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书上读到过伦敦的乐趣,还读到过生活在乡村的人是如何向往城里的时尚飓风,因为他们的乡村太乏味了。对此我完全反对,在伦敦,或者就算在莱维沙姆,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除非你要它发生。或者,即使发生,也不会发生在你身上,你也不认识那些遇到这些事情的人。但在乡村,最有趣的事情大量发生,而且发生在你身上的机会和任何其他人的一样多,常常是完全无需你做任何事情去推动。
乡村里自然而健康的谋生方式也比城里要愉快得多。春种秋收,和动物打交道,这种运动远胜于贩鱼烤面包或是卖油等等之类的事情,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管道工和煤气工的工作,这类工作在城里和乡下没什么差别,有趣极了,像个工程师一样。
我还想得起来,当老爸的生意陷入困境的时候,那个来我们家位于莱维沙姆的旧房子里切断煤气的人是多么的好。他是个真正的绅士,给了奥斯瓦尔德和迪克有一根两码又四分之一长的好铅管,还有一个只少个垫圈的铜制水龙头,外加满满一把的螺丝钉,听凭我们使用。我记得,有天晚上伊莱扎未经允许就私自出门,我们用螺丝钉把后门给钉上了。结果大吵了一场。我们并不想让她陷入困境。我们只是认为,要是她早上下来拿牛奶时发现门钉上了,那一定会很好玩儿。但我不应再说莱维沙姆的事了。那只是快乐的记忆,和当河狸或任何探险工作并无关系。
我认为多拉和戴西是那种会规规矩矩地长大、没准儿会嫁给传教士的姑娘。我很高兴奥斯瓦尔德的命运目前看来似乎会不同。
我们进行了两次探险,去发现尼罗河(或是北极)的发源地,由于戴西和多拉总是在一起,做些无聊又值得称许的事情,比如像缝缝补补啦,帮人做饭啦,把给病号吃的佳肴送给穷人和愤世嫉俗的人啦等等。所以她们两次都没有参加,虽然多拉的脚现在已经完全好了,可以去北极或赤道。对于第一次,她们说她们不在乎,因为她们想使自己保持干净。而这又是她们两个的一个奇怪之处。她们说她们那次比我们过得更快乐。(只是有一个牧师和他的妻子来拜访,喝茶的时候有热蛋糕)。至于第二次,她们说很庆幸没参加。没准儿她们说得对。但让我继续说下去。我希望你们会喜欢。我准备用不同的方式来描写它,像在女子学校里当作奖品发给你的那种书一样,我指的当然是“年轻女士学校”,不是文法学校。文法学校的愚蠢程度远远赶不上其它类型的学校。我这样写到:“‘哎呀,天哪!’一个十二岁的苗条少女叹息道,摘下她雅致的帽子,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掠了一下金黄的卷发,‘多么沮丧啊——不是吗?——看到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和年轻的女士在懒惰和浮华中耗费掉宝贵的夏日。’”
“这位姑娘冲着那群坐在毛榉树浓密树荫下、吃着黑醋栗的小伙子和女孩子们不满地皱起眉头,然而却带着诚挚的亲切。”
“‘亲爱的兄弟和姐妹们,’红着脸的姑娘继续说,‘我们能不能在这最后的时刻利用我们这些被浪费掉的生命,去寻找一些能提高自己又令人愉快的工作?’”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亲爱的妹妹,’答话的是她那个最聪明的哥哥,在他的额头上——”
这没用。我无法像那些书那样写。我纳闷儿这些书的作者怎么坚持下来的。
真正发生的是,我们都在果园里从一片卷心菜叶子上拿黑醋栗吃,爱丽斯说:
“我说,听着,咱们来干点儿什么吧。白白浪费这样的一天简直太傻了。现在才刚刚十一点。走吧!”
奥斯瓦尔德说:“去哪儿?”
