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汝中、省曾侍坐。

先生握扇命曰：“你们用扇。”

省曾起对曰：“不敢。”

先生曰：“圣人之学，不是这等捆缚苦楚的，不是妆做道学的模样。”

——《传习录·黄省曾录》

人生是痛苦的，若想坚持到最后，必须有快乐的调料。这调料就是灵魂要有趣，即是说，要做个拥有有趣灵魂的人。王阳明曾说，良知是活泼的，致良知就好像是鱼儿在水中跃出水面，这就是有趣。人人都喜欢和有趣的人在一起，他能给你那死水般的人生以刺激，让你的心灵受到喜悦的震撼和滋润。

对于一个领导者而言，若要取得他人心底的认同，就要把有趣的灵魂当成领导的必修课。相比普通人，领导者不但要自己有趣，还要把有趣的灵魂注入团队中，使你所带领的团队变得有趣。

图3-4

然而作为领导者的第一戒是，倘若你还没有树立起绝对权威，有趣的你可能会成为团队成员中的“小丑”，所以把有趣灵魂注入团队的基础是你必须拥有权威。雷军未创建小米时已闻名江湖，实力万众瞩目，所以他能把自己的有趣轻松地注入团队，使小米团队看上去像个高深莫测的“马戏团”。

从思想史角度来说，以朱熹为代表的理学家和以王阳明为代表的心学家在有趣的灵魂上形成鲜明对比，理学认为人生应该绝对严肃，不苟言笑，而心学家则认为人生应该有趣，因为“有趣”才是良知的基本内涵。王阳明和弟子们常在一起探讨学问。有弟子穿得一本正经，正襟危坐，由于天气太热，那人满头是汗，却不肯擦拭。王阳明就递给他一把扇子说，请用扇。

那名弟子诚惶诚恐，急忙摆手说：“不用不用。”

王阳明就看了看天说：“哎呀，这天可真是热，你就不热吗？”

弟子回答：“热啊，但我觉得在老师面前挥舞扇子，有点不敬。”

王阳明笑道：“圣人不是这等捆束样子的，太过正经，就是伪了。”

第二天，那名弟子穿了罗汉衫，摇着把蒲扇就来了。

王阳明又说：“你这有点矫枉过正了。”

弟子说：“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王阳明哈哈大笑说：“关键在‘格物’，要正念头，这个念头就是自然而然，当你自然而然时，有趣自然就呈现了。”

从王阳明的话中可以大致猜测出，所谓“有趣”，其实就是真实，率性而为。但所谓真实，其反义词并非虚伪，而是“人为”痕迹。

谈到西汉帝国军界风云人物，大家都会想到卫青、霍去病，更会想到李广，但很少有人会想到一个叫程不识的军官。程不识和李广是同时代人，都是名将。但显然，程不识的名气远不如李广，两人在领导力上是两个极端。

程不识管理军队过于严谨，他的部队绝对是纪律部队，指挥系统严格，安营扎寨章法周密。行军过程中，纪律严明，甚至规定上茅房的时间。程不识善于防守，当他扎营后，前后左右排兵布阵都有严苛规定，士兵稍有溜号，立即会受严惩。所以在程不识手下做事，毫无快乐可言。

李广则大大不同。他和士兵打成一片，大家都是兄弟，只有在战斗中，才有指挥官一说，平时管理涣散，好像是散兵游勇。可一旦打起仗来，个个争先，人人奋勇。许多人都喜欢跟着李广，对程不识敬而远之。

李广和程不识都是盖世名将，但李广在后人心目中的影响力远高于程不识，原因很简单，匈奴经常和李广打架，但很少去招惹程不识，因为匈奴人知道程不识纪律严明，防卫强大。

那么，问题来了，领导者该向谁学习呢？司马光一针见血地告诉我们：学习程不识，虽无功，犹不败；学习李广，鲜不覆亡。

意思是，程不识容易学，但李广难学。然而，司马光有一目了然的局限性。首先，他从军队领导人的角度来审视李广和程不识。孙子说过：“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所以，领导军队肯定要学程不识，但如果做企业领导人，尤其是现代企业的领导人，程不识不可学，只能学李广。

很多人都说商场如战场，可商场毕竟不是战场，战场上要么肉身死亡，要么让别人肉身死亡，属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决斗。商场就要温和许多，从来没听说哪个企业倒闭了，企业领导人和团队就必须死的事情。所以，企业应该是充满趣味的一个组织，而绝不能是一丝不苟、板着脸的军队。

另外一点，当今时代的员工绝不可能接受板着一张死脸、如同机器一样的领导者，即使是殡仪馆的领导人，也没必要如此。现在的人都很有趣，所以他们喜欢那些有趣的领导，自然更喜欢那些可以把有趣带给团队的领导人。阿里巴巴的马云就是这样的领导人。

