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泡沫经济破灭,我与中筋一起推进的项目陷入困境时,我在纽约认识的另一位怪人,也就是在高知经营一家小型设计事务所的小谷匡宏来找我。他说,在高知和爱媛两县的交界处有一个叫梼原的小镇,那里有一栋木结构的戏剧小屋即将被破坏,请我一定要去看看,并参与到保护运动中去。
当我听说那是一个位于四国山地边境的小镇,并且虽然位于四国,却会下雪时,立刻有了兴趣。虽然不知道是怎样的戏剧小屋,但我想先去深山里走一走。泡沫经济破灭之后,东京的项目全部被取消了,而且东京这个地方本身也让我觉得住着特别疲惫。村落调查时的记忆被唤醒了,我开始蠢蠢欲动。
从村落调查的很久之前开始,我就对农村有一种向往。上小学时,一到长假,我就会逃离横滨的家,去农村的亲戚家玩。在西伊豆的海滨小镇松崎度过的夏天,以及在位于信州大町附近的深山中的亲戚家度过的冬天,都是我特别喜欢的。
我父亲居住在城市里,脱离了大地,是兵农分离后的武士,他关心的只是在公司里如何升迁和退休的事,家中的气氛有些令人窒息。另一方面,农村的叔叔、阿姨们是和大地相连的。无论他们有多么埋怨务农的辛苦,一直抱怨农村生活就是不断操劳,但他们脸上是熠熠生辉的,与隶属于以大企业为中心的社会体系的父亲和母亲相比,他们看上去更幸福。我觉得城市是不健康的、令人讨厌的地方,而农村才是适合人生活的地方。所以,当我听说梼原是非常偏僻的农村时,就想飞过去看看。
民俗学家宫本常一(1907—1981)听梼原一位老人讲述了自己阅女无数的传奇经历,将其写成了名为“土佐源氏”的神奇故事。这让我有一种期待,即梼原的女性也许是开放的、有魅力的。
司马辽太郎(1923—1996)从高知开始沿着坂本龙马脱藩的线路一路走去,在经过梼原时,对梼原街道两边为数众多的被称为茶堂的茅顶小屋的功能提出了新看法。那就是:向过路的旅人提供免费茶水不仅是一种热情的招待,而且通过和旅人一起喝茶,梼原的人们身在深山就可以获得关于城市的宝贵信息。据说梼原的人们就是这样注意到了坂本龙马是个有趣的人,并盛情招待了他。横穿梼原的干道是龙马脱离土佐藩后前往松山时走的山路。梼原是一个特别的地方,充满了各种轶事,蕴藏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梼原的偏僻超出了我的想象。从高知机场坐了四个小时的车,当穿过最后一个隧道时,我仿佛来到了云层之上,心情特别舒爽。木结构的梼原座(见图29)比我想象的更棒。屋顶被细木组合成的纤细的结构系统支撑着,屋内一把椅子也没有,木地板上放着坐垫,观众就坐在坐垫上。我不由得想起了我大仓山的家。梼原座的破旧感和木材的气味非常酷。
到了晚上,我开始跟当时的町长中越准一和小谷一起喝酒。小谷抬举我,说我是刚从纽约回国的前途无量的建筑师。我说:“居然要把梼原座这么棒的建筑拆掉,简直岂有此理。”町长也点了点头。中越町长有着敏锐的直觉,最终剧场得以保存了下来。木结构的剧场成为梼原町的象征性建筑,今天依然受到人们的喜爱。
图29 梼原的木结构戏剧小屋“梼原座”(高知县梼原町)
图30 本书作者设计的木桥博物馆(右边的照片是从侧面拍摄的)
在分别之际,町长问我:“隈先生也设计公共厕所吗?”我挺起胸膛说:“公共厕所是我的拿手好戏。”以这句话为契机,我和梼原开始打起了交道。我设计了公共厕所和町营的小型餐厅,还设计了町营宾馆。从那时起到现在已经30年了,我一共为梼原设计了6座建筑。町长已经换了4任,不过每次新的町长都很重视我。一般来说,换了新的町长之后,就会想去找新的建筑师。像我和梼原町的这种关系,在别的地方从来没听说过。
我从梼原学到了很多东西。梼原周边有很多技艺高超的匠人仍然活跃在工作的第一线。梼原林业发达,出产优质的杉木,木匠的水平出类拔萃。
跟这些人在一起工作非常愉快,而且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我发现,与在大城市建造日本刀那样的打磨得非常精细的建筑相比,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乐趣。我有一种非常真切的感受,那就是我在和大地一起、和社区的人们一起享受建造的过程。我终于开始看清应该如何去实现在撒哈拉只抓住了一半的东西。我开始觉得,应该可以用一种与战后体系完全不同的方法去搭建建筑。在梼原,我获得了拯救(见图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