这就是故事的开头。
环绕着我们房子的壕沟是由许多水流汇集而成的,其中之一是一条敞开的溢流管,来自在果园另一侧流淌的大河。
当爱丽斯说:
“为什么不去探寻尼罗河的源头呢?”,她所指的就是这条河。
当然,奥斯瓦尔德相当清楚地知道,真实存在的埃及尼罗河源头早已找到,不再潜藏在那个它很久以来一直潜藏着不受打扰的神秘地方。但他不打算这样说。知道什么时候不该说真是了不起的事。
“为什么不把它当做南极探险呢?”迪克说,“那样我们就可以带着冰斧,靠鲸油等等东西为生。此外,这也更好听。”
“投票!投票!”奥斯瓦尔德喊道。于是我们就投票。奥斯瓦尔德、爱丽斯、诺埃尔和丹尼投票赞成有朱鹭和鳄鱼的河。迪克、赫·沃和其它的姑娘投票赞成四季冰封和有大量鲸脂的地方。
于是爱丽斯说:“我们可以边走边决定。总之,咱们开始吧。”
现在要解决供给品的问题。每个人都想带些不同寻常的东西,而没有人认为其他人带的东西会有一点点用处。大人们的探险有时也发生这种问题。于是,有能力应付最棘手的突发事件的奥斯瓦尔德说道:
“每个人带上自己喜欢的东西。我们的秘密存放点就是马厩角落里的那个小屋,我们曾把它的门拆下来做木筏。然后由队长来决定谁带什么。”
我们就这么办了。你或许会认为收拾好探险的装备是只需一会儿功夫的事,但其实不是这样,特别是当你弄不清你的探险队伍是要到非洲中部,还是仅仅到冰山和北极熊的世界去的时候。
迪克希望带上砍木头的斧子、碎煤锤、一条毛毯和一件橡皮布雨衣。
赫·沃带了一大捆柴,以防我们不得不生火,还带了一双旧溜冰鞋,那是他碰巧在贮藏室里看到的,以防备着冒险时遇上冰天雪地。
诺埃尔偷了一打火柴、一把锨、一把泥铲,还搞到了一罐腌洋葱,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搞到的。
丹尼带了个手杖,我们没办法不让他拿着手杖走路,一本在厌烦了当探险者时可以去看的书,一张捕蝴蝶的网,一个带软木塞的匣子,一只羽毛球(如果我们碰巧想在探险休息时玩儿板球游戏的话),还有两块毛巾和一把伞,以备野营之需,或者如果河水大到能够游泳,或是如果我们掉进去的话。
爱丽斯为诺埃尔带了条羊毛围巾,防备着我们玩得太晚,一把剪子、针和棉线、两整根蜡烛,以便在遇到洞穴时使用。
她还考虑周到地带着餐厅里小桌子上的台布,那样我们就能把所有的东西打成一个包,轮流背着了。
奥斯瓦尔德把全付精力都用在食物上。其他人也没忽略这个。
所有的探险储备品都放在了这块桌布上,系上了四个角。然而,即使是奥斯瓦尔德的强有力臂膀也无法把它从地面上拎起来,于是我们决定不带它,只带些精选出来的食物。剩下的我们藏在干草里,因为生活中会有起有落,而食物在任何时候都是食物,其它的各种储备也是一样。我们不得不留下腌洋葱,但不是永远留下。
接着,多拉和戴西像平常一样勾肩搭背地来了,像杂货店年历上的画,说她们不参加。
像我说过的那样,这是酷热的一天,探险者们对应该带什么食品产生了异议,赫·沃丢了一根吊袜带,而且不让爱丽斯用手绢来代替,虽然温柔的姐姐很乐意去做。因此,在明媚的阳光下进行的这次探险从一开始就令人沮丧。探险的目的是寻找河的源头,那里是克利奥帕特拉在莎翁剧作里航行的地方(或是南森先生在那本巨著里描写的冰天雪地的平原)。
但平静的大自然所呈现的安宁很快让其他人不那么生气了,奥斯瓦尔德其实并未生气,只不过是不想做其他人想做的任何事情。我们沿着河流走了一段,看到一只水鼠,冲它扔了一两块石头,此时彼此间融洽关系已经恢复。我们没有击中那只水鼠。
