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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告诉任何人我的记忆恢复了。我必须努力按照现在的生活轨迹走下去,必须随时提醒自己哪些事情是我之前忘记的,这让我感觉筋疲力尽,以至于我开始忘记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比如我的历史课本。新学期的第一天,我就丢了我的历史书。我想书可能在詹姆斯的车里,我们在车里度过了很多美好的时光。我走到詹姆斯家,看看能不能找到我的书。

詹姆斯出去工作了,所以车没有停在家里。我问雷娜我可不可以去他的房间找找,她说“请自便”。雷娜并不是那种特别热情的人,但是詹姆斯说这不是因为我,所以让我不要见怪。

我在詹姆斯的床底下找了找,说起来你或许不太相信,我的书就在下面,这个神奇的地方。在把书从床底下拿出来的时候,我注意到另一个东西。

这是詹姆斯之前申请的南加州大学寄过来的信封,信封还是密封着的,没有打开。上面邮戳显示的日期是12月3日。也就是说詹姆斯收到这封信已经有七周时间了。这看起来有点……暂时找不到一个更好的词来形容,只能说有点不可思议。我知道他很想去那个大学的影视专业进修,但是他因为害怕被拒,甚至连信封都不敢打开?

正确的做法应该把信留在这里,但是我并没有这么做。我把信捡起来放进包里。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它,但是不能忍受这封信就这么躺在床底下落灰尘。

那天晚上下班后,他打电话给我,说雷娜已经告诉他我去了他家的事情,他很抱歉当时不在家。

我告诉他是去找课本的,当时偶然发现了那封信。

电话那头的詹姆斯突然变得死寂。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打开。”我说。

他什么都没说。

“你是担心自己不能被录取吗?”

他告诉我管好自己的事,然后就挂了电话。可以说这是我们俩第一次吵架。他之前从来没有对我说话这么大声过。我想他这次生我的气也是对的。

第二天在学校的时候,我直到午饭时间才见到他。我把那封还没拆开的信递给他,并为自己侵犯他隐私的事情道歉。

詹姆斯接过那封信。他一言不发地就拆开了。信上写的是同意录取。他把信扔到地上,似乎一点儿都不在乎。一阵风吹来,就快把信吹跑的时候,我用靴子的鞋跟踩住了那封信。

“这是个好消息,”我说,“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我拥抱他,但是他的肢体很僵硬。“怎么了,吉姆斯?”——这是我对他的昵称——“你为什么不高兴?”

詹姆斯用异常低沉的声音解释说:“我不是害怕我不被录取,而是害怕被录取了。”

我自己安慰自己,心想他是舍不得我才会这么说,我们才在一起不久,很快就要各奔东西,等等。

午餐结束的时候,我们之间的寒冰还没怎么融化。

放学之后,我正在柜子里拿书,这时候艾斯·朱克曼走到我旁边。我已经几个月没有跟他说话了,除了偶尔在走廊里碰见互相点个头打个招呼。由于我还沉浸在詹姆斯和那个录取通知书的事情中,现在也没有什么心情跟他说话。

艾斯是今年的网球队队长,他想知道我有没有意向加入。

我说我暂时没有这个计划。

艾斯有点义愤填膺。除了对我的头发,这个小伙对网球那是不一般的热爱。“你看,你是网球打得很好,如果因为我,你就放弃打网球了,这真是一个耻辱。”

“你?”我笑道,“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只是不想再打网球了而已。”

“你热爱网球,内奥米。你怎么能把这个也忘了?”艾斯这时靠我更近了。突然,有人把他从我面前拉开。那个人是詹姆斯,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狂野和熊熊燃烧的愤怒。

“离她远点!”

我尝试告诉詹姆斯说艾斯和我刚才只是在谈论网球的事,但是已经太晚了。这些事情就像一把火突然烧起来。

尽管詹姆斯身材瘦长,但是他并不虚弱。他把艾斯从我面前拉开,将他推到铁皮柜子上,开始用拳头揍他。

艾斯还手,但是主要是为了让詹姆斯停下来。“你这个浑蛋,”艾斯说,“我们只是在谈网球的事情而已。”

我努力拉詹姆斯,想把他从艾斯身前拉开,这时詹姆斯的手肘不小心顶到了我的眼睛。我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被打中的地方肯定会起淤青。

