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姆确实彻底否定了支撑着产业资本主义的现代主义建筑。但是,在《癫狂的纽约》出版七年后的1985年开始住在纽约的我却是以不太一样的心情来观望这座城市的。《癫狂的纽约》出版的1978年是金融资本主义的前夜,金融资本主义正是即将登场的未来。而在我到达纽约的1985年,金融资本主义已经不是让大家充满期待的未来,而是正在发生的现实,是无法预测的、可怕而又危险的现在进行时。在那一年,虽然签订了广场协议,但大家都觉得,纽约的泡沫随时都有可能破灭。
在当时纽约的建筑界,后现代的豪华超高层建筑不断拔地而起,盛况空前(比如1984年菲利普·约翰逊设计的AT&T大楼)。在建筑设计的同行之间,人们都在谈论“那个黑色星期四什么时候到来啊”,因为大家都感到1929年10月24日(星期四)曾经袭击纽约的那次股市暴跌随时可能发生。
雷姆在泡沫发生之前,以略带兴奋的心情写出了《癫狂的纽约》一书,而我则身处泡沫之中,一边思考着自己的未来,一边在纽约度日。现实是:1987年10月19日,黑色星期一袭来,股价跌幅高达22.6%,远远超过了黑色星期四的12.8%。
接着,在1991年,日本的泡沫也破灭了。我身处资本主义病态旋涡中的纽约,在不安中生活着。暴跌毫无疑问会到来。虽然暴跌和不景气让我感到不安,但更让我不安的是之后的事情。在暴跌和不景气之后,我们需要一个怎样的未来呢?人类和建筑的关系应该变成什么样呢?
我来到纽约时,并不清楚如何协调我在撒哈拉发现的某种模糊的东西与眼前的现实之间的关系。纽约的气氛不仅没能帮我解决问题,反而加重了我的不安。我在校区位于哈勒姆区边上的西115街的哥伦比亚大学担任客座研究员,没有工资,同时也没有任何义务,很是自由,于是我就在美国到处乱逛。到了晚上,为了发泄不安,就开始写稿子。
这段时间写的稿子后来结集为《十宅论》和《再见,后现代》(1989年,鹿岛出版会)出版了。前面也提到的《十宅论》是我的第一本著作。但是,如今重读,发现书中只是信笔由缰地写出了在资本主义结构发生变化、时代发生巨大转变的过程中产生的一种来历不明的、模糊的不安和不满,让人感觉有点草率。
《再见,后现代》是当时在泡沫经济中异常活跃的美国明星建筑师的访谈集。贯穿这本书始终的是一种嘲讽的语气:泡沫马上就要结束了,各位是抱着怎样的打算在不停搭建奇怪的超高层建筑呢?虽然书的标题是《再见,后现代》,但我的真实想法是“再见,泡沫”,“再见,资本主义——产业资本主义和金融资本主义都包括在内”。
金融资本主义把“癫狂”的设计当作投机对象,将其打造成高额商品,以此来给即将落后于时代的建筑这一引擎进行不稳定的涡轮增压,企图延长其寿命。靠着这种涡轮增压,建筑的私有依然充当着引擎的角色,让人感觉世界还在保持着运转。另外,也可以说,和我一起搭建合作住宅并一起失败的伙伴们是“私有”这一引擎的牺牲者。在对产业资本主义、金融资本主义和“私有”加以全盘否定之后,我们究竟能够拥有怎样的未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