你会明白,我们并不是那种在河附近住了很久却从没测过水深的人。实际上,这就是我们玩马戏团那天那绵羊勇敢地跳了进去的那条河。当然我们也经常在里面戏水,在水浅的地方。但现在,我们的心思全放在了探险上,至少也是应当放在那上面。但当我们到达河水从一座放羊木桥底下流过的地方时,迪克叫道:“露营! 露营!”我们立刻全都高兴地坐了下来,一点儿也不像真正的探险者,他们不知道休息,不管白天还是黑夜,直到他们到达目的地(不论它是北极,还是旧式地图上中间标着“撒哈拉大沙漠”的地方)。
各位队员搞到的食品很好吃,数量也很多,有蛋糕、老鸡蛋、香肠卷、醋栗、柠檬奶酪饼、葡萄干还有凉爽的苹果布丁。全都非常美味,但奥斯瓦尔德还是忍不住感到尼罗河的源头(或者北极)还很远,或许等你到达的时候就没多少存货了。
因此,当吃的东西被扫光,丹尼躺在那里踢着河岸说了以下这番话时,奥斯瓦尔德并没有感到不快。丹尼说:“我相信这是粘土:你用粘土做过大盘子和碗,并把它们在太阳下晒干吗?在一本叫《不公平的比赛》的书里,有人这么干过,我相信他们同时还做了海龟,牡蛎,还有其它东西。”
他拿起一块粘土,开始在手里团来团去,就像你拿到一块腻子时做的那样。马上,笼罩着探险者们的沉闷消散了,我们都跑到桥的阴影下,摆弄起泥巴来。
“这很好玩!”爱丽斯说,“我们可以把大盘子给那些缺少常用陶器、住在小屋里的穷人。那才是真正的善行。”
用粘土做出盘子,比你读到然后又想象到的要难。你刚把它弄出个模样来,它就散了,除非你弄得很厚,但那样的话,你刚把边缘卷起来,它就裂了。可我们并不怕麻烦。我们脱了鞋和袜子。当脚浸在凉爽的水里时,你就不可能再继续心情不好了。不管你变得有多脏,在粘土滑溜溜脏兮兮之中都有某种东西能抚慰最糟糕的心情。
然而过了一会儿,我们就放弃了做大盘子的念头,尝试着做些小东西。我们做了一些浅盘子,是些看上去有花盆那么大的碟子。爱丽斯做了一只碗,她握起拳头,让诺埃尔把粘土糊在外面。随后他们用湿手指把里外弄平整,一只碗就做好了,至少他们说那是只碗。我们做了一大堆东西,把它们放在太阳下晒干。然后,觉得不把事情做彻底有些可惜。于是我们燃起一堆篝火,当火势减弱时,我们把坛坛罐罐放到红色小火花之中的柔软、白色、热乎乎的余灰上,然后把灰踢到它们上面,在上面加了更多燃料。火势十分壮观。
然后,似乎快要到吃茶的时间了,我们决定第二天回来拿我们的坛坛罐罐。
我们穿过田地回家的时候,迪克向后看了一眼说:“篝火现在燃得很旺。”
我们看了看。的确如此,巨大的火苗在夜空下腾空而起。而我们离开时,那篝火只不过是在闷烧。
“一定是粘土烧着了,”赫·沃说。“或许是那种能够燃烧的粘土。我知道,我听说过火泥。还有另一种是可以吃的。”
“啊,闭嘴!”迪克带着不安的蔑视说。
我们一起转身回去。我们都有了感觉,那种感觉意味着某种不幸的事情正在发生,而且那是你的过错造成的。
“或许,”爱丽斯说,“一个穿着棉布衣服的美丽的年轻女士正在路过,一个火星溅到了她身上,现在她正在火苗的包围下痛苦地打滚。”
我们现在看不到火了,因为树林的一角遮住了视线,但我们希望爱丽斯说的不对。
但是,当我们望得见制陶现场时,我们看到它和爱丽斯那疯狂的想像一样糟糕,因为通向桥的木篱笆已经着火,正在熊熊燃烧。
奥斯瓦尔德开始跑起来,其他人也开始跑。他一边跑一边对自己说:“现在不是考虑衣服的时候。奥斯瓦尔德,勇敢些!”