说时迟那时快,威尔·兰兹曼冲到艾斯和詹姆斯之间。我都不知道他也在走廊里。“大家都冷静下来,”威尔大声喊道,“你肘击到内奥米了,你们两个浑蛋!”威尔用两只手把詹姆斯推开。

这时,副校长从她的办公室出来,结束了这场斗殴。

詹姆斯被停课五天,艾斯停课三天,因为不是他先动的手。威尔和我每人留校一天,虽然我们俩都只是旁观者。我到家的时候,爸爸很生气。他担心我的头部再次受伤。

“谁先动的手?”爸爸询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当然知道是詹姆斯,但是不想告诉他。我跟他重复了一下我那时候的感觉,“这些事情就像一把火突然烧起来了。”

第二天下午,威尔和我一起接受留校处罚。我们的处罚事项是围着足球场捡垃圾。

“这真是糟透了。我只是想劝架来着。我根本不应该在这里。”他说。

“谁让你掺和进来的?我那时候已经在处理了。”

“黑眼圈看着不错,”威尔嘟囔着说道,“我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做,我得把所有俱乐部的报道页排好。我得决定安排谁去费城参加全国比赛。而且,你知道的,我们现在人手多么不够。”

“我们大家都有事情要做。”我说。

“你有什么事情?和你的忧郁男友出去玩,排满了日程表?”

我什么也没说。他又想挑起一场争斗。

我一开始听到我们被罚留校的时候,我本想借着这个机会跟他重归于好。我一直想着把那台唱片机给他。我记忆恢复的时候,我想起来那台唱片机是为他准备的。威尔从他爸爸那里继承了很多唱片,只是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些唱片。他把这些唱片都挂在墙上,就像海报一样。他甚至没有唱片机。不管怎么说,我最初的想法是把它作为“一个主编送给另一个主编的开学礼物”。

我看着他,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情,已经不是道歉或者是送唱片机就可以修复的了。

接下来整个下午我们都没有说话。

詹姆斯的生日是在情人节之前的那个周六。他没有提前告诉我,他不是一个多么重视过生日的人,我是从他的大学申请表上看到他的生日的。

我想很用心地为他准备点什么以提升提升他最近比较低落的情绪。

我得到爸爸的许可带他去位于波基普西的海德公园汽车影院,从达里镇开车去这个地方需要差不多七十分钟车程。那里正在举行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电影节,而詹姆斯是如此狂热的电影迷,肯定会喜欢那里。

那天天气也很好,是二月份鲜有的暖和日子。我们看了两部希区柯克电影,《迷魂记》和《精神病患者》(你是想给我传达些什么是吗?詹姆斯打趣道)。之后我们去弗兰德利餐厅吃晚餐,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直到在我们回去的路途中,詹姆斯的车没油了。

说实话,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们打电话给你妈妈就可以了。”我说。

“我不能打给她,我不能。因为打架的事和大学录取通知书的事,她已经觉得我情况有些不稳定了。我不能再让她知道这件事。我不能。”他现在很恐慌。

“那我打电话给我爸爸。”不幸的是,爸爸不在家,而且手机也关机了。在我拨出他的号码之前,我想起来他去参加罗莎·里维拉的一个探戈展示会了。然后我打给爱丽丝,但是她也没接电话。

詹姆斯最后同意打电话给他的妈妈,但是她也不在家。

爸爸凌晨1点左右到家,他同意带一些汽油来找我们。我们的位置离达里镇也不远了。那时候我已经快冻僵了,虽然记忆恢复了,但是我还是有些怕冷,而且詹姆斯很担心我。他的眼睛里满是愤怒,看着像是想用拳猛击什么东西。“天哪,我真不敢相信我竟然忘了加油。”他说。

他看着我:“你在发抖。”

“吉姆斯,”我牙齿打战地说,“我没事。”

“我是一个信不过的人。”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有点冷而已,又不会死。这件事情很正常。”我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但是他把我的手从他的肩膀上抖掉。

他的反应跟实际状况毫不相称。不管怎样,我们离家只有四十五分钟的车程。我真是不好意思说,但是詹姆斯这个样子真是让我感觉有些难堪,他真是——我真是说不出口——太软弱了。

我爸爸出现的时候,他看起来并没有多么生气,但是我有时候也很难读懂爸爸的心思。我们到家的时候,他叫詹姆斯去外面聊会儿。

我站在窗户边听到他对詹姆斯说的话。

爸爸教训了詹姆斯一番,说我还是个“纤弱的女孩子”(这话听起来好像我是一个玻璃小雕塑似的),詹姆斯应该更加负责任地对我,如果他还想继续和我交往的话。虽然我知道詹姆斯已经领悟到爸爸刚才说的所有话了,但是我知道这些话爸爸非说不可。