仅从外观审视，马云就是个有趣的人。在日常生活中，你会发现有趣的人都有个一致的特点，那就是能说会道。马云的口才相当了得，然而却一本正经地说自己是个笨嘴拙舌的人，这就是他有趣的地方。

马云初创业时，纠集了十八个伙伴，称为“十八罗汉”，乍一听不像是做企业，而是要闯**江湖替天行道。创建阿里巴巴后，马云命令每个员工都要有个江湖绰号，这些绰号都来自以金庸为主的武侠小说。江湖绰号必须是正面的，此时的马云可能真就把自己当成了扶弱惩恶的大侠，而阿里巴巴的所有人都是批量生产的英雄豪杰。马云自封为大侠风清扬，现任掌舵人张勇则成了逍遥子。

这些绰号不是可叫可不叫的，进入阿里巴巴的每个人有了这样的绰号后都需要上报给人事部，人事部的同事会把绰号输入公司系统，同事之间都以绰号相称。所以阿里巴巴企业中，你经常会在同事互相称呼时感觉像是穿越到了古代江湖。——实际上，“阿里巴巴”这四个字就是个很有趣味的名字，它让人联想到四十大盗，联想到很多有趣的人和事。

和现实完全脱节的各种“绰号”给阿里巴巴人增添了无数趣味，如果要问阿里巴巴的文化特点是什么，那从取“绰号”这件事情上就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有趣”就是阿里巴巴的企业文化。

王阳明肯定是个有趣的人，从他对学生举止穿着的指点就可以判定。1519年他和朱宸濠在鄱阳湖上决战时，前线血肉横飞，湖水惊涛拍岸。他在前线指挥了一会儿，突然跑回办公室，邀请还没有吓傻的学生来听他讲课。

有弟子说道：“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要授课，好大的瘾。”

王阳明却说：“我刚才看到朱宸濠在他指挥舰中露了下头，马上就缩回去了，颇有乌龟神韵，我看他必败无疑，咱们先庆祝他失败，赶紧听课。”

他讲课的内容是：良知是自由自在飞翔的鸟、良知是活蹦乱跳的鱼、良知是有趣的心灵。

这种讲课方式很有江湖大师的风范，所以弟子们都没有认真听。不过王阳明说“良知是有趣的心灵”这个论断，却能给领导者以深刻启发。

王阳明心学是让人打开心境的一门学说。很多人都会受流行于人世的概念、理论以及成规的限制，不敢突破心境，最终把自己活成了半死不活的模样。

什么是心境，王阳明说心外是无物的，你所见所闻甚至是所思所想其实都是你心内之物，你心外什么都没有。其背后逻辑是：人万不可受外在的概念、理论和成规的束缚，你必须从心出发，从良知出发来破除外在的概念、理论和成规。

“企业”就是个概念，从这个概念中引出其理论：企业是以有规章，以盈利为目的的组织。自有“企业”以来，无数人给它制定了许多成规，成规反过来控制了无数企业家。这些成规就包括：企业就应该是有等级的，人人都应该以工作为目的而不能以享乐为目的，它拒绝趣味，厌恶游戏，似乎有趣味后，企业就会倒闭。

如此，很多企业家都把企业当成了盈利的工厂，员工则成为工具中的零件，而零件根本不需要趣味。

站在王阳明心学的角度来谈企业趣味，那就是，企业也只是个组织，凡是人类在其他组织中可以享受到的乐趣，在企业中也应该存在。优秀的企业家绝对不能让“企业”这个概念捆住自己，而是要突破这个概念。

倘若认可了这样的理论，那么领导者给自己团队注入有趣的灵魂，就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比如纳入制度的年会。年会可分两次，年中一次，年末一次，每次年会都要让员工以各种方式表演和工作有关的节目，这些节目必须以讽刺为主，而且必须吐槽老板。

再比如设置各种规定，星期五下午所有人不允许讲话，交流要通过邮件；让员工轮番邀请自己的父母来公司给其他人做菜；给员工提供音乐、美术、跳舞等课程；每个季度结束后与他人随机调换座位；把公司布置成不像公司的模样。

当然还有阿里巴巴的绰号制度，也很值得学习。人的名字其实就是标签，但这种标签是你父母给的，公司给员工标签，会让员工产生公司似乎是再生父母一样的感觉。

有趣的灵魂源于内心，它不是郭德纲雕刻出来的相声段子，更不是自以为幽默的黄色笑话，它是人类在紧张中而不是紧张之余放松的最佳方式，这是一种心灵的放松，也是良知的展现。企业领导人不能不知。