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年冬天,我抓获了许多狼和狐狸,他们可没有宾狗那样的好运气,也不可能在捕狼器的钢爪下死里逃生。那些捕狼器一直就摆在户外,直到春天也没有收回,因为那年政府给的奖金非常丰厚,就算差等的皮毛也能卖出好价钱。
肯尼迪平原一直都是放置捕狼器的理想场地,因为这里地处茂密的森林和乡村之间,人迹罕至,我曾经在这里抓获过不少猎物。四月的一天,我照例骑马巡视,来到了这片带给我好运的地方。
我在这里铺设的都是沉重的钢制捕狼器,每架捕狼器上都有两根弹簧,每根弹簧足有一百磅的力量。我把这些捕狼器分组摆放,每四架一组,埋藏在诱饵四周。然后又把这些捕狼器紧紧地拴在隐蔽的圆木上,最后再在上面小心翼翼地盖上棉花和细沙,这样一来,地面上就不会露出任何痕迹了。那天,捕狼器夹住了一只草原狼。我走上前去,先用棒子打死他,然后把他的尸体扔到一边,重新布设捕狼器。这种工作我已经重复了几百遍了,熟能生巧,我迅速地完成了任务。大功告成之后,我顺手把扳手扔到我的小马旁边,看到附近有些细沙,我又想锦上添花,顺便抓一把放在捕狼器上。
唉!这个想法真是倒霉透顶!长期的平安无事竟然让我心存侥幸,利令智昏!其实,那些细沙就是我自己洒在另一架捕狼器上的!顷刻之间,我自己成了捕狼器上的俘虏。所幸这架捕狼器上没有钢牙,我又戴着厚厚的专用手套,所以手指没有受到致命伤害。不过,我的手已经被紧紧夹住,指关节以上无法活动。这起小事故并没有引起我的警觉,我想伸出右脚,把扔到远处小马旁边的扳手勾回来。于是我使出浑身力气,脸朝地面,慢慢地朝扳手方向挪动,把那只夹在捕狼器上的胳膊尽量伸直,尽量拉长。在伸脚勾物的同时,我无法扭头查看,只能依靠脚趾的感觉,判断自己是否勾到了那把扳手,那可是能够把我从束缚中解救出来的钥匙啊!第一次尝试没有成功;尽管我使出浑身力气拉紧手上的枷锁,可是脚尖还是够不着扳手。于是我绕着夹手的捕狼器慢慢转过身去,还是够不着。
我痛苦地扭过脸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观察清楚:原来我站在西边,离扳手太远了。我于是又回转身去,茫无目的地用脚趾四处乱踩,想要找到扳手的下落。在我用右脚胡**索的时候,我早已忘记了自己还有一只左脚。这时候,只听“叮当”一声尖叫,三号捕狼器的铁牙紧紧地咬住了我的左脚。
起初,我并没有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但是,很快我就发现自己的挣扎徒劳无益。我既不能从捕狼器的钢爪下脱身,又没有办法拖着捕狼器走开。于是,我只好四肢伸直,像受柱刑似的紧紧贴在地上。
我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冻成僵尸的危险倒不存在,因为寒冬已经过去,可是,不是寒冬,肯尼迪平原就不会有伐木者造访啊!没有人知道我去了哪里,除了自救,我眼前没有任何生还的希望:要么被狼群活活吃掉,要么死于饥饿和严寒。
我躺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一轮红日慢慢下降,阳光洒落在平原西面长满云杉的沼泽地里。距我几码之外,一只百灵站在地鼠挖出的土堆上叽叽喳喳地唱着一首黄昏曲,和昨晚在我们的小木屋前吟唱夜曲的百灵一样令人怜爱。尽管令人麻木的疼痛感袭上了我的胳膊,尽管致命的寒气笼罩着我,可我还是注意到,他耳朵上的绒毛实在太长了。接着,我的思绪飞向了莱特家的小木屋,飞向了那张安逸舒适的晚餐桌。我在想,此刻,他们或许正在准备晚餐,又或许正在炸猪肉,要么或许刚刚坐下,准备用餐呢。我的矮种马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栓马的缰绳就垂在地上,他正在耐心地等待,等待我骑着他回家。他不明白为什么要等这么久,当我疼得呻吟的时候,他就停止吃草,默默无语,用探寻的眼睛无助地望着我。只要他能够独自跑回家,空空的马鞍也许可以讲述我的遭遇,朋友们因此也会过来救我。可是,他太忠诚了,就这么一个钟头一个钟头地等待下去,而我却在寒冷和饥饿的折磨下一步步走向死亡。
接着我又想到了老猎人老吉鲁的遭遇。他失踪之后的次年春天,朋友们才发现了他的骷髅,原来他的一条腿夹在了捕熊器里。我心中暗想,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什么特征,哪一部分可以证明我的身份呢?这时候,一个新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涌现:套在捕狼器上的狼肯定与我的感觉一模一样。唉!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现在,我的报应来了。
