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领导者三纲之止于至善(1 / 1)

知止者,知至善只在吾心,元不在外也,而后志定。

——《传习录·陆澄录》

按常理,如果能去民上明明德,做到亲民,那就万事无忧了,可为什么还要有第三纲“止于至善”呢?

先来看王阳明如何解释“至善”:“所谓‘至善’,是‘明德’‘亲民’的终极法则。天命的性质是精纯的至善,它那灵明而不暗昧的特质,就是至善的显现,就是明德的本体,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良知’。‘至善’的显现,表现在肯定对的、否定错的,轻的重的厚的薄的,都能根据当时的感觉而展现出来,它富于变化却没有固定的形式,然而也没有不自然地处于浑然天成的中道之事物,所以它是人的规矩与物的法度的最高形式,其中不容许有些微的设计筹划、增益减损存在。其中若稍微有一点设计筹划、增益减损,那就是出于私心的意念和可笑的智慧,而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至善’。”

原来,“至善”就是良知。良知的几个基本特点如下:(1)与生俱来;(2)能知是非善恶;(3)反应神速;(4)良知是易,易是变,富于变化却无固定的形式,当它投射到事物上去时自然而然,不拧巴。所以,我们可以说良知是我们与生俱来的道德感和判断力。

由良知的以上特点可以看出,良知不容算计,正如天理不容思想一样。如遇到事,只要有少许的设计筹划、增益减损存在,那就不是良知了,天理不容思想也是如此,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因为人类全部智慧固然在脑中,但全部属于人的精神却在心中。良知(至善)帮我们确定事情的是非善恶,唯有确定了这点,才能走好下一步的头脑计算。

简单而言,“至善”是明德和亲民的终极法则,至善像是船舵,明德和亲民则是船,船是乘风破浪还是碰触礁石,全由至善说了算。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组织领导者如何拥有至善呢?虽然它是我们与生俱来的,但我们与生俱来的东西多着呢,如果你不主动去呈现,它还是会隐藏着,不会出来。

王阳明给出的思路是:(1)将慎独(自己独处时也非常谨慎,时刻检点自己的言行)做到精益求精、一以贯之境界的人才拥有至善;(2)通过“明明德”的功夫达到“精深专一”后便是至善了;(3)至善也从未脱离具体的事物,所以必须去“亲民”上实践。

从这种套路来分析,是否至善可以去“明明德”和“亲民”上求取呢?

王阳明说,不对。至善只能在心中求,比如说侍奉父亲,不能从父亲身上去探求个孝的道理;辅佐君主,不能去君主身上探求个忠的道理;与朋友交往、治理百姓等事,也不能去朋友、百姓这些人身上求个信与仁的道理。这些道理全都在心里,心即是理。

王阳明借《大学》发挥道:“后人因为不知道拥有至善的关键在于我们自己的心,而是用自己掺杂私欲的智慧从外面去揣摩测度,以为天下的事事物物各有它自己的道理,因此掩盖了评判是非的标准,使‘心为统帅’的简单道理变得支离破碎、四分五裂,人们的私欲泛滥而公正的天理灭亡,明德亲民的学养由此在世界上变得混乱不堪。在古代就有想使明德昭明于天下的人,然而因为他们不知道止于至善,所以使得自己夹杂私欲的心过于膨胀、拔高,所以最后流于虚妄空寂。而对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真实内容无所帮助,佛家和道家两种流派就是这样的。古来就有希望亲民的人,然而由于他们不知道止于至善,所以自己的私心陷于卑微的琐事中,因此将精力消耗在玩弄权谋智术上,从而没有了真诚的仁爱恻隐之心,春秋五霸这些功利之徒就是这样的。这都是由于不知道止于至善的过失啊。止于至善对于明德和亲民来说,就像规矩画方圆一样,就像尺度量长短一样,就像权衡称轻重一样。所以说方圆如果不止于规矩,就失去了准则;如果长短不止于尺度,丈量就会出错,如果轻重不止于权衡,重量就不准确。而明明德、亲民不止于至善,其基础就不复存在。所以用止于至善来亲民,并使其明德更加光明,这就是所说的大人的学养。”

以上论述已经给出了如何在心中求到至善的方法,只有一个字:止。

《大学》的文本在佛教传入中国之前,但佛教传入中国在唐宋时期成熟后,理学家和心学家开始用佛的精髓来解析《大学》,王阳明也不能免俗。尤其是这个“止”字,王阳明对其有很多解释。

