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认为,是非对错的观念在孩子身上的成长,会像走路和说话一样自然地发生。也有些人认为,你必须给孩子灌输、植入这些想法和观点。我自己的观点是,在这两个极端的观点之间还存在着一定的空间,是非善恶就像其他个性一样,每个婴儿和儿童都会自然而然地感受到好与坏,但这理所当然需要有一定的环境照护条件作为前提。这些基本条件很难用几句话来描述清楚,但重要的是,照护环境应该是有规律可循、可预测的,照护者在生命初期就要高度适应婴儿的需要。事实上,绝大多数婴儿和孩子都得到了这些基本的照护。
我想说的是,婴儿做真实自我的基本体验,以及这种真实自体持续存在的基本体验,才是道德的基础。不可预测的事物、不可预测的环境对婴儿产生的影响会打断这种持续存在的状态,并干扰婴儿自体的发展。但这涉及太遥远的生命初期,远离了我们现在所讨论的话题。我们的讨论必须集中在婴儿的下一个发展阶段。
每个婴儿都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大量收集他们持续存在的经验,当他开始感觉到一个独立于母亲之外的自体,一个完整的自我的存在时,恐惧就开始占据主场了。这些恐惧本质上都是原始的情绪,是基于婴儿内在未经处理的报复期望而产生的。在这样的恐惧中,婴儿会变得兴奋,具有攻击性和破坏性的冲动和想法,他们表现出大声尖叫或想撕咬点什么的行为,而且他们时时感到来自外在世界的威胁,觉得到处充满了张大的要咬人的嘴,具有敌意的牙齿,不断挥舞的爪子,以及各种各样的威胁。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母亲不能发挥基本的保护作用,以隔离婴儿在生命早期体验到的巨大恐惧的话,婴儿的世界将会变得十分可怕。母亲(我并没有忘记父亲)通过“人”这个个体存在的方式,来改变幼小的孩子各种恐惧的性质。渐渐地,母亲作为“人”这个个体被婴儿识别出来,由此,婴儿获得的不是一个充满魔法、报复的世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可以理解婴儿各种冲动,并对此做出反应的母亲。但这个母亲在感受到伤害时也可能会生气的。当我这样说的时候,你会立即看到,如果原始的报复性力量经过母亲的人性化处理,就会对婴儿产生巨大的影响。
一方面,母亲知道实际破坏和破坏意图之间的差异。当她被婴儿咬到的时候,她会叫:“哎哟!”但是,母亲认可了婴儿想吃掉她的欲望,她并没有因此感到不安或害怕。事实上,母亲会觉得婴儿咬她是对她的一种赞美,这是婴儿能够表达出兴奋的、激动的爱意的唯一方式。当然,母亲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婴儿吃掉的。她发出“哎哟”的叫声,只是意味着她感到了疼痛。婴儿的这个动作会伤害到**,特别是那种很早就长出乳牙的孩子。但无论如何,母亲最终会活下来,婴儿则有机会从母亲幸存这一事实中获得安慰,感到安心。而且,我们确实可以给婴儿一些坚硬的东西去撕咬,不是吗?这些东西都有很好的生(幸)存价值,比如一个拨浪鼓,或是一块骨头。因为你知道,如果婴儿能够以吃奶的劲儿去撕咬有些东西,他会感到安慰和轻松。
通过这些方式,婴儿有机会在实际冲动行为出现的同时发展出幻想的能力。而这一重要步骤源于母亲始终如一的态度和可靠性。此外,这种环境的可靠性也提供了一个让婴儿得到进一步发展的设置。下一阶段发展的质量,取决于婴儿使父母感到幸福的贡献量。母亲在恰当的时刻出现,她会收到婴儿对她做出的冲动性姿态,这对她来说意义重大。因为这确实是婴儿的一部分,而不仅仅是一种反应。婴儿会表现出一种反应性的微笑,这几乎不含有任何意义。但是,婴儿最终会出现另一种微笑,它意味着婴儿感受到了爱,并且是在那一刻充满了对母亲的爱。在这之后,婴儿会在浴缸里嬉戏,用水泼母亲,使劲拉拽她的头发,咬她的耳垂,或者给她一个拥抱,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或者,婴儿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排泄,暗示着排泄物是具有礼物的意义的,并且它是具有价值的。