他的确很勇敢。
到达火灾的地点后,他看出,无论怎样飞快地不断地用盛满水的帽子或草帽去浇水,也永远不会把桥上的火扑灭。在经历了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后,他很清楚地知道一次这样的事故会召来什么样的责骂。
于是他说:“迪克,到河里把你我的上衣浸湿,用来扑火。爱丽斯,站到一边去,要不然你们这些傻姑娘的衣服一定会着火。”
迪克和奥斯瓦尔德扯掉身上的上衣,还有丹尼,但我们不会让他和赫·沃弄湿他们的衣服。接着,勇敢的奥斯瓦尔德小心谨慎地冲到燃烧着的栏杆跟前,把他的湿衣服盖住在栏杆的末端上,就像把亚麻子药膏盖到一个痛苦的支气管病人的咽喉上。燃烧的树木嘶嘶叫着,冒起烟来,奥斯瓦尔德后退几步,差点儿让烟给呛得窒息。但他马上抓住另一件湿上衣,把它盖在另一个地方,当然,这办法还真管用,他就知道它会管用的。但这是个费时间的工作,眼睛被烟熏得睁不开,迫使这年轻的英雄让迪克和丹尼轮流上场,而这两人他们从一开始就争着要上。最后,一切都安全了,凶恶的火焰被征服了。我们用泥土把该死的篝火盖住,避免让它再次成为灾难,随后爱丽斯说:
“现在我们必须去坦白这事。”
“当然,”奥斯瓦尔德简短地说了句。他一直就打算坦白。
因此我们到那个拥有莫特府农场的农夫那儿去,我们立刻就去了,因为要是你有那种消息要报告的话,等得越久越会让事情变糟。当我们告诉他后,他说:
“你们这些小——”除了这些之外,我不想说他还说了什么,因为我确信他下个星期日去教堂的时候一定会为此后悔的,如果他不在此之前就后悔的话。
我们根本没在意他说的话,只是不断说着我们有多抱歉。他也没有像个男子汉那样接受我们的道歉,但只是说着“他敢说”之类的话,像个女人那样。接着他过去查看他的桥,而我们回家去喝我们的茶。上衣再也恢复不到以前的样子了。
真正伟大的探险家绝不会因一个农夫的“敢说的话”而气馁,更不会因为他骂他们的那些他本不应该骂的话而气馁。阿尔伯特的叔叔不在,于是我们没有受到双重责骂。第二天,我们又出发去寻找有瀑布的河的源头(或者有冰山的地区)。
我们出发了,吃力地带着戴西和多拉自个儿做的一个大蛋糕,还有六瓶杜松子酒。我认为真正的探险家大半会把杜松子酒放到一些较轻的容器里而不是石头般的瓶子里。或许他们把它放在木桶里,这样会轻一些。你也可以让女孩子们扛在背上,像《军旅女儿》电影里演的那样。
我们经过了凶恶火灾的发生地点,一想到火我们就口干舌燥,于是大家决定把杜松子酒喝光,把瓶子放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接着我们继续前进,决心在当天到达我们的目的地,不管它是热带还是极地。
丹尼和赫·沃想停下来,试试在小河像一片小海洋一样泛滥开来的地方搞个时髦的温泉浴场,但诺埃尔说“不”。我们可不喜欢时髦。