“内奥米,”爸爸进屋之后对我说,“我很担心你,孩子。詹姆斯看起来有些失控了。”

“他没事的,”我有些太过固执地坚持说,“因为上大学的事,他最近压力有点大。”

爸爸看着我的眼睛说:“我希望你知道,爸爸相信你。”

在他的车子途中没油这件事过去之后,詹姆斯计划这个周四去一趟南加州大学。他在计划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打电话给我。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去。”他说。

我问他为什么不能。

“我感觉自己情况不太好。”

“吉姆斯,只是车子坏了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后来也没发生什么事情啊。”

“不是车坏了,车子没油是因为我忘记加油了。”

“任何人都会有这种时候……”

“不仅仅是这件事情,还有在学校打架被停课的事,而且……我丢掉了我的工作。我之前不想告诉你,我好多次没有正常去上班了。”

“我才不管你的工作呢!再过几个月,你本来就要把那份工作辞了去上大学的。”

“我妈妈很担心我,甚至你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你周日晚上的时候看我的眼神。我之前看到过别的女孩看我的眼神也是那样的。但是我不想在你身上看到。”

“我那样的眼神看你只是担心你,因为你看起来很难过,而且我并没有变,”我坚持说道,“我爱你。你看这样可以吗,如果你到那里之后觉得很痛苦,我就过来看你,我保证。”

“你爸爸不会让你来的。”

“我不会告诉他的。我会编一个理由,我发誓。我会告诉他我要去参加一个年刊会议,或者去看我的妈妈或者别的事情。”

“你会为我这么做?”

“天哪,吉姆斯,我让自己从台阶上飞身下去,只为遇到你,对吧?”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一个保留玩笑,但是他并没有笑。

“好吧,”他最后开口说道,“好吧,我会一直想着你的。”

我差不多一整天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但是我想这可能也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他很忙而且过得很开心。周五晚上的时候,他给我打了电话。

“一切都好吗?”我问道。

“我需要你过来。”

“怎么了?”

他竟然都还没去过南加州大学。听起来他到加利福尼亚之后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待在他爸爸的房子里。“我就是有点小麻烦,不能让自己动起来。”

但是事情不只是他说的这么简单。他声音里面透露出来的某种东西把我吓坏了。“你还好吗?”我问道。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是这样想的,”他说,“我查了一下,你明天早上可以从肯尼迪机场飞过来。我给你买机票。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去机场赶那班飞机。”

我发现自己答应了他。我在背包里塞了几件T恤,装了我的电脑,随便拿了几张CD(我的音乐播放器不知道去哪里了)、我的耳机,还有几条牛仔裤。

我敲了敲爸爸的门,他正在接一个电话,但是很快就挂了。

尽管实际上我已经撒谎一个月了,但是我并不是一个好的撒谎者。我编的故事都太复杂了,有时候说到一半会忘了后半部分。我撒谎的时候会口吃,会流汗,面部僵硬不怎么微笑,没有眼神交流,有时候又过多眼神交流。这一天,我表现得还算可以。“爸爸,”我说,“我忘了跟你说我明天要去圣地亚哥参加年刊会议,周二就回来。”我很庆幸自己之前没有跟他说我已经放弃年刊的事。

爸爸眼都没眨就说:“需要我给你钱吗?需要我送你去机场吗?”

我收下了他给的钱,爱丽丝和伊薇特开车送我去机场。自从上次的话剧结束后,爱丽丝和伊薇特已经分手两次了。

“小甜心,你确定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听起来情况很不好,爱丽丝。”

“如果他听起来那么糟糕,也许你应该打电话给他妈妈。”伊薇特建议道。

“他妈妈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我说。

我们到机场的时候,爱丽丝下车拥抱了我一下。

“听着,小甜心,我们也爱詹姆斯,但是我们大家都了解他吗?”

“我了解!”