(1)止是一种状态,是一种心处于平静、安宁、专一、无烦恼的神灵状态。任何人在做决策时要处于这种状态,尤其是组织领导者,其所做的决策关系着无数员工的饭碗,所以做决策时不能轻举妄动,头脑发热,必须使终极处于平静、安宁、专一、无烦恼、无后顾之忧的状态。

(2)佛教讲究“止观双修”,这里的“止”是心中常在善念,也就是说,领导者一切言谈举止,行走坐卧,都必须以善为出发点,其实就是稻盛和夫说的作为人,何谓正确,作为领导,何谓正确。何谓正确?答案是:把作为领导人应该做的正确的事情以正确的方式贯彻到底。“观”则是追根溯源,它属于哲学追寻终极问题的范畴,比如一件事搞砸了,为什么会搞砸,你要刨根问底,最后你会发现,人世间所有搞砸的事,组织内所有的搞砸的决策以及行动,都和人的私欲有关,和人没有常存善念有关。所以,止,就是要常存善念,才不必在事情搞砸后才去观。

(3)阳明心学中的道家以及道教成分尤重,而且中国的根底全在道教,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道教遗痕。道教讲究的是“诸善奉行、诸恶莫作,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从此角度来解析,止既包含了佛家的常存善念,又包含了佛家、道家的因果,种什么就结出什么,所以必须有所止,这个“止”就是止于因,用儒家的说法就是动机论。

1495年,高平县令编辑了《高平县志》,请王阳明写序。王阳明在这篇序中大发感慨道:“我想到,高平就是古代的长平。战国时秦将白起率兵攻打赵国,曾在长平活埋了四十万赵国俘虏,至今天下人都觉得那些人死得太冤了……我个人是这样看待这段历史的:赵国四十万人向秦国将士俯首投降,可是秦人却把他们全部活埋,没有半点同情心,实在是无所顾忌,秦人的残酷暴虐,自然是罪大恶极,但是,导致这样的结果,纯属当时那些诸侯国的祖先咎由自取。周武王开国时分封诸侯,是有一定规划和制度的。如今叫作方志之类的图籍就是用来记录各国山河的险峻平坦,记录所封疆土的宽广狭窄、土地的肥沃贫瘠,记录各地贡赋多少、风俗特点、土产品种等,一切都记得井井有条,各诸侯的子孙世代管理这些地方,不能因为个人的欲望随意地增加、减少、索取、赠送。大家都讲信义,和睦相处,各自守住祖先留下的基业,不敢违反祖制而互相侵夺。但到战国时期,各国诸侯嫌弃祖宗的法制对自己不好,束缚了他们对贪欲的追求,就把原有的志书都毁掉了。于是就出现了倚强凌弱,大国侵犯小国的情况。有的国家被兼并,有的国家被篡夺,周朝先王建立的法制至此**然无存,无从查考,那些野心勃勃的诸侯也就不再有什么顾忌,秦国才敢对赵国如此残暴。所以说,七国的灭亡,实际上是因为国家的文献档案不足以供考证,祖先的法制没有得到保存。由此可见,典籍图志和国家的关系,难道不是十分重大吗?”

这篇文章点出了一个重要的主题:当你不能止时,你的报应就注定了。止就是常存善念,一时的获取,如果不是靠善得来,那在你获取时就已经注定了失去,而且可能变本加厉。

(4)止于至善,从儒家角度讲就是王阳明所说的践行五伦关系中的德:事君的忠、事父的孝、对待朋友的信等。所以这个“止”是恰到好处,适可而止,也就是中庸,不能过或者不及,对君的忠,如果不尽心尽力是不及,愚忠则是过了。

接下来,我们将总结止于至善到底是什么意思。所谓“止于至善”就是心中常存善念,扮演好你在这个世界上担任的各种角色。

同时,至善需要在心中求,你不能去别人那里寻找善,既找不到,也没有必要,因为至善就在你心中,只要你肯求,就必然能求得到。至善绝对不会放任何有求于它的人的鸽子。

王阳明曾问过弟子们:“天下何物至善?”有个弟子立即接口道:“惟性为至善。”王阳明微微点头。

性是天命之,也就是出生时老天注入我们体内的一种善,这个善可以激发出无数的其他的善,所以人性是我们的根本,是至善,是万善之善。

组织领导者去民上明明德,这个明德就是亲,能做到如此顺理,必须止于至善,这就是《大学》的三纲,也是在王阳明看来,组织领导者必须深刻理解并能知行合一的三纲。

领导者懂得了止于至善的道理,志向才得以确定;志向确定,然后身心才能安静;身心安静,然后才能安于目前的处境;安于目前的处境,然后才能虑事精详;虑事精详,然后才能达到至善的境界。止、定、静、安、虑、得(止)是一个圆圈,通过一系列易如反掌的行动完成成功做事的闭环。