如果这些很小的事情都是孩子自然而然地无意识为之,母亲会因此产生极大的成就感。正因为如此,婴儿能够进行新的发展和整合,以一种新的、更全面的方式,接受自己在兴奋时刻(也就是说在经历各种本能体验之中)所感受到的肮脏和破坏感。
对婴儿来说,与生俱来的、最重要的本能是在喂养中被唤醒的,而这种本能与真实的被爱、被喜欢和充满情感的游戏体验结合在一起。想“吃掉”父亲和母亲的幻想会被“吃掉”各种食物的现实所取代,并逐渐融为一体。婴儿因为发现了自己自发性出现的迹象,并明白这些迹象代表的即将到来的情感冲动,所以开始为所有无情摧毁的幻想承担全部责任;而且婴儿从经验中发现,当自己出现爱的冲动时,母亲就刚好在那里,于是就形成了一种“好的感觉”和“坏的感觉”的判断与调控方法。通过这些复杂的过程以及婴儿逐渐发展出的,把各种体验聚合在一起的能力——我们称之为整合——婴儿就能够耐受本能体验中破坏性摧毁元素所引发的焦虑,并逐渐认识到破坏性有修复和重建的机会。我们给这种耐受焦虑的能力取一个名字,称之为“罪疚感的能力”。
我们可以看到,罪疚感的能力是伴随着婴儿对成长环境的可靠性的信心,一起发展起来的。我们也看到,当一位母亲不得不离开她的婴儿时,或者当母亲生病时,或者当母亲的关注力被其他事物占据时,婴儿感到成长环境不可靠,丧失了这份信心,罪疚感的能力也随之消失了。
一旦婴儿开始有罪疚感,也就是说,一旦婴儿将“与建设性相关的行为”和“对摧毁性冲动感到的焦虑”联系起来,那么婴儿就能分辨出“好的感觉”和“坏的感觉”。它不是从父母的道德感中直接继承的,而是产生了一种新的道德感,是每一个新的个体身上自然发生的。“感到某件事是正确的”肯定与“婴儿认为的母亲或父母的期望”相关联。但是,更根深蒂固的影响,源自与这种罪疚感联系在一起的“好与坏的意义”——一种在“对摧毁性冲动感到的焦虑”与“有能力和机会进行修复和重建”之间的平衡。
对婴儿来说,那些减轻罪疚感的事物和活动让他感觉是舒服的、好的,而增加罪疚感的事物就会让他感觉到是糟糕的、坏的。事实上,由于婴儿天生的道德感是从各种原始恐惧中发展出来的,所以比父母的道德感要更加激烈。只有那些真实的、实际存在的东西对婴儿来说才有意义。比如,教孩子说“谢谢”, 仅是出于礼貌的行为举止,并不是出于他的感激之情,这样的教育并不能培养孩子的感恩之心。
你会发现,根据我在工作中使用的理论,在婴儿形成生活体验的早期阶段,你可以通过做一个可靠的父母,来帮助婴儿有能力发展出“是非观念”。只有当你的孩子发展、建立了自己的罪疚感时,把你关于“好”和“坏”的是非观念介绍给孩子才有意义。
如果你不以这种方法养育你的孩子(这样养育的孩子会一个比一个好),那么你只能尽力做一个非常严苛的人,尽管你知道在婴儿的自然发展过程中,本来可能会发生一些更好的事情。如果这些你都做不到,就必须通过教育和训练把自己的是非对错的观念灌输给孩子。但这是一种退而求其次的做法,取代了孩子真正的是非之心,它也是一种失败,你会讨厌这样的做法;而且只有你或执行你意愿的人在那里不断强化坚持时才会有效。
另一方面,如果你能让婴儿开始立足于你的可靠性,去发展出属于他自己的个体化的是非观念,并以此取代对原始性报复的恐惧感,那么,你自己的想法和观念就会是孩子是非观念的有效和极具价值的补充。因为随着孩子们的成长发展,他们或者会喜欢模仿父母,或者会挑战、违抗父母,无论是两种路径中的哪一种,都殊途同归,最终都能达到一个好结果。
【19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