“至少你应该喜欢,”丹尼说。“一位柯林斯先生写了一首《时尚的颂歌》,他是个伟大的诗人。”
“诗人弥尔顿写了一本关于撒旦的很长的书,”诺埃尔说,“但我不一定非得喜欢他。”我认为诺埃尔回答得很巧妙。
“人们连自己写出来的东西都不一定必须去喜欢,更不用说是读到的东西了,”爱丽斯说。“瞧瞧‘你最终要毁灭,残忍的国王!’吧,还有所有关于战争、暴君和被屠杀的圣人的所有那些诗,还有那首你自己写的关于黑甲虫的诗,诺埃尔。”
那时我们已经走过了池塘,被耽搁的危险过去了。不过,当我们沿着河岸走的时候,其他人继续没完没了地讨论着诗。小河的这个地方又宽又浅,你都能看见河底的石头和沙砾,成千上万条小鱼,还有一种水蜘蛛在水面上散步。丹尼说水对于它们来说一定是冰,能在上面走路,这也表明我们正在接近北极。但奥斯瓦尔德看到林边的一只翠鸟,就说它是只朱鹭,于是大家扯平了。
当奥斯瓦尔德听到的诗快让他受不了时,他说:“咱们来当河狸,建个坝吧。”大家都很热,于是高兴地同意了。我们把衣服尽可能地挽起,腿在水里看上去是绿色的,从水里出来后是粉红的。
建个大坝有趣极了,尽管费劲,就像介绍河狸的书里特别向你介绍的那样。
迪克说,要是我们是河狸,那儿就一定是加拿大,因此我们是在去极地的路上。但奥斯瓦尔德指指自己很热的前额,于是迪克承认这对于极地来说太热了。他带了冰斧(它有时也叫砍木机)。总是准备好担任指挥、也有能力担任指挥的奥斯瓦尔德让他和丹尼从岸上砍草皮下来,而我们往河里堆石头。这儿有粘土,否则想造大坝当然是没门儿,哪怕是最训练有素的河狸也没用。
我们堆起了一道石垄,开始把草皮盖在上面。石垄几乎横跨整个河流,只留了大约两英尺的地方供水通过;然后是更多的石头,再使劲儿把大块大块的粘土往下踩。辛勤的河狸在这石垄上花了好几个小时,只留了一个小时以便吃点儿蛋糕。最后,大坝达到了与河岸平齐的高度。接着,河狸们集起了一大堆粘土,他们中的四个抬起了它,扔进了水流通过的缺口里,溅起了很大的水花,但一只货真价实的河狸绝不会在乎被弄湿的,就像奥斯瓦尔德当时对爱丽斯说的那样。然后,在扔进更多的粘土后,工程结束了。我们一定用了好几吨的粘土,因为大坝上方的河岸上留下一个很长的大洞,我们的土正是从那儿弄来的。
河狸的任务完成后,我们继续前进,迪克很热,于是就把上衣脱掉,不再谈冰山的事情。
我无法对你讲述小河的全部那些转弯。它穿过田地、树林和牧场,最后,河岸变得更陡,更高了,头顶的树木暗暗地拱起了它们神秘的枝条,我们感觉就像神话里面寻找财富的王子。
这时我们看到了一个东西,它完全值得我们从老远的地方一路走来。小河突然消失在一个黑暗的石头拱门下面,而且,无论你怎么样站在水里把头弯到膝盖之间,你也看不到那一头有任何光亮。
小河比我们当河狸的地方小了很多。
亲爱的读者,你们马上就猜得到说话的是谁,他说:“爱丽斯,你带了根蜡。咱们去探险吧。”这个英勇的建议遭到冷遇。其他人说他们对那个不太感兴趣,而且,到了该喝茶时怎么办呢?