王阳明解释说:“人们只是不知道‘至善’就在自己心中,所以总是向外面事物上寻求;以为事事物物都有自己的定理,从而在事事物物中去寻求‘至善’,所以使得求取至善的方式、方法变得支离决裂、错杂纷纭,而不知道求取至善有一个确定的方向。如果你知道至善就在自己心中,而不用向外面去寻求,这样意志就有了确定的方向,从而就没有支离决裂、错杂纷纭的弊病了。没有支离决裂、错杂纷纭的困扰,那么心就不会妄动而能处于安静。心不妄动而能安静,那么在日常生活中,就能从容不迫、闲暇安适从而安于目前的处境。能够安于目前的处境,那么只要有一个念头产生,只要有对某事的感受出现,它是属于至善的呢,还是非至善呢?我心中的良知自然会以详细审视的本能对它进行精细的观察,因而能够达到虑事精详。能够虑事精详,那么他的分辨就没有不精确的,他的处事就没有不恰当的,从而至善就能够得到了。”

当你知道了至善是在你心中,这样就等于找到了唯一的靶子,你只要到自己心中求取至善即可。对于一个组织的领导者而言这一点非常重要,至善就是企业生存进化的道理。每个组织都有属于自己的员工,这些员工其实就是企业文化的一部分,求取组织文化和解决组织问题之道必须建立在自己员工的基础上,而不能效仿别人。

楚汉争霸时,汉王刘邦的大将韩信奉命到河北开辟第二战场,韩信临时召集了一支几千人的队伍,先攻楚霸王项羽的战友赵国。赵国领导人陈余集结二十万兵力,占据太行山以东的咽喉要地井陉口,坐等韩信。

陈余的谋士李左车为其出谋道:井陉口以西,有一条长约百里的狭道,两边是高山,道路狭窄,是韩信的必经之地。咱们正面死守不战,派兵绕到后面切断韩信的粮道,把韩信困死在井陉狭道中。

陈余冷笑道:“韩信只有几千人,千里袭远,如果我们避而不击,岂不让天下人看笑话?”

韩信知道此消息后,大喜过望,迅速率领汉军进入井陉狭道,抵达井陉口后,部队快速渡过绵蔓水,背水列下阵势,韩信做阵前总动员说:“如今我们退无可退,只能死战,否则绝无生的可能。”

几千士兵浩气冲天,高喊绝地反击。陈余看到韩信这种布阵方法,大笑不已说,这简直是自寻死路,下令攻击。韩信趁陈余倾巢而来,秘密命令一支机动部队绕过陈余主力,突然出现在赵军营垒,拔掉了赵军的旗帜,换上了汉军旗帜,背水的汉军猛然发起进攻,陈余张皇失措,惨败。

庆功宴上,有人问韩信:“兵法有云,要背山、面水列阵,这次我们背水而战,居然打胜了,为何如此魔幻?”

韩信回答:“兵法上不是也说‘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吗?只是你们没有注意到罢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由此成为后来兵团领导者在无路可走情况下使出的绝杀技,它好像成为真理,似乎谁能掌握它并且大胆运用,谁就能反败为胜一样。

真是如此吗?明朝中期,戚继光奉命到南方剿灭倭寇。他刚把部队组建起来,就遇到有倭寇入侵,形势危急。有人建议戚继光,把部队拉出去,背水列阵,效仿韩信置之死地而后生。

戚继光说:“不可。”

人问:“韩信和陈余之战,也是新组建的部队,他能做到的,你为何做不到?”