“好吧,好吧,如果你确定的话。”

“到那里之后给我们打个电话,诺米。”伊薇特坐在车里对我说。

候机的时候,我心里很焦虑。

差不多有十件事情让我感觉很焦虑,大部分事情都跟在副标题“如果坠机了”后面。

(1)我从来没有单独坐过飞机。

(2)如果坠机了,爸爸都不知道我在这架飞机上,因为他认为我是去圣地亚哥参加年刊会议。

(3)如果坠机了,爸爸关于我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我是一个骗子。

(4)我没有带够衣服,特别是袜子和内衣。

(5)如果坠机了,我还是没有和妈妈重归于好。

(6)如果坠机了,我那个妹妹永远都没机会了解我了。

(7)詹姆斯。

(8)如果坠机了,我和威尔还是没有和好如初。

(9)如果坠机了,我再也没机会让韦尔老师“眼前一亮”了。

(10)我没有带任何书到飞机上读。

我想至少最后一条我可以弥补一下,所以我就近找了一家机场书店。

在书店中间的一张桌上,摆着我爸爸写的书,是前不久再版的平装本,书名是《告别漫游:回忆录》。我把书翻了一面,读它的尾页。“本书的作者和他的妻子,卡珊德拉·迈尔斯·波特,之前为大家带来了畅销杂志《波特一家漫游》系列旅行杂志,本书是作者与其妻子离婚后,写下的极为深刻的个人回忆录,就像是透过一面棱镜,看到了世间万象……”“××××……作者和他的女儿最终找到内心的平静……××××……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大家都在漫游……”××××。这真是太伤感了。我看着尾页下面爸爸的个人简介。“格兰特·波特和他的女儿内奥米,住在纽约州达里镇。”在这里,我想再加几句关于我自己的内容:“他的女儿,内奥米,是一个低劣糟糕的骗子,对她爸爸已经撒谎好几周了。”

出于某种无意义的忏悔,我拿了一本书走到收银台,然后拿着作者本人给我的钱买了他自己写的书。

上午10点左右,飞机降落加利福尼亚。虽然是詹姆斯帮我订的机票,但是他晚了两个小时才到机场接我。

他看到我之后紧紧地拥抱了一下。

“吉姆斯,你两个小时之前就该到了。”

“堵车,”他含糊地挥挥手说,“这就是洛杉矶,看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他看起来确实很高兴,比离开之前好多了。他的眼睛看起来明亮了一些。

我们上车,我下飞机就开始想见了面之后该跟他说什么。当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詹姆斯朝积极的方向引导,在我看来,最危险的事情就是惰性。“那么我们就先从逛大学校园开始吧。”

“这是你现在想做的吗?”他问道。

“是啊,我从来没有去过南加州大学,这不是你来这里的目的吗?”

“我……我想是的。我觉得我们可以先去海滩玩玩,也许还可以玩玩冲浪。我认识你以来,就一直想带你去玩冲浪。我们可以明天去逛大学,对吧?我觉得这样会更好。”

“好吧。”我说。

我们开车去到海滩。在路上的时候,我开始感觉有些反胃想吐。等我们终于到了,我迫不及待地下了车。

“天啊!”詹姆斯停好车之后说道。

“怎么了?”

“我来这里之前应该从爸爸那里把冲浪装备带过来的。”

“没关系。我们就一起坐一会儿,好吗?我有点不舒服,你知道吗?”

詹姆斯坐在我旁边,但是我能看出来他有些坐立不安。他不停地用右手食指在沙滩上画圈。最后他突然跳了起来:“我现在开车去爸爸家里,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我等下带着装备和午餐一起过来找你。”

“你要多久?”

“可能需要差不多一小时。”

我同意了。我已经飞了好几个小时,实在是没心情坐回车里。

海滩有些荒芜的感觉,而且现在的天气来海滩玩还是有点冷。海边的空气清爽并带着丝丝咸味。这里的沙滩跟东海岸的沙滩相比有些不同,这里沙滩更软,但是也更结实。之后我就睡着了。

我醒来是因为我旁边有对夫妻在沙滩上野餐。奇怪的是海滩这么大,他们为什么非要选择离我这么近的地方呢?但是无所谓了。那位丈夫看起来差不多四十五岁,而妻子看起来也许要年轻十岁。他想得很周到,带了一瓶红酒、一块格子毯子、一个小音响,正在放着男声歌剧,玫瑰花,还有野餐篮。看起来很浪漫,你可以看出他为这次野餐花了不少心思。

“对不起,”她对我说,“是我们把你吵醒了吗?”