夜色慢慢地笼罩了下来。远处传来一只草原狼的咆哮声,我的矮种马竖起耳朵,走近我的身旁,低垂着脑袋站在我脚边。接着又传来一声草原狼的嗥叫,然后是第三声,我想象得出,他们正在附近集结。此时的我,无助地俯卧在地上,心中暗暗自问:如果他们过来,把我撕得体无完肤,这算不算得上罪有应得。他们的嗥叫声在我的耳畔响了很久。这时候,我才发现,那些隐隐约约,模模糊糊的影子正在偷偷摸摸地向我逼近。小马首先发现了他们,他吓得鼻子直打呼哧,这声音起初吓退了狼群。可是,狼群又一次发起进攻,这一次他们走得更近,还围着我坐了下来。接着,一只胆子大点的狼爬上前来,用力拖动自己同类的尸体。我大喊一声,他咆哮着退了回去。小马受了惊吓,跑出一段距离。没过多久,那只狼再次爬了过来,就这样进进退退了两三次,那具尸体终于被他拖走了,狼群在几分钟之内就把死狼吃了个精光。
分享完同类的尸体,他们一步步向我靠近,蹲坐在我面前,直愣愣地看着我。最大胆的那只狼走上来嗅了嗅我的步枪,又刨出泥土盖在枪上。我用右脚踢他,大声骂他,他才退了回去。不过,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他的胆子也越来越大,最后,他竟然走到我的面前,冲着我的脸咆哮。看到这种情形,其他几只狼也咆哮着走上前来,我终于意识到,虽然狼是自己最鄙视的敌人,可是马上我就要被他们生吞活剥了。就在这时,黑暗中突然跳出一只大黑狼,嘴里发出刺耳的咆哮声。那群草原狼闻风丧胆,四处逃窜,只有那只最大胆的还留在那里,不过,他已经被新来的大黑狼抓住,顷刻间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尸体,接着,唉,好可怕呀!这个体型巨大的畜生竟然向我扑了过来——是宾狗——原来是气宇轩昂的宾狗,他跑过来,用自己毛茸茸的身体擦碰着我,用舌头舔着我冰冷的脸颊。
“宾狗——宾狗——我的老伙计——把扳手递给我!”他马上跑过去,拖着步枪回来见我,他以为我唯一需要的就是枪。
“不对,宾狗,是布设捕狼器的扳手。”这一次,他拖回来的是我的腰带。不过,他最后还是帮我拖来了扳手,终于胜利完成了任务,他激动地摇起了尾巴。我伸出没有被捕狼器夹住的那只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松开了圆木上的螺丝帽。捕狼器散开了,我的手也解放了,一分钟之后,我终于自由了。宾狗把小马赶了过来,我慢走几步,好让血液恢复循环,然后才爬上了马背,准备起身回家。起初,我让马放慢速度,不久我们便放马狂奔,宾狗像个信使,他一边狂吠,一边跑在前面领路。回到家里,我才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入夜之前,这只勇敢的猎犬就开始举止失常,他不断呜咽,眼巴巴地望着运送木材的那条路,尽管我从来没有带他走过这条布设捕狼器的路。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不顾大家的阻拦,勇往直前地冲进了黑暗中,不知道凭借着什么线索,他及时地赶到了事发地点,为我报了一箭之仇,还把我从死亡陷阱里解救了出来。
忠诚可靠的老宾狗——他实在令人难以捉摸。虽然他的心里全部装着我,可是第二天,他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竟然连看也不看我一眼;而小戈登喊出去捉地鼠,他却欣然答应了。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一直持续到他生命的尽头;还有一个习惯他也一直保持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一直过着自己向往的狼一般的生活,他总能找到冻死的马匹。有一次,他又发现了一匹下过毒饵的死马,像饿狼一样贪婪地吞食了一番;后来他感到一阵剧痛,就连忙跑回家,不过他没有去莱特家,而是去了我的小木屋,他跑到了门口——我当时真应该在那里等他。第二天我回家的时候,发现已经死在了雪地里,他的头枕在我的门槛上,——这是陪伴他度过童年时光的门槛啊。我可怜的爱犬宾狗!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备受痛苦煎熬的最后时刻,他的心里,——他心灵的最深处,依然渴望着我的帮助。可惜,我辜负了他的一片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