我常常在想,人们企图用喝茶来掩饰自己胆怯的这种做法简直就是令人讨厌。
奥斯瓦尔德没有理会。他摆出威严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生气,这是他很擅长表演的,仅仅说道:“好吧。我要去。你们要是害怕,最好赶快回家,让保姆哄你睡觉。”那样一来,当然他们就同意去了。奥斯瓦尔德拿着蜡走在最前面。这可并不舒服,阴暗的地下通道的设计师没想过竞会人这么大胆,敢领着一群河狸到它漆黑的幽深处来,不然他就会把通道修得高一些,使人能够站起腰来。事实上,我们几乎弯成了直角,要是时间长的话这是很难受的。
但是领路人毫不畏惧地往前走,一点都不理睬忠实地跟在后面的人所发出的抱怨,也不理睬他们对自己的后背所说的那些话。
不过那可真是一条很长的隧道,连奥斯瓦尔德都没有任何遗憾地说:“我看到阳光了。”跟在后面的其他人一面劈里啪啦地踩着水,一面尽情欢呼。地道的底部跟上面一样是石头砌成的,因此走起来很容易。我认为如果是尖利的石头或是沙砾的话,追随者们早都向后转了。
现在,隧道尽头的那点阳光变得越来越大,不一会儿,勇敢的领路人发现他自己在阳光下直眨巴眼,手里拿着的那根蜡烛看上去挺可笑的。他出来了,其他人也出来了,他们伸直了背,“唉呀”这个词不止从一张嘴里蹦出来。这真是一次艰难的冒险。紧靠着隧道口的地方生长着灌木丛,因此我们看不到多少的景色。在舒展了背之后,我们往上游走去。没人说自己已经受够了,尽管不只一颗年轻的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再次受到太阳的照耀真好。我以前从不知道地下有这么冷。小河现在变得越来越细了。
迪克说:“这不是我们要走的路。我想在地道里应该有通向北极的转弯,只是我们没看到。那儿真冷。”
可是小河在这里拐了个弯,使我们离开了灌木丛,奥斯瓦尔德说:
“这儿有最大量的陌生的野生热带植物。这些花朵从来不在寒冷的地方开放,不管那地方叫什么名字。”
这一点不假。我们到了一个像沼泽一样的湿湿的地方,跟我想象的一样,一个丛林,小河从这儿流过,这里到处都是奇异的植物和花,都是以前没见过的,以后也没见过。水流非常的细,走在里面又烫又软。灯芯草、芦笛和小柳树全都和不同种类的草纠缠在一起,水坑到处都是。我们没看见野兽,但是有各种各样的野生苍蝇和甲虫,多得不得了,令人无法相信任何人能受得了,还有蜻蜓和蚊子。女孩子们采了许多花,其中有些名称我是知道的,但我不想告诉你,因为这并非是在上课。因此我只提提绣线菊、西洋蓍草、千屈菜、垫子草和柳兰,有的大一些,有的小一些。
此时大家都想回家了。这儿比在田野里要热得多。热得让你想扯掉所有的衣服,光着身子玩耍,而不是穿着靴子来维持体面。
但我们不得不忍受靴子,因为荆棘太多。
奥斯瓦尔德对其他人说,要是我们从远路回家是多么乏味单调,他指着远处的电话线说:
“那儿一定有条路,咱们朝那儿走,”这说起来是件很稀松平常的事,他并不为此而争功。于是我们在泥泞中往前走,腿刮擦着荆棘,踩着靴子里的水,爱丽斯的蓝棉布外衣布满了十字交叉的口子,这些是相当难缝补的。
我们不再沿着小河走。它现在只是一条小细流,所以我们知道我们已经找到了它的源头。我们越来越热、越来越热,恼人的露水滴像珠子一样布满我们的额头,沿着鼻子滚下来,从下巴滚落下去。苍蝇“嗡嗡”叫,蚊子叮咬,迪克被一颗沉树绊了一跤,倒在荆棘丛里,奥斯瓦尔德勇敢地想鼓起他的勇气,他这样说道——
“你瞧,这就是我们发现的尼罗河的源头。北极现在还有什么价值呢?”
爱丽斯说:“啊,可是想想冰吧! 我认为奥斯瓦尔德倒宁愿这是极地,不管怎样……”
奥斯瓦尔德自认是领路人,特别是当实施他自己的主意时,但他知道领路人除了领路以外还有其它责任,其中之一就是援助虚弱或受伤的探险队员,无论是在极地还是在赤道。
所以,其他人就走到了奥斯瓦尔德前面一点,而奥斯瓦尔德要伸手帮助蹒跚的丹尼通过难走的地方。丹尼的脚让他痛苦,因为在当河狸的时候,他的长袜从口袋里掉了出来,没有袜子的靴子绝不是张舒适的床。他的脚常常不走运。
不久,我们来到了一个池塘,丹尼说:
“咱们玩水吧。”
奥斯瓦尔德乐意丹尼能想出主意。他知道这对那男孩有益无害,一般情况下他会支持他,但此时天色已晚,其他人又走在前面,于是他说:
“噢,少废话!快走!”