戚继光说:“秦末和现在形势不同,所以士兵也不同。战国时期,每个国家几乎全民皆兵,秦朝不过十几年时间,所以秦末仍然是全民皆兵,这就是韩信仓促之间召集起来的几千平民,看似是平民,其实都是士兵,只要有统一指挥,就是一支善战的兵团。但我大明自建立以来,不许民间习武,所以这些人只是普通百姓而已,让普通百姓背水而战凶残的倭寇,无异于驱羊入虎穴。”

韩信能做到的事,戚继光做不到,不是说韩信比戚继光强,恰好相反,两人都是带兵好手。他们都能实事求是,向心内求,从自己的实际情况出发,拿出最有效的可行方案。

其实朱熹的向外求取真理,好像是个跪着的人,总感觉别人的一切都是好的,不从自己的实际出发,把别人看上去光芒万丈的东西全盘拿过来为自己所用。倘若戚继光向外求,那他就有可能效仿韩信,结果可想而知。

一言以蔽之:向内求就是要高度自信自己能解决自己的事,不需要去模仿参照别人。向外求则是看到一个拳击手一套组合拳击败对手,就认为只要戴上那个拳击手套就也能如对方一样,天下无敌。你要找到你的目标,这个目标就在你心内,在你组织内。

找到目标后自然会志向明确、意志坚定,这就是“知止而后有定”;志向明确、意志坚定后,你知道该往哪里走,该怎么走,内心就会很安静专一,这就是“定而后能静”;内心安静专一后,则能够安于目前的处境,自享其乐,自得其乐,这就是“静而后能安”;在内心的作用下,外部环境也非常安静,做到了内外合一,这个时候你就能从容不迫地考虑,你要做的事是善还是恶呢,你会考虑得非常周详和精确,这就是“安而后能虑”,最后你会回到起点:知止。

我们可以站在领导人的角度来分析这个:止、定、静、安、虑、得(止)。

首先,领导人要知道你做的任何一件亲民(亲员工)的事,没有外物可以帮助你,也不需要外物的帮忙,因为亲民方法这件事就在你心中。这就是知止。

其次,知道事情只有在心中求取后,就会收敛心思,专注于心内,必能志向明确、意志坚定地向前走,这就是知止而后有定。定之后你会发现心情非常安静,外部世界也随你心的安静而变得可爱,从前你看不上的组织内乱糟糟的事物,现在都成了你练心的道具,最终,你考虑好了事情的善恶,周详了和精确了你的决策。

最后,你就能达到止于至善的境界。

组织领导人一定要明白的一点是:止于至善是要求你做战略时,不要研究未来做什么,而是要研究今天做什么才有未来。所以《大学》才说“物有本末,事有终始”。它说“事有终始”,而不说“事有始终”就是这个意思。

必须先确定做什么有未来这个“终”,才能安心地“始”!

什么是终,什么是始呢?

有弟子问王阳明:“任何事物都有根本和末梢,从前的理学家把彰显德性当作根本,把使人民涤除污垢永做新人当作末梢,这两者是从内心修养和外部用功这两个相对应的部分来说的。事情有开始和结束,从前的理学家把知道止于至善作为开始,把行为达到至善作为结束,这也是一件事情的首尾相顾、因果相承。像您这种把新民作为亲民的说法,是否跟儒家学者有关本末终始的说法有些不一致呢?”

王阳明的回答是:“有关事情开始与结束的说法,大致上是这样的,就是把新民作为亲民。而说显明德性为本,亲爱人民为末,这种说法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不应当将本末分成两种事物。树的根干称为本,树的枝梢称为末,它们只是一个物,因此才称为本与末。如果说是两种物,那么既然是截然分开的两种物,又怎么能说是相互关联的本和末呢?使人民自新的意思既然与亲爱人民不同,那么显明德行的功夫自然与使人民自新为两件事了。如果明白彰显光明的德性是为了亲爱人民,而亲爱人民才能彰显光明的德性,那么彰显德性和亲爱人民怎么能分开为两件事呢?理学家的说法,是因为不明白明德与亲民本来是一件事,反而认为是两件事,因此虽然知道根本和末梢应当是一体的,却也不得不把它们区分为两种事物了。”

由以上叙述,我们可以知道,王阳明所谓的“物有本末”的“本”既可以是明明德,也可以是亲民,“末”同样如此,因为一个物有本必有末,二者无法分割,是为本末合一。

王阳明所谓的“事有终始”也是这个道理,一件事开始时,你必须知道终点在哪里。你只有知道终点在哪里,才有可能开始。明明德是开始,亲民是终点,亲民是开始,明明德是终点,这件事最后能成,必须止于至善。

大学的三纲是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领导者的三纲同样如此。而这三纲的支撑就是下面我们要讲的八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