流畅的线条下,具有非常完整的造型和清晰的轮廓边沿,这就是“触觉”原则。与之相反,“视觉原则”强调物体和物体之间连成一片,不被线条分割开,让人感觉无法摸到事物的具体边界。

《日出·印象》(Impression, Sunrise)

1872年

但是,没有线条和轮廓,如何区分不同物体呢?

“颜色”是莫奈给出的答案。他用不同的颜色来记录物体在光线下的变化,借由色彩本身来认识这个世界。《日出·印象》打破了线条对色彩的束缚,给了艺术界一个全新的思考维度,也奠定了莫奈前半生的风格。一直到他得了白内障,也依然没有停止对光和色彩的追逐。

橘园美术馆(Musée de l'Orangerie)内部

以前的画家往往会花上几个月甚至几年来打磨一幅画,而莫奈一个月就能画出几十幅。为了能追上光的变化速度,他甚至创造了一种堪比照相机连拍技术的“连作法”——他在户外一次性支上好多个画架,只要光线起了变化,就立即移步到下一个。如此一来,他得以在短时间内迅速记录下光影的变化过程。这一技法决定了莫奈后期作品的一大特点:系列化。

一般的艺术家对同一题材顶多重复画两三张,而莫奈能画出几十张,你得按照系列来查找和欣赏。比如《干草堆》系列包含24幅,《雾中的国会大厦》系列有14幅,《鲁昂大教堂》有26幅。在这些系列化的作品当中,规模最大的就是《睡莲》。从1900年到去世的整整26年里,莫奈都在进行着《睡莲》的创作,多达233幅,这其中还不包括被弄丢的两幅和他自己不满意而毁掉的15幅。所以莫奈的《睡莲》都是按年份来划分的,比如说1919年,莫奈只画了4幅,听起来就像是某一年份的葡萄酒产量非常稀少一样。

在众多《睡莲》当中,有8张嵌板画尤为著名。它们现在收藏于法国橘园美术馆专门为之建造的两间椭圆形展厅里。

这一组《睡莲》高度统一为2米,宽度从3米到5米不等,最长的超过12米。这一系列的每一幅描绘的都是漂浮在水面上的睡莲,柳树细长的枝条低低地垂下来,与天空和云影一起倒映在水面上,与睡莲温柔地融为一体。每一幅的色调都不太一样,有些满目葱绿,像春天冒出的嫩芽;有些全是浓郁的淡紫,像莲花凋零。它们展现了睡莲在不同时期、季节与时间段里的模样。

开始创作橘园美术馆的《睡莲》系列时,莫奈已经75岁了。经历了亲人离世、战乱的一系列精神冲击,莫奈越来越衰老,身体也越来越差。他从少年就开始到户外追光,几乎一辈子都暴露在炙热的阳光下,这严重伤害了他的眼睛,白内障、黄视症、紫视症,各种眼部疾病都找上了莫奈。到他老年时,几乎已处在一种“瞎与不瞎之间的”朦胧状态。直到1917年,他在几乎看不到色彩的情况下,却创作出了橘园美术馆的《睡莲》系列,到达了他的艺术巅峰。

莫奈画睡莲,就像古代僧侣专注于抄写经文、图绘圣像,他们全然孤独寂静,只有狂热的专注。橘园美术馆里的《睡莲》特别像东方的长卷画,在他的作品中你能感受到非常浓郁的东方意境。在莫奈精心打造、悉心照料的吉维尼小镇的花园里,莫奈设计了一座绿色的日本桥,桥上刻着一句日语,意思是“漂浮世界的影像”。桥底下的池塘里静静地躺着一朵朵睡莲。步入晚年的莫奈把视线聚集在这片平静的水面上,没有地平线,也没有天空和草地,有的只是这个世界的倒影和唯一真切存在的睡莲。莫奈最终脱离了对感官的依赖,创造了一个虚实难辨、无限的、没有尽头的艺术世界。

当你站在法国橘园美术馆的“睡莲厅”里,被《睡莲》360度环绕,你会产生一种幻觉,仿佛置身于一个被睡莲包围着的小岛上。这些睡莲像是流动着的时间,又像是循环着的生命,从盛开到凋零,从繁华到幻灭,从死亡到新生,看不到边界。

意公子说

无论是莫奈的《睡莲》还是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一幅伟大的画作绝不仅是对空间的简单复制,它可以包含四季的更迭、时间的往返和生命的轮回。这种意境让这些作品从单纯的绘画形式上升到了哲学的层面。

有机会的话,请你一定要去一趟橘园美术馆,坐在莫奈的《睡莲》之前,静静地待上几个小时,去体会一个一生追寻光的画家,在耄耋之年,留给世人的最后一抹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