一般情况下丹尼会服从的,但再温顺的人也会闹别扭,如果他们热得难受,如果他们的脚在折磨着他们的话。“我不管,我就要!”他说。
奥斯瓦尔德没在意这次造反,也没说谁是头儿。他只是说:“好吧,别玩儿太久,”因为他是个好心肠的男孩,而且能够容人。于是,丹尼脱下了靴子,走到水坑里。“噢,妙极了!”他说。“你应该下来。”
“它看上去太多泥巴了,”宽容的头儿说。
“有点儿泥,”丹尼说,“但泥和水一样凉爽,这么软,它从你的脚趾间挤上来,和靴子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于是他扑腾着水花,不断邀请奥斯瓦尔德一起下来。
但某种看不见的感应阻止了奥斯瓦尔德下去,或者也许是因为他的鞋带全打了死结。
奥斯瓦尔德有理由感谢这看不见的感应,或是鞋带,或是其它什么东西。
丹尼走到了水坑的中央,他溅得水花四起,把衣服弄得湿淋淋的,你会认为他处在最令人羡慕的幸福状态中。可是,唉,有句话叫作乐极生悲啊。他正在说着:“你真傻,奥斯瓦尔德。你真不如……”这时,他发出一声吓死人的尖叫,开始乱踢起来。
“怎么回事?”有所准备的奥斯瓦尔德喊道。根据丹尼尖叫的方式判断,他担心出了最坏的事情,不过他也知道在这个安静的丛林地带,那不会是旧的肉罐头盒,就像那个在壕沟里的罐头盒一样,它被当成是咬了多拉的鲨鱼。
“我不知道,它在咬我。啊,它在腿上到处咬!啊,我怎么办?啊,好疼啊了! 哎哟!哎哟!哎哟!”丹尼一面尖叫,一面说道。他扑腾着朝岸边走来。奥斯瓦尔德下到水里,抓住了他,帮他爬出来。奥斯瓦尔德穿着靴子这没错,但我相信,就算是没穿靴子,他也不会害怕水里的未知危险,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不会。
丹尼手忙脚乱地爬上来并被拖到岸边,我们惊恐又惊奇地看到,他的腿上布满了黑色的、鼻涕虫一样的东西。丹尼的脸都变绿了,连奥斯瓦尔德都感到有点不舒服,因为他马上就明白那黑色可怕的东西是什么了。他在一本叫《有吸引力的故事》的书里看到过,书里有一个叫西奥多西娅的姑娘,她能在钢琴上弹最美妙的高音二重奏,但另一个姑娘了解很多有关蚂蟥的知识,而这知识要有用得多,也宝贵得多。奥斯瓦尔德试着把蚂蟥扯下来,但它们不肯下来,丹尼嚎啕大哭,因此他不得不停止了尝试。他想起了那本《有吸引力的故事》书里,是如何让蚂蟥是开始咬人的(女孩子用的是奶油),但他记不起来如何让它们停下来,而且它们根本不需要别人去演示如何开始咬人。
“啊,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哪?啊,疼死我了!唉哟,唉哟!”丹尼说道,奥斯瓦尔德说:
“勇敢些!振作起来!要是你不让我把他们弄掉,你只好带着它们走回家吧!”
这个念头让不幸的小伙子眼泪纷纷往下落。但奥斯瓦尔德用臂膀扶住他,替他拎着靴子,而他也同意要振作起来,于是这两个人挣扎着去追其他人。而其他人听到了丹尼的惨叫,正在往回走。除了喘气的时候,他一刻也没停止过嚎叫。没人应当责备他,除非他们自己的右腿上也有十一只蚂蟥,左腿上有六只蚂蟥,总数是十七只,迪克马上说。
结果,幸亏他不停嚎叫,因为在有电报线的路上有个男人对他的嚎叫发生了兴趣,他就奋力穿过沼泽向我们走来。看见丹尼的腿,他说道:“我猜得果然不错。”他抱起丹尼,把他夹在一只胳膊下,丹尼仍然像刚才那样不断叫着“唉哟!”和“痛死啦!”