我摇摇头:“没关系,你能告诉我现在几点了吗?”我把我的包落在詹姆斯的车里面了。

“差不多4点了。”她说道。

“谢谢。”詹姆斯已经离开差不多两个半小时了。

也许他又被堵在路上了?他没法打电话给我,没人能联系上我。我的手机也在车里的背包里。

我决定不让自己恐慌。我就好好躺在沙滩上等詹姆斯过来。我真希望我记得把包从他的车上拿下来,这样至少我可以听会儿歌。

又过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天色已经变黑,那对来野餐的夫妇正在打包准备回家,但是詹姆斯还没到。“你要吃点什么东西吗?”那个男人对我说。我想他很可能觉得我是个流浪儿。“我们带了很多吃的,我们俩也吃不完。”

我摇摇头。我一点儿也不饿。我现在太担心詹姆斯了,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不用,我就是在等一个人。”

那个男人满眼同情地对我点点头。“那个人真不应该让一个女士等这么久。”他说。

“说得太对了。”那个女人说。

但是,在他们离开之前,那个女人还是将他们剩下的凯萨沙拉和半盒草莓给我了。“以免还要等很久,是吧?”

我没碰这些食物。看到它们我就想哭。

当然我很担心詹姆斯,但是我心里还是萌生了自我保护的念头。我想如果詹姆斯再也不来了,我该怎么做。我该打电话给谁?爱丽丝,也许?我的妈妈?但不能是爸爸。他肯定得担心死了。而且我实在不忍心告诉他我撒谎了。也许可以打给威尔?我开始想最近的电话在哪里。我甚至都不太清楚自己的确切位置。靠近洛杉矶的某个太平洋海岸,我想。这样差不多把范围缩小到一千个不同的地方。

我正准备启动应急模式的时候,詹姆斯终于出现了。他拿着一个汉堡店外卖的纸袋子。

“汉堡凉了,”他说,“所以我不得不扔了之前的一包又买了一包。”

我根本不吃汉堡,但是我猜他不知道这件事。我跳起来,拥抱他,在他的脸上疯狂地吻。

“对不起,”他说,虽然这时候天已经黑了,但是我还是可以看出他的眼睛充满了血丝,“我……我试着打电话给你。但是你的手机关机了。”

“我的手机在你的车里。”我说。

“哦,对的。”

“看起来你已经吃过了。”他指着那些剩下的野餐食物说。

“有人可怜我,所以给了我吃的,”我说,“他们认为我是无家可归的人。”

“你生我的气吗?”詹姆斯问道,“请不要生气。”

“只有一点点,主要还是担心你。”

詹姆斯在我旁边坐下来。过了一会儿,我也坐下来。

“对不起,”他声音很小地说,“我真是一个该死的失败者。”

“不,你不是。”我说。

“我是。我是。我是。”

“詹姆斯,不要说这种话。”我说。

他撑起两条腿,把头放在膝盖上,这样我就看不到他的脸了。

“詹姆斯,你能不能看着我?”

但是他没有反应。这真是有点尴尬,我试着低头把我的脸放在他的脸下面,这样他就可以看到我了。但是他还是一动不动。我吻了吻他的后颈,然后吻了吻他的手臂。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他哭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本来想着温柔点说话,但是另外一些情绪消解了我的这个打算。

“我正开车回西木区我爸爸那里拿冲浪装备,碰巧注意到路边有一块墓地,所以我决定停下来。玛丽莲·梦露的墓碑就在那里。我之前也去过那里,但是这次我注意到她的大理石墓碑已经变成了粉色,因为人们总是吻她的墓碑,总是触摸她的墓碑,你知道的……这让我变得非常抑郁。我哥哥就埋在离她一英里远的另一块墓地里。从来没有人去吻他的墓碑,也没有谁摸他的墓碑,因为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你知道吗?他只不过是一个死去的孩子。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真是糟透了,我把车开到他的墓地。一开始我甚至都没有找到他的墓碑。我忘了他葬在哪里了。最后在墓地很靠里面的地方找到了。我就开始亲手触摸墓碑,为了让他的墓碑也改变颜色……我在做这些的时候,我知道这是很疯狂的行为,但是我最近经常想起他。他死的时候还没有我现在大,多惨啊?有时候想起这些事,我感觉自己真的快疯了。

“我的抑郁……我能看到它正离我越来越近。就像是你在冲浪,你想尽可能久地待在浪尖之上,但是浪起浪落是不可改变的自然准则。”

我抱着他。我感觉詹姆斯是那么小。“我爱你。”我说。

詹姆斯大笑,让我感觉有些可怕。“我忍不住地想,如果你想起了所有事情,如果你头脑正常的话,还会不会这么说。”

我本来就可以这时候告诉他实情,但是现在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你爱我吗?”

“我爱你。”

“那我们离开这儿吧,好吗?”

我们走到车边的时候,詹姆斯看起来太累了,所以我提议我来开,他给我指路。

“我还以为你忘了怎么开车了。”他说。

“我还记得。”我回答道。他后来也没有多问。

詹姆斯爸爸在加利福尼亚的房子跟詹姆斯妈妈在达里镇的房子差不多,很多房间,住人不多。他的爸爸不知道去哪里了。“生意上的事情。”詹姆斯说。

“所以你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在这里?”

詹姆斯耸耸肩。

我做了煎鸡蛋,但是詹姆斯没怎么吃。他整晚也没说什么。我能看出来他在想事情,我不想打搅他。但是,我感觉他每一秒的沉默都让我离他更远了一些。

差不多夜里10点钟左右的时候,他说他要去睡觉了。我跟着他进了他的房间。

我吻了他。

“我需要睡一会儿,”他说,“我好多天没有睡觉了。”

“为什么不一起睡呢?”我问道。我知道这样说让我自己变得有些卑微,但是我真的很想把他拉出现在的状态。他看起来是那么脆弱,我感觉自己比以前更爱他了。或许我爱他更多是因为他需要我。

詹姆斯摇摇头。“内奥米,”他亲切地说,“内奥米……我希望我可以。”

他拉起我的手。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很无力。他把我领到了一间客房。

“晚安。”他说,然后转身离开,把门带上。

自从下飞机之后,我就没有打开手机。

手机显示有二十八条信息。我正准备查看这些信息,这时候电话响了,是爸爸打过来的。我知道事情暴露了。

“喂。”我说。

事情是这样的:

他一整天都在打我电话。

我一直没有接,于是他很担心。

他打电话给威尔。

他不在家,但是兰兹曼老师接了电话。

兰兹曼老师说她不知道任何关于圣地亚哥会议的事,而且她告诉我爸爸我几个月之前就辞去年刊工作了。

他打电话给詹姆斯的妈妈。

她说詹姆斯在加利福尼亚。

“我就是想知道一件事,你是在那里吗?”

“是的。”我说,然后我开始哭起来。我哭不是因为我的谎言被揭穿了,而是因为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是爸爸说话的声音。我不只是对爸爸撒了谎,我对其他所有人都撒了谎。我在想我怎么会让所有事情都变得这么糟糕。詹姆斯,妈妈,威尔,爸爸,学业,年刊,网球,甚至是可怜的艾斯。我哭是因为我之前说出口的所有那些不该说也不想说的话。所有过往的种种让我喉咙哽咽到说不出话,只有哭泣和抽泣。我哭是因为那半盒没有吃完的草莓和我输掉那次抛硬币游戏,还有被亲生父母抛弃在一个打字机箱子里,然后又被我自己疯狂、美丽、出轨、爱刷墙的养母抛弃。还有我的太阳镜,我白天的时候把它落在海滩上了。太阳下山之后,我不再需要它,就忘在那里了。当你不再需要某件东西的时候,你常常会倾向于忘掉这件东西。

还有詹姆斯。当然也因为詹姆斯。他说我看他的表情中透露出我觉得他“可笑”,但是我自己也是长了眼睛的,他看我的时候也是一样的。

爸爸为我订了第二天中午回去的航班,这是他能找到的最早的一班。

第二天上午的时候,詹姆斯看起来好多了:“也许我就是需要好好睡一觉。”

我告诉他爸爸发现我来这里了,我今天必须回家。

“我知道,”他说,“雷娜打电话给我了。你爸爸现在肯定恨透我了。”

“你又不是撒谎的那个人。”我说。

在去机场的路上,詹姆斯绕了一下路,他开到了南加州大学,然后我们逛了一下。

“这是重要的一步。”我说。

“很小的一步,”他补充道,“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们俩一直牵着手。南加州大学真的很美,而且今天阳光如此灿烂,让你几乎忘了周遭的一切烦扰。

在机场的时候,他吻了我,我在他的吻中尝到了告别的味道。

“等你周二返校时我们再见,”我说,“如果我爸爸还能让我离开房间的话。”

一个机场保安对着詹姆斯大喊让他赶紧挪车,所以他得走了。我心里有些害怕,我担心我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当我进入航站楼之后,我意识到我把爸爸的书落在詹姆斯车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