我们的救星原来是个优秀的大个子青年人,正当好年华,职业是农场的劳工,穿着灯芯绒裤子,他把可怜的受害者带到了他和老母亲住的一幢村舍里。然后,奥斯瓦尔德发现他所忘记了的关于蚂蟥的事情是盐。正当好年华的年轻人的母亲在蚂蟥上撒了盐,于是它们蠕动着,掉落到砖地上,发出恶心人的像鼻涕虫一样的啪嗒一声。
然后,在丹尼的腿被绷带包扎好后,穿灯芯绒的正当好年华的年轻人把他背回了家,这样他看起来就像“受伤的战士凯旋而回”。
从大路上走并不远,不过沿着年轻探险家们来时走的路却要走很远。
他是个好青年。尽管善良行为本身就是回报,但我仍然很高兴他在作出善行的同时也得到了阿尔伯特的叔叔给的两个半克郞。但我不能肯定爱丽斯是否应当把他加入到《善行录》中,因为那记录本是留给我们自己用的。
或许你会认为这就是尼罗河的源头(或北极)故事的结局了。要是你这样认为的话,它只能说明像你这样文雅读者犯了个大错。
受伤的探险家躺在沙发上,伤口上绑了绷带,我们都在吃下午茶,有黑莓,白葡萄干,这是我们经历了热带探险之后非常需要的东西。这时,管家帕蒂格鲁太太从门口探头进来,对阿尔伯特的叔叔说道:“我能和您说会儿话吗,先生?”。她讲话的那声音使得我们在大人出去后不由得相互望了望,然后一声不出,黄油面包停在了送往嘴边的半路上,或者茶杯停在了飞向唇边的半空中。
事情和我们想的一样。阿尔伯特的叔叔过了很长时间都没回来。当然我们没有让面包加黄油一直处在悬空中,因为我们想还不如把黑莓和白葡萄干吃完。当然,我们给阿尔伯特的叔叔留了一些,而且是最好的。但他回来后并没注意到我们考虑周到的无私行为。
他进来了,脸上带着的那种表情意味着我们都要去睡觉,而且很可能连晚饭都没了。
他开口了,带着白热化的铁一般的平静,有点像那种绝望的平静。他说道:
“你们又干坏事了。到底是什么让你们鬼迷心窍地要去建一座坝?”
“我们在当河狸,”赫·沃用自豪的声调说。他没像我们那样看出来阿尔伯特的叔叔的话是什么意思。
“无疑,”阿尔伯特的叔叔说,用手搓着头发。“无疑!无疑!好,我的河狸们,你们可以去用你们的垫子去建坝啊。你们的坝阻断了河流,你们拿去修坝的粘土留下了一条水沟,水从那里流下来,毁坏了价值大约七磅的刚收割的大麦。幸运的是农民及时发现了它,要不你们就可能会毁掉七十英镑,另外你们昨天还烧了座桥。”
我们说我们很后悔。没有什么其它话可说,只有爱丽斯加上一句:“我们并没有诚心要淘气。”
“当然没有,”阿尔伯特的叔叔说,“你们从来都没有。噢,是的,我要亲亲你们,但现在该上床了,明天得写二百行,要写的句子是——‘谨防扮演河狸和烧桥。小心大坝。’这是大写‘B’和‘D’的大写练习。(加注)[24]”
凭这个我们就知道了,他尽管很恼火,但并不是狂怒。我们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太阳下山之前,我已经非常厌倦大写“B”和“D”了。那天晚上,在其他人睡着时,奥斯瓦尔德说:“我说。”
“说吧,”他的弟弟应道。
“有一件事得说,”奥斯瓦尔德继续,“这的确说明无论如何那是个很结实的大坝。”
带着这个令人愉快的想法,疲倦的河狸(或极地或其它方面